第641章 走馬上任【中】
大理寺。
坐落在什剎海與皇城之間,南臨鬧市、西北環水,因而寺裡上下人等,平素為了圖方便,都是走東側的角門。
不過孫紹宗今兒是走馬上任,又是堂堂的二把手,自是不能從角門進出。
於是一大早,東面街口便站了十幾個官吏衙役,支著脖子、瞪著眼,但凡見到富貴人家的車馬,便涎著臉上去恭迎。
就這般本著有錯殺無放過的原則,也不知因此鬧出多少誤會,為首幾個胥吏笑的臉都木了,卻依舊不敢放鬆分毫。
畢竟人的名樹的影,‘三目神斷’可不比往日那些文弱書生,若真怠慢了他,怕是死都不知怎麼死的。
眼見又鬧了個烏龍,左寺正唐惟善苦著臉閃到一旁,任由底下胥吏上前分說。
這原本已是成例,先前二十幾輛馬車都是如此處置的。
誰承想唐惟善還沒走遠,就聽身後鬧騰起來。
卻是個穿金戴銀的丫鬟,在那車上叉腰喝罵,說車裡是什麼桂花夏家的小姐,如今無端被驚擾到了,必須要給個合理說法,否則這事兒便不算完。
這什麼‘桂花夏家’,唐惟善倒還真沒聽說過,可既然敢當街報出名號,顯然也是有些身份背景的。
於是他便重新擺出一副笑臉的,打算先息事寧人,也免得耽擱正經差事。
恰在此時,卻聽對面有人喝問道:“前面出了什麼事,怎的把路都堵了?”
唐惟善循聲望去,就見個男裝打扮的絕色女子催馬上前,那未施脂粉的臉上英姿颯爽,怎是一個巾幗不讓鬚眉可以道盡?
唐惟善和身邊幾個胥吏,一時都看花了眼,如何還顧得上應她所問?
那‘女子’催馬到了近前,眼見眾人都是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當下便雙頰透紅,將手中馬鞭虛晃了一記,粗著嗓子喝道:“爺是替新任大理寺少卿在問話,你等如何敢裝聾作啞?!”
新任大理寺少卿?!
這孫大人可是夠風流的,別人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這倒好,帶了個瀉火的美人兒赴任。
等等!
這人脖子上那物件,莫不是喉結?
竟是個男人?!
這可……
這可就更方便瀉火了!
唐惟善心下豔羨不已,卻也不敢怠慢分毫,忙將自己等人在在此迎候,卻不小心誤攔他人的事情,簡單複述了一遍。
這時孫紹宗的車架也到了近前,挑開簾子質詢道:“既是衝撞了人家女眷,你等不好生賠禮,卻怎得起了爭執?”
唐惟善因是柳芳一力提拔起來的,本身就存著幾分心虛,所以才會搶下這遠迎的差事,打算給孫紹宗留個好印象。
如今見孫紹宗面色不善,他那脊樑骨登時軟了九成九,將身子折的大蝦彷彿,幾乎便要把頭彎到了地上。
然而還不等唐惟善顫聲分說,後面忽然又傳出個黃鶯也似的嗓音:“原來小女竟是擋了孫大人的大駕,罪過、罪過!寶蟾,還不趕緊讓人讓到路旁!”
隨著這一聲吩咐,夏家前後兩輛馬車,便都緩緩靠向路旁。
孫紹宗循聲望去,就見打頭那輛車上露出半邊嬌豔,以及一對兒水汪汪的眸子,正目不轉睛的往柳湘蓮身上掃量。
嘖~
這長得好看就是佔便宜。
孫紹宗無趣的咂了咂嘴,放下車簾一聲吩咐,張成便趕著車往大理寺行去。
“快快快,快前面開路!”
唐惟善見狀急忙催促著,便要隨侍在車架左右。
只是他剛貼到近前,卻聽孫紹宗在裡面吩咐道:“你留下來,跟人家好生陪個不是,別讓人說咱們大理寺不通禮數。”
唐惟善唯唯諾諾的停住了腳步,心下毀的腸子都青了,要早知道還有這一出,他當初就把這遠迎的差事,讓給左寺副陳敬德了。
唉聲嘆氣了半響,他這才到了那‘桂花夏家’的馬車前,把好話說了一籮筐。
這是他這番作為,卻妥妥是媚眼拋給了瞎子看。
車裡的女子壓根半句也沒聽進去,只西子捧心的琢磨著:若那玉面小郎君就是孫大人該有多好?自己便是傾家蕩產,也要嫁去他家為婦!
…………
且不提那夏家小姐如何痴心妄想,卻說孫紹宗的車架,在一眾衙役簇擁下,堪堪到了門前,就見幾個官吏早都侯在台階下面。
孫紹宗一挑車簾,還未等下車呢,眾官吏便都齊齊躬身見禮。
為首一個長臉微鬚的,又恭聲道:“卑職左寺丞楊志銘,率左寺上下恭迎大人到衙。”
得~
前面一個‘作死正’,這又來一個‘作死丞’,聽起來怎麼就這麼晦氣呢?
心下腹誹著,孫紹宗利落的下了馬車,先將那楊志銘扶起,又向其他人拱手笑道:“諸位大人快快請起,本官素來不拘禮數,只要是出自公心,便百無禁忌——以後同衙為官久了,你們便知我的脾性了。”
他雖說的和風細雨,卻也沒哪個真敢‘不拘禮數’,老老實實躬身遵命,這才眾星捧月一般,將孫紹宗迎進了大理寺。
等到了左少卿專屬的院落裡,眾人又一一通名拜見。
這左少卿名下官吏,人數未必能越過順天府刑名司,但有官階在身的,卻是遠遠超出。
為首的自然是正五品左寺丞楊志銘。
再往下則是正六品左寺正、從六品左寺副,以及兩個正七品評事,四個從九品司務。
等這一長串官銜人名介紹完,又各自稟報了原本負責的差事,已然足足花去小半個時辰。
孫紹宗又說了些一團和氣的官話,正打算問清楚,專管文書印信的經歷司在何處,好親自去正式驗明官身。
忽見個青袍小官自外面進來,恭聲道:“卑職經歷司方順義見過大人,您的印信都已經備好了,您看何時方便驗看一二?”
這就是世人總愛追求權力、名聲的根源所在!
想當初孫紹宗去開封府上任時,還要受那陳經歷的刁難,而如今這大理寺上下,卻是個個誠惶誠恐,生怕在他面前落下不好的印象。
當然,孫紹宗也還不至於就此飄飄然,真以為自己初來乍到,就能一言九鼎言出法隨了。
走過的場驗明了正身,他便起身向眾人告罪道:“諸位大人有什麼公務,不妨先去忙著,容本官拜見了廷尉大人,再來向諸位請教。”
廷尉是對大理寺卿的尊稱,亦如兵部尚書被尊為大司馬一樣。
不過近來官場尊稱也有貶值的傾向,少卿也常用的廷尉二字,而大司馬則是直接加身在兵部侍郎身上。
總之,在一片‘不敢’聲、與夾道簇擁下,孫紹宗由楊志銘領著出了左寺,直奔居中的正堂而去。
只是走到半路,楊志銘卻忽然停住了腳,有些忐忑的賠笑道:“大人,按咱們寺裡的慣例,您怕是要先去……先去牢房那邊轉轉。”
孫紹宗這大理寺左少卿,的確有監管大理寺天牢之責,可這還沒見過頂頭上司,怎得就要去牢裡轉轉?
狐疑的打量著楊志銘,正尋思著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卻忽聽西北角傳來一聲野獸的嘶吼。
孫紹宗頓時恍然大悟。
這衙門裡官銜最高的,可不是大理寺卿魏益,而是正一品的大理寺鎮守——也就是當年在什剎海洗澡時,那隻踢出了屍骨的白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