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紅樓名偵探 作者:嗷世巔鋒(連載中)

 
Babcorn 2018-9-4 18: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6 264644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0:47
第651章 人浮於事

  步出大理寺正廳,孫紹宗摸出懷錶掃了一眼,發現已經將近午時【十一點】,心下不由暗嘆了一聲。

  雖說先前兩天就已經發現,這大理寺上下人浮於事,可今兒這場圓桌會議,還是刷新了孫紹宗的認知。

  堂堂大理寺三位堂官,聚在一起商議了半日,討論的竟是萬壽節時,到底要不要帶那隻白像一起入宮賀壽。

  敢不敢再無聊點兒?!

  當然,這事兒也不是不能討論,畢竟以前還沒有先例——白象被封為正一品的那年,恰逢廣德十年大壽,請的是京城老叟,沒文武百官什麼事兒。

  後面又因為日食的緣故,萬壽節連著停辦了兩年。

  直到今年,朝廷才又恢復了在京四品文武官員,在萬壽節當日入宮賀壽的規矩。

  因而也便引發了一個問題——那只有正一品官銜的白象,要不要也按品級帶去賀壽?

  可就算有疑問,也沒必要專門抽出一個上午,引經據典的扯個沒完沒了吧?!

  直接給皇帝上個摺子,問一問不就結了?

  歸根到底,就是閒的蛋疼!

  孫紹宗又是不屑、又是憋悶,逕自到了左寺屬衙,卻不急著回自己的官署,而是趁機裡裡外外轉了一圈。

  來這大理寺上任已經是第三天了,卻還連左寺屬衙的格局都沒鬧清楚,這可不是孫紹宗為官的一貫風格。

  卻說不轉不知道,一轉之下才發現,這左寺屬衙用來辦公,簡直是糟踐了——寺中有近半院落都是傍水而建,期間點綴著涼亭朱閣七八棟,皆可將湖光水色盡收眼底。

  其中一個院落裡,竟還用水車、竹管引了條小溪,專行那曲水流觴的把戲。

  從痕跡上來看,這些設施應該是經常有人使用的,頻率遠超居中那座斷案用的內堂。

  這官當得,都跟度假差不多了!

  唉~

  果然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啊。

  帶著一肚子‘任重道遠’的心思,搖頭嘆息著回了自己官署,進門就見柳湘蓮正扒拉幾塊銅牌子——卻是已經到了點菜時間。

  孫紹宗湊上去掃量了幾眼,發現比刑名司豐盛了不少,還有幾道用什剎海水產,專門製作的特色菜。

  撿那新鮮的隨便勾選了十來道,孫紹宗又交代幫廚的雜役,順路把寺丞楊志銘喊來一起用餐。

  “二……”

  待那雜役領命去了,柳湘蓮面色頓時一垮,張口想喊二哥,忽又想起這是在衙門,忙改口道:“東翁,昨兒忙成那鬼樣子,今兒我鉚足了勁兒,卻枯坐在這裡一整個上午,連個鳥毛都沒瞧見半根!”

  “叫二哥就成,什麼東翁不東翁的,聽著彆扭。”

  孫紹宗說話便進了裡間,在那酸梨木的書桌上鋪開了紙筆,又取了一錠祗園齋出的集錦墨,在端硯裡注水研磨著。

  柳湘蓮見狀,忙奪在手裡,邊搗弄邊抱怨著:“二哥,我是來給您當師爺的,總不能就這麼閒著吧?”

  “急什麼。”

  孫紹宗順勢往那高背椅上做定,用手指梳攏著筆尖上的紫毫,微一咧嘴道:“你二哥我是屬墜子的,既然到了這大理寺為官,就不會一直跟他們玩和光同塵的把戲。”

  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許諾,要帶趙楠來幫襯柳湘蓮的,昨兒‘睡’的太早,就把這事兒給耽擱了。

  於是又道:“那幫手,我明兒再給你帶來,趁著眼下還沒忙起來,你同他好生熟悉一下,免得……”

  “大人!”

  正說著,就聽外面有人揚聲呼喊。

  見柳湘蓮還在那裡研墨,孫紹宗無奈的衝他使了個眼色,他這才恍然大悟,忙撇下那端硯出去應對。

  那墨汁雖還沒完全研磨開,但用來打草稿也勉強夠用了。

  於是孫紹宗便提筆沾了些,在那雪白的宣紙上,前言不搭後語的胡亂塗抹著。

  不多時,柳湘蓮便領了左寺丞楊志銘進來,因瞧見孫紹宗正在提筆疾書,那楊志銘忙攔住柳湘蓮不讓通報,又往角落裡挪了挪,三十五度躬身侍立。

  孫紹宗眼皮也不抬一下,口中卻問:“咱們寺裡羈押待審的案子,眼下都有哪些?”

  楊志銘忙把身子又低垂了些,賠笑稟報導:“回大人的話,刨去正在偵辦的戶部給事中一案,還有三名知縣、一名同知、以及寧波府守備在押待審。”

  以前在順天府的時候,多是處置民間百姓的案子,如今到了這大理寺,倒有些‘非官莫入’的意思。

  他又追問道:“都是些什麼罪名?下午你把卷宗送來,咱們趕在萬聖節前清一清,也算是給陛下賀壽了。”

  “這……”

  楊志銘抬頭瞄了孫紹宗一眼,見他依舊伏案疾書,絲毫看不出心思如何,便也只得訕訕答道:“大多都是些貪腐之徒,只那寧波府守備,是因為貽誤戰機被王太尉參劾下獄。”

  說到這裡,他吞了口唾沫,這才繼續道:“那幾個貪官,人雖然押在咱們這裡,可抄檢的結果、以及具體罪狀,都察院那邊還沒有行文過來,因此……因此怕是不好定罪。”

  “至於寧波府守備,按例這等貽誤戰機的罪名,兵部那邊兒先要徹查,然後再將結果報到咱們這兒。”

  孫紹宗聽到這裡,終於停下筆,抬頭盯著楊志銘道:“如此說來,咱們堂堂大理寺,竟是只能等別人查清楚一切,再照本宣科的判罰嘍?”

  被這鷹鷲也似的眸子牢牢盯住,楊志銘心下便有些打鼓,連吞了幾口唾沫,才又鼓起勇氣訕笑道:“這……這也是往年的成例,再說人犯畢竟是都察院拿下的,咱們也不好隨便插手。”

  “成例?呵呵……”

  孫紹宗嗤笑一聲,太上皇初登大寶時,曾任命名臣許秦為大理寺卿,那時候大理寺的名頭一度蓋過了刑部、都察院。

  當時可沒聽說過,大理寺的成例是‘等、靠、要’三字。

  當然,在孫紹宗看來,大理寺最大的頑疾,還不是這等官僚作風,而是本身的制度就極其不接地氣。

  名義上,各省提刑按察使司,歸屬於三法司管轄。

  但大理寺既不似刑部那樣,掌握刑名官吏提舉、考察的權利,又不似都察院那樣,有稽查百僚的職司,更在各省駐有監察御史。

  再加上刑部、都察院都是正二品構架,偏大理寺最高只有三品,與各省按察使平級——這上下級便也不那麼牢靠了。

  若是有個威望足夠的能臣坐鎮大理寺,主動邀攬各地的重大案件,或許還不顯什麼。

  可一旦遇到魏益這種得過且過的,這大理寺就幾乎淪為了擺設。

  想要扭轉這種局面,指望沒一任大理寺卿都是能吏,是絕不靠譜的。

  真正想要改變這種局面,必須得從制度上著手,讓大理寺的觸角紮根於地方,而不是高高在上、八面威風、久坐不動、十分無用。

  當然,這種改變怕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達成的。

  好在孫紹宗剛來,還有的是時間與他們消磨——而後世法院體系的一些理念做法,也或許可以借鑑一二。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0:48
第652章 屈打翻供

  孫紹宗一面在心裡默默盤算,一面在那宣紙上勾勾畫畫,很快‘潑’滿了好幾張。

  個頂個都鬼畫符似的,別說旁人了,他自己連蒙帶猜的,也未必都能認全。

  不過這也就是習慣性的思緒發散,等最後理清了思緒,再工整的記錄下來也不遲。

  當然,今兒中午是不可能了。

  外面那飯菜的香氣,早引得他肚子裡咕咕亂叫,等到沒什麼新思路,便乾脆把紫毫往銅筆洗裡一丟,起身招呼道:“走吧,有些事情本官還要向楊寺丞討教,咱們飯桌上邊吃邊聊。”

  楊志銘待要謙虛幾句,孫紹宗卻早大步流星的到了外間。

  等楊志銘追出的時候,孫紹宗已然抄起張蔥花酥油餅,撿那新鮮的椒鹽黃鱔,足足裹了半斤有餘。

  “坐吧。”

  他用下巴點了點對面的座位,順勢又用銀湯匙舀了些茱萸、胡椒、孜然,以及許多不知名香料混成的粉末,均勻的灑在黃鱔和酥油餅上。

  “謝大人賜坐。”

  楊志銘剛小心翼翼的,把半邊屁股貼在圓凳上,忽又聽孫紹宗問道:“方才聽你說起成例,卻不知咱們大理寺都有什麼成例,你不妨都說來聽聽,也好讓本官有些參考。”

  “這……”

  楊志銘忙弓起了身子,面帶難色的咂著嘴。

  這成例,說白了就是潛規則。

  先不說裡面許多東西,壓根就不好拿到檯面上講——就算那些能講的,這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從何處起頭。

  正搜腸刮肚,又聽孫紹宗道:“既是有為難之處,那就把近來左寺處置的案子,與本官一一道來。”

  說著,低頭一口咬將上去,咔嚓、咔嚓的脆聲咀嚼著。

  眼見他這副樣子,分明是容不得自己拒絕,楊志銘也只好從命,先撿那些處置得當的案子,一五一十講了起來。

  這期間,孫紹宗除了不時模棱兩可的點點頭,便是捲了酥油餅狼吞虎嚥,搞的楊志銘愈發心裡沒底,直說的口乾舌燥、肚腸打結,也不敢稍停片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就在孫紹宗用第五張蔥花酥油餅,捲起小半斤椒鹽黃鱔的同時,大興縣衙卻正有人為他茶飯不思。

  很遺憾,這人並不是什麼嬌滴滴的女子,而是大興知縣王謙。

  自從那日命人打發走孫紹宗之後,他便憋著勁兒要與孫紹宗做過一場,爭個高低貴賤。

  誰承想左等右等,卻是渺無音訊。

  甚至順風順水的,就取得了張安認罪的口供。

  可越是這般,王謙便越是疑神疑鬼起來——旁人不知,當初他同府衙打了多少交道,如何不知這姓孫的是個不肯吃虧,又偏愛護短兒的性子?

  被自己硬頂回去,就悄悄知難而退,絕不是那廝的風格!

  可暗中使人掃聽之後,的確沒發現孫紹宗有插手此案的跡象——反倒是聽說,他正同仇雲飛在查什麼幼童失蹤案。

  這倒也符合孫紹宗一貫的作風,想當初做治中時,他就曾突擊整治過,拐賣人口的惡性事件。

  可這個節骨眼上,不急著撈人,卻反倒去查什麼拐賣案,是不是忒也不務正業了?

  他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在內堂來回踱著步子,王謙心下是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簡直恨不能衝去大理寺,揪住那小人得志的莽夫,當面問個清楚。

  不過……

  且不說這有襲擊上官的嫌疑,單單從武力值上考量,就足以讓王謙打消這等作死的衝動。

  叩叩叩~

  就在此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不是說了麼?本官現在不想用飯!”

  王謙不耐煩的呵斥了一聲,隨即卻聽外面那人陪著小心稟報導:“東翁,順天府的仇通判到了。”

  仇雲飛來了?!

  王謙不驚反喜,暗道那粗坯終究還是忍不住,請了仇家小衙內出面——只要他有所行動,自己再見招拆招也就容易多了。

  “快……”

  他險些喊出‘快請’二字,還好及時改口:“你先去問問他,此來是為了私情還是公務,若是為私情舞弊而來,恕本官難以奉陪!”

  這傲嬌的語氣,一掃方才的焦躁!

  直聽的門外那人苦笑不已,有心勸諫幾句,卻又曉得自己這東翁,最是聽不得反對意見。

  因而也只能硬著頭皮到了前院。

  而王謙在裡間停住腳步,意淫著如何在仇雲飛面前剛直不阿,借這依仗家世的二世祖揚名,心下便有些熱血沸騰。

  若非那仇雲飛級別不夠,近年來的行徑,也實在算不得權宦,他說不得便要喊上幾句‘仗義死節就在今日’了。

  當然,等得罪完這些粗鄙武夫,名聲也打響之後,自己也該功成身退,去南方做一任知州或者同知了——屆時有岳家看顧,就不信那姓孫的粗坯,還能找自己的後賬!

  “大人、大人!”

  正想的美,就聽外面又有人慌忙稟報導:“師爺正領著府衙仇通判,往這後院趕呢!”

  哈哈!

  果然如同自己所料,這二世祖假托有公務相商,主動找過來了!

  如此一來,自己幾乎便立於不敗之地!

  武夫就是武夫,頭腦簡單、沉不住氣!

  這般想著,王謙推開房門,腳步輕快的到了外面,雖是擺出恭迎上官的姿態,那眉宇間卻滿是倨傲。

  不多時,就見仇雲飛在師爺的引領下,大步流星的趕了過來,因走的急了,那九銙銀帶拘束下的肚腩,都不禁上下亂顫。

  酒囊飯袋!

  王謙愈發鄙夷,忍不住搶前幾步,鬆鬆垮垮的施了一禮,詰問道:“上官說是公務要議,卻不知是什麼公務?”

  眼見他微一低頭,便斜眼挑釁的望著自己,仇雲飛心下登時有些慍怒。

  但想到自己忙活半天,反而是孫紹宗哪裡先得了線索,如今又怎好再出差池?

  於是他深吸一口氣,壓制住心底的惱火,沉聲道:“王知縣見面便問起公務,果然是一心為公的純臣,既是如此,還請貴縣立刻展開自查!”

  自查?

  這又是怎麼個意思?

  怎麼和自己預計的台詞,完全不一樣呢?

  王謙不由遲疑道:“衛通判這話,究竟是何意?”

  “本官接到密報,貴縣的吏員、差役中,有人借職務之便,暗中私掠少年乞兒,並以暴斃為名掩人耳目!”

  說到這裡,他目光灼灼盯著王謙,一字一句的道:“更有甚者,那些被私掠去乞兒,竟都被其夥同黨羽,剜心挖肺而死!”

  這話一出,王謙也不禁變了顏色。

  若縣衙的吏員、差役中,真有這等喪心病狂之徒,他少不得要受連帶之責,莫說外放江南,不被治罪就算是好的了。

  一是心下惶惶,險些把持不住。

  不過轉眼間他又想起進來打探到的消息,頓時‘恍然大悟’起來。

  感情那姓孫的不急著救人,反去查什麼拐賣案,是在這裡等著自己呢!

  不用問,他肯定是想要拿這把柄,同自己做交易!

  為了前途考量,這買賣倒也干的過——反正那張屠戶孑然一身,又沒人為其主動鳴冤,想法子輕判也算不得什麼。

  只是……

  那莽夫千算萬算,卻沒想到張安一口咬定,是自己酒後無德殺了叔叔張彪。

  如今白紙黑字都已經當堂記下了,難道自己還能將他‘屈打翻供’不成?!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0:48
第653章 惡吏、河東獅

  大興縣衙。

  申時【下午三點】剛過,魏守根悄悄到了書吏們所在的東跨院,看看左右無人,這才飛也似的奔向東首第一間公事房。

  到了近前想要推門而入,誰知那房門竟是反鎖著的。

  大白天的,鎖特娘什麼鳥門?!

  魏守根暗罵一聲,正待抬手拍門,卻忽聽裡面有人揚聲喝問:“誰?是誰在外面?”

  “是我啊楊典史,魏守根!”

  魏守根壓著嗓子應了一聲,就聽裡面窸窸窣窣的,也不知在做什麼。

  又等了約莫有半盞茶的功夫,那房門才左右一分,走出個清秀靦腆的少年人。

  眼見魏守根守在門外,那少年低頭嬌羞無限的喚了聲‘魏班頭’,便側著身子避讓到一旁。

  怪不得大白天就鎖門!

  這少年原是新來的衙役,因生的柔弱,起初沒少被人欺辱,後來卻與楊典史勾搭上,反將那些欺辱他的整治了一番。

  雖說身為衙役班頭,也不免常常狗仗人勢,可魏守根卻委實看不上這等賣屁股的貨色。

  厭惡的橫了那少年一眼,也懶得同他搭話,逕自闖進屋裡,又把那房門反鎖了。

  鎖門之後,他卻沒急著同楊典史搭話,而是貼在門後豎耳傾聽,直到那少年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這才轉回身顫聲道:“楊典史,禍事了、禍事了!”

  那楊典史撫弄著鬍鬚眉頭一皺,呵斥道:“慌什麼慌,我不是告訴你,越是這時候越要鎮之以靜麼!”

  “我……我靜的下來麼我!”

  魏守根緊趕幾步到了近前,壓低嗓音道:“我從王保長手裡拿貨的事兒,也不知怎麼漏了風聲,竟被那仇衙內聽了去,眼下他找到縣裡,說是要請縣尊嚴查呢!”

  “什麼?!”

  楊典史吃了一驚,起身來回踱了幾步,嘴裡唸唸叨叨的,也不知在盤算什麼。

  見他一反往日智珠在握的模樣,魏守根心下更是慌亂,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了楊典史的胳膊,死命搖晃著:“楊大人,這差事可是您牽的線、搭的橋,如今大禍臨頭,您好歹也得想個法子,保全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啊!”

  “糊塗!”

  楊典史使勁一甩袖子,也沒能掙脫他的束縛,只好聽之任之的呵斥道:“這時候還管什麼一家老小?!依著我的,趁還沒查到你頭上,趕緊出京躲上一陣子!”

  魏守根心底,其實也早想著三十六計走為上,只是終究還抱著一絲僥倖,所以才來在楊典史這裡討主意。

  如今聽他也是這般說辭,當下便堅定了遠走高飛的念頭。

  於是斷然道:“那我會去收拾一下細軟,然後……”

  “都這時候,還收拾什麼細軟?!”

  楊典史急的直跺腳,反手扯住魏守根,附耳交代了一番。

  魏守根聽罷,卻半是欣喜、半是猶豫,遲疑道:“可我哪些銀子……”

  “放心,等風頭過去了,那邊兒少不了你的好處!”

  “那好,我這就動身!”

  魏守根再不遲疑,向楊典史一抱拳,轉身開門揚長而去。

  楊典史追到門前,眼瞅著他出了東跨院,那滿臉的焦急漸漸收斂起來。

  轉身施施然到了書桌旁,斟了滿滿一杯茶水,他卻並未飲用,而是緩緩傾倒在魏守根方才所站之處。

  …………

  卻說那魏守根出了縣衙,一路風塵僕僕直往西城行去,因一身的差役打扮,便是橫衝直撞,也無人敢多問半句。

  只是這京城之中,可不儘是平頭百姓。

  這不,剛從條小巷裡衝出來,就險些撞上一輛馬車。

  車伕還在竭力收束駑馬,裡面卻冒出個丫鬟打扮的,劈頭蓋臉的喝罵:“不長眼的東……咦?怎得又是個當差的?!你們莫不是約好了,要給我家姑娘添堵?!”

  魏守根不明白那個‘又’字從何而來,更無心深究這些,強自按捺著賠了幾句不是,誰知那丫鬟卻不依不饒,什麼葷的、素的,全往他身上噴。

  魏守根一咬牙,乾脆奪路而逃。

  “哎、哎!你回來!你……”

  那丫鬟在車上嚷了幾聲,見他一溜斜風跑的沒影了,氣的在車轅上連連跺腳。

  又咒罵了幾聲,正要回身鑽進車裡,忽見兩個精壯的漢子,也從之前那小巷裡鑽了出來,飛也似的趕了上去。

  “這是怎得了?”

  那丫鬟心下狐疑,嘴裡正嘟囔著,就聽車裡有人問道:“寶蟾,外面又出什麼事了?”

  那名喚寶蟾的丫鬟聽裡面招呼,忙又鑽回了車棚之中,對個滿頭金翠的少女賠笑道:“姑娘,不過是幾個狗奴才亂竄,衝撞了車架,值不得您過問。”

  “既然值不得我過問,怎麼還不上路?”那女子眉毛一擰,呵斥道:“這要是天黑以後才趕到王府,算是怎麼一回事?!”

  丫鬟寶蟾聽了,忙招呼車伕重新上路。

  卻說這前後三輛馬車,一路迤邐而行,小半個時辰之後,終於在北靜王府門前停了下來。

  那丫鬟寶蟾急匆匆下了車,臉上再沒有半分跋扈,婷婷裊裊的上前,沖守門的衛士道了個萬福,輕吟淺笑著柔聲道:“勞煩那位去通稟一聲,就說桂花夏家的小姐,想要求見王妃娘娘。”

  卻原來這車上不是旁人,正是那日曾與大理寺差役衝突的夏家小姐——夏金桂。

  那守門的衛士,雖也未曾聽說過什麼桂花夏家,但眼見這排場,也非是一般百姓能有的,便忙分出一人進去稟報。

  不多時,便有婆子迎了出來,一口一個‘表小姐’的叫著,先將夏家的車架迎進了王府之中,又將主僕兩個引到了內院花廳。

  等夏金桂往繡墩上坐了,那婆子又賠笑道:“我們王妃聽說表小姐到了,原是親自迎出來的,誰曾想卻給事情絆住了——勞煩表小姐稍候片刻,等王妃處置完家務,再過來和您說話。”

  夏金桂抿嘴一笑,和煦道:“我們姐妹什麼時候說話不成?自然是先處置正事兒要緊——媽媽也不用在這裡候著,且去忙你的就是。”

  等那婆子唯唯諾諾的去了,她卻是立刻粉面一沉,沒口子的抱怨著:“什麼處置家務,我看她是沒把咱們這些窮親戚放在眼裡!”

  說著,又幸災樂禍的道:“想當初她嫌棄我們孤兒寡母,竭力拆散我和衛若蘭的時候,怕是沒想到她那寶貝弟弟,竟會被打入死牢吧?”

  那寶蟾雖也是潑辣的,膽子到底小了些,聽她說的句句誅心,忙到外面轉了一圈,見四下里無人,這才松了一口氣。

  正猶豫著,要不要勸自家小姐少說幾句,忽聽夏金桂目光灼灼的問:“聽說王爺至今無後,你說是不是我那姐姐生不出來,又嫉賢妒能的緣故?”

  寶蟾雖不是個絕頂聰明的,到底自小跟在她身邊,立刻瞧出她打的是什麼主意,心下卻是不驚反喜。

  暗自琢磨著,若是自家小姐能嫁到王府做個側室,夏家如今的窘境必然迎刃而解,而自己日後尋著機會,豈不是也能跟著水漲船高?

  這般想著,主僕二人眉眼之間,便都多了些蕩漾的情愫……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0:48
第654章 各懷心思,姐妹共議美人計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就在夏金桂主僕,窺伺側妃身份的同時,後院琴室之中,北靜王妃衛氏,也正在聽取兩個陪嫁婆子的回稟。

  “聽說當初孫家大爺倒騰過幾年海貨,賺了不老少銀子——約莫也是因為這,孫大人在順天府素有清明,手頭也從不吝嗇,非但不曾收什麼賄賂,遇到孤寡貧弱,還常有救助之舉。”

  “孫大人判的案子,倒也有幾個喊冤的,可一問哪裡不公,都說不出個子丑寅某,足見是在胡亂攀誣……”

  衛士跪坐在瑤琴前,面無表情的聽了半晌,見她兩個絮絮叨叨,也沒說出什麼重點,忽地手腕一抖,撩的那瑤琴金鐵交鳴、鏘鏘有聲。

  兩個婆子立時收聲,惶恐的低下了頭。

  衛氏緩緩起身,邁開兩條修長的腿兒,幾步到了她們近前,冷聲道:“我給你們銀子,卻不是要你們虛應差事,更不是讓你們給孫二郎歌功頌德!”

  “娘娘息怒!”

  兩個婆子腿一軟,瑟瑟發抖的跪在了衛氏面前,雖說這位王妃甚少懲罰身邊人,但她在外的彪悍之名,卻也是盡人皆知的。

  尤其近來因為衛若蘭的事兒,王妃甚是焦躁不安,誰知道會不會遷怒旁人?

  故而跪下之後,其中一個婆子便搶著道道:“其實我家那口子,倒是查到孫大人一些短處,只是怕污了娘娘的耳目,奴婢才沒敢名言。”

  污了耳目?

  衛氏先是柳眉一皺,露出些不屑與嫌棄,緊接著卻又催促起來:“還不快快道來!”

  “是是是!”

  那婆子連應了幾聲,忙道:“這孫大人公德無虧,私底下卻是個好色之徒,聽說還沒娶妻,就納了三房美妾!近來又收用了幾個榮國府討來的丫鬟,還因此惹得賈家公子上門吵鬧……”

  “等等!”

  聽到這裡,衛氏忍不住質疑道:“我怎麼聽說,他同榮國府的幾位公子,關係十分親近呢?難道只為了幾個丫鬟,兩下里就鬧開了?”

  “不是、不是!”

  那婆子解釋道:“同孫大人交好的,是寶二爺和璉二爺,這次去鬧的,卻是那個小妾生養的賈環。”

  旁邊的婆子生怕她把話說完了,也搶著道:“這還算好的,聽說那孫家大爺更是荒淫,廣交會是期期不落。”

  “我看好點也有限,聽說孫大人常去榮國府,同璉二爺的小妾廝混,璉二爺非但不管,還與他品頭論足一較長短呢!”

  “可不是麼,人傢俬底下都說他們是‘知根知底’的交情!”

  兩個婆子你一言我語,說的愈發不堪入耳。

  衛氏聽的滿臉厭棄,正想要唾罵那孫紹宗幾句,忽又想起水溶也曾拿小妾招待過寶玉等人,於是到了嘴邊的話,便又強自嚥了回去。

  等到兩個婆子住了嘴,她在屋裡來回踱了幾步,猛地將月白長袖一甩,喝道:“都退下吧!該打聽的繼續打聽著,有什麼新消息再來稟報!”

  兩個婆子如蒙大赦,忙自地上爬將起來,弓著身子倒退了出去。

  衛氏默默的跪坐回了瑤琴前,單手在那琴弦間曲不成曲、調不成調的撥弄著。

  “娘娘。”

  這時一名丫鬟畏畏縮縮自外面進來,小心的提醒道:“表小姐在花廳侯了許久,您看……”

  經她提醒,衛氏這才想起還有這麼一檔子事兒,忙命人去請夏金桂過來說話。

  那夏金桂花廳裡等的不耐,早不知咒罵了多少回,聞聽王妃娘娘有請,卻是立刻換上了笑模樣。

  一路對那丫鬟噓寒問暖的,等到了琴室門前,更是緊趕幾步,發出了爛漫少女一般的清脆笑聲:“表姐~咱們這一別數月,可真是想死我了!”

  其實兩家都在京城之中,真要知己的親戚,又哪會幾個月不見一面?

  衛氏心下嗤鼻,卻也不好表現出來,起身往外迎了幾步,歉意的道:“方才聽下人稟報你二哥的事兒,不覺竟耽擱了這許久,妹妹可千萬別往心裡去。”

  就在不久前,夏金桂才對衛若蘭的遭遇,好一番幸災樂禍。

  但此時聽得‘二哥’的事兒,她那明豔的小臉卻立刻愁雲慘淡起來,將帕子往口鼻上一掩,泫然若泣的道:“可惜我家使不上力,否則便是拼著傾家蕩產,也要把二哥哥救出來!”

  這話卻是說的衛氏心中一動,仔細端詳了夏金桂幾眼,暗道這莫不是天意使然?

  夏家與衛家是姨表親,夏金桂同衛家姐弟自小便在一處耍,可因為經常使刁耍蠻,很是不得衛家姐弟待見。

  不過自從衛氏嫁到北靜王府之後,這一切就發生了變化——夏金桂在衛若蘭面前,是百般的乖順溫柔、嫵媚妖嬈。

  因她本就是千里挑一的美人坯子,這般小意慇勤,自是把衛若蘭迷的神魂顛倒,險些就與她做了夫妻。

  然而衛氏卻鄙棄她前倨後恭,又瞧她骨子裡風流浪蕩,不似什麼正經路數,便一力做主拆散了二人,後來又意圖把史湘雲說給衛若蘭為妻。

  也正因此,兩家的關係近年來疏遠了不少。

  事到如今,衛氏雖仍是瞧不上她,可她這好顏色卻不是假的,更難得的是對衛若蘭鍥而不捨……

  想到這裡,衛氏將銀牙一咬,揮手斥退了左右,拉著夏金桂在東側的矮幾旁對坐。

  幾次欲言又止之後,才終於開口問道:“妹妹果然欲救蘭哥兒?”

  夏金桂不知她鬧的是哪一出,但先前剛說了傾家蕩產的大話,如今哪好往回收?

  尤其夏家如今遇到了麻煩,正要仰仗北靜王府的權勢讀過難關,如何就敢得罪了她?

  因而夏金桂急忙點頭似啄米,懇切道:“只要能救下二哥哥,妹妹便是做什麼都樂意!”

  “那好!眼下正有個絕好的機會!”

  衛氏說著,兩條長腿在軟墊上一撐,將身子探到夏金桂身邊,附耳細語了幾句。

  饒是夏金桂一身的風流浪蕩骨,乍聽她那些匪夷所思的話,還是禁不住嚇了一跳。

  將臻首搖的撥浪鼓彷彿,連道:“這如何使得?這如何使得?!姐姐莫不是想把我往火坑裡推?!”

  “好妹妹!”

  衛氏一把攥住夏金桂的手腕,目光灼灼的道:“若是蘭哥兒僥倖得脫,我便讓他娶你為妻——他若敢忘恩負義計較什麼,你只管來尋我,我必不容他反悔!”

  若是夏金桂當真對衛若蘭死心塌地,這許諾或許還有些用處。

  可如今衛若蘭前程盡毀,即便僥倖得脫,也難以官復原職——似夏金桂這等逢高踩低的秉性,卻哪裡還瞧得上他?

  方才之所以說的‘情深意切’,不過是在逢迎衛氏罷了。

  因而聽了這許諾,夏金桂心頭先啐了幾聲,正思量該如何婉轉拒絕,腦子裡忽又閃過個念頭——衛若蘭固然廢了,可那孫大人卻是如日中天!

  聽說還是太子最信重的人!

  太子又是皇后娘娘的親生骨肉……

  而宮中的大事小情,又有多少是皇后娘娘擺不平的?

  想到這裡,她顯示擺出一臉悲怯,用貝齒扣住半邊朱唇,‘思量’了半晌,這才決然道:“我雖不是三貞九烈的女子,卻也曉得從一而終的道理,即便能救得二哥哥脫身,也不敢再以殘花敗柳之身高攀二哥哥,只求姐姐能做主,讓那……讓那孫大人認下這門親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0:48
第655章 滅口

  “二哥!”

  酉時【下午五點】剛過,柳湘蓮挑簾子進了裡屋,見孫紹宗靠在高背椅上,似是正在閉目養神,便忍不住提醒道:“這已經到了散衙的時候了,你看咱們是不是……”

  看來他一時半會,還難以適應這師爺的身份——身為幕僚屬吏,哪有剛到下班的點兒,就迫不及待催促東家的?

  不過這也算不得什麼大毛病,且讓他自己慢慢領悟吧。

  孫紹宗慢條斯理的起身,又從鎮紙底下翻出半頁條陳來,順勢塞到柳湘蓮手裡,這才邁步向外走去。

  柳湘蓮詫異的掃了幾眼,見那紙上寫的似乎是個分類標準——將十人以上聚眾鬥毆事件,是以城鄉、人數、後果,逐步分級細化。

  “二哥,你等等我!”

  柳湘蓮有些詫異,緊趕幾步追出門外,與孫紹宗沿著石板路並肩而行。

  沖孫紹宗抖了抖手裡的條陳,他好奇道:“下午整治那楊志銘的時候,我還當你是要拿他那些成例開刀呢,如今卻怎得又弄出這麼個條陳來?”

  “楊志銘的成例?”

  孫紹宗嗤鼻一聲,哂道:“從他嘴裡吐出的成例,有那條不是和都察院、刑部勾連著?這殺威棒要是真打下去,三兩棍就得砸到都察院、刑部頭上!”

  “莫說我眼下初來乍到,就算已經站穩了腳跟,這官司也難打的緊——尤其你哥哥我根腳不正,怕是入不得都察院那些清流的眼。”

  柳湘蓮聽到這裡,不禁勃然變色:“如此說來,那姓楊的豈不是包藏禍心?!”

  “他是有心、還是無意,暫時也還說不準——所以我只是小小懲戒了他一番,至於這人到底能不能用,且等以後再瞧吧。”

  孫紹宗說著,又指了指柳湘蓮手中的條陳:“你也別想那麼多,打從明天開始,先同左寺正唐惟善一起,把最近三年裡,十人以上聚眾械鬥的案子,給我分門別類的整理好。”

  柳湘蓮聽他說的鄭重,卻是愈發好奇起來,連問整理這些東西,到底是有什麼用處。

  孫紹宗卻不肯名言,只丟下一句‘到時候你就明白了’,便自顧自的出了東側角門。

  這倒不是孫紹宗故弄玄虛,實在是他自己也還沒想好具體要做什麼,只是影影綽綽有些不成熟的想法罷了。

  根據孫紹宗今天下午查問的結果,大理寺在三法司中敬陪末座,幾乎淪為都察院附庸的局面,已經延續了有二三十年。

  要想在短時間裡,徹底扭轉這等頹勢,怕是沒那麼容易做到——尤其孫紹宗眼下也還只是個二把手。

  因此,與其在舊有的框架上,與都察院乃至刑部爭權奪利,還不如另闢蹊徑——先把三法司應該承擔卻沒有承擔,或者擔當不夠的職權撿起來,然後以此為根基,再逐步的擴大影響力。

  當然,具體該怎麼做,孫紹宗也還需要再斟酌斟酌,畢竟他是刑偵出身,跟法院系統還隔著個檢察院呢。

  這業務既然不怎麼精熟,就更得下些苦力氣,閒把能想到的都設想周全了,也免得貽笑大方、威名掃地。

  書歸正傳。

  孫紹宗出了東側角門,正待喊張成把馬車趕過來,卻忽然掃見對面的茶攤上坐著幾個人,為首的正是仇雲飛、王振二人。

  孫紹宗立刻大踏步趕了過去,不等眾人起身相迎,便沉聲問道:“是露頭了卻沒按住?還是出了別的差池?”

  也不怪孫紹宗上來就這麼問,幾人都是一臉喪氣的,便是柳湘蓮也能看出不順遂來。

  王振最是焦急,因而也沒顧上什麼尊卑,便搶著道:“大人,那姓魏的班頭和王保長都死了!”

  殺人滅口?

  這下手可是夠快的!

  看來那幕後黑手,一早就有殺人滅口的準備,否則絕不會如此乾脆利落。

  孫紹宗用下巴一點仇雲飛:“仔細說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仇雲飛忙一五一十的道出了經過。

  卻說他明面上向大興縣施壓的同時,從火藥局那裡借調來的十幾個龍禁衛,便對浮出水面的魏守根、王保長二人展開了監控。

  之所以借調火藥局的人,主要是擔心府衙的差役會被認出來——再說論及精幹和保密性,也還是龍禁衛更勝一籌。

  下午的時候,那魏守根剛出縣衙大門,就被龍禁衛的人盯住了,一路交替跟蹤著,到了西城外左近的某個偏僻院落。

  領頭的總旗正準備在前後布下觀察點,以免魏守根來個金蟬脫殼,卻忽聽他在裡面慘叫了幾聲,

  那總旗不敢怠慢,忙命人翻牆而入,悄沒聲的查探究竟。

  結果到了窗外,就發現魏守根已然橫屍當場。

  再之後,幾個龍禁衛一面封鎖了現場,一面向王振稟報。

  說到這裡,王振忙插口道:“卑職得了消息,當下就讓人給王保長那邊兒傳信,讓他們直接拿下王保長,免得再出什麼意外——誰知卻還是晚了一步,那王保長也已經遭遇了不測,死法和魏班頭差不多,都是進了個偏僻宅子,就慘叫著斷了氣。”

  仇雲飛接茬繼續:“我從王護衛那裡得了消息,便派祁知事和趙無畏,分別去兩個現場勘驗,又尋思著二哥也快散衙了,便乾脆拉著王護衛過來通稟一聲。”

  聽兩人把這前因後果說完。

  孫紹宗沉吟了半晌,這才道:“雖說是沒查出幕後主使,但既然鬧出了人命,順天府插手起來,也便順利成章了。”

  “再說短短幾個時辰內,就害了兩條人命,即便是早有預謀,也難免會留下些蛛絲馬跡——因此眼下這局面,其實也還算不得太壞。”

  說到這裡,他當機立斷的吩咐道:“雲飛你立刻去縣衙,調查那魏班頭死前,曾在縣衙裡接觸過什麼人——至於勘驗現場的差事,就交給我吧!”

  這短短的一個多時辰,仇雲飛施壓的消息,不太可能大面積擴散出去。

  因而不是魏守根主動向幕後主使透露了消息,就是那幕後主使,本身也隱藏在縣衙之中。

  仇雲飛聽孫紹宗這一說,立刻也便明白過來,忙點頭應了,球也似的滾上了馬車,急匆匆往大興縣衙趕去。

  餘下的柳湘蓮、王振,以及兩個火藥局龍禁衛,則是在孫紹宗的帶領下,趕到了距此較近的西便門——也就是那魏守根意外橫死的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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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6章 邪教?【上】

  彎彎曲曲的土路,岑差不齊的門戶。

  論構造雖稱不上千篇一律,落入眼底的,卻儘是斑駁與落寞。

  西便門左近這片貧民窟,孫紹宗足有兩年沒來過了,如今舊地重遊,卻著實沒看出什麼變化。

  看來賈雨村那些為人稱道的政績,並沒有惠及此處。

  這倒也可以理解,賈雨村重點照顧的對象,主要是城裡的中上階層;次要關注的對象,則是那些沒有立錐之地的赤貧流民。

  相對而言,貧民窟這些接近地層,卻勉強能夠養家餬口的,反而成了被忽視的群體。

  “大人!”

  正評價著賈雨村的政績,前面帶路的龍禁衛,在馬上左顧右盼了許久,終於指著其中一個小巷叫道:“就是這裡了!”

  孫紹宗自車窗向外往去,就見哪不足丈許寬的巷子口,竟還豎著個寸許高的小石碑。

  嘖~

  竟還是位舉人的故居。

  這是京中流行的習俗,若是那家寒門出了貴子,舉家搬遷的同時,都會在門前立下碑文銘記。

  這倒不是刻意顯擺,而是要釘住自家的文氣,免得沒人‘看管’之下,胡亂流竄到別家。

  按說這等‘貴人故居’,一般是不會外租,或者出售給旁人——而凶手又不太可能,會專門選在自家祖宅裡作案。

  不過稍稍離得近了,孫紹宗便又釋然了,因為瞧那石碑殘破的模樣,怕都未必是本朝的舉人——若是富不過三代,祖宅流落到外人之手,也便再正常不過了。

  閒話少提。

  沒等馬車在巷子口停穩,早有趙無畏帶著幾個差役從裡面迎了出來,老爺、大人的叫著。

  孫紹宗下了馬車,見有幸跟在趙無畏身邊的,都是些熟面孔,便挨個點出了名姓,這才在眾人受寵若驚的簇擁下,進到了巷子裡面。

  “現場勘查的如何了。”

  “回稟大人。”

  趙無畏斜著肩膀,恭聲道:“裡裡外外都查了幾遍,後門是鎖死的,看樣子至少有幾個月沒人從那裡進出過,牆上也只有咱們留下的痕跡。”

  “基本可以斷定,魏守根被殺時,凶手並不在現場……”

  旁人倒沒怎的,柳湘蓮卻是忍不住質疑道:“凶手不在現場,又怎麼能殺掉魏守根?難道你想說是他自尋短見?”

  趙無畏剛要解釋,一旁的王振便搶著道:“約莫是提前佈置了陷阱。”

  “沒錯。”

  趙無畏接茬道:“魏守根身邊散落著幾件衣服,以及一個敞開的籐條箱子——根據仵作老徐的勘驗,他應該是被箱中暗藏著的某種毒蟲咬死的。”

  “仵作老徐?”

  孫紹宗腳步一頓,詫異道:“他不是不習慣出現場麼?”

  趙無畏笑道:“被通判大人威逼利誘了幾回,也就變得習慣了。”

  這仵作老徐的驗屍功底,孫紹宗還是信得過的,如此一來倒少了他許多麻煩。

  一行人前呼後擁的進了院裡,就見四下里空蕩蕩,也沒什麼擺設。

  孫紹宗順勢問道:“房主是誰,查清楚沒有?”

  “查是查清楚了,可那房主早幾個月,就舉家搬去了津門府,只知道他臨走前把老宅租給了別人,卻沒人知道究竟是誰租下的。”

  幾個月前租出去的?

  當時張彪可還好端端的,事情也沒有要曝光的跡象——看來這院子,原本應該還有些其它用途才對。

  這般想著,便已經進到了堂屋裡面。

  卻見那屋裡也是一覽無餘,仵作老徐正在面無表情的,在一具扭曲的屍首前擦拭著器械。

  見孫紹宗從外面進來,他才擠出些笑容,躬身施禮。

  孫紹宗把手一擺:“廢話少說,先說說驗屍的結果吧。”

  這等直來直去的,最對老徐的胃口,他當即也把笑容收斂了,指著地上的屍身解說道:“大人請看,屍體的右手明顯腫脹,手背上有丘疹狀的紅斑,靠近中指地步的地方,有一部分肌膚呈現類似燒傷未癒的模樣,但卻找不到明顯的傷口。”

  “以屬下推斷,死者應當是被針狀的細小物體,刺入中指根部,並注入了毒液,而後又因皮肉抽搐收縮,徹底遮蔽了傷處——而毒液造成的窒息,應該就是他死亡的主要原因。”

  “因為四周並無什麼蛇行痕跡,故而我便推斷,那隱藏在箱子裡的,可能是某種毒蟲。”

  魏守根的屍體,是佝僂成S型,側趴在地上的,左手死死掐住右手的小臂,約莫是想阻止毒性蔓延,卻最終徒勞無功。

  孫紹宗一面聽老徐講解,一面俯下身去看魏守根手背上的紅斑、死皮,不經意間對上了魏守根的面孔,不禁下意識的‘咦’了一聲。

  他當然沒有忘記,那日去大興縣衙撞見的‘冒失鬼’……

  不對!

  如今想來,不難推斷出魏守根是有意為之的假設;而王謙那過於倨傲的回應,怕也和這廝脫不開干係。

  那他的目的是什麼呢?

  莫非是以為,張彪之死同他們私底下的勾當有關,所以生怕自己插手?

  “除此之外,死者背上還有些較為新鮮的燙傷。”

  老徐嘴裡依舊解說著,順勢卻遞給孫紹宗兩根銀筷子。

  孫紹宗也不問他怎麼用,輕車熟路的把那筷子往死者背上劃拉了幾下,便撩開了裡外四層衣服,露出背部的皮肉來。

  卻原來那死者背部中央的位置,早被剪刀剪開了一條豁口。

  “這些灼傷……”

  孫紹宗打量著魏守根背上,那幾處梅花也似的燙傷痕跡,口中喃喃道:“似乎是某種儀式留下的痕跡。”

  “不錯,小人也是這麼認為的。”

  老徐點了點頭,旁邊的柳湘蓮、王振等人,卻都有些莫名其妙,時下梅花形的鐵器並不少見,怎得就能斷定是在進行儀式呢?

  旁人不好插嘴,柳湘蓮卻是沒多少忌諱:“二哥,你們怎麼就能確定,這是某種儀式留下的?”

  “簡單的很。”

  孫紹宗指著那些梅花痕跡,道:“你仔細瞧,這些痕跡其實印的不深,但看上去卻十分的均勻,若是非自願的情況下,斷不會如此。”

  “這又是為何?”

  柳湘蓮還是不明所以,甚至是更糊塗了。

  孫紹宗無奈的嘆了口氣,向一旁的趙無畏討了火摺子,吹著了往柳湘蓮臉上緩緩印去。

  柳湘蓮急忙閃開,口中叫道:“二哥,你這是做什麼?!”

  “你知道躲閃,他難道就不知道?”

  孫紹宗伸手一指魏守根:“若是用力烙印上去也還罷了,這般淺淺的一層,只要稍有掙扎就會糊掉,如今這般清晰,必然是自願承受。”

  “而若只是為了做個記號,也不必一次燙這許多——因此我才推斷,這必然是在魏守根自願的情況下,進行某種儀式的痕跡。”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0:49
第657章 間隙與夜常

  月黑風高。

  暗淡晦澀的燈火,緩緩在迴廊中游移著,在昏暗燈光的輝映下,兩側那些赤紅的樑柱,都不禁收斂了喜慶,朦上一層淺淺的淒迷。

  與此同時,一聲聲囈語般的呢喃,在婆娑搖曳的風聲中,斷斷續續的低吟著——

  “死……冤……屍身……死……生前……對了!”

  那燈火忽然停下來,稍稍高舉,便映出一個雄壯威武的漢子,卻不是剛從案發現場回家的孫二爺,還能是誰?

  就見他轉身離了迴廊,往那左近一處下院趕去,到了近前,也懶得抬手敲門,只揚聲向裡面呼喊:“趙楠!趙楠!”

  卻原來他方才邊走邊推斷案情,冷不丁記起答應柳湘蓮的事,故而先轉到這裡交代一聲,免得再耽擱了。

  呼喊了兩三聲,就聽裡面趙楠慌不迭的應了,緊跟著腳底板把那青石板打的啪啪作響,卻是他連鞋都顧不得穿,便急忙迎了出來。

  眼瞧趙楠衣衫不整的衝出來,孫紹宗反倒臉色一沉,呵斥道:“怎得毛毛躁躁的?若是有女眷在場,如何得了?”

  “小人該死!”

  那趙楠在門前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膝行幾步到了近前,以頭搶地道:“還請老爺責罰。”

  “少給我裝可憐。”

  孫紹宗抬腳往他肩膀上一勾,幫這廝挺直了腰板,開門見山的道:“明兒你直接去大理寺尋柳相公,屆時他自有差事安排給你。”

  趙楠這些時日,除了幫忙烤了會鹿肉,便再沒有什麼正經差事,早閒的心裡發慌,此時乍聽這話,頓時喜不自禁,連連叩首道:“多謝老爺抬舉、多謝老爺抬舉!”

  “回去睡下吧。”

  孫紹宗卻是大袖一甩,二話不說揚長而去。

  那趙楠依舊叩頭不止,直到燈光消失在轉角處,這才從地上跑了起來,打著寒顫飛也似的回了屋裡。

  摸黑扶著牆到了那大通炕北頭,正要搓去腳底泥垢,再鑽進熱烘烘的被窩,旁邊忽有人問道:“蠻子,二爺方才喊你幹嘛?”

  聽得‘蠻子’二字,趙楠心下十分不喜,卻裝出一臉憨笑,口不應心的道:“也沒啥,老爺瞧我還認得幾個字,便命我去衙門裡做柳公子的幫閒。”

  那問話的立刻沒了聲息。

  不過等到趙楠窸窸窣窣的鑽進被窩,那大通鋪上又不知是誰咒罵起來:“日特娘的,連個蠻子也爬到咱們頭上……”

  未幾,那咒罵聲又戛然而止。

  影影綽綽的,就聽有人呵斥:“二爺的吩咐……不想活也別連累……”

  趙楠將腦袋蒙在被子裡,不屑的冷笑了幾聲,轉臉卻又無聲的嘟囔著什麼:‘夷狄而華夏者,則華夏之’,仔細的把衣領整理成右衽模樣。

  …………

  卻說孫紹宗離了下人們的居所,卻也並未回自家小院,而是獨自去了書房歇息。

  先不說剛摸過死人,終究有些晦氣,單從衛生上考慮,也該先洗漱一番之後,再行接觸自家妻妾兒女。

  打了井水,用香胰子反覆搓洗了手臉,精神不由為之一振。

  左右是孤枕難眠,離子夜也還有一段距離,孫紹宗便乾脆點起兩盞兒臂粗細的牛油蠟燭,又鋪開了文房四寶,繼續推敲今天發生的兩起毒殺案。

  這兩個案子存在著許多共同之處,卻也有許多的差異。

  相同的,是那王保長和魏班頭一樣,死在了被人租下的偏僻宅院中,死法也同魏班頭幾乎如出一轍,都是被提前放置在箱子裡的毒蟲咬死的。

  不同的,則是那王保長中的毒,和魏班頭差異極大,幾乎不可能出自同一種毒蟲。

  另外,王保長身上也沒有儀式留下的燙傷痕跡。

  再有就是……

  把雙方的共同與不同,分別抄錄在紙上之後,接下來便是確認已知信息中,存在的疑點與線索。

  首先,兩個院子都是在幾個月前租下的,但根據左鄰右舍的供詞,一直都是空置著的,從來沒見有人進出過。

  同時租下兩個院落,又都空置了長達數月,總不會就是預備著用來殺人滅口吧?

  這個蹊蹺處,孫紹宗早就提出來了。

  因此趙無畏、祁知事等人,如今正加班加點搜查那兩件宅子,看看可還有別的蛛絲馬跡。

  另外一個疑點,就是兩人的死法。

  如今已經是農曆十月初三,距離正式立冬還有三天時間,不過因為前幾日下了一場大雪,京城的氣溫其實已經提前進入了冬季。

  這等天氣裡,蟲子們就算沒冬眠,也該徹底凍蔫了——臨時弄來充作殺人陷阱,怕是千難萬難。

  而且殺人手段多的是,為什麼非要用毒蟲呢?

  唯一合理的解釋,恐怕就是凶手一直養著這玩意兒,甚至不惜借助地熱,維持毒蟲們在冬日的活動。

  至於這麼做的目的麼……

  或許和後世某位王姓大師有異曲同工之處。

  不過人家王大師只是謀財,眼下這位養毒蟲的大師,卻是謀財害命兩不耽誤。

  再有就是……

  叩叩叩~

  孫紹宗正反覆推敲著,忽聽外面傳來一陣敲門聲,他便不禁皺起了眉頭。

  當初為行那南疆六亂之舉,曾向府裡的下人交代過,書房是處置要緊公務的地方,除了便宜大哥之外,旁人沒得到吩咐,是不准隨意靠近的。

  這卻是哪個不開眼的壞了規矩?

  孫紹宗不悅的起身到了外間,隔著門板問了一聲,卻聽趙仲基賠著小心道:“原不敢打攪二爺,可這忽然從北邊送了家書來,小的又怕耽擱了正事兒,才……”

  嘎吱~

  不等他說完,孫紹宗便將院門扯開,攤手道:“信呢?拿來我看!”

  按照原定計畫,再過上幾日,孫紹祖率領的神機營部隊,就該完成演練任務回返京城了。

  此時突然捎了家書來,難不成是有什麼差池?

  這般想著,孫紹宗都顧不得啟那封泥,直接把封皮扯了,抖開信紙,吩咐趙仲基挑了燈籠,先一目十行的掃了個大概,這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原來孫紹祖在信中表示,因前幾日一場大雪,那黑水靺鞨遭了災,便遣人來大周境內劫掠。

  因那些靺鞨人野戰甚是悍勇,大周守將多是緊守門戶。

  唯有孫紹祖見獵心喜,帶著所部數百人,於狹長處設下埋伏,重創了蠻人一支人馬,還生擒了某個部落大頭領的孫子。

  此後孫紹祖一面率隊退入山海關,一面遣人前往京城報捷——確切的說,是請求增派幾隊神機營兵馬,好繼續展開反掃蕩戰役。

  瞧這意思,便宜大哥明年開春之前,怕是不會回京了。

  當然,這些主要是給朝廷看的,寫在家書裡不過是順帶一提。

  家書中真正的重點,其實是暗示孫紹宗先悠著些,起碼等到他回來之後,再同賈迎春繼續為繁衍生息而努力,也免得被人窺出明顯的破綻。

  覽罷家書,孫紹宗頗有些無語,收攏在袖子裡,順勢吩咐趙仲基備些飯菜,送到書房來——他倒也同柳湘蓮、王振簡單用了些,但因為一直討論案情,只吃了個半飽而已。

  剛回府時還不覺得如何,眼下卻著實有些餓了。

  回到裡間,孫紹宗把那家書取出來,在燈下重新掃量了兩遍,確認沒遺漏什麼有用的訊息,便直接引著火,燒成了一堆飛灰。

  剛把那堆灰燼處理掉,就又聽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進來吧,門沒鎖!”

  孫紹宗探頭應了一聲,就見那院門左右一分,兩個小丫鬟挑著燈籠走在前頭,後面一個高挑豐潤的美嬌娘手拎食盒,卻赫然是腿傷剛好的尤二姐。

  她緊趕幾步到了近前,先向孫紹宗躬身道了萬福,又回頭命兩個丫鬟侯在外面,這才把那食盒拎了進去。

  眼見尤二姐把食盒放在圓桌上,便開始輕車熟路的布菜,孫紹宗不由奇道:“我讓趙仲基傳飯,卻怎得傳到你那裡去了?”

  “蓉姐姐早讓小廚房給爺備下了,奴不過是拿來借花獻佛,趁機再向爺請示些家務。”

  尤二姐說著,先將一雙象牙筷雙手奉上,又斟了杯三十年的陳釀燒酒,擺在孫紹宗面前。

  孫紹宗先撿那酸辣筍乾,就著那燒酒抿了一口,這才笑問道:“有什麼家務事,是你蓉姐姐處置不了的,還要大晚上的找我分說?”

  “這個麼……”

  尤二姐故作遲疑的扯著帕子,訕訕道:“香菱姐姐替彩霞求情,蓉姐姐也應下了,商量著要把她安排在我屋裡。”

  說到這裡,她急忙擺手道:“奴可不是不願意,爺這般龍馬精神的,奴正愁沒有姐妹分擔一二呢!只是……”

  她扭捏的湊到孫紹宗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

  孫紹宗聽得啞然失笑,反手將她攬在懷裡,打趣道:“你倒是個‘貪嘴’的!罷罷罷,爺以後多費費心思,總也澆灌給你就是了!”

  尤二姐聽得喜不自禁,忙將朱唇抿了,做皮杯兒兜了燒酒,渡與孫紹宗飲用。

  期間不免嚥下些許,這三十年陳釀甚是烈性,又搭著她是個量淺的,不知不覺間,就泛出三分醉意七分媚態,順勢便剝了襟兒、敞了裙襬,白玉肉蟲也似的撩弄著。

  不多時引得孫紹宗按捺不住,自也顧不得外面還有兩個小丫鬟候著,當下把酒菜掃在一旁,合身而上……

  有詩半闕:

  花木蒙沾潤,根堅枝亦驕。

  ——宋·喻良能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0:49
第658章 覽富貴,邢大舅初迷心竅

  次日一早。

  尤二姐萎靡不振的自床上爬將起來,書房裡卻早麼了孫紹宗的影子。

  因這也不是洗漱的所在,她便簡單的收拾齊整,又攜了墊在臀下防止側漏的褥子,準備回到自家西廂房裡,再仔細梳攏清洗。

  誰知出了那書房小院,剛沿著迴廊走出沒幾步,就聽後面有人呼喊:“尤姨娘、尤姨娘請留步!”

  尤二姐回頭望去,卻原來是鴛鴦小跑著追了上來。

  鴛鴦如今是名副其實的女管家,便是阮蓉也要禮讓三分,尤二姐自然更不敢怠慢,忙也笑著應了,又問:“莫不是大太太有什麼要吩咐的?”

  近來因接了邢岫煙在家小住,賈迎春常邀二房裡幾個妾侍過去作陪,故而尤二姐才有此一問。

  鴛鴦卻是搖頭道:“我是方才聽二爺說,彩霞分到了姨娘屋裡,這才想去囑咐她幾句,不曾想倒先撞見了姨娘。”

  “要說彩霞這人,原本也是個好相處的,只是這二年鑽了牛角尖,人也變得孤拐了,如今她雖是想通了,怕這一時半刻的,也難改回往日的脾氣。”

  說著,又鄭重施了個萬福,言辭懇切的道:“故而還請姨娘多提點著些,莫要再讓她行差蹈錯。”

  她這裡說的情真意切,怎奈尤二姐的關注點兒,壓根就不在這上面。

  兩隻秋水盈盈的眸子,自頭到腳的將鴛鴦掃了個來回,只打量的鴛鴦渾身不得勁,這才撲哧一聲掩嘴嬌笑:“我說這一早上起來,身邊怎得就空落落的,卻原來是去了……”

  後面的話雖未說全,但鴛鴦那還猜不出她的意思,忙不迭分說道:“姨娘想哪兒去了!二爺昨晚上得了大爺的家書,故而一早就去我們院裡轉呈——因在太太跟前瞧見我,才順嘴提了這麼一句。”

  …………

  孫紹宗的確是一大早,就去了賈迎春院裡轉交家書——雖說這信其實是寫給他的,但既然是家書,又怎能不轉給名義上的大太太過目?

  當然,真正的家書早就燒成灰了,這一封是孫紹宗早上起來之後,才隨手臨摹、仿造出來的。

  字跡像不像的,反正賈元春也不會計較什麼。

  裡面也只提到了大哥會留駐遼東,至於什麼暫緩播種云云,日後聯床夜話時再提也不遲。

  既然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孫紹宗自不好同賈迎春眉目傳情,只一本正經的轉交了家書,又打聽著大嫂子、‘小侄子’身體安泰,便直接告辭出了堂屋。

  大步流星的,眼見就要跨出院門,斜下里忽然閃出個人來——卻是近來在此做客的邢岫煙。

  就見她婷婷裊裊到了近前,隔著丈許遠施了一禮,恭聲道:“日前多承大人的照應,可惜岫煙身無長物,也只能在那櫳翠庵中,同妙玉姐姐一起為大人消災祈福了。”

  怎就身無長物了?

  方才那一屈膝,兩條腿明明就長的很——當然,比起那橫行無忌的北靜王妃,還是稍遜了一籌。

  孫紹宗收住腳步,微微還了一禮,笑道:“那披風是大嫂送的,與我有什麼干係?倒是……”

  正說著,卻見個婆子撒丫子趕了過來,見二人堵在門口說話,先是愣怔了一下,繼而忙上前向孫紹宗施禮。

  孫紹宗把臉一板,呵斥道:“這一大早就慌慌張張的,成什麼樣子?”

  那婆子忙叫起了撞天屈:“二爺明鑑,不是我老婆子荒腔走板,實是那邢家大舅一早找上門來,說是急著要見邢姑娘,您說我哪裡敢怠慢?”

  聽說是邢忠來找女兒,孫紹宗自不好再發作什麼,於是稍稍往旁邊一讓,將主動權讓給了邢岫煙。

  邢岫煙聽說父親急吼吼找上門來,心中雖也唬了一條跳,卻並未亂了方寸。

  先給那婆子道了聲不是,又向孫紹宗告了罪,最後去堂屋稟明賈迎春,這才隨著那婆子到了前面。

  一路無話。

  眼見離著前廳不遠,邢岫煙下意識加快了腳步,卻冷不防從房簷下鑽出個人來,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連聲催促道:“丫頭,快、快、快跟爹回榮國府去!”

  這忽然閃出來的,自然正是邢岫煙的父親邢忠。

  聽他這般氣急不可待的催促,邢岫煙心頭一顫,終究也忍不住露出些慌亂來,澀聲道:“爹,莫不是母親……母親出了什麼差池?!”

  “啥?”

  邢忠聞言卻是一愣,隨即遲疑著,拿眼去瞄那帶路的婆子。

  那婆子見狀,立刻識趣的告辭離開。

  等四下里無人,邢忠便又催促起來:“你母親好的很,是那二奶奶不知中了什麼邪,竟要提前發下這個月的例錢,你快隨我回去領了,也好填補填補近來的虧空!”

  邢岫煙這才曉得,他急吼吼找上門來,竟是要拿自己的月例銀子還債!

  一時心下氣苦至極,把邢忠的手甩脫了,滿口埋怨道:“爹,咱們是什麼家底,您心裡難道沒數麼?這成日裡寅吃卯糧的,卻哪裡支撐的起?!”

  見邢忠目光閃爍,顯然並未將這話放在心上。

  邢岫煙只得又苦口婆心的勸說:“你即便不為自己著想,總也該體諒著母親些——就說前幾日那場雪,若不是我把幾件舊衣裳送過去,險些都凍出個……”

  “聒噪!”

  邢忠突然一聲悶喝,打斷了的女兒的話。

  他初時是覺著有求於女兒,所以才忍著沒有反駁——如今聽她又揭破自己短處,卻是再也按捺不住了。

  吹鬍子瞪眼的把手一背,呵斥道:“以後少聽你母親渾說,什麼寅吃卯糧的?我那是隨你姑父去開拓人脈!”

  “為父跟著你姑父,近來也不知結識了多少王孫公子,日後咱們開起買賣來,隨便哪個幫著捧捧場,就夠咱們一輩子衣食無憂的!”

  “何況在外面應酬時,都是你姑父拿大頭,我只邊邊角角的拿些零碎,說起來咱們還賺了呢!”

  眼見他洋洋得意,全不將一家老小的窘境當回事,邢岫煙直悔的腸子都青了,若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勸父親留在蘇州,也免得被這富貴榮華迷了心竅。

  正尋思著,該如何勸父親迷途知返,邢忠卻又忽然‘咦’了一聲,發現新大陸似的直盯著女兒頭上打量,越瞧那眼睛越是鋥亮。

  “好女兒,你……你這一頭的金銀珠翠,卻是打哪來的?!”

  原來是為了這個。

  邢岫煙忙道:“這是迎春姐姐借我使的,可不是……”

  “可不是什麼!”

  邢忠喜的什麼似的:“早聽說我這甥女是個大方的——這借給你的東西,莫非還好意思硬往回要?”

  說到這裡,他在女兒肩頭拍了拍,‘大度’的道:“若早說有這好事兒,爹爹那裡捨得叫你回去?罷了,你且安心在這兒多待幾日,與你二姐姐好生相處!”

  說完,也不等邢岫煙反應,倒背著手踱著方步,官老爺似的去了。

  邢岫煙在後面趕了幾步,又實在不知該同他說些什麼。

  最後無奈的嘆了口氣,抬手將那滿頭珠翠摘了個七七八八,只餘一隻釵頭束住三千青絲,徑往後院去尋迎春。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0:49
第659章 忙碌的清晨

  卻說邢岫煙初時氣急,一怒之下拔了滿頭珠翠,打算回後院交還賈迎春。

  只是走出幾步遠,她腦中便又恢復了些清明理智——心道此時若把首飾送回去,二姐姐便是再‘豁達’,也免不得要探問個究竟。

  罷了!

  還是等晚上洗漱時,再找個由頭還給二姐姐吧。

  拿定了主意,邢岫煙正待重新上路,卻忽聽前面拐角處,傳出兩個男子的對話聲。

  “趙管家,您老喊小的過來,不知是有什麼吩咐。”

  這一口官話雖然說的還算流利,卻難免帶出些外地口音,這般腔調的男子,閤府上下也只有那趙楠一人。

  而他口中的趙管家,自是趙仲基無疑。

  趙仲基面無表情,將一套錦緞長衫推到了趙楠懷裡,口中道:“今一早才得了消息,去成衣店怕也晚了,這衣裳是我重陽時新做的,你且先湊合穿用。”

  “這……這如何使得?”

  趙楠頓時慌了神兒,連連推拒著,卻還是被趙仲基硬塞在手中。

  這還不算完,趙仲基又從袖筒裡抖出個荷包,往那長衫上一丟:“這裡面是十五兩銀子,和西跨院客房的鑰匙。”

  “小人……小人實在是……實在是……”

  趙楠愈發誠惶誠恐,腰板都似被那銀子壓彎了,只是低垂著的眼瞼裡,一對眸子卻是滴溜溜亂轉。

  “行了。”

  這是趙仲基臉上終於帶了些情緒,不耐煩的揮了揮袖子,呵斥道:“少給老子使這哩哽愣的,先前也就罷了,如今二爺要抬舉你,還擺這副嘴臉給誰看?是想給二爺上眼藥呢,還是當我老趙耳聾眼瞎,問不出你在湖廣所作所為?!”

  趙楠感激涕零的模樣為之一僵,那五官扭曲變幻著,好半天才強笑道:“老話說‘人離鄉賤’,小人我初來這天子腳下,更是不敢肆意妄為,倒不是刻意要矇騙您老。”

  旁人說這四個字,趙仲基或許還不覺的如何,可想想趙楠在五溪的所做作為,卻實在覺得那個‘鄉’字有些礙眼。

  不過他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嗤鼻一笑,又交代趙楠:孫柳兩家是過命的交情,萬不能在柳公子面前丟了二爺的顏面。

  便倒負著雙手揚長而去。

  那趙楠捧著衣裳、銀子,又在原地愣怔了半晌,這才自嘲的一笑,嘟囔道:“也是,如今我哪還有什麼家鄉可言?”

  說著,轉頭回了下院更衣。

  等他走的遠了,邢岫煙才從廊柱後轉了出來,想想方才那句‘人離鄉賤’,不由也是一聲喟然長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不提邢岫煙回到後院,如何五味雜陳的,重新插起那滿頭珠翠。

  卻說孫紹宗離了正院,原本是想回自家享用早餐,誰知半路卻被門房王進攔下,說是仇雲飛等人,皆都趕了過來,如今正在前廳候著。

  孫紹宗一聽這話,忙讓人在前廳擺下便飯,同仇雲飛幾個邊吃邊談。

  眾人趕在這個點兒過來,自是想通稟一下最新的進展:

  首先是兩個宅子掘地三尺後,靠近後門的地方,都有一塊三尺方圓的土地,似乎近來曾被挖掘翻動過——雖然土層都已經被夯實了,中間卻雜了些入秋後的枯草敗葉。

  這基本證明了孫紹宗之前的推測:兩座宅子並非是為殺人預備,而是曾有過其它的用途。

  不過繼續向下挖掘了五尺多深,也未曾瞧見有什麼特殊的東西。

  而再往深裡下挖,也早沒了曾翻動過的痕跡……

  依照知事祁連海的推斷,或許是有人在春夏時節埋下了什麼東西,後來又在秋天挖了出來——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已經租用長達數月之久,卻是在秋後才翻動過土地。

  對此,孫紹宗給予了相當程度的肯定,並認為這正是凶手選擇這兩座宅邸,佈置殺人陷阱的主要原因。

  另外,其中一座凶宅的主人,已經成功聯絡到了,但對於租戶的信息,卻是一問三不知。

  而屋主保存的租賃契書上,也只有孤零零一個名字:王二。

  總的來說,這條線索能挖掘出的東西相當有限,不過即便如此,津門府那邊兒也一樣要派人過去接洽。

  等到祁連海、趙無畏二人稟報完畢,仇雲飛這才說道:“我這邊兒倒是有些眉目,可惜卻遇到了些阻力,沒能進一步查出什麼。”

  卻原來他昨天傍晚到了大興縣,將正要散衙的王謙堵了個正著。

  將魏守根以及王保長的事情說了,那王謙當下便慌了手腳,再顧不得什麼清濁之分,任憑仇雲飛連夜召集起官吏、差役,展開逐個排查。

  根據反覆排查的結果,正午過後同魏守根有過私下往來的,攏共只有三人,其中最值得懷疑的,則是縣衙典史楊漢才。

  “這楊漢才乃是大興縣刑名佐官,縣中乞兒死走逃亡,雖是由魏守根勘驗,但最終負責核對購銷的,卻是這楊漢才!”

  “況且根據時間順序上推算,魏守根生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也正是這楊漢才!”

  “憑此兩點,我原本是要拿下他好生審問的,怎奈卻被王謙給攔住了。”

  “這卻是為何?”

  聽到這裡,孫紹宗不由奇道:“他既然聽憑你查到這裡,再忽然跳出來阻攔,豈不平白惹人生疑?”

  “這倒也怪不得他。”

  仇雲飛兩隻胖手左右一攤,無奈道:“那楊漢才的從兄,乃是刑部侍郎楊安邦,他若是不出來阻攔,才真叫奇哉怪也。”

  “楊侍郎的從弟?”

  孫紹宗不由的皺起了眉頭,他與刑部左侍郎許良有些交情,同這右侍郎楊安邦,倒也並不陌生。

  此人曾歷任浙江提刑按察使司僉事【正五品】、江西按察副使、山東按察副使、山東按察使等職。

  約莫三年前,積功升任了刑部右侍郎。

  這楊侍郎為人剛直,自到任之日起,地方上被駁回重審的案子,就足足高了兩成有餘。

  且每次都能切中要害,讓人無話可說。

  故而如今在刑部的威望,非但蓋過了左侍郎許良,連刑部尚書都相形失色。

  這說起來,似乎同孫紹宗在順天府的情況,有些異曲同工之處。

  不過楊侍郎可沒半點英雄惜英雄的心思,廣德十一年秋察時,他對順天府上報的勾決名單橫挑豎選,非要找出些毛病來,殺一殺‘京城神斷’的威風。

  結果足足耽擱了月餘功夫,也沒查出什麼不妥之處,反倒是孫紹宗領了聖命,卸任出京討賊去了。

  不過兩人也因此結下了梁子。

  誰曾想一晃兩年,孫紹宗回京查的第一個案子,就查到了楊安邦的從弟頭上!

  “二哥!”

  仇雲飛見孫紹宗沉吟不語,立刻拍著胸脯道:“當時我身邊也沒幾個自己人,故而才沒能拿下那楊漢才,今兒我多帶些人馬……”

  “不!”

  孫紹宗一抬手,阻住他的話頭:“在找到決定性證據之前,你暫時先不要輕舉妄動!”

  如果這案子,是孫紹宗親自出面,倒不妨查的激進些。

  反正三法司之間,並無什麼統屬關係,而且左侍郎許良也與自己頗有些交情,即便那楊安邦憤而反擊,一時也難以奈何孫紹宗。

  但仇雲飛所在刑名司,卻是受到府衙和刑部雙重領導——原本還隔了一層河北提刑司,可去年因為上下政令不通,順天府又重新受朝廷垂直領導,只是名義上屬於河北統轄。

  仇雲飛在府衙,本就於治中葛長存不睦,這再得罪了刑部炙手可熱的楊侍郎……

  即便是有自己和他老子仇太尉當靠山,怕也要處處受掣肘了。

  稍一斟酌,孫紹宗又吩咐道:“你今兒回了府衙,試試看能不能把這案子,上報到大理寺來。”

  將案子呈報給大理寺,是府尹和治中才有的權利。

  賈雨村那老狐狸,肯定不會攙和這等事兒,因而只能通過治中葛長存進行操作。

  好在那廝最近正破罐子破摔,只要仇雲飛費些心思,未必不能達成目的。

  “另外。”

  等仇雲飛應下了,他又補充道:“不妨再查訪一下,京中可有什麼僧道方士,平素喜好豢養毒蟲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20:49
第660章 閒事、公事、家事

  議論完案情進展,孫紹宗便到了大理寺當值。

  先在東側角門點了卯,又去西跨院的左寺衙署裡,召來寺正唐惟善,吩咐他夥同柳湘蓮一起,對近年來發生的聚眾鬥毆案件,進行簡單的歸納分類。

  把差事交代下去之後,孫紹宗又翻看了呈送來的公文,發現多是些雞零狗碎的瑣事,便乾脆撇在一旁不理,逕自去了居中的內堂,同魏益、李文善二人碰頭。

  今兒這晨會總算不議論畜生了,不過也沒提及什麼公務,主要討論的,是孫紹宗昨天隨手送出的湖廣毛尖,與河南信陽毛尖孰優孰劣。

  魏益同李文善各執一詞,從歷史淵源評比到色香味,直爭的面紅耳赤,最後終於一致認定,還是燕嬛樓名妓初蕊姑娘,所泡的功夫茶最為香醇正宗。

  孫紹宗:“……”

  就在孫紹宗無語之際,外面忽然有人稟報,說是內閣批下票擬,命左少卿孫紹宗擇日昇堂,重審衛若蘭射殺牛家長子一案。

  孫紹宗忙去外面領了公文,又呈送給上官魏益過目。

  魏益略略掃了幾眼,便又遞還給了孫紹宗,肅然道:“既是朝廷有意讓孫少卿獨審此案,本官也便不好再多做贅言——只期望孫少卿秉公持正,莫要辜負‘神斷’之名。”

  就您這‘萬法不沾’的,就算並非獨審,怕也沒什麼好交代的吧?

  孫紹宗心下腹誹著,卻是乘勢躬身道:“既然有上命到了,我這便回去仔細翻閱一下卷宗,也好定下升堂之日——兩位大人稍坐,孫某先告辭了。”

  兩人忙一齊還禮。

  孫紹宗倒退兩步,轉身離了內堂,卻忍不住先長出一口濁氣。

  後世的晨會,雖說也未必都是言之有物,可好歹都是大白話,聽起來毫不費力——哪像這二位雲山霧罩的,討論茶葉優劣,都能把上古先賢拉出來挨個‘鞭屍’。

  倒是最後議論那名妓時,言語間還算比較接地氣。

  話說……

  一提到這勾欄妓館,右少卿李文善對順天府就頗有微詞,什麼驕橫暴虐、不恤民情的,埋怨一大堆。

  說白了,就是惱恨順天府這幾年持之以恆的掃蕩私娼,導致城中青樓價格飛漲,弄得他堂堂右少卿,都不得不收斂了三分風流。

  書歸正傳

  不提這哄抬‘物’價的醃髒事兒,卻說孫紹宗回了左寺官署,一面命人取來衛若蘭的案卷,一面頗有些不得其解。

  當初聞說朝廷有意,讓自己獨審衛若蘭射殺牛家長子一案,孫紹宗便覺得事有蹊蹺——既然已經拖了兩年,緣何又突然急著要重審?

  故而暗中派人打探究竟。

  這才得知那勇毅伯牛繼宗已是重病不起,因自知時日無多,他特以血書上奏,督請朝廷還自家兒子一個公道。

  查到這裡,重審的原因是有了。

  然而就算是再愚鈍的人,經過這兩年的蹉跎,也該看清楚形勢了——朝廷、尤其是皇帝,壓根不可能為牛家秉持公道。

  這時候牛繼宗還上血書督促重審……

  莫不是病糊塗了?

  還是說這老東西,其實存了別的心思?

  等屬吏取來了案卷,孫紹宗邊翻閱邊胡亂猜疑著,眼見就消磨到了響午。

  將幾處模糊不清的證詞,一一謄錄在紙上,孫紹宗舒展了筋骨,靜等著左寺的幫廚過來,好點些吃食填飽肚子。

  誰知那幫廚未至,反倒是太子府的人先到了,說是有太子殿下已擺下家宴,恭賀孫大人高昇廷尉。

  前幾日,太子明明已經送了賀禮,這又匆匆擺下賀宴……

  莫非也是為了衛若蘭一案?

  即便如此,也不該大中午的急著遣人來請,等散衙後再說,豈不免得惹人矚目?

  不得不說,這太子辦事就是不牢靠!

  可他既然已經派人來請了,於情於理孫紹宗都不好不去,於是便命屬吏掛了半日假,徑往太子府赴宴。

  一路無話。

  到了太子府門前,不等通名報姓,早有府丞王德修迎了出來,將孫紹宗往後院花廳引。

  “二哥!”

  路過那前院大廳時,卻忽見斜下里又迎出一人來,卻正是前日裡見過的太子妃親弟孫兆麟。

  就見這孫兆麟上前行了一禮,又奇道:“二哥怎得這時候過來了?”

  這話問的到有些怪了,經過太子持之以恆的宣傳,誰不知孫紹宗是他的‘股肱之臣’?

  這君臣之間有些往來,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這時一旁的王德修急忙賠笑道:“舅爺有所不知,太子殿下是因為憂心朝政,才積勞成疾的,如今請了孫大人來,正是為了對症下藥,疏通鬱結之處。”

  這‘疏通’二字,貌似前幾日孫紹宗才用過來著,現下卻是怎麼聽怎麼彆扭。

  不過這些都是小節,真正值得在意的,是太子果然因孫家嫁女一事起了齟齬——否則也不會以臥病為由,將小舅子拒之門外。

  孫兆麟雖是年少,卻也不是個好糊弄的,稍稍思量便想通了其中的癥結,當下一張瓜子臉憋的紅漲,將拳頭攥緊又鬆、鬆了又緊,好容易才嚥下這口悶氣。

  就見他向王德修肅然一禮:“還請王府丞替我傳話,我只求能見家姐一面,並不敢叨擾太子殿下。”

  “這……”

  那王德修齜牙咧嘴,直愁的眉毛打結,好容易才擠出一句:“娘娘……娘娘晝夜照拂,如今也已然累的病倒了,怕是不便見客。”

  孫兆麟終於惱了,憤然道:“難道我也算外客……”

  “賢弟莫急。”

  孫紹宗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笑道:“我進去幫你問問,若不是容易過病的時疫,想來見一見也是無礙的。”

  孫兆麟這才收斂了慍怒,鄭重的向孫紹宗道謝之後,閃身讓開了去路。

  二人重新上路,待到了那楓樹掩映下的花廳前,王德修便守住了腳步,示意孫紹宗自行進去見過太子。

  孫紹宗不疑有他,自顧自的到了廳前,正待拾級而上,忽見有一宮裝女子正挺直著上半身跪在門內。

  嘖~

  太子沒了本錢之後,貌似更愛作踐女子了。

  不過這回瞧著,倒不似那幾個舞女淒慘,故而孫紹宗也沒細瞧,便目不斜視的進了裡間。

  剛要向端坐在桌前的太子行李,冷不防那跪著的女子,忽然自地上躥了起來!

  下意識的側目望去,卻見那一臉羞憤的精緻五官,卻不是太子妃還能是哪個?

  孫紹宗當下尷尬不已,心說若早知道是太子妃在這裡跪著,自己說什麼也不會冒失的闖進來。

  正琢磨著,應該如何化解這尷尬的局面,忽又見太子一拍桌子,疾言厲色的呵斥著:“賤婢,哪個讓你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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