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紅樓名偵探 作者:嗷世巔鋒(連載中)

 
Babcorn 2018-9-4 18: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6 264645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0:49
第661章 以直報怨

  原本被孫紹宗撞見屈膝請罪的樣子,便足夠太子妃羞慚著惱了。

  如今聽得這一聲賤婢,更仿似在胸口處撕開了個血淋淋的口子。

  若只有夫妻兩個在場也還罷了,如今分明有外人當面,太子卻依舊如此作踐自己——這夫妻間的情分,怎得就涼薄至此?!

  當下她臉上那一抹紅暈,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惹人生憐的蒼白。

  就聽她強忍著心頭的悲憤,顫聲道:“殿下想是醉了,這屋裡哪有什麼奴婢?若是需人伺候,臣妾這就去喚幾個來。”

  說著,也不等太子回應,徑向孫紹宗微一頷首,轉頭踉蹌著出了花廳。

  太子卻兀自不知有錯,起身點指著還待追罵:“你這賤……”

  “殿下!”

  孫紹宗忙上前攔住,故作不明所以的問道:“方才聽聞您的內弟前來報喜,卻被王府丞拒之門外,卻不知究竟是何緣故?”

  “報喜?!”

  太子一聽這話,頓時忘了追罵太子妃,憤憤然坐回了原位,拍著桌子惱道:“你可知他報的是哪門子喜?!”

  孫紹宗依舊對他的暴怒熟視無睹,淡然笑道:“自是來恭喜殿下威望日隆,連王公貴戚都甘為犬馬。”

  “你……”

  太子初時還以為,孫紹宗不知道信陽王娶了孫氏庶女的事兒,如今聽他這般言語,卻分明是早就了然於胸。

  於是原本準備好的痛斥,便難以一吐為快。

  仰頭與孫紹宗大眼瞪小眼了半晌,終於頹然的洩了口氣,鬱悶道:“孤也知道不該以私廢公——現如今的局面,順勢接納那武承勳方為上策!”

  “可孫家明知孤與他素有嫌隙,卻還是執意與其結親!方才那賤婢又……”

  說到這裡,太子才終於覺出些不妥來,再怎麼說太子妃也是他的正室,日後更是要母儀天下的,怎好在臣子面前以賤婢蔑稱?

  於是忙改口道:“方才孫氏又口口聲聲勸孤相忍為上,這分明是吃準了,孤一時間奈何不得他們兩家,故而才有恃無恐!”

  說著,又忍不住咬牙切齒的惱恨起來。

  說實話,太子妃娘家的確行事欠妥。

  雖說主要是二房一意孤行,然而太子妃的父親大可在成親當日,與二房隔絕往來,甚至親往太子府解釋。

  但他為了不傷兄弟情分,硬是派了孫兆麟去送親。

  這對太子而言,幾與背叛無疑。

  也難怪方才太子妃會跪下請罪。

  腹誹著那孫燾的行事風格,孫紹宗卻是對著鬱憤難平的太子一笑,搖頭道:“順勢接納信陽王,自是題中應有之義,不過相忍為上卻是大可不必。”

  太子一愣,忙追問孫紹宗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就聽孫紹宗侃侃而談道:“信陽王雖是首鼠兩端之輩,可如今朝中局勢漸明,他又是頗費了一番心思,才娶了孫家女兒為妃,等閒自不敢背棄殿下。”

  “故而以臣之見,殿下大可召信陽王前來以直報怨,只消別折辱過甚,再交代幾句以觀後效的話,他難道還敢為了幾句責罵,再與您反目成仇?”

  “說不得離了太子府,他反要硬著頭皮,稱讚您寬宏大量、既往不咎呢!”

  太子聽了這番話,頓覺胸中塊壘全消,喜不自禁的起身在屋裡來回踱著步子,口中唸唸有詞:“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隨即哈哈大笑了幾聲,轉頭向孫紹宗讚道:“愛卿此言甚合孤意!盡顯孤之威嚴,又不損孤之胸襟,比那賤……比那蠢婦一味忍讓的說辭,不知高明多少!”

  說著,他便要喊了人來,去召那信陽王過府見駕。

  孫紹宗忙攔了下來,順勢舉薦由那孫兆麟出面,對外也好顯得大度、重視。

  太子心情大好之下,自是從善如流,命人召集孫兆麟,好一番耳提面命。

  …………

  卻說太子妃忍辱含羞而去,將自己關進房中,回想著這兩年來夫妻之間的隔閡,一時不禁的黯然神傷。

  曾幾何時,她以為只要夫妻情分還在,便是少了那人倫之物,也依舊能相濡以沫。

  曾幾何時,她一廂情願的以為,都是那些閹宦從中挑撥,才壞了夫妻之間的情分。

  可如今看來……

  這夫妻之間的情分,其實早在兩年前便斷了根源!

  即便自己處處忍讓,也換不到一星半點的體諒;再怎麼柔情蜜意,得到的也只是冷漠與提防。

  罷罷罷~

  既然他如此的涼薄,全不念半點夫妻情分,那以後自己也只求個相安無事好了!

  “娘娘、娘娘!”

  剛想到‘相安無事’四字,忽聽外面宮女稟報導:“舅爺被殿下請去花廳了!”

  “什麼?!”

  太子妃慌忙起身,把反鎖的房門扯開,披頭問道:“殿下可曾為難於他?!”

  說著,便待重回花廳,替弟弟遮攔一二。

  “這卻不曾聽說。”

  那宮女搖了搖頭,見太子妃一臉急切的樣子,忙又寬慰道:“孫少卿尚在花廳之中,如今兩家既已連宗,想來也會照拂一二。”

  思及孫紹宗在太子心中的份量,怕比自己去了還要穩妥十倍,太子妃也便止住了腳步。

  只是終究放心不下,於是便遣了宮女去左近打探消息,若有什麼突變,便立刻回來稟報。

  就這般,太子妃在屋裡坐立難安的,煎熬了一刻鐘有餘,正心下不耐,想著再加派人手去探。

  忽聽門外有人呼喊:“姐姐、姐姐!”

  那溫潤的嗓音,卻不是自家弟弟還能是誰?

  太子妃急忙迎了出去,先拉著孫兆麟上上下下掃量了幾遍,見他不似受過什麼委屈的樣子,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隨即正想問太子喚他過去,都說了些什麼,孫兆麟卻搶先笑道:“這次多虧有姐姐在殿下面前美言!我原以為會被責罵一頓呢,卻不想殿下半句沒問,反命我出面牽頭,請信陽王過府做客呢!”

  太子妃先時一愣,繼而便恍然大悟,心道必是孫紹宗從中轉圜之故。

  感激之餘,她原本要吐露實言,可又不願意在家人面前,透露與丈夫的不睦。

  故而也只得含糊應下了這功勞,又邀孫兆麟進去說話。

  孫兆麟如何知道這其中的關竅?

  謝過姐姐之後,便一門心思要去完成太子的囑託,只在門外敷衍幾句,便迫不及待的辭別而去。

  太子妃一直將他送到院外,又眼瞅著那身影漸漸遠去,這才悵然若失的回了屋裡。

  也不知怎得,她那目含秋水的眸子,便定格在盛放貼身衣物的衣櫃上,原本略有些蒼白的臉色,漸漸便蒙上了一層紅暈。

  眼見得胸膛急促起伏,漲平了那衣襟間的褶皺與縫隙;眼見得裙下雙足顫顫,自腕到膝、自膝到臀之間,卻是緊緊夾纏針插難入;眼見得情難……

  太子妃卻猛的收回了目光,幾步趕到梳妝台前,翻出串紅瑪瑙的佛珠,滿面羞慚的一顆顆捻動著,滿口皆是‘阿彌陀佛’。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0:49
第662章 負荊請罪

  廣德十三年十月初五,休沐。

  孫紹宗一早就去了馬廄裡,千挑萬選了匹溫馴的閹馬,命人在那馬背上又墊了塊棉褥,然後親自牽著韁繩,一路兜兜轉轉到了自家。

  “大馬、騎大馬!”

  剛進院門,就見兒子在迴廊上躥下跳的亂叫,若不是奶娘極力護持著,怕早倒騰著小短腿迎上來了。

  至於女兒麼,眼睛雖也瞪的溜圓,那身子卻一個勁兒往晴雯懷裡縮。

  孫紹宗翻身上馬,驅馳到了兒子面前,示意乳母把他托舉起來,然後一個海底撈月,將這皮猴子安安穩穩的放在身前。

  “駕、駕!騎大馬、騎大馬!”

  可這小子自身卻不肯安穩,又是手舞足蹈,又是撕扯馬鬃的,直瞧的阮蓉心驚肉跳,連嚷著要他下來。

  “有他老子在呢,怕個什麼?”

  孫紹宗不以為意,分了一截韁繩給兒子牽著,免得他老去扯馬鬃,然後輕磕馬腹、帶轉嚼頭,便在這院子裡踢踢踏踏的遛起馬來。

  就這般,父子共乘著在院子裡繞了兩圈,眼瞧著女兒被引逗的忘了畏懼,這才催馬上前,讓晴雯把囡囡也送到了馬背上。

  小傢伙被安排在中間,一開始緊攥著哥哥,後來因孫承毅手舞足蹈,直帶的她左搖右晃,便忙舍了哥哥,努著勁兒往爹爹懷裡鑽。

  這一大兩小轉了能有十幾圈,眼見兒子依舊亢奮的什麼似的,愣是折騰出一腦門子白毛汗,阮蓉便生怕他著了風寒,催著讓趕緊下來。

  孫紹宗驅馬到了她身邊,嬉笑道:“要不你帶著轉幾圈?說起來也有日子沒見你騎馬了。”

  “呸~我才不陪著你們瘋呢!”

  阮蓉沒好氣的啐了一口,湊到近前想把兒子抱下來。

  孫承毅卻哪肯就範?

  往馬脖子上一趴,揪著馬鬃死活不肯撒手。

  阮蓉待要使點蠻勁兒,後面囡囡卻被嚇哭了,弄得她進也不是退又不甘。

  啪~

  孫紹宗在兒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笑罵道:“小兔崽子,跟你娘撒什麼潑?來,跟爹下去,讓你娘騎著跑幾圈給咱們瞧瞧。”

  半哄半嚇唬的,好容易把兩個孩子都弄下馬。

  阮蓉原想糊弄過去,誰知兒子卻還記著孫紹宗的許諾,帶著妹妹起鬨似的催促:“娘大馬、娘騎大馬!”

  阮蓉無奈,只得讓孫紹宗托舉到馬上——穿著裙子,不方便翹腿——試著溜了幾步,然後驅策那馬兒小跑起來。

  要說阮蓉在馬上,稱得上的是英姿颯爽,與那北靜王妃衛氏相比,也不過少了條緊致的馬褲而已。

  話說……

  要不等天氣轉暖了,去野外嘗試嘗試馬震?

  不過仔細想了想,孫紹宗還是遺憾的否決了這個念頭——京城週遭人煙稠密,萬一被哪個撞上,豈不尷尬的緊。

  尤其自己現在不比以前,也是小九卿級別的高級官員了,這要是流傳出去,還不得給人參劾幾本?

  對了。

  說起那北靜王妃衛氏,孫紹宗就不禁想起了昨日在太子府的密談。

  雖說一開始,太子淨是在抱怨家事,不過臨了還是說歸正題——他希望孫紹宗在審理衛若蘭的案子時,給牛家一個大大的‘公道’!

  這裡的‘公道’,毫無疑問是個反義詞。

  想想太子對牛家的痛恨,這番叮囑自是再正常不過了。

  隨即太子又信誓旦旦的表示,皇帝也是這般心思,否則也不會把斷案的權利,單獨交到孫紹宗手上。

  這話未必有十成靠譜,但六七成總還是有的。

  唉~

  這陞官也不全是好事兒,斷個案子都要瞻前顧後的,將立場置於公道之上。

  當然了,衛若蘭八成還真就是被冤枉的。

  可冤枉他的人卻不是牛家,反而極有可能是他那同父異母的親哥哥,以及被衛家倚為柱石的北靜王水溶。

  這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怕不是隨便就能剖析清楚的。

  “籲~!”

  一聲銀鈴也似的吆喝,將孫紹宗從走神中驚醒,這才發現阮蓉不知何時,已經在附近勒住了韁繩。

  孫紹宗抬手在兒子腦袋上一拍,喝止住這皮猴子想去抱馬腿的舉動,上前將阮蓉從馬上扶下來。

  卻聽她抱怨道:“方才想什麼呢?下人來傳話都沒個反應。”

  孫紹宗順勢在她臉上啄了一口,嬉笑道:“這不是被你給迷住了麼——等明年開春,咱們一起去城外騎馬打獵!”

  阮蓉卻沒急著應下,反而推著他的脖子,讓他往院門處掃量。

  孫紹宗這才發現,有個婆子正侯在院門口,似是有什麼事情要稟報。

  於是忙上前問了一句,卻原來是賈寶玉帶著賈環,登門告罪來了。

  聽了這話,孫紹宗往那迴廊裡斜了一眼,晴雯、彩霞果然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不過這也正常,要說稀里糊塗的睡過之後,忠誠度就立馬飆升到MAX,那也忒不現實了。

  回頭跟阮蓉交代了一聲,孫紹宗便逕自去了前廳迎客。

  到得前廳門口,就見正當中直挺挺跪了一人,背後還鬆鬆垮垮的綁著兩根荊條。

  不用說,這自是賈環無疑。

  至於賈寶玉,如今坐在左首客位,白瓷也似的小臉緊繃著,倒難得的露出了幾分長兄威嚴。

  孫紹宗不覺莞爾,邁步進了廳裡,賈寶玉忙起身相迎,又向那賈環狠狠的遞了個眼色。

  賈環磨磨蹭蹭的調轉了跪姿,沖孫紹宗一個頭磕在地上,背書似的叫道:“小弟不合胡亂生事,衝撞了孫二哥,還請孫二哥重重責罰!”

  說著,從背後扯出根荊條,雙手高高托起。

  表面上,這廝倒是把姿態是擺足了,可那一雙眼睛提溜亂轉,警惕的盯著孫紹宗,身子更是悄悄往後仰著。

  顯然,孫紹宗真要伸手去接那荊條,他是絕不會乖乖受刑的。

  賈寶玉在一旁見了,又是羞慚又是惱怒,正待奪過那荊條,當著孫紹宗的面責打賈環幾下。

  孫紹宗卻反而伸手攔下,混不在意的道:“憑他這樣的,還得罪不了你二哥——倒是大嫂那裡,合該讓他去賠個不是。”

  賈環本來見寶玉那架勢,就準備好要狼奔豬突了,此時聽孫紹宗這般說,倒是正和心意。

  忙不迭點頭道:“對對對,我這就去尋二姐姐賠禮道歉!”

  說著,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繞過二人飛也似的去了。

  “你……你!”

  賈寶玉追著喊了兩聲,卻早不見了賈環的人影,不由訕然道:“這廝實是被家裡慣得不成樣子,還請二哥看在兩家的情面上,莫和他一般見識。”

  孫紹宗微微一笑,指著椅子讓他重新落座,自己也順勢到了主位上,這才正色道:“因著當初那事兒,你家放養賈環也在情理之中,可若是超出界限,最後受損的可不未必是他自己。”

  賈寶玉忙起身鄭重施了一禮:“小弟受教了。”

  跟著又道:“其實小弟也反省過了,以前渾渾噩噩的,其實半點長兄的責任也沒擔過,從今往後,也是該盡一盡力了。”

  不過說到這裡,賈寶玉又忍不住苦笑起來:“就是不知道,如今再亡羊補牢,還來不來得及。”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0:50
第663章 失金釵,邢岫煙投鼠忌器

  卻說賈環飛也似的出了客廳,正欲咬牙切齒的咒罵幾句,卻早有小廝迎了上來,引著他往後院行去。

  賈環忙把後槽牙錯開了,又低頭掩去臉上的恨意,只在心裡憤憤然想著:“茲當是老子收了兒子們的孝敬,陪著唱了一出堂會!”

  自我寬慰完,又想起之前在寶玉面前,還虛報了二十幾兩銀子,等回去領出來之後,少不得要去發一發利市,把以前輸的全都撈回來!

  想到這裡,他便又心癢難耐起來,一路搓揉著手心,只覺熱騰騰滿把‘財氣’在握。

  等到了後院,那小廝自然是在門前止步,換成守門的婆子,將賈環引到了裡間。

  其實賈迎春壓根也懶得理會他,強忍著聽他心口不一的說了幾句,便有心派繡橘送客。

  司琪卻不肯就此算了,在一旁連連冷笑:“三爺最近好大的名頭,也虧得我們太太好說話,若是換成別個,怕是早被……”

  “司琪。”

  鴛鴦忙拉住了她,客氣又疏離的道:“我家二爺和寶二爺,既然都在前面候著,太太這裡也不便久留,三爺請自便吧。”

  這明顯是在趕人!

  賈環雖然巴不得趕緊離開孫府,聽了這話仍是暗中惱恨不已,心下連罵了幾聲‘騷蹄子’、‘小賤人’,這才賭氣出了後院。

  卻說他上回來是在晚上,方才又有婆子引著,也沒來得及細瞧分明。

  這回自裡面出來,不經意間左右掃量了幾眼,卻是直看的妒火中燒!

  想當初在榮國府時,賈迎春人送外號二木頭,莫說是正經主子,便連奴婢們都不怎麼瞧的上她。

  那時她的處境,可還遠不如咱環三爺呢!

  誰曾想瞎貓碰上死耗子,竟讓她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現如今這院子拾掇的,怕是比王夫人那裡也不遜色多少。

  特娘的!

  等老子這回在銀鉤賭坊大殺四方,也去置辦個大大的外宅,再偷偷納上幾房美妾,到時候裡面就照著這院子……

  不!

  至少要比這院子佈置的奢華十倍!

  他這裡正立下雄心壯志,準備靠雙手博出一片天地,冷不丁身後忽然有人奇道:“三爺?您的還在這裡,莫非有什麼事情沒交代清楚?”

  回頭望去,卻是鴛鴦挑簾子跟了出來。

  賈環想起她方才那冷言冷語的樣子,下意識的就準備發作幾句。

  可一想到那些賭債還沒還上,尤其是虛報的二十幾兩銀子,也沒有落袋為安。

  他又勉強控制住了火氣,硬梆梆的丟下了一句:“爺這就走!”

  說著,就待揚長而去。

  “等等!”

  鴛鴦卻又喚住了他,追著問道:“那年彩霞受罰,聽說是二爺給她送去了點心?”

  “送點心?”

  賈環再次止住腳步,轉著眼睛琢磨了半晌,這才哈哈大笑道:“我說那小蹄子怎得老說什麼報恩,原來是這麼回事!哈……哈哈……”

  他笑了幾聲,這才繼續道:“反正她也跟我沒關係了,三爺不妨實話告訴你,其實那點心裡裹了條蟲子,原是想戲弄她一下,誰曾想她吃的太快,竟連爺的機關都沒有發現!”

  說著,搖頭晃腦,一副遺憾的樣子。

  讓彩霞記掛了許多年的恩情,卻原來竟是……

  鴛鴦心下替彩霞不值,逐再不願意理會賈環,只唯一頷首,便逕自去了東側客房。

  “好個沒尊卑的賤蹄子!”

  賈環憤憤然咒罵了一聲,眼見那守門婆子滿眼狐疑,似是有上前過問的意思,忙大步流星的往前院去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鴛鴦從堂屋裡出來,還真不是為了追趕賈環,而是奉了賈迎春的命令,去請邢岫煙到新蓋的梅園裡喝茶說話。

  進了門,就見邢夫人為了充門面,臨時調撥在邢岫煙身邊的小丫鬟墜兒,正在裡間門口探頭探腦的張望。

  這舉止,可不像是正經丫鬟該有的。

  “做什麼呢?!”

  鴛鴦低聲呵斥了,沒好氣的道:“老太太派了你來,是讓你侍奉邢姑娘的,這青天白日,你鬼鬼祟祟倒跟做賊似的!”

  那墜兒先就吃了一驚,回頭見是鴛鴦當面,更是手足無措起來,掐著衣角支吾道:“我……我……”

  “誰在外面?”

  這時裡間忽然傳出邢岫煙的聲音,緊接著就見她自裡面出來,一手挑著那簾子笑道:“原來是鴛鴦姐姐到了,可是二姐姐有什麼交代?”

  她言談舉止落落大方,皆與往日無異。

  若換個不仔細的,說不得也便馬虎過去了。

  但鴛鴦卻哪是好糊弄的?

  先就瞧出,她屋裡似是隱藏著什麼,所以下意識的把住了門,生怕自己進去察覺出來。

  又見邢岫菸頭上只有一隻素釵,再不見旁的首飾,便拿這說事兒道:“姑娘怎得沒戴頭面首飾?那可是太太專門為你搭配的。”

  邢岫煙一笑,搖頭道:“昨兒不是從香菱那裡借了本詩集麼?我一早起來想著拜讀幾頁,誰知竟看入了迷,連梳洗都忘了,那還顧得上什麼頭面首飾?”

  鴛鴦雖瞧出她這八成是在敷衍,卻苦於找不出什麼由頭細問究竟。

  於是轉達完賈迎春,邀她去梅園喫茶的事情,便默默的退了出去。

  鴛鴦這一走,首先鬆了口氣的卻是那墜兒。

  眼見她撫著胸口,一副劫後餘生的樣子,邢岫煙便悄悄低垂眉目,掩去了臉上露出的惱色。

  轉頭進到裡間,往那梳妝台前坐了,邢岫煙深吸一口氣控制好情緒,這才揚聲招呼道:“墜兒,你瞧見那隻蝶戀花的金步搖了麼?我怎麼找不見了?”

  卻原來她一早把首飾歸攏起來,打算原封不動的還給賈迎春,卻不曾想竟憑空少了一支金步搖!

  那拆字昨天傍晚還在,而晚上這屋裡也只有邢岫煙與墜兒。

  而方才見墜兒那般表現,便更懷疑是被她拿了去,故而才用言語試探。

  卻聽外面靜了好半晌,才聽墜兒尖聲應道:“不知道!姑娘歸置起來的東西,咱們做奴婢的哪裡知道?!”

  聽了她這等回應,邢岫煙幾乎有十成把握,那金步搖定時被她偷了去。

  然而……

  這墜兒,是邢夫人為了充門面,臨時派遣到她什麼伺候的。

  若是姑侄兩個感情和睦,那也還罷了,偏邢夫人對邢岫煙不聞不問,只當她是來吃白食的累贅。

  再加上這還是在孫府,而不是榮國府裡……

  若是直接揭破墜兒,反被邢夫人誤以為自己是在針對她,故意在外人面前落她的臉面,豈不是大大的糟糕?

  因著這些忌諱,邢岫煙也只得按捺住性子,又揚聲道:“那你幫我找找,興許就在哪瞧見了呢!”

  聽外面並無人應下,她又笑道:“我今兒打算全都還給二姐姐的,少了一支釵頭算怎麼回事?你趕緊幫我找找,總不能最後驚動了孫大人,再審出個案子來吧?”

  邢岫煙說笑間,連哄帶嚇的,自然是希望墜兒膽怯,將那金步搖主動還來,自己也好當作沒有這回事兒,主動去交還首飾。

  哪曾想墜兒在鴛鴦面前,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心裡卻著實沒把邢岫煙這個表小姐放在眼裡。

  聽邢岫煙話裡話外,似乎已經認定是自己偷了金步搖,墜兒一咬牙一跺腳,挑簾子進了裡間,梗著脖子嚷道:“姑娘這話好沒道理!聽著倒像是我偷了你的釵頭——可俗話說拿賊拿贓,你想要冤枉我,也該有個證據吧?”

  說著,她又將蠻腰一掐:“姑娘要真是疑我,我任你翻找就是,但若是找不著那勞什子釵頭,我可得去太太面前論個清白!”

  “你……”

  眼瞧墜兒這有恃無恐的嘴臉,邢岫煙終於忍不住露出些慍怒來。

  只是她畢竟是個聰明的,知道墜兒敢說出這話,那贓物怕是早就不在她手裡了。

  若真鬧騰起來,雖說就算最後沒有人贓並獲,墜兒也未必能落得什麼好——可自己乃至父母雙親,以後在榮國府裡,怕也是愈發難以立足。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0:50
第664章 鴛鴦女巧賺金釵【上】

  卻說就在邢岫煙左右為難之際,外面廊下卻早有人聽了個真切。

  這人自然正是鴛鴦,她方才見這主僕二人,似都有隱瞞之處——尤其那墜兒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雖不好細問究竟,卻終究是放心不下。

  於是出門行了幾步,一咬銀牙便又折回來躲在窗外廊下,正好將主僕兩個的對話收入耳中。

  等聽明白前因後果,鴛鴦暗自斟酌了片刻,便又悄沒聲的出了院門,一路沉吟著徑往賈迎春院中行去。

  因心裡存著事兒,沒留神險些與迎面趕來的晴雯撞個滿懷,她這裡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晴雯便半真半假的啐了一口:“呸~這是怎得了?大白天就丟了魂魄似的亂撞。”

  鴛鴦此時卻無心同她鬥嘴,略一猶豫,便將晴雯扯到了角落裡,把方才聽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

  晴雯素來個是眼裡不揉沙子的,聽那墜兒竟如此猖狂,立刻沒口子的罵道:“好個沒臉子的小娼婦!當初我就瞧她是個刁滑的,不曾想竟還生了一身的賊骨頭!”

  當初這墜兒的母親,還想著把她送到寶玉身邊伺候來著,走的正是襲人、晴雯的門路。

  原本襲人已經允了,誰知正趕上寶玉查賬,兩人都被家人牽連著吃了掛落,後來雖被寬恕了,可到底不好再往屋裡引人。

  於是這墜兒便分派到了邢夫人身邊。

  故而晴雯對這丫頭,倒也還算是有些印象。

  隨即晴雯又忍不住埋怨:“你既知她是個欺主的刁奴、養不熟的家賊,怎得不闖進去責罵幾句,也好替那邢姑娘討個公道!”

  鴛鴦無奈道:“你這急驚風想的倒簡單,她能說出‘拿賊拿贓’的說辭,想來早就釵頭藏穩妥了,我若是貿然闖進去,最後卻拿捏不住她,豈不更令邢姑娘難做?”

  晴雯一想也是,邢岫湮沒有在鴛鴦面前點破此事,明顯也是不想把事情鬧到盡人皆知。

  可若不把事情鬧大,依著那墜兒如今的嘴臉,金步搖卻如何討要的回來?

  總之,這事情說來不大,可要想刀切豆腐兩面光,卻著實不怎麼容易。

  於是兩人相顧無言,都是愁眉不展,

  其實這事兒和她二人關係不大,若是冷心冷面的,說不得也便任憑邢岫煙吃暗虧了。

  可晴雯與鴛鴦,卻哪裡是這等性情的人?

  尤其這幾日相處,邢岫煙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態度,也是頗合二人的脾性。

  聚在一起商量了許久,兩人終於拿定了主意:這事兒要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擺平,怕也只有借助‘鬼神之力’了。

  好在這‘鬼神之力’,孫府之中卻是不缺的。

  於是兩人又仔細忖量了,確認計畫有七八成把握之後,這才各自分頭行事。

  …………

  孫府的梅園,是今年春天才改建的,那幾十株梅花,自也是春夏之交,才移載過來的,因而至今從未展露過顏色。

  可巧今兒一早,就聽看守園子的婆子來稟,說是有幾株虎蹄梅已然提前綻放,又滿嘴跑馬的胡扯,把那黃中帶姿的花骨朵,同什麼祥瑞掛上了鉤。

  這才引得賈迎春起了興致,邀約著邢岫煙、阮蓉等人一起過來喫茶賞花。

  卻說邢岫煙失了金步搖,自不好再提歸還首飾的事兒,於是揀選了半副首飾裝扮上——瞧著雖不如整副頭面齊整,卻反顯出些俏皮、素淨來。

  再加上她言談舉止間,沒有半點勉強之色,莫說是賈迎春阮蓉幾個,便是知根知跟的鴛鴦,竟也不瞧不出半點破綻。

  正暗中對邢岫煙的沉穩嘖嘖稱奇,把守花園的婆子,忽又上前稟報,說是墜兒的母親找上門來,要同女兒說話。

  鴛鴦聽了這話,便先一步出了園子。

  卻說那墜兒聽聞母親登門,倒也並不以為奇,只以為她是來探聽後事的——畢竟昨天傍晚,墜兒正是借助母親探訪的時機,把那金步搖夾帶了出去。

  於是她也沒多想,裝模作樣的向邢岫煙高了假,便徑往前院去尋母親。

  誰知剛出了花園沒多遠,就聽得前面風聲大作,卻偏又不見那大風撲面而來。

  墜兒心下好奇,緊趕幾步出了三門夾道,卻見那庭院正中,一條雄壯如山嶽的身影,正將一柄形貌猙獰的雙手巨劍,耍的水潑不進!

  而那呼呼作響的動靜,正是巨劍破空之聲!

  這般威儀,墜兒在榮國府裡幾曾見過?

  當下直看的目眩神迷,心道怪不得這孫大人,被稱做神鬼莫敵——那偌大的怪劍被他掄起來,就算是佛陀當面,怕也抵擋不了幾劍。

  正不轉眼的打量著,冷不防幾聲議論忽然傳入耳中。

  “二爺這是怎得了?舞劍也就罷了,怎還開了額頭的血目?這……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聽那聲音,卻竟是鴛鴦在說話。

  不過墜兒聽了這話,卻哪還顧得管什麼鴛鴦?

  忙踮著腳仔細打量,果然發現孫紹宗眉心處,正豎著一隻殷紅的血目。

  她哪知這是氣血上衝所致?

  當下就想起了種種傳聞,一時腿肚子都有些軟了。

  正要趕緊繞開此處,免得被殃及池魚,卻忽又聽人憤憤道:“可說呢,二爺原本好好的,那隻血目也不知怎的,竟被歹人身上散發的邪氣給驚動了!”

  這回發話的,卻分明是晴雯。

  “嗐!”

  鴛鴦吃驚的叫道:“咱們府裡怎麼會有歹人的邪氣?!”

  “誰知是哪個不長眼的,敢來咱家興風作浪?就算不怕被官府拿住問罪,難道還不懼死後被二爺打入十八層地獄,受盡折磨永不超生麼?”

  晴雯頓了頓,又道:“二爺也覺著,咱們府裡不可能有人如此膽大包天,琢磨著興許是過路的歹人——所以才演練劍術壓一壓身上的血氣,若是晚上還能感應到那股邪氣,才要在咱們府裡仔細搜撿!”

  一番話,只聽的那墜兒心驚肉跳。

  暗自琢磨著,這衝撞了孫二爺血目的邪氣,莫非便應在自己身上?

  心虛之下,她再看那血目時,便覺愈發猙獰可怖起來,顧盼間,更似是隱隱瞧向了自己這邊兒!

  當下墜兒直驚的肝膽欲裂,轉頭奔出百餘步遠,方才心有餘悸的停了下來。

  與此同時,鴛鴦、晴雯卻是不約而同的,把目光轉向了她原本立足的地方。

  晴雯糾結道:“你說她會不會把那釵頭還來?”

  “說不準。”

  鴛鴦搖了搖頭,苦笑道:“咱們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能不能成,還要看邢姑娘的運道。”

  正說著,冷不防迴廊往忽有人一人問道:“如此說來,方才那個做賊心虛的,便是邢姑娘的貼身丫鬟?”

  二女皆是嚇了一跳,循聲望去,才發現孫紹宗不知何時已然收招定式,正拎著‘霜之哀傷’打量她二人。

  鴛鴦和晴雯忙喊了聲二爺,卻支支吾吾的,不知該不該透露邢岫煙的事情。

  “爹爹舞劍!爹爹快舞劍!”

  “爹爹劍!”

  這時不遠處兩個稚嫩的聲音,忽然接連鼓噪起來。

  卻原來晴雯和鴛鴦定下狐假虎威的計畫之後,並未直接尋孫紹宗分說,而是借了兩個小傢伙的名頭,讓孫紹宗在此舞劍。

  不過孫紹宗何等精明?

  一早就瞧出是有人慫恿的,方才邊舞劍邊觀察著週遭的情勢,故而才能及時湊上來,堪堪聽了個尾巴。

  見兩個小的齊聲吆喝,孫紹宗無奈的把那大劍往肩頭一抗,吩咐道:“我眼下沒工夫同你們理論,且等把兩個小祖宗哄歡喜了,再聽你們究竟弄的什麼鬼。”

  說著,便又到了當中擺開架勢,虎虎生風的揮斥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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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5章 邢岫煙智糾根底【下】

  這一場茶話會,直開到下午方歇。

  旁人倒不覺如何,唯獨邢岫煙全程強顏歡笑,早已是身心俱疲,恨不能立刻回到客房倒頭就睡。

  然而金步搖的事情不解決,她又如何能睡的安穩?

  可這事兒究竟該如何處置呢?

  邢岫煙一時有些茫然。

  要說她也是個聰慧的,可畢竟年紀還小,如今又孤身一人客居它鄉,便是能想出些主意,又哪裡施展的開?

  唉~

  難道真要把這些首飾帶回榮國府,由著父親拿去充作賭資?

  然而邢岫煙又絕不願意,如此糟蹋別人的好意。

  於是自那茶話會上回來,她便枯坐在梳妝台前,絞盡腦汁的琢磨著,該如何讓墜兒乖乖就範,又不至驚動孫、賈兩家。

  殊不知就在她煩惱之際,那墜兒也是心焦的不行。

  在外面熱鍋螞蟻似的,轉了足有百十來圈,眼見得日頭漸漸西斜,她終於耐不住性子,逕自挑簾子進了裡間。

  “姑娘。”

  這一聲姑娘喊出,邢岫煙卻並未回頭——蓋因她眼下也還沒想明白,該以什麼態度面對墜兒——故而隨手拿起粉餅,假做正在補妝的樣子,口中不咸不淡的應了:“怎麼,有事嗎?”

  這淡淡又疏離的態度,倒讓墜兒有些無所適從起來。

  心下隱隱更有幾分惱恨:不就是跟邢夫人沾了些親戚麼?家裡窮的什麼似的,虧也有臉在姑奶奶面前擺架子!

  只是這些心裡話,她到底是不敢說出口的。

  勉力壓制住鄙薄的嘴臉,墜兒皮笑肉不笑的道:“那支金步搖,我實在是沒瞧見——可咱這屋裡也沒進過外人,要麼您再翻一翻那妝匣,興許是看走了眼呢。”

  那妝匣邢岫煙也不知翻看了幾多遍,梳妝打扮時,更是在那些首飾中反覆挑揀,卻如何會看走了眼?

  但聽得墜兒似乎是話裡有話,邢岫煙還是隨手翻開了妝匣,幾根蔥白也似的指頭在裡面略一撩弄,就見一支金絲掐花、掛翠為蝶的金步搖,顫巍巍的展露在眼底。

  金步搖竟真的妝匣之中?!

  邢岫煙一時間險些驚呼出來,但隨即腦海中便閃過許多疑問。

  這支金步搖,無疑是墜兒重新放回來的。

  可上午時,自己想方設法威逼利誘,她都無動於衷,甚至氣焰囂張的想要反咬一口,這會兒怎得又不聲不響的改了主意?

  再者說,她既然是暗中把金步搖放進了妝匣裡,哪麼便只需等著自己發現便是,又何必畫蛇添足,主動讓自己翻找呢?

  這其中怕是另有蹊蹺!

  想到這裡,邢岫煙按捺住心頭的狂喜,悄悄將那釵頭收入袖囊,又對著銅鏡演練出一副惱怒的模樣,這才回頭嬌叱道:“你先前出言不遜也就罷了,怎得事到如今還敢誆騙我?!”

  誆騙?

  這下卻是輪到墜兒不明所以了。

  上午‘湊巧’撞見孫二郎舞劍的戲碼之後,她終究抵不過生前遭罪、死後受刑的恐懼,硬著頭皮向母親討回了那支釵頭,悄沒聲放到了妝匣裡。

  也正因是為念及,孫紹宗晚間還要‘查訪’邪氣,她才等不及邢岫煙自己發現,主動跳出來畫蛇添足。

  誰曾想邢岫煙失而復得之後,非但不喜,反而著惱起來?

  “姑娘?”

  墜兒皺眉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還能是什麼意思?!”

  邢岫煙做聲作色的一拍那妝匣,直弄的嘩啦啦作響,口中憤然道:“你且自己過來瞧瞧,這裡面哪有什麼金步搖?!”

  “這怎麼可能?!”

  墜兒大驚失色,緊趕幾步到了近前低頭掃量,卻見那洞開的妝盒裡,數件金翠首飾交映生輝,偏偏就少了那支蝶戀花的金步搖!

  她哪裡想的到,這竟會是邢岫煙偷偷藏了起來?

  當下忍不住失聲尖叫起來:“怎麼會?!我響午時,明明把那釵頭放進……”

  啪~

  不等她把話說完,邢岫煙便把那金步搖拍在了桌上,噙著銀牙冷笑道:“好個問心無愧的丫鬟!卻不知事到如今,算不算人贓俱獲?!”

  墜兒只驚的瞠目結舌。

  正不知該如何狡辯,邢岫煙眉毛一挑,又疾言厲色的呵斥著:“跪下答話!”

  墜兒被她氣勢所懾,雙膝一軟便跪了下來。

  而她這一跪之下,氣勢頓餒,自然更抵不過邢岫煙微言大義。

  只三言五語,便被坦白從寬的許諾引誘著,把自己如何偷走首飾,又如何被孫紹宗血目所迫,不得不把釵頭換回來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

  墜兒依舊是當局者迷,邢岫煙聽罷之後,卻是不由的滿面羞慚、心懷感激。

  當初同船北上時,她就從薛寶琴口中,得知了血目的真相,自然曉得那絕不是什麼‘受到邪氣侵襲’,而是舞劍時血氣上湧的結果。

  也因此,邢岫煙只稍一琢磨,就猜出此事並非‘湊巧’,而是有人設局,故意恐嚇墜兒!

  不過她卻沒想到,這會是鴛鴦、晴雯先斬後奏的結果,只當是孫紹宗一力操辦的。

  因而心下不覺便生出許多漣漪來。

  自從離開蘇州以來,她可說是看盡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唯獨孫紹宗屢屢出手相助,又體貼的照顧自己的顏面,不是假手於人,便是裝成是意外所致。

  就算是自**往的妙玉,也遠不如他這般體貼入微……

  不對!

  孫大人可是妙玉姐姐的心上人!

  再說孫大人如日中天一般,自己區區庶民出身的女子,又如何能高攀的起?

  至於做妾……

  搖搖頭,將這一腦子的綺念遐思,統統都拋諸腦後,邢岫煙又不容置疑的吩咐道:“既是如此,我且將你所言一一錄下,你自行畫押為記——先別急!我不會將這份口供交給姑母,只是以防萬一罷了。”

  墜兒聽說要畫押,自是想法子百般的推托。

  但邢岫煙一概不允,又拿直接告知邢夫人相威脅,最後墜兒沒轍,也只得在那口供上按了手印。

  事到如今,她才發現這邢姑娘看著不溫不火,內裡卻竟是一頭胭脂虎!

  卻說得了口供,免得後事無憂之後,邢岫煙唯恐夜長夢多,便急著把那些首飾送了回去。

  賈迎春推讓了半天,見她堅辭不授,也只得順她的意思,先把那首飾歸攏起來,卻又言說等她許了人家再送不遲。

  此後邢岫煙也曾琢磨著,要當面謝過孫紹宗,卻總也沒得著合適的機會。

  恰巧第二天一早,榮國府那邊兒派人來接,她便也只好先按下別情不表,隨著車馬回轉了賈家。

  等到了榮國府裡,卻見由裡到外,不管是僕婦還是男丁,都是一副喜氣洋洋的模樣。

  邢岫煙不解之餘,忙尋了賈惜春打探究竟,這才曉得賈璉昨晚巡視莊園歸來,帶了許多禮物分發各處。

  雖多是些五穀雜糧燻肉臘腸,可真要是金貴玩意兒,又怎能輪到下人頭上?

  由是,自然閤府上下喜氣洋洋。

  唯獨只有王熙鳳、平兒主僕兩個,非但沒有半點欣喜,反而存了一肚子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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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6章 王熙鳳窗外窺奇景【第一更】

  曦雲閣。

  床頭半垂落的青紗,隨著王熙鳳的吐納而蕩漾著,愈發映的她臉上陰晴不定。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熙鳳才終於有了動作。

  就見她將兩隻虛懸著的足兒,踩進雲紋金絲軟底兒的繡鞋裡,正欲借力起身,卻忽地柳眉一豎,將左足又從鞋裡拔了出來。

  只見那素白半透的羅襪上,竟黏了塊血紅色的物事——細看,卻原是一塊胭脂。

  王熙鳳兩彎柳眉皺的愈發緊湊,想要取了帕子擦拭,卻發現那帕子正團弄在牆角,離著自己少說也有丈許遠。

  不僅是帕子被團弄在牆角,那地上林林總總的,也不知散落了多少物件。

  究其緣故麼……

  卻是賈璉洩憤所致。

  原來初冬時節巡視莊園,雖是榮國府近年來的成例,可聽聞孫紹宗不日即將返京,賈璉又哪肯乖乖上路?

  最後還是王熙鳳在老太太面前告了刁狀,才迫使他含恨離京,錯過了孫紹宗東門告捷的場面。

  故而賈璉這次回來,心下踹了一肚子的怨氣。

  昨兒因是風塵僕僕,又要應付閤家老少,故而實在沒能抽出時間。

  今兒早上他得了空閒,便立刻跑來大鬧了一場。

  “平兒、平兒!”

  卻說王熙鳳見帕子不在身邊,又不想污了被縟、枕巾等物,便乾脆翹著那隻玉足,揚聲呼喊起來。

  只是喊了幾聲,也不見平兒應答。

  反倒是窗外有個小丫鬟回道:“奶奶,平兒姐姐方才被二爺喊去了書房,您看是奴婢過去喊她一聲,還是……”

  “不必了!”

  一聽說平兒被賈璉叫去了書房,王熙鳳心下便生出些狐疑來。

  之前賈璉跑來吵鬧時,曾不經意間翻出一本賬冊,上面記錄的,正是買賣木材的支出進項。

  當時賈璉雖然沒有細瞧,可保不準兒他就看出了什麼問題,所以才喊了平兒去詢問究竟——否則平兒這兩年間與他日漸疏離,又有什麼事情要叫到書房裡密談的?

  這般想著,王熙鳳便顧不得許多,忙扶著床頭起身,單足跳著到了櫥櫃前,匆匆翻出一副鞋襪,然後坐到了旁邊的梳妝台前。

  伏低纖腰,利落的剝出兩顆‘嫩菱角’,正要把新襪套將上去,卻發現那胭脂竟已然浸透舊襪,印了團桃紅在足心上。

  王熙鳳只得把另外一隻舊襪團了,全當帕子搓弄,好容易才把那胭脂擦去大半。

  這一番緊忙活,倒累得她胸口發悶,忍不住先挺直了腰板,嬌喘了幾聲。

  正值衣襟飽漲之際,那丹鳳眼便不由自主的飄向了桌上銀鏡,卻見鏡中婦人嬌嗔薄怒間目如流波,竟似有說不盡的風情、道不完的哀怨。

  “唉~”

  王熙鳳幽幽的嘆了口氣,曾幾何時,她還曾戲謔李紈耐不住寂寞,對那孫家二郎動了綺思。

  現如今想來,卻不過是‘飽漢不知餓漢飢’罷了。

  這兩年間,她雖未守寡卻勝似守寡,瞧著是錦衣玉食富貴榮華,可私底下的寂寥淒苦,又有誰人能體諒?

  她畢竟不是個愛‘傷春悲秋’的主兒,只略略感慨了幾句,便又想起了正事。

  於是忙俯身換好鞋襪,匆匆出得堂屋,又交代下不准任何人擅自進出,然後直奔賈璉的內書房而去。

  將到近前,眼瞧著那書房大門緊閉,王熙鳳心下的狐疑愈盛,看看左右無人,便乾脆躡足湊到了窗下,附耳細聽分明。

  “就……就是這裡……這麼的抵……弄……”

  剛到了窗下,便先灌了滿耳朵放浪吟哦,只是這聲音,卻顯然並非平兒——當然,更和賬冊的事情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不過……

  這等動靜,卻也實在可疑的緊!

  難道說,那賈璉故作男生女態,實則是為了麻痺自己,好同別的狐狸精廝混?!

  一想到這種可能,王熙鳳險些咬碎了滿口銀牙,要知道她可是足足守了兩年活寡,而且還整日裡還要小心翼翼的,替那賈璉遮掩‘真相’!

  若擱在兩年前,這鳳辣子說不得早一頭撞進去,與那狗男女拚個你死我活了。

  可經過這兩年的蹉跎,她到底是減了三分火性,又覺得賈璉日常那些行止,並不像是裝出來的。

  於是強自按捺住脾氣,用食指沾了些唾沫,在窗紙上點出個小孔,悄沒聲的向裡窺探。

  好個不要臉的小蹄子!

  只一眼,王熙鳳便忍不住在心底破口大罵。

  卻原來書房之中,正有個衣不遮體女子,在椅子上擺出不堪言的放浪姿態——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當初奉了賈璉之命,曾與平兒一起服侍過孫紹宗的林紅玉!

  而賈璉此時,也正滿面潮紅的望著林紅玉,那兩隻眼睛裡赤裸裸,全是王熙鳳許久未見過的情慾!

  果然如此!

  王熙鳳心下氣苦,恨不能立刻就衝將進去,將那林紅玉鞭撻致死!

  啪~

  就在這當口,賈璉忽然揚手一鞭子,抽在了林紅玉肩頭,吁吁帶喘的嬌叱著:“賤婢!誰讓你停下來的,快快塊,快繼續說那日二郎究竟是怎麼弄的!”

  林紅玉吃了這責打,忙把虛掩著的肚兜扯脫半邊,媚聲道:“孫大人後來又……”

  後面那醃髒之語與下流動作,實在是不堪聽聞!

  不過卻也因此讓王熙鳳暫熄了雷霆之怒,瞪大美目,滿眼的莫名其妙。

  這……

  這怎得又搭上孫紹宗了?!

  也難怪她會大惑不解,實在是賈璉這番舉動,委實讓人無語至極。

  卻原來賈璉在王熙鳳屋裡好一番發洩,出的門來也不知聽誰說起,孫紹宗前幾日來過家中,更曾召平兒過去伺候。

  於是頓時來了精神,將平兒帶到書房裡,細問那‘日’究竟。

  可莫說那天兩人沒來及親熱,便當真有過,平兒又豈肯講於他聽?

  當非但下冷言冷語的拒絕了,反還追問起那些書信的事情。

  賈璉惱羞成怒,原是想再發作一場的,可又怕處置了平兒,會惹惱孫二郎,於是強忍著怒氣斥退平兒,轉頭又喊了林紅玉來洩憤。

  先是抽了幾鞭子,繼而又逼她重現當‘日’之事。

  這等戲碼,林紅玉也不知演了多少回,早知賈璉的癢處何在,自是對孫紹宗極盡誇大之能事。

  裡面賈璉聽得身心蕩漾,恨不能以身代之。

  外面王熙鳳聽了,卻也是夾緊了雙腿,滿心的難以自禁。

  暗琢磨著,但凡這小蹄子所言有三五分真切,也足稱得上是妙不可言了!

  難怪平兒沾了孫二郎的邊兒,就一門心思的想要嫁過去。

  連李紈也時常掛唸著他……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0:50
第667章 虧空【第二更】

  且不提那榮國府裡的荒唐事兒。

  卻說十月初六一早,大理寺的圓桌會議上,終於討論了些正經公事。

  說來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戶部最近本來就在盤賬,又趕上那戶部給事中忽然橫死,一應的財物審核自然都收緊了些。

  結果大理寺申請的一筆款子,就沒能及時批覆下來,甚至還有要否決的跡象。

  這要是擱在順天府,倒也算不得什麼大事,最多不過是先拆東牆補西牆罷了。

  但這事兒擱在大理寺頭上,卻是引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

  就在昨天孫紹宗休沐的時候,一群商人也不知怎麼得了消息,成群結隊的跑來追債。

  雖說他們並未在外面喧嘩,而是到了廳中分說,卻還是引發了街頭巷議。

  內院花廳。

  大理寺卿魏益倒背著手,在方寸之間來回踱著步子,半響才停了下來,沉聲道:“這事兒不成,必須得想法子先壓一壓,絕不能讓他們在萬壽節前鬧起來!”

  他說的雖然絕決,坐上孫紹宗、李文善兩個,卻依舊是老神在在,沒有半點反應可言。

  魏益臉上有些掛不住,乾脆點名道:“李少卿,聽說你與明誠齋的老闆相熟,能不能……”

  “大人。”

  右少卿李文善立刻截斷了他的話茬,不咸不淡的道:“彼輩俱是貪婪之徒,當初肯延後數月已然不易,如今安肯再做通融?”

  這一句話,就噎的魏益沒了言語。

  不得已,只好又堆起笑容,向孫紹宗拱手作揖道:“孫大人,我聽說那戶部都給事中於大人,正是您的侄女婿,若能讓他美言幾句……”

  “大人這便是為難下官了。”

  孫紹宗也不等他說完,便兩手一攤道:“且不說我於大人只是遠親,即便親叔侄,又怎肯將國家財計私相授受?”

  接連碰了兩個釘子,這魏益愈發的窩火,卻又奈何不得孫、李二人,只得將袍袖一甩,憤憤道:“罷罷罷!既然大家都沒主意,索性就由著他們鬧到街上,左右就算攪了陛下的萬壽節,也不是本官一個人擔著!”

  眼見他這破罐子破摔的模樣,李文善就有些吃不住勁兒了,不同於魏益的無慾無求,他可還指望著能更進一步呢。

  這要是在萬壽節前鬧起來,大理寺三個堂官怕都是難辭其咎,尤其要是因此被陛下記恨上了,以後哪還有什麼前途可言?

  他動了動嘴皮子,正待說些什麼,卻聽對面的孫紹宗搶著道:“這虧空既然是司務廳欠下的,大人理應先問司務廳,我等專管獄訟、量刑,又不曾署理財務,卻哪裡有什麼主意?”

  這一說,李文善自不好立刻就唱反調,於是只得把到了嘴邊的話,又悄悄嚥了回去。

  而那魏益見狀,心下不由得暗暗惱恨,他方才故作姿態,就是想引誘李文善出頭,這眼見就要成了,不曾想竟被孫紹宗給攔了下來。

  眼見再僵持下去,也只是徒勞無功,他便忍著氣吩咐道:“既然如此,那便先散了吧!”

  孫紹宗和李文善這回倒是聽話的緊,立刻起身告辭,並肩出了花廳。

  一路默然無語,眼見到了二門附近,即將左右分開之際,那李文善終於耐不住性子,側身拱手道:“孫大人,此事你我當真要袖手不成?”

  “不然還能如何?”

  孫紹宗詫異道:“難不成要用你我的家資,去抵消衙門的虧空?”

  “這自然不成!”

  李文善立刻把頭搖的撥浪鼓一般,道:“便真要拿家產補虧空,也輪不到您孫大人頭上。”

  這是自然,畢竟落下虧空的時候,孫紹宗還在湖廣平叛呢。

  要說這虧空的來歷,也著實讓人無語的緊。

  今年端午龍舟賽,什剎海左近照例又被圍的水洩不通,大理寺作為極佳的觀賞點,雖然一般百姓進不來,可寺內官吏的親朋故舊,卻是往來無礙的。

  於是左寺沿湖的地段,也擠了能有數百人。

  有道是‘人上一百,種種色色’,內中也不知是那個腦髓有貴恙的,為了搶佔位置,竟然謊稱衙門裡走了水。

  結果事情鬧大了,惹得數百人徑向奔逃,當場便踩死了三個,重傷了五個。

  大理寺自然是鬧了個灰頭土臉,又因為其中一個死者頗有些背景,最後足足賠出去五千三百兩銀子才算作罷。

  這一場官司打下來,大理寺歷年來積累的小金庫,被掏了個乾乾淨淨不說,險些連薪俸都發放不起。

  沒奈何,魏益只得挪用了上半年預備結算的貨款,這才勉強沒鬧出欠俸的事情。

  可那貨款總也不能一直欠下去。

  故而魏益費盡心思找了個由頭,指望著能批下些銀子填補虧空。

  誰曾想這節骨眼上,戶部突然緊縮銀根,把那筆款子又給擱置了。

  書歸正傳。

  卻說李文善認真答覆了孫紹宗的調侃,又道:“李某若是出面,約莫還能讓那些商人緩上一段時間,只是戶部哪裡若不肯撥款,這事兒遲早還是要鬧起來的。”

  說著,他鄭重的向孫紹宗拱了拱手:“好歹也是同衙為官,孫大人能否在戶部那邊兒想想法子?屆時咱們雙管齊下,總也能把事情平息下去。”

  說實話,孫紹宗要是肯出面,這一兩千兩銀子的事兒,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可在他看來,這事兒非但不是什麼麻煩,反而是個難得的機會!

  等到這事兒鬧開了,自己再打著‘知恥而後勇’的名頭,將籌劃的事情拋出來,魏益、李文善也便難以辯駁了。

  當然,在李文善面前,他肯定是不能說實話的。

  而且還得想個由頭,讓這李文善也放棄插手此事。

  腦筋一轉,孫紹宗正色道:“李兄,你覺得陛下為何要將我調到大理寺任職?”

  李文善一愣,覺得這話有些莫名其妙。

  皇帝安排孫紹宗做大理寺少卿,自然是希望他靠著斷案的能力,在大理寺做出一番功業。

  除此之外,難道還有什麼別的原因?

  李文善心下狐疑,正待問個究竟,卻見孫紹宗颯然的一拱手,轉身揚長而去。

  這怎得就走了?

  李文善張了張嘴,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問出口,只是心下的疑團越來越大。

  或許……

  他真的肩負著什麼特殊使命?

  如此說來,自己還是先不要輕舉妄動的好,且看他如何應對再說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0:50
第668章 有女金枝【第三更】

  拿話哄住李文善,孫紹宗回到左寺官署,先處理完一些報上來的瑣事,繼而又開始細究衛若蘭的案卷。

  都道是紙上得來終覺淺,可這案子足足拖了兩年,又歷經多次三堂會審,莫說許多證據早就不可考了,就連案捲上都有不少前後矛盾之處。

  也正因如此,孫紹宗才更要理清思路之後,再行升堂問案。

  說實話,這案子現在基本就是個死無對證,按照眼下的情形,雖然對衛若蘭有些不利,但要想幫他開脫罪責,也不是沒有法子。

  可這畢竟是他升任大理寺少卿之後,所審問的第一樁案子,就算拿不出鐵證,總也要似模似樣吧?

  唉~

  當初要知道這案子,到頭來還是會落到自己手上,真該先暗中調查一番的。

  正後悔不迭,忽聽外面有人通稟,說是仇雲飛派人送了書信過來。

  孫紹宗忙讓人把書信專呈上來,拆開一目十行的先掃了個大概。

  嘖~

  果然不是什麼好消息。

  之前仇雲飛按照孫紹宗的吩咐,意圖讓葛治中把案子上交到大理寺,反正他之前也已經上交過了,也不差再來一回。

  而那葛治中聽說案情複雜,的確也曾打定主意,要上報給大理寺。

  然而昨兒休沐回來,卻立時改了主意,非但不肯再上報,反而藉著刑名司要全力確保萬壽節的由頭,把案子又壓回了大興縣。

  而仇雲飛也被安排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差事,暫時難以脫身旁顧。

  信中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那王謙無暇他顧,將張安的案子暫時壓了下來,未曾量刑上報。

  看完之後,孫紹宗把那信壓在了鎮紙底下,正琢磨著,這到底是刑部右侍郎楊安邦出手了,還是別的什麼人給了葛治中壓力。

  忽又有下吏稟報,說是什麼同德居的少東家登門求見。

  隨口一打聽,卻原來是昨兒鬧事的幾家商戶之一。

  孫紹宗登時就惱了,這大理寺不是窯子,他這左少卿更不是老鴇,豈是什麼阿貓阿狗想見就能見的?

  當下把來通稟的小吏罵了個狗血淋頭,又勒令他一定要客客氣氣的把人轟走,便不再理會此事了。

  此後一直風平浪靜的到了響午。

  外面忽又喧嘩起來,似是闖進來什麼棘手人物,幾十號人在院子裡呼喝著,都壓制不住。

  孫紹宗心下不快,逐擲筆而出,卻見個黑鐵塔似的漢子,在院子裡往來衝突,雖不敢傷人,卻也攪的四下里人仰馬翻。

  孫紹宗在台階上一聲斷喝:“你是什麼人?竟敢來我大理寺鬧事?!”

  那漢子登時噗通跪地,磕頭如搗蒜一般:“不敢欺瞞孫大人,小人是同德堂的夥計,因店裡被拖欠的實在沒了活路,才冒死闖進來求見大人——求大人開恩,救救我們同德堂上下吧!”

  這半年一結算的方式,本就壓了不少的本,如今又多撐了三個月,周轉不開也是常理。

  而這黑大漢能為了東家,闖進大理寺鬧事,也算的上是忠僕義從了。

  因此孫紹宗的惱意,就先散了大半。

  只是這事兒,又怎能找到他頭上?

  他在那台階上負手而立,不怒自威的道:“你既然知道本官的身份,就該知道本官是近日方才上任的,你家的事情,我既不曾經手、更不知內情,卻如何能做得了主?”

  那漢子聞言,又將石板撞的碰碰作響,急道:“小人知道您是青天大老爺,跟那些昏官不同,定是……定是能給咱們老百姓一條活路的!”

  唉~

  這真是名聲所累啊。

  孫紹宗暗嘆一聲,心下卻未嘗沒有幾分得意,因而說起話來,也柔和了幾分:“本官眼下對此事一無所知,也實在難以決斷——不如這樣,你且先回去候著,等本官問清前因後果,必會責令相關人等予以解決。”

  “這……”

  那漢子略一遲疑,孫紹宗立刻又沉下臉來:“怎麼?本官不治你擅闖的罪名,你竟還想賴在這裡不成?!”

  這軟硬皆施下來,那黑大漢終於吃不住勁,唯唯諾諾的跟著差役退了出去。

  隨即那當值的司務,又上前連連告罪,口稱‘疏忽’。

  孫紹宗卻沒給他好臉,冷笑道:“既然你在這裡,倒省得本官命人傳喚了——安撫同德堂的事,便交給你們司務廳來辦,若是再有人找到我這裡,莫怪本官不留情面!”

  說著,也不等那司務解釋,便自顧自的進到了裡間。

  誰知剛到裡間沒多久,就聽有人急吼吼的闖到了外廳之中。

  孫紹宗正待發作,又聽外面那人揚聲問道:“二哥,那闖進來的歹人何在?可千萬交給我來應付!”

  卻原來是柳湘蓮聞訊趕了過來。

  …………

  就這般紛紛擾擾的熬到了散衙時分,孫紹宗仔細歸置起那案宗來,直覺憋悶的不行。

  左右和柳湘蓮並不同路,便也懶得再去檔案所尋他,逕自出了東側角門,準備乘車離開。

  誰知還沒到車前,一個黑大漢便跳將出來,直接來了滑跪。

  “怎麼又是你?”

  孫紹宗頓時皺起眉頭,那司務廳得了自己的吩咐,肯定是要安撫同德堂的,但估計動作不會有這麼快。

  想來是這廝的主子等不及,又派了他來哀求。

  想到這裡,孫紹宗便道:“本官已經責令相關人等,處理此事了,回去讓你家東家靜候一兩日——若再敢派人胡亂行事,本官連他一起法辦!”

  誰知那黑大漢卻囁嚅道:“大人,我們東家等不得了,實在是等不得了啊!”

  說著,又回身往一旁的車上指了指,道:“您若是不信,不妨親自問一問我們少東家。”

  少東家?

  原來這廝也在外面候著。

  只是他區區一屆商戶,卻怎敢大刺刺的躲在車中?

  孫紹宗心下正疑惑不解,就見馬車踢踢踏踏往前走了幾步,緊接著門簾一挑,先露出個凹凸有致的身段,然後是驚豔的容顏,最後則是黃鶯出谷也似的嗓音:

  “同德堂李金枝,拜見過孫大人。”

  怪不得沒有下車迎候呢,卻原來這同德堂少東家,竟是個妙齡女子!

  只是……

  這女子看起來,怎麼有些眼熟的樣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0:51
第669章 仙人跳

  這女子的確看著眼熟。

  只是孫紹宗仔細回想了一下,卻不記得自己曾經在什麼地方見過她。

  按說不應該啊。

  孫紹宗的記憶力一向不錯,更何況對方還是個絕色少艾?

  嗯……

  或許自己只是在人群中看過她一眼吧。

  心下正思量著,那李金枝已然下了馬車,扶風擺柳一般往前湊了幾步,又泫然若泣的道了個萬福:“求大人開恩,我們同德堂本小利薄,實在是支撐不住了!”

  “我家爹爹昨兒回去就中了頭風,倒在床上渾渾噩噩,連家母都認不得,卻還惦記著那筆救命的款子!”

  “若非如此,小女子又豈敢三番五次的拋頭露面?”

  一邊說著,淚水便止不住的往下落。

  嘖~

  美人垂淚固然是我見猶憐,可問題是孫紹宗壓根就不想插手這事!

  倒霉勁兒的,怎麼主僕兩個偏都認準自己了?

  若是男人,倒還好打發。

  可一個妙齡少女,當街哭成淚人彷彿,孫紹宗到底不好強行趕她離開。

  只得好言好語的勸道:“姑娘不必如此,本官之前已經責令司務廳,盡快給貴號一個滿意的答覆,想來最多再有兩三日……”

  “大人!”

  李金枝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又悲聲道:“小女子實在信不過旁人,若非這大理寺的贓官們一味勒索威逼,我家又怎會落得如此田地?!”

  咦?

  這裡面竟還牽扯到了貪腐弊案!

  這下孫紹宗頓時來了精神,若能提前捏住一批貪官污吏的把柄,不管是拿來殺雞儆猴,還是同魏益爭權奪利,都是極好的助益!

  不過他面上卻沒露出半點喜色,反而把臉一沉,呵斥道:“姑娘可不要亂說,你指責我大理寺官吏貪贓枉法,可有什麼憑證?”

  “自然是有的!”

  那李金枝倒也不含糊,立刻道:“家父為了能早日要到貨款,足足被他們騙去了六百七十餘兩銀子——那一筆筆是何時何地送給誰的,皆有賬目記錄!”

  這數目倒不是很多。

  不過考慮到近年來,大理寺稱得上清水衙門,這些銀兩也足夠讓幾個中低層官吏欺上瞞下了。

  孫紹宗用眼角餘光掃量了一下四周,見已經有些百姓,被這裡的動靜吸引過來,只是礙於自己穿著官袍,所以並不敢靠得太近。

  不過這也只是暫時的,一旦人數漸漸增多,那法不責眾的心理,必會使得他們圍上來旁觀。

  這要是喊冤、斷案也還罷了。

  偏涉及到了大理寺內部的貪腐,哪好就這麼赤裸裸的讓百姓們聽去?

  再說了,孫紹宗是要拿捏短處,適時再拋出來做籌碼,可沒想著立刻發動。

  因而他立刻吩咐車伕張成,取了自己遮風的大氅,裹住一身朱紅官袍,然後引著李金枝主僕,在附近一家茶館裡要了個二樓包間。

  等店小二送上一壺香茗,張成與那黑大漢又在外面把住了房門,孫紹宗這才問道:“卻不知令尊那賬目上,都涉及了大理寺哪些官吏?”

  “這……”

  李金枝略一遲疑,嬌羞的垂首道:“那賬目就在奴家身上,究竟都是些什麼人,大人一看便知。”

  說著,背轉過身,就去解衣襟的扣子。

  這還藏的挺嚴實!

  孫紹宗先是有些無語,繼而便發現那李金枝,並未完全轉過去,還露出少半邊臉側臉——也正因此,她顫巍巍撩開衣襟的動作,孫紹宗便也瞧了個影影綽綽。

  只可惜內中的奇景,還是被肩膀擋住了,最多能看到一段白皙的脖頸。

  再要往下,就非得站起來才能看個真切了。

  左右是看不真切,孫紹宗又不好真個站起來細瞧,於是就準備裝一裝君子,想要來個非禮勿視。

  可就在他想要移開目光的當口,那李金枝忽然含羞帶俏的回眸一顧,嫣然淺笑間,既充滿了少女的嬌憨,又雜了幾分不遜婦人的熱辣。

  這眼神,足能讓男人渾身酥軟,只餘一處硬朗!

  然而孫紹宗心下卻是悚然一驚!

  因為這猶抱枇杷半遮面的回眸,突然讓他回憶起來,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見過‘李金枝’!

  那是在幾天前走馬上任的時候,當時有個富家小姐,和左寺正唐惟善起了衝突,後來聽說是自己赴任,才主動退避到了一旁。

  當時那女子在車裡,隔著窗簾縫隙偷瞄柳湘蓮,故而孫紹宗只是勉強見了她半面,也難怪一開始沒能認出來。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那天明明聽說她是什麼桂花夏家的小姐,這才幾天的功夫,卻怎得就變成了什麼‘李金枝?!

  這一警覺起來,孫紹宗立刻發現了更的蹊蹺。

  譬如‘李桂芝’方才還哭的淚人彷彿,如今卻顯出些火辣嫵媚,這前後的變化,委實有些突兀——尤其她那什麼老父親,如今正中風偏癱在家。

  再者說,她扒開衣襟這半天,都沒能掏出賬冊來,也實在與之前的急切不符……

  孫紹宗越想越覺的不對,那‘李金枝’卻還不知自己露了馬腳,將衣襟敞開後,扭捏作態的磨蹭了片刻,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一咬牙又扯脫了半邊肚兜。

  就在此時,一隻大手忽然從她肩頭探出,狠狠一撈……

  便摀住了她的口鼻!

  ‘李金枝’初時吃了一驚,待要掙扎時,卻早被孫紹宗扯到了懷裡,這下她倒不慌張了,心下反而有些竊喜起來。

  暗道這孫大人果然是個色中惡鬼,這麼快就被自己的美色迷了心竅——如此一來,他即便渾身是嘴,怕也解釋不清了。

  這般想著,孫紹宗伸手撕扯她那肚兜時,她自然也沒怎麼遮攔,任憑大片的春色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誰曾想孫紹宗反手,就又把那肚兜塞進了她嘴裡。

  也對!

  這冤家必是要騰出兩隻手來,才好行那偷香竊玉的勾當。

  李金枝依舊花痴的想著。

  不過孫紹宗接下來的舉動,便讓‘李金枝’徹底懵了。

  就見他毫不憐惜的,把‘李金枝’用大氅裹了夾在腋下,然後幾步到了窗前,先推開條縫隙向外觀瞧,繼而推圓了窗戶,縱身一躍跳到了茶樓後院!

  ‘李金枝’尚被震的胸口發悶,他便又發足奔到門前,悄沒聲的卸掉門閂,閃身鑽進了後巷。

  到了後巷,孫紹宗將‘李金枝’從橫夾改成了豎抱,將她那前襟大氅的身子,緊緊貼在自己胸口。

  這一切剛準備齊整了,就聽那茶樓雅間裡有人呼喝起來:“人呢?!人哪兒去了?!”

  “窗戶!肯定是跳窗戶跑了!”

  “追上去、快追上去!”

  果然是一場仙人跳!

  孫紹宗心下冷笑,反手拉上兜帽,毫不猶豫的出了小巷,混進了人潮之中。

  方才他正警覺間,就聽到下麵茶樓大廳裡,忽然靜了下來,推斷出必是有‘惡客’登門。

  於是想也不想便挾持著‘李金枝’,從後院逃了出來。

  至於為什麼不獨自逃走,偏要帶上這麼個累贅……

  自然是為了能夠逼問究竟,追查幕後主使之人。

  畢竟這什麼桂花夏家小姐,非是下九流的娼婦可比,如今親自做餌設局,肯定所圖非小!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0:51
第670章 衛氏妙計安天下

  卻說孫紹宗混在人潮中,也並未走出多遠,就近選了家客棧,包下個獨門獨戶的小院。

  斥退慇勤的店小二,又將院門、房門都反鎖好,孫紹宗這才解開紫貂大氅,將衣衫不整的‘李金枝’扔到了床上。

  這一路行來,那‘李金枝’早悶的七葷八素、眼冒金星。

  此時被孫紹宗丟到床上,莫說是掙扎叫喊,就連嘴裡的帕子都顧不得管,側趴在床上吁吁帶喘,從頭到腳打擺子似的亂顫。

  孫紹宗冷眼旁觀了半晌,見她喘息漸漸平復,卻仍是沒有半點動作,便知這女人是個‘識時務’的。

  於是一把扯掉她嘴裡的帕子,沉聲喝問:“你到底是什麼人,又為何……”

  誰知沒等他問完,那‘李金枝’先就一口氣說道:“奴家是桂花夏家的女兒,雙名金桂,這次實在是受了北靜王妃所迫——她想要拿捏住大人您的短處,好伺機搭救自家弟弟!”

  這段話言簡意賅,既道明了身份緣由,又推卸了自己的責任,尤其從頭至尾連個磕絆都沒有,顯然是在路上就打好了腹稿,要出賣北靜王妃衛氏。

  卻說聽得‘北靜王妃’四字,孫紹宗心下登時升騰起一腔怒火。

  上回她攔路射箭的事情,自己還時常耿耿於懷呢,不曾想這長腿瘋婆子沒消停幾天,就又算計到了自己頭上!

  莫非真以為頂著王妃名頭,自己就半點奈何不得她了?!

  心中惱恨非常,他表面卻仍是波瀾不興,冷聲追問道:“那她究竟是如何脅迫你的?”

  夏金桂既然已經出賣了衛氏,又怎會替衛氏隱瞞什麼?

  因而聽孫紹宗問了,忙道:“我家與她家原是姨表親,因近來我家遇到些麻煩,就想著央她出手……”

  卻原來這桂花夏家同薛家一樣,也是在戶部掛名的皇商,專司宮中的一應植株盆景。

  又因為她家中了幾十傾桂花樹,故而便得了個‘桂花夏家’的稱呼。

  今年秋冬之交,夏家照例又向宮中‘進獻’常青盆景,誰知隔天卻被退了回來,而且內中多有損傷,似是故意而為。

  尋人一打聽,才知道是新上任的採買總管李順誠,欺夏家寡母孤女沒個依仗,有心要拿她家殺雞儆猴。

  正因如此,夏金桂才求到了北靜王妃面前。

  卻不曾想到了王府,正撞見衛氏要施展美人計,拿捏孫紹宗的把柄。

  於是兩人一拍即合……

  說到這裡,夏金桂又緩緩抬頭,脈脈含情的望著孫紹宗:“雖是受人所迫,但奴家其實早就對大人仰慕已久,否則便是她再怎麼威逼,也是寧死不從的!”

  呵呵。

  這話也就能騙騙三歲小孩。

  再說孫紹宗可沒忘記,那日她痴痴盯著柳湘蓮,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情形。

  只憑這一點,就足見她是個慣愛說謊的!

  不過背後主使人是衛氏的說辭,應該不會有假。

  否則單憑一個桂花夏家,便是能設局成功,又如何能抵擋孫紹宗的反撲?

  話說……

  這李順誠怎麼聽著也有些耳熟的樣子?

  孫紹宗仔細回憶了一下,有些不確定的道:“那李順誠,可是之前的景仁宮奉御李太監?”

  “難道大人認得他?!”

  夏金桂驚喜的翻身坐起,全然忘了雙方的立場,以及那敞開的衣襟。

  孫紹宗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往下一滑,不過很快又重新爬回了夏金桂臉上,點頭道:“當初他在景仁宮當差時,倒也還算有些交情。”

  “原來竟是老相識了!”

  夏金桂臉上喜色更濃,激動的從床上下來,幾乎將個凹凸有致的身子,生生擠進孫紹宗懷裡。

  就見她仰起頭,滿眼希冀道:“大人如今高昇大理寺,那李太監也補了採買總管的肥缺,這交情自然是錯不了的——您若是肯幫著分說一二,便是我家的大恩人呢!”

  “是麼?”

  孫紹宗似笑非笑的,打量著她那如畫的眉眼五官,戲謔道:“卻不知你又打算如何報恩?”

  “這……”

  夏金桂美目流轉,緩緩低垂臻首,往孫紹宗胸膛上靠去,口中嚶嚀有聲:“奴家身無長物,也只有舍了蒲柳之姿,以酬大人的恩情。”

  然而將臉貼在孫紹宗胸口後,她眼中的柔情萬種,卻頓時化作了惱恨與後悔。

  當初她與衛氏定下這計策時,想的是一箭雙鵰,既解決了夏家的窘境,又能順勢入主孫家,做個堂堂的少卿夫人。

  現如今這身子捨出去,後一項卻是指望不上了——若沒有北靜王府撐腰,夏家想要高攀孫家,又談何容易?

  至於做妾什麼的……

  夏金桂卻是絕不肯屈居人下的,大不了等失了身子,再招贅個上門女婿便是——就不信區區贅婿,還敢挑剔她的貞潔。

  正思及日後如何,冷不防脖子上忽然一緊,卻是被孫紹宗薅住後脖頸,直接又丟回了床上。

  果然是個莽夫粗坯,半點不知憐香惜玉!

  夏金桂心中咒罵著,卻絲毫不敢表現出來,反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嘴臉,又將嬌軀嫵媚的橫陳了,只等著承受孫紹宗狂風暴雨一般的摧殘。

  誰知孫紹宗將她丟到床上之後,卻不曾有進一步的動作,反而抱著肩膀冷笑道:“你和那衛氏合謀加害於我,現如竟還敢指望我幫你家說情?倒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說著,侵略如火的目光,將她從頭到腳掃了一遍,嗤鼻道:“眼下我若真想要了你這身子,又何須理會你的心思?”

  這番話說完,夏金桂臉上媚態頓時僵住了,急道:“大人素有青天之稱,萬……萬不值為了奴家,壞了一世英名!”

  孫紹宗哈哈一笑:“正因本官素有青天之名,便是今日強行收用了你,說出去又有幾人肯信?”

  這夏金桂生就一副風流性子,又慣愛把美貌當作本錢,心下其實並不害怕失去貞操——她害怕的是白白失了貞操!

  故而孫紹宗一擺出這‘青天白日’的架勢,她當即就慌了神兒,手腳並用的往後退縮著。

  可那床攏共能有多大?

  只挪了幾下,高挽的發髻就撞在了牆上,雖然沒有撞疼,卻是讓夏金桂不自覺的張開小嘴,欲要放生尖叫。

  孫紹宗卻早防著這一招呢,眼見如此,立刻縱身撲到床上,摀住夏金桂的口鼻,獰笑道:“本官斷案的本事,你應該也是聽說過的——若是轉行毀屍滅跡,你猜猜別人查不查的出來?”

  夏金桂論膽量雖比旁人大些,卻如何受得住這般殺氣騰騰的威脅?

  當下便連盆骨都軟了,那還敢反抗掙扎?

  更顧不得什麼虧本不虧本的,顫巍巍將衣襟左右分開,準備來個開門揖盜,免得丟了性命。

  誰知就在此時,孫紹宗又忽然改口道:“不過你若是肯幫我反咬那衛氏一口,我非但可以幫你家在李太監面前分說,便連你這身子,也斷不會碰上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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