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紅樓名偵探 作者:嗷世巔鋒(連載中)

 
Babcorn 2018-9-4 18: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6 264650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8:57
第611章 孫紹宗東門獻捷、賈寶玉名落孫山

  京城、榮國府。

  天還未曾大亮,緊張的氣氛便籠罩了閤府上下,等到用罷早飯,便連東府裡的賈珍、賈蓉、尤氏、胡氏,也都巴巴的趕了過來。

  眼見到了賈母院裡,遠遠的王熙鳳便迎了出來,笑著打趣道:“咱家又不指著這份功名吃喝,瞧你們一個個興師動眾的。”

  說著,她左右掃量了幾眼,奇道:“怎不見你家二哥兒?”

  她口中這二哥兒,卻是尤氏去年夏天誕下的兒子,大名喚作賈苕【shao】,不同於父兄的文弱,這小傢伙生的虎頭虎腦腰寬體闊,極是討人喜歡。

  聽她提起兒子,尤氏臉上的笑意又多了幾分,嘴裡卻故作厭棄的道:“那小猴兒若跟來,這院裡就該演一出大鬧天宮了——左右也沒多遠,我索性把他丟給了乳母照應。”

  聽她明貶暗褒的炫耀兒子,王熙鳳心下不禁有些黯然神傷。

  原本她也是一直憋著勁兒,想生下個兒子的,可如今那賈璉卻……

  不過她素來是個好強的,即便是心下再怎麼不痛快,面上也不會露出分毫。

  嬉笑著將尤氏等人引到了裡間,腦騰騰的給賈母請了安,賈母也是一疊聲的埋怨著:“不過是秋闈放榜罷了,怎得連你們也給驚動了?”

  她口中說著,手裡的佛珠卻是一刻沒停,直轉的比平日快了倍許有餘,誰瞧了都知道是口不應心。

  卻原來今天正是三年一度,秋闈放榜的日子。

  因寶玉去年過了府試,又一鼓作氣參加了今年的秋闈,打算順勢拿下舉人的功名。

  這眼看就要放榜了,府裡幾位主子整日坐立不安的,奴才們即便心下並不怎麼在意,也免不得要裝出一副緊張模樣。

  所以閤府上下,真可謂是如臨大敵一般。

  “這是怎麼說的?!”

  “怎得偏就這麼巧!”

  卻說這屋裡還在寒暄著,外面卻忽然嘈雜起來,賈母聽的眉頭一皺,王熙鳳便準備出去打探個究竟。

  誰知剛到門口,便和襲人打了個照面,因見她風風火火的,王熙鳳還以為是貢院那邊兒傳回消息了,忙拉著她追問究竟。

  誰知襲人搖了搖頭,卻道:“不是這事兒,是咱們家裡忽然來了好幾位親戚!”

  感情卻是王仁、薛蝌、邢忠等人到了京城,那王仁先回了自加不提,薛蝌、邢忠卻都奔了榮國府而來。

  這其中,還多了李紈的寡嬸和兩個妹妹,卻是北上途中撞見的,因也要來京城探親,便湊在一處。

  將這事兒稟報給了賈母,老太太自是連道了幾聲‘請’,又差人請來了邢夫人、李紈、薛寶釵幾個。

  因幾個小的也都湊在一處,等著賈寶玉的消息,此時聽說是來了親戚,連帶著林黛玉、史湘雲、探春、惜春,也都一併趕了過來。

  一時間那客廳裡爭奇鬥妍,堪稱絕色的,便足有五六人之多。

  而在這之中,落落大方又不失嬌憨活潑的賈寶琴,甫一露面便落了個滿堂彩,那邢岫煙相比之下,便不起眼了許多。

  尤其邢夫人在府裡,素來就不怎麼討喜,邢岫煙自免不了要受她牽連,先在印象輸了幾分。

  “咦?!”

  卻說眾親戚正閒話家常,敘述別來之情,忽聽王熙鳳詫異道:“這禮單上,怎得還有孫家二郎送的東西?”

  眾人一聽這話,不禁都把注意力轉移了過來,便連賈母也顧不得誇讚寶琴,忙追問那些禮物從何而來。

  也不怨眾人大驚小怪,現如今孫紹宗在湖廣一戰成名,孫紹祖又在神機營手握重兵,論起來雖還比不得王家遮奢,卻已然超過了有名無實的史家。

  這地位不一樣了,受到的重視自然也大不相同。

  說句實在的,在場這幾家親戚加在一處,恐怕也還不得孫紹宗一個。

  “老祖宗。”

  薛蝌忙上前解釋道:“我們在金陵準備動身的時候,恰巧撞見孫二哥奉旨回京,因而也便湊在了一處——這些禮物,他原是想到了京城,再給府上送來的。”

  “誰知昨兒路過津門府的時候,忽然又得了旨意,命他自東門獻捷,聽說太子殿下要親自相迎!”

  “如此殊榮,少不得要準備齊整了,才好正式進京。”

  “孫二哥不得不暫時留在津門府,只好託了王家哥哥,幫忙把行李先送到京城來——旁的行李,都已經被王家哥哥送去孫家了,只這幾箱子禮物是要送給府上的,便托我等一併捎了來。”

  眾人聽說孫紹宗,竟得了太子親迎的殊榮,當下都是讚歎不已。

  這其中,最歡喜的卻非邢夫人莫屬,她對邢大舅母女愛搭不理的,但對孫家這一門姻親,卻是滿意的不能再滿意了。

  一時得意之下,她忍不住半是炫耀半是嘲諷的道:“想哪孫家二郎立下了這般功業,仍是不驕不躁禮數週全——偏咱家世代簪纓,如今卻只為個舉人功名,便弄得閤府不得安寧。”

  這一番話,屋內眾人倒有大半變了臉色。

  尤其是王夫人,原本還掛著些笑意的老臉,當下就垮了下來。

  便在此時,忽聽有人嬌聲道:“寶哥哥今年也不過才十六歲,先中舉人再考進士,到得二十幾歲上,也未必就遜色孫二哥多少!”

  這時候敢當眾替賈寶玉張目的,自然非史湘雲莫屬。

  有她挑了頭,眾人也不管真心假意,忙都大讚起寶玉來,言語間更是再不提孫紹宗半句。

  眼見眾人正將寶玉誇得天花亂墜,彷彿狀元鼎甲,也不過是唾手可得,忽聽外面有人叫道:“璉二爺回來啦、璉二爺回來啦!”

  聽的這話,眾人頓時熄了馬屁,都屏息凝神的望向門外。

  不多時,就見賈璉挑簾子進到了裡間,眼見得屋裡竟有這許多陌生人,便不禁愣在了當場。

  “寶玉呢?!”

  賈母一撐桌子,自羅漢床上站了起來,連聲催問道:“你不是帶著他去看榜了嗎?!他人呢?可曾中了?!”

  眼見老太太如此激動,賈璉把腦袋往下一垂,訕訕的回了句:“寶兄弟已經回怡紅院了。”

  賈母聞言愣怔了一下,隨即頹然的坐了回去。

  若是真的高中了,以賈寶玉那愛熱鬧的性子,又如何會悶不做聲的跑去怡紅院?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8:57
第612章 太子府的日常

  天色將亮未亮。

  太子妃孫氏帶著幾個貼身丫鬟,匆匆趕到了書房門外,見裡面仍是黑漆漆的,不見一絲光亮,忙向左右討過食盒,就準備進去伺候太子更衣用飯。

  打從龍根案之後,太子便一直獨居在書房中,由幾個太監晝夜伺候著,從不肯讓丫鬟、僕婦隨意靠近。

  等閒日子,就連太子妃也不敢在早晚時節,過來打攪他的‘清靜’。

  眼下之所以破例前來,是因為今天上午,太子殿下就要代表朝廷,去東門外迎候孫紹宗凱旋了。

  這可是太子自成年以來,頭一次獨立擔綱‘重任’,而在許多朝臣眼中,這也是皇帝屬意讓太子接班的重要風向標。

  因此在旨意下達之後,太子府在朝中的地位,便陡然間拔高了不少。

  再加上太子素來愛重孫紹宗的才智、勇力,他此次凱旋回京,更讓太子有如虎添翼之喜

  而太子妃早早的趕過來,也正是想藉著這雙喜臨門的好綵頭,緩和一下日益緊張的夫妻情分。

  這想法原是好的,只可惜……

  “娘娘請留步。”

  太子妃剛到了那門前不遠,兩側的陰影之中,就忽然閃出個枯瘦矮矮小的身影,尖著嗓子不卑不亢的道:“殿下天不亮的時候,就已經動身了,眼下這書房內外,只有奴婢才伺候著。”

  “殿下早就已經動身了?!”

  太子妃聞言愕然不已,美目中的流彩也隨之暗淡下來。

  因為當初孫紹宗獻策一事被外洩,太子近兩年大肆撤換了府裡的下人,為的就是將太子府經營的銅牆鐵壁一般。

  太子妃對此也曾鼎力支持,卻不想到頭來,這嚴防死守的待遇,竟也落到了自己頭上——身為這太子府的女主人,她卻連太子提前動身的消息都沒能收到,這話要是說出去,怕是都未必有人肯信!

  夫妻之間,緣何會涼薄如此?

  一時間,太子妃心下頗有些心灰意懶,正待拎著食盒原路返回,可看到那年輕宦官攔在門前,似乎對自己頗有提防的樣子,心下的怨氣便一股腦湧了出來。

  “怎得?”

  她將鳳目一凝,傲睨著那小太監道:“太子不在府中,本宮就進不得這書房了?”

  太子妃平日在府裡,素來以平易近人著稱,但這輕嗔薄怒起來,卻也自有一股凌人的魄力。

  那小太監原本仗著太子的寵幸,又曉得夫妻二人感情不和,太子妃這個女主人有名無實,一貫未曾將太子妃放在眼裡。

  但此時面對太子妃的嗔怒,他卻不由自主的軟了脊樑,斜肩諂媚的賠笑道:“娘娘說哪裡話,奴才哪敢阻攔您啊?實在是這屋裡有些污穢,怕不小心衝撞了您。”

  “好個狗奴才!”

  太子妃嬌叱一聲,喝道:“您竟然敢說殿下寢居之處有些污穢?!”

  不慎落下了把柄,那小太監面色驟然一白,忙噗通跪地,左右就是兩個大耳帖子抽在臉上,口中更是連聲討饒:“奴婢一時糊塗,還請太子妃娘娘贖罪、還請太子妃娘娘贖罪!”

  一邊哀求著,他一邊用膝蓋點地,將身子從門前挪了開來。

  他這怕的倒不是太子妃,而害怕太子那喜怒無常的心性——就說今兒早上吧,明明是太子爺讓早些叫起,可被喊起來之後,他卻反倒發了一通無名怒火,生生將個小太監折磨的半死不活!

  卻說眼見這太監識趣的讓開了去路,太子妃便懶得再拿正眼瞧他,只將手中食盒往身後一遞,淡然的吩咐著:“前面掌燈。”

  兩個小丫鬟立刻越眾而出,左右八字形的打著燈籠,照亮了通往書房的路途。

  太子妃蓮步輕移,款款的邁進了那書房之中,還未等看清那屋裡的格局,便先嗅到了一股刺鼻的腥味兒。

  下意識的要抬手掩住口鼻,忽聽左側的掌燈丫鬟驚呼道:“娘娘,您看這是什麼?!”

  說著,那燈籠便向屋內一角映了過去。

  而下一秒,便是數聲高亢的尖叫:

  “啊!”

  “血!是血!”

  “書房裡怎麼會有血?!”

  原來那角落黑紅色的一片,在燈光下閃著粘稠的色澤,卻不是血漿又是什麼?

  太子妃先時也是吃了一驚,不過很快便鎮定下來,不慌不忙的吩咐道:“都愣著做什麼?還不幫殿下清理清理。”

  丫鬟僕婦們一陣你推我桑,才終於有幾個膽大的,拿出掃撒用的工具,仔細清理掉了那一灘血漿。

  緊接著又有人翻找出香爐來,點了幾支上好的檀香。

  就這般,上上下下好一番折騰,屋裡的氣味才算是清新了些。

  太子妃讓人在靠窗的位置擺下張椅子,端莊雍容的往上一坐,看著窗外那紅彤彤的日頭漸漸升起,心下卻是五味雜陳。

  當初太子就頗有些頑劣,自龍根案以後,明著是收斂了許多,暗地裡卻是變本加厲,單這兩年間,府裡‘走失’的下人,就足有二三十個之多。

  因此,有時候太子妃也會生出些疑慮,讓這樣一個太子登上皇位,對國家對朝廷來說,恐怕未必是什麼好事吧?

  只是她到底是個賢惠的,即便心下有所遲疑,也並不會明著與丈夫做對。

  再者說了,自古以來廢太子有幾個能夠善終的?

  而那些廢太子的家眷,又會是什麼樣的下場?

  唉~

  想這些也是無用。

  左右那孫大人就要回京了,只希望他能規勸太子一二,萬不能再行此暴虐行徑。

  想到孫紹宗,太子妃臉上忽然閃過一絲紅潤,下意識將手蓋在那仿唐款的訶子上,捧住了塞滿寂寥的豐隆。

  不過馬上,她又如同觸電一般,將手從胸前拿開來。

  整整兩年孤零零的日子,讓某些原本早就應該淡忘的事情,反而歷久彌新起來……

  呸~

  好端端的怎得又想起這些?

  太子妃悄聲啐了一口,將那些惱人的遐想驅逐出腦海,又命人翻出茶具刷洗乾淨,沏了杯濃濃的杏仁茶。

  待稍涼些,她便一口氣灌了進去,也不知是急著要滅去心頭的燥熱,還是想澆灌那暗中滋生的歧思雜念……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8:57
第613章 東門獻捷

  就在太子妃‘捫心自問’之際,孫紹宗也正帶著一支千餘人的兵馬,行進在津門府與順天府之間的官道上。

  因要趕在正午吉時之前,完成一整套獻捷儀式,所以隊伍兩天前就從津門府開拔了,昨兒更是在離京城十里遠的地方安營紮寨。

  非但如此,這一千多兵將其實也都是冒牌貨,壓根就不是跟著孫紹宗去湖廣平叛的那些人。

  畢竟朝廷是臨時起意,要在京城百姓面前秀一場,而立下功勞的將士們,卻還要等到四川抽調出兵馬換防,才能正式回轉京城。

  這一時間卻哪裡來得及?

  沒奈何,朝廷只好從津門府輪訓的官兵中,湊了一批樣子貨出來,冒充是立下功勞的將士們,隨著孫紹宗前往京城獻捷。

  “大人!”

  卻說孫紹宗正在馬車裡假寐,就聽外面王振恭聲道:“前面離京城已經不足五里了,您看咱們是不是該先披掛起來?”

  孫紹宗挑開車簾,見外面已然大亮,便不輕不重的跺了跺腳。

  “籲~!”

  趕車的趙楠【芭稞】立刻勒住了韁繩,前後兵丁瞧見了,忙也紛紛呼喝著停了下來。

  孫紹宗從馬車上跳下來,王振立刻帶著幾名親衛,上前將那副鎏金山文甲,幫他披掛整齊。

  等到他這裡收拾妥當了,再看前後左右的兵將,也早都換了副模樣,一個個盔明甲亮、氣沖霄漢的,誰還敢說這支軍隊不是得勝還朝?

  王振等幾個親兵,也都互相幫襯著披掛整齊了,便又牽過匹高頭大馬,請孫紹宗騎上去,雄糾糾、氣昂昂的到了前面。

  書不贅言。

  卻說為了保持軍容齊整,四里路足足走了大半個時辰,眼見那闊別經年的東便門就在前面,孫紹宗心下也不禁生出些恍如隔世之感。

  嗚~~~~

  就在這時,上百隻犀角號忽然自城頭奏響,緊接著隆隆馬蹄聲如雷貫耳,數百匹駿馬自城內馳出,在那官道兩旁侍立出百丈有餘!

  等到孫紹宗一馬當先,到了那侍立的馬隊前,馬上的數百名騎士,便都舉起了鋥亮的彎刀,指天高呼道:“萬勝、萬勝!”

  約莫喊了三五聲之後,城門外等候的百姓也都跟著呼喊起來,緊接著是城內的百姓!

  雖說早就知道,這其實是一場面子工程,但身臨其境,還是讓孫紹宗禁不住熱血沸騰。

  他伸手往後一招,一面赤火燎原的大周軍旗,便被親衛送到了掌中。

  孫紹宗猛的將那軍旗高高擎起,也高呼了一聲‘萬勝’。

  浴室周圍的聲浪霎時間又大了幾分,直響徹了一整座帝都!

  當其時,那城門內又緩緩駛出一輛龍輦,上面九章袞冕加身的,自然非是太子莫屬。

  眼見龍輦緩緩迎了上來,孫紹宗忙滾鞍下馬,大步流星的趕將上去,在那龍輦前單膝跪地,顫聲道:“孫紹宗不過盡了些人臣本分,如何敢當太子殿下親自出迎!”

  那龍輦在孫紹宗面前緩緩停住,有隨侍的小太監搭了台階,太子快步拾級而下,一把抓住孫紹宗的胳膊,朗聲道:“孫大人以千餘兵力,橫掃十數萬蠻夷,此等大功古今罕見,如何當不得孤這一迎?”

  說著,將孫紹宗拉扯起來,又動情的低語道:“愛卿可算是回來了!”

  後面這句倒不像是套話。

  孫紹宗忙也憋出兩滴眼淚,哽咽道:“臣在湖廣,也無一日不思念殿下!”

  太子見狀,正準備再說些別來之情,可一旁的禮部官員卻上來提醒,說是不能耽擱了告祭太廟的吉時。

  太子眼底顯出些戾色,卻也只得拉著孫紹宗往那龍輦行去。

  等到了那龍輦前,孫紹宗按照劇本三辭三謝,這才誠惶誠恐的上到了車上。

  那龍輦本就沒什麼前後,拉車的縴夫換了方向,便又緩緩的駛入了城中。

  鼓樂齊鳴中,數萬百姓夾道相迎。

  雖不敢、也不能靠近龍輦,卻是把各色的吃食、物件,不住的往那些官兵手裡拋送。

  不過想想這其中,絕大多數人壓根就沒出過河北,孫紹宗心下倒是挺替老百姓們不值的。

  至於徐守業、盧劍星、沈煉等人,雖錯過了歡迎儀式,那功績卻是實打實的,斷不會少了半分,說不得還會因為缺席這次獻捷,得些補償賞賜。

  “愛卿。”

  便在此時,太子忽然指著左側一座酒樓,道:“你且看那樓上是誰?”

  孫紹宗循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卻只見幾個爭奇鬥妍的女子,正不顧形象的探出頭來拚命招手,那淚眼婆娑的,卻不正是阮蓉、香菱、尤二姐三人?!

  當下,孫紹宗就待大吼一聲回應,卻終究顧及是在龍輦上,又被週遭這麼多百姓圍觀著。

  因而也只能對她們揚手示意。

  三女見狀,自是愈發的激動,直順著陽台從東頭追到了西頭,若不是晴雯、鴛鴦等幾個丫鬟攔著,便要衝下樓來,跟著龍輦一起往太廟趕了。

  經過那酒樓老遠,孫紹宗仍舊依依不捨的回望著,卻忽見龍輦後面不遠,一輛馬車上正有人大聲的炫耀著:

  “諸位老少爺們請上眼,咱家將軍就是用這把寶劍,如草芥般不知殺了多少蠻夷!”

  “這把劍可了不得,重一百零二斤四兩,乃是上古傳下來的凶物,非蓋世猛將不得降服……”

  “那些無知蠻夷還待反抗朝廷天威,那敵得我家將軍這一劍……”

  那地道的京片子,一口一個蠻夷的叫著,卻聽得孫紹宗直翻白眼。

  太子也瞧見了那人,又見孫紹宗表情有些古怪,便笑道:“你這屬下倒是個能言善辯的主兒。”

  “不敢欺瞞殿下。”

  孫紹宗無語道:“那廝原名芭稞,實是地地道道的五溪蠻人。”

  太子也不禁一愣,隨即嗤鼻道:“果然是寡言廉恥的畜類,愛卿儘管驅策之,卻不可托之以心腹。”

  這話不用他說,孫紹宗心下也明鏡似的,不過還是裝出一副受教的模樣,恭聲應了下來。

  說話間,巍峨的皇城便影影綽綽的顯出了輪廓。

  孫紹宗站在龍輦上,遠眺著那金碧輝煌的宮城,口中雖是未發一言,心下卻忍不住狂吼了一聲:我孫二郎,終於又回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8:57
第614章 孫家的日常【N+1】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光窗棱播撒進屋裡,錦被中的叔嫂二人,也終於從移動互連切換到了聯通狀態。

  孫紹宗原本還想把串聯,改成並聯來著,也免得賈迎春不堪重荷。

  誰知賈迎春卻八爪魚似的纏將上來,依依不捨的傾訴著相思之苦,顯然是捨不得放他離開。

  這也難怪,孫紹宗回京已經有七八天了,卻直到昨兒晚上,才尋著機會過來慰藉。

  眼見這素來謹言慎行的嫂子,難得的使起了小性子,孫紹宗將兩隻手肘撐在床板上,嘿嘿笑道:“這不是已經修好暗道了麼?以後我來往也方便了,總不會冷落了嫂嫂。”

  賈迎春聞言啐了一口,再不好繼續痴纏下去,依依不捨的將他放開,撐起半邊雪白的膀子,悄聲喊了繡橘進來,命她伺候著孫紹宗更衣、洗漱。

  “對了。”

  眼見孫紹宗收拾齊整了,就待告辭離開,賈迎春忙道:“差點忘了正事兒,前兩天我回家見娘舅時,二嫂子特意叮囑了,說是年前要把總賬盤一盤。”

  托王太尉的福,孫家和王熙鳳的木材買賣賺了個盆滿缽滿,連本帶利足足翻了六七倍之多。

  即便扣去各項開銷,純利潤也有五十萬兩之巨。

  不過眼下這造艦計畫也已然到了尾聲,為免後面有什麼牽扯,提前收手來個銀貨兩訖,才是上上之選。

  既然要散夥了,盤點一下總賬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不過孫紹宗畢竟是剛回來,這事兒還得先跟大哥商量商量,看看其中可有什麼撕摞處,然後再決定該如何應對。

  因而先囑咐賈迎春先含糊敷衍著,等這邊兒拿定注意了,再同王熙鳳議論這事兒不遲。

  這之後,免不得又是一番耳鬢廝磨。

  好容易割捨開了,孫紹宗這才跟著繡橘到了外面廳中。

  繡橘在那多寶槅裡摸索了片刻,就見牆角的地磚左右挪開,露出個一米見方的孔洞來。

  孫紹宗順著梯子爬下去,抹黑往前走出約莫三十幾丈遠,就到了這條暗道的盡頭。

  小心把那數百斤的蓋子托開了,見四下里沒什麼動靜,他這才飛快的爬了出來,然後又悄沒聲的,把那大石頭重新壓了會去。

  要說大哥前些日子剛修的這條暗道,還真是為孫紹宗量身定做,錯非是他這等無雙巨力,旁人就算知道密道入口在哪兒,也萬難撼動這壓艙石分毫。

  因入口就在書房小院之中。

  孫紹宗先在屋裡轉了一圈,便裝作沒事人似的出了大門,向著自家小院行去。

  路過那片小小的果園時,孫紹宗忍不住停下腳步探頭向裡張望,心下一邊回憶著當初同平兒在葡萄架下的癲狂,一邊琢磨著這幾年間,究竟是誰在冒充平兒給自己寫信。

  誰知這一張望,卻意外的發現了些狀況——那葡萄架前,影影綽綽似是有兩條人影。

  難道……

  也是一對兒野鴛鴦?

  這怎麼能成?!

  做老爺的在家裡偷香竊玉,那妥妥的是風流雅事;可若是換了旁人,那一準兒是非奸即盜!

  孫紹宗當下便沉了臉,本著‘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的做人基準,悄沒聲的摸進了果園之中,打算先瞧個究竟,再決定要不要當場捉姦。

  不過稍稍離得近了,他便知道自己是想多了——那葡萄架前的確是站著兩個人,卻不是什麼野鴛鴦,而是兩個年輕的女子。

  呃~

  貌似還真是鴛鴦——其中一個正是管家大丫鬟金鴛鴦,另一個則是分在香菱屋裡的晴雯。

  “好姐姐,你就幫我這一回吧!”

  就見晴雯雙手合十,連聲哀求著:“你也知道,我就這麼一個姑舅哥哥,雖不成器的緊,可到底割捨不開。”

  鴛鴦臉上雜了三分不忍、七分為難,卻終究還是搖頭道:“咱們如今雖說是在孫府,可到底大太太也是姓賈的,榮國府剛趕了他們夫妻二人出來,轉眼咱們府裡就收用了,這實在是……”

  晴雯素來是個要強的,等閒也不肯求到旁人頭上,如今見鴛鴦再三的拒絕,便也不願再胡攪蠻纏下去。

  只苦笑道:“是我想的太簡單了——也罷,姐姐只當沒這事兒便是。”

  說著,就待告辭離開。

  “且慢!”

  鴛鴦忙喊住了她,麻利的從腰間扯了錢袋子下來,一股腦倒出些散碎銀子,往晴雯手上一塞:“旁的我也幫襯不上,這些銀子你拿去,且先幫你那哥哥另租套房子,再看看有什麼好營生——若是不夠,我屋裡還存了十幾兩。”

  她雖不肯應了晴雯的請託,卻到底是個熱心腸的。

  晴雯心下暖洋洋的,卻又哪裡肯收她的銀子,忙伸手推讓著。

  兩下里你推我讓的拉扯了幾下,一塊碎銀子不慎飛了出去,在地上滾了幾滾,一頭鑽進了不遠處的花圃中。

  晴雯忙追了過去,撥開兩叢石榴,眼見那亮閃閃的小東西,就在樹根底下躺著,便伸著胳膊去抓,誰知卻一把撈著只粗糙的大手。

  “呀!”

  晴雯嚇的尖叫一聲,連退了幾步,卻忽見那灌木叢中立起個雄壯的身影,卻不是孫紹宗還能是誰?

  “二……二爺?!”

  晴雯愈發的愕然,不過很快她恍然起來,轉頭掃了鴛鴦一眼,扁著嘴道:“我說姐姐非要來這裡說話,感情竟又約了二爺。”

  這一個‘又’字,卻是立刻喚醒了那段尷尬的回憶。

  鴛鴦忍不住窘道:“你別胡……”

  “姐姐有什麼好慌亂的,我素來不是個多事的,這兩年裡也未曾說過什麼。”晴雯說著,又向孫紹宗道了個萬福:“不敢攪擾二爺的雅興,奴婢先回去伺候大姐兒了。”

  說著,也不管鴛鴦還想分辯些什麼,便楊柳扶風似的去了。

  她這一走,鴛鴦便更是慌了手腳,將個臻首縮在胸前,支支吾吾的道:“二……二爺別聽她胡說八道,我……我……”

  正‘我我我’的打著磕巴,忽然間一隻小手,便被孫紹宗攥在了掌心裡、

  鴛鴦嚇了一跳,那瑩玉也似的柔荑往會一縮,卻卡在了虎口處的疤痕上。

  感受著那疤痕的猙獰與粗糙,鴛鴦一時倒忘了掙扎,脫口問道:“二爺的手是怎得了?”

  “什麼?”

  孫紹宗先是一愣,繼而才明白過來,她這是在說自己虎口上的疤痕,隨口笑道:“當初殺那蠻人第一勇士時震裂了虎口,後來便留下了些疤痕,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說著,他將那枚散落的碎銀子,放在了鴛鴦手心上,又讚道:“難得你這般公私分明,又能兩頭兼濟,在我家做個女管事,倒還真是屈才了呢。”

  小手被孫紹宗攥在掌心裡,又聽他對自己交口稱讚,鴛鴦只覺心下亂糟糟的,欲要再行掙脫,卻死活提不起多少力氣。

  當初對賈赦不假辭色,甚至不惜以死相抗,那是因為她打從骨子裡,就瞧不起這等全無志氣的酒囊飯袋。

  而面對孫紹宗這等,朝野上下一致公認的棟樑之才時,她那錚錚傲骨便不自覺的軟了幾分。

  尤其前幾日,孫紹宗與太子共乘龍輦的英姿,前往太廟祭天的英姿,還在鴛鴦腦海裡揮之不去……

  便在此時,鴛鴦卻忽覺手上一鬆,卻是孫紹宗主動放開了她的皓腕。

  鴛鴦心底湧出些悵然若失,忽聽孫紹宗又道:“近些時日,你可曾見過平兒?”

  不提平兒倒還罷了,這一提起平兒來,鴛鴦下意識掃了眼葡萄架裡的鞦韆,鵝蛋臉兒頓時漲了個通紅。

  下意識的倒退了兩步,卻不妨腳下一絆,竟摔了仰面朝天。

  孫紹宗被她一驚一乍弄得有些發懵,等反應過來之後,忙上前將她攙扶了起來。

  誰知那鴛鴦左腳一落地,身子竟又是一側歪?

  “怎麼?是不是崴腳了?”

  孫紹宗忙扶著她,道:“先找個地方坐下,緩一緩看看還能動彈不。”

  鴛鴦又羞又窘,稀里糊塗的便被孫紹宗按坐在了木板上,直到發覺臀下搖搖蕩蕩,才猛然間醒悟,自己竟是坐在了那駕鞦韆上!

  她猛地扯著繩索站了起來,急道:“我忽然想起來了,太太昨兒交代的事情還沒辦完呢——還請二爺見諒,奴婢先行告退了!”

  說著,也不顧腳腕上傳來的劇痛,便急匆匆向外走去。

  眼見她痛的五官都挪位了,孫紹宗心下無語,幾步趕將上去,道:“行了、行了,二爺又不是要吃了你,躲什麼躲?你且在這裡緩一緩,我先回去了。”

  說著,自顧自的出了果園。

  鴛鴦愣愣的目送他遠去,又在原地金雞獨立了半晌,這才默不作聲的調頭,坐回了那空蕩蕩的鞦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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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5章 孫家的日常【N+2】

  西廂。

  晴雯推門進去,見小丫鬟蕊兒正拿個雞毛撢子,往那桌上有一搭無一搭的劃拉著,半天都不見挪上半步,她當下便壓著嗓子責罵道:“小蹄子,你這又是在糊弄鬼呢?!”

  說著,上前一把奪過了雞毛撢子,順手往門外一指,道:“去去去,到小廚房叮囑一聲,大姐兒這兩日有些咳嗽,讓他們弄些清肺化痰的東西,少往湯裡放亂七八糟的作料。”

  蕊兒忙乖巧的應了,緊倒騰幾步奪門而去。

  唉~

  這蕊兒正是三年前水災時,孫府買來的小丫鬟之一,原先瞧著挺老實本分的孩子,誰知這兩三年長起來以後,倒越來越愛偷奸耍滑了。

  也就是仗著香菱仁厚,素來是個不挑人毛病的,否則怕是早被趕出府去……

  說起‘趕出府去’四字,晴雯心下不覺又生出些愁緒來,她那哥哥多渾蟲的經歷,與這蕊兒倒是頗有異曲同工之處。

  想當初晴雯自小被賣到了賴大府上,後來又被轉贈給了榮國府,等到在寶玉跟前得了依仗,再想找生身父母時,卻哪還有什麼音信可尋?

  只知有個姑舅哥哥名喚吳貴,專能庖宰,也淪落在外,故而又求了賴大家的,將這吳貴收買進榮國府做工。

  這吳貴初時倒也兢兢業業,還在賴大的撮合下,娶了個貌美的丫鬟為妻。

  誰知好景不長,這吳貴一過上安穩日子,就忘了當初流落在外的艱辛,每日裡醉生夢死的,還得了個諢號叫什麼多渾蟲。

  偏他那妻子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見他一味吃酒不肯顧家,勸了幾次無果之後,便乾脆恣情縱慾起來,閤府上下的延攬英雄、收納才俊。

  短短幾年間,這榮國府裡的老少爺們兒,竟有一半被她考校過槍棒的本事、繳納過白濁的試卷。

  恁般的樂善施捨,閤府上下的男子自都對其青睞有加,可僕婦們卻也被她得罪了不少。

  先前有晴雯的體面在,倒也還罷了。

  等到晴雯被送到孫家,又成了姨娘的貼身丫鬟,這多渾蟲夫妻兩個的行情,自是每況愈下。

  偏他夫婦兩個又不知個深淺,稀里糊塗的坐下一籮筐爛事兒,前幾日終於被趕了出來,眼下連住的地方都沒個著落,全靠晴雯接濟著,才不至淪落街頭。

  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所以晴雯才硬著頭皮出面,想托鴛鴦幫多渾蟲在孫府謀個差事。

  然而鴛鴦對那多渾蟲夫婦,比晴雯知道的還要多上幾分,如何肯放這兩個禍害進府?

  卻說晴雯正為那吳貴夫妻的發愁,忽聽身後門板響動,以為是蕊兒回來了,便問道:“如何,可曾交代清楚了?”

  “有什麼好交代的?”

  誰知身後卻傳來個渾厚的嗓音。

  晴雯吃了一驚,回頭見果然是二爺孫紹宗到了,下意識的脫口問道:“二爺怎來的這麼快?!”

  這話……

  怎就那麼不中聽呢?

  “什麼快、慢的!”

  孫紹宗沒好氣的呵斥道:“鴛鴦在果園裡崴了腳,你拿些紅花油過去給她塗了,再把人送去大太太屋裡。”

  晴雯聽說是鴛鴦崴了腳,忙不迭從家中常備的小藥箱裡,取了一瓶紅花油出來,又向孫紹宗告了聲罪,便準備趕去果園。

  “等等!”

  孫紹宗卻又忽然叫住了她,隨口問了句:”你那舅哥哥可有曾學過什麼手藝?”

  晴雯腳步一頓,揣摩著這是要幫襯自家哥哥,卻兀自有些不敢相信,回過頭來小心翼翼的答道:“我那哥哥曾在屠戶家做過兩年學徒。”

  “讓他去雲水巷,尋一個叫做醉金剛倪二的,就說是我的意思,讓那倪二幫著起個屠檔!”

  這醉金剛倪二勉強也算是府上的親戚,當初孫紹宗見他還算精明強幹,便抬舉他在順天府大牢裡做了個小吏。

  誰知這廝一朝得志,就在牢裡作威作福起來,結果被孫紹宗拿了個正著,直接從牢頭變成了階下囚。

  不過倪二也只被關了半年多,出來後還特意找到孫紹宗,當面切斷了一根尾指,發誓要痛改前非。

  孫紹宗雖不肯再給倪二安排差事,卻也資助了他一些銀兩,讓他在雲水巷開了家酒樓。

  據說這兩年間,倪二的生意極其紅火,前兩日還專門帶了重禮登門拜謝——當然,孫紹宗壓根也沒見他,只讓趙仲基出面打發了幾句。

  這廝雖也上不得什麼檯面,但解決晴雯舅兄這點小麻煩,倒是再合適不過了。

  而晴雯聽了孫紹宗的說辭,先是一喜,繼而卻又瞻前顧後起來,遲疑道:“二爺,我那舅兄實在是個不成器的……”

  “倪二也算有些手段,你不妨暗地裡知會他一聲,讓他把你哥哥盯牢些,想來不會有什麼差池。”

  孫紹宗說到這裡,不耐煩的把手一揚:“去吧,別讓鴛鴦等久了。”

  “多謝二爺、多謝二爺!”

  聽他說的篤定,晴雯頓時如釋重負,忙千恩萬謝的出了房門,捧著那紅花油趕到了果園之中。

  一路尋到葡萄架前,見鴛鴦正呆愣愣的坐在鞦韆上,竟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接近,晴雯心中歡喜之餘,不由生出些促狹心思。

  悄沒聲的摸到鴛鴦身後,將只白生生的小手,自鴛鴦肩頭往胸前猛然一撈,便擒住團堪堪滿握之物。

  “呀!”

  鴛鴦大驚,脫口叫道:“二爺!這……這可萬萬使不得!”

  “咯咯咯……”

  晴雯往她背上一趴,直笑的前仰後合。

  鴛鴦這才發覺是叫錯了人,忙將那不安分的爪子拍開,惱羞的要同晴雯撕扯一番。

  “可不敢亂動!”

  晴雯半真半假的將美目一瞪:“二爺方才反覆交代了,要奴婢把金姨娘好生護送回去,一根頭髮絲都少不得!”

  “你……你還敢亂說!”

  鴛鴦聞言更是羞惱,扯著鞦韆的繩索,就待站直了身子。

  “誰胡說了?”

  晴雯把那紅花油往她眼前一杵,信誓旦旦的道:“你也不想想,若不是二爺有交代,我怎會專程給你送藥油來?”

  “當真是……是二爺……”

  鴛鴦口中還在問著,那鵝蛋臉上卻不禁生出些酡紅來,剛被狎弄過的胸脯急促的起復了幾下,又望著晴雯欲言又止。

  晴雯雖不知她要問些什麼,但剛從孫紹宗那裡得了好處,又知道鴛鴦‘早就’舍了身子給他,也沒什麼好避諱的。

  於是自然滿口的美言:“二爺原是要親自來替你塗藥的,只是突然有旁的事情耽擱了,才沒能過來。”

  說著,她繞到鴛鴦身前,問明是哪只腳崴了,便自顧自褪去了鴛鴦左腳的鞋襪,將個並蒂雪蓮似的玉足捧在手上,嬉笑道:“二爺人雖沒能來成,心意卻托我送到了,姐姐直管拿我當二爺的替身便是。”

  鴛鴦聽的也不知該喜還是該羞。

  隨著那白生生的小手,在腳踝上均勻的塗抹著紅花油,只覺有股熱辣辣、麻酥酥的氣息,自腿上緩緩升起,一直暖到了心底,也酥到了心底。

  劈哩啪啦、噼裡啪啦!

  便在此時,忽聽前院裡鞭炮齊鳴,緊接著一陣陣呼喊聲由遠及近。

  鴛鴦因擔著官家的職責,因此忙命晴雯去外面打探究竟。

  晴雯去了片刻功夫,便又一臉恍惚的折了回來,被鴛鴦再三追問,這才兀自難以置信的道:“家裡來了傳旨的公公,據說朝廷賞了二爺爵位,是……是一等宣峰縣男!”

  “什麼?!”

  鴛鴦下意識的起身,又哀叫著跌坐了回去,緊攥著兩條繩索,失聲道:“哪豈不是同榮國府的大老爺一樣了?”

  兩年前勛爵改革之後,原本被棄用的男爵,替換下了將軍雜號,而賈赦的爵位,也便從正二品的一等將軍,轉成了正二品的一等男爵。

  雖說爵位比不得實職,但這一躍達到正二品的曾次,也稱得上是超遷耀升——而且打這男爵開始,也勉強能稱得起一聲孫爵爺了!

  這還是因為孫紹宗雖然立下了奇功,可說到底卻是屬於內部平叛,按慣例要比對外的軍功減上幾等。

  若是把那數萬山蠻子,換成塞外的蒙古人,這功績莫說是男爵,怕是都夠直接跳過子爵,獲封超品的伯爵了!

  當然,塞外的蒙古人以及黑水靺鞨,可不像五溪蠻族一般鬆散,真要是數萬大軍擺開車馬,單憑孫紹宗的個人武勇,也不足以鎖定勝局。

  “當然不一樣!”

  卻說聽了鴛鴦的驚呼,晴雯搖頭道:“那大老爺只有個空落落的爵位,二爺這次可還升任了‘大理寺少卿’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8:57
第616章 變遷

  子夜時分。

  孫府的角門忽然左右分開,四隻燈籠前後簇擁著,走出了孫紹宗、于謙二人。

  就聽孫紹宗邊走邊感慨道:“我空擔了個老師的名分,卻做了兩年甩手掌櫃,虧得有廷益替我督導他,否則這小小年紀,便是有些靈性,又豈能一鼓作氣闖過院試、鄉試兩關?”

  這說的,卻是孫紹宗當初收下的弟子李賢。

  要說這大明的中興名臣,果然不是吹出來的,一面侍奉癱瘓在床的親爹,一面還要照應家裡的生意,愣是接連考取了秀才、舉人的功名。

  如今在京城之中,儼然也是小有名氣少年才俊。

  “唉。”

  于謙嘆息了一聲,搖頭道:“以李賢的資質,若肯再埋頭苦讀上幾年,便是一甲頭名也未必不能爭上一爭——只可惜他那父親,怕是熬不得這許久了。”

  當初李賢的父親李升,被屈打成招含冤下獄,雖說後來被孫紹宗平了反,卻是落下了一身的病根。

  聽說他現在瘦的就跟蘆柴棒彷彿,也不知什麼時候就要撒手人寰了。

  而李升眼下最大的期望,就是希望能看到兒子高中進士,所以李賢明知學識上有些欠缺,還是毅然決定要參加明年的春闈。

  這一科落榜了倒也沒什麼,怕就怕不尷不尬的弄個同進士,屆時大好的前程可就要橫生波折了。

  只是這盡孝的事兒,水也不好硬攔著……

  說話間,兩人已然出了大門,于謙緊趕幾步到了台階下面,轉回身拱手道:“十三叔請留步,您囑託的事情,小侄定會盡快設法打探清楚。”

  孫紹宗把手一擺:“也不急在一時,你回去早點歇了吧,明兒還要去宮中當值呢。”

  于謙應了聲‘是’,又倒退了兩三步,這才轉身上了馬車。

  目送那馬車遠去,孫紹宗自顧自的回了府裡,腦子裡卻還在琢磨著,方才從于謙那裡打聽來的種種消息。

  這大晚上的,他把侄女婿叫來家中,自然不僅僅是為了感謝于謙,替自己進到了老師的責任。

  事實上,孫紹宗找于謙過來,主要是問一問京城朝野的格局,順便再委託他打探一下,大理寺上下的官員構成、派系傾向。

  要說于謙不愧是有氣運加身的主兒,當初因他在春闈時冒天下之大不韙,直斥太上皇的種種罪狀。

  連同孫紹宗在內,都以為于謙起碼要沉寂上幾年,等到太上皇駕崩之後,才能有出頭之日。

  誰承想剛過了半年,忽然就鬧出了‘龍根案’,廣德帝和太上皇明著雖沒有撕破臉,暗地裡卻是勾心鬥角。

  而于謙也因禍得福,接連得了提拔,前年冬天先是從翰林院檢討升任編修,今年春天又遷轉成了戶部都給事中。

  別看這戶部都給事中,不過是正七品的官職,卻是一等一的位卑權重,總攬稽查戶部上下一應事宜不說,還兼有輔助皇帝處理奏章的職責,說是天子近臣也不為過。

  再加上于謙的老師又是吏部尚書王哲,如今對朝中的局勢不說是瞭如指掌,起碼也是爛熟於胸。

  不過說實話,孫紹宗原本也沒打算找于謙的,畢竟自家大哥在京城經營日久,又是骨肉血親,說起話來更要方便許多。

  可惜大哥前些日子得了差遣,率隊北上遼東,找韃子們實驗新式火器去了,按時間上推斷,怕是至少還要六七日才能回京。

  偏朝廷這次的封賞,又下來的如此之快——平常四品以上的任用,都要拖上月餘光景——孫紹宗無奈之下,也只好先尋于謙打探究竟了。

  卻說這朝中最近,還真是動作頻頻。

  其中最萬眾矚目的,自然是吏部天官王哲,即將遞補進內閣的消息。

  這消息本身倒並不出人意料,畢竟兩三年前,就有風聲說王哲要入閣了,年前內閣首輔隋邊琪病重請辭之後,消息更是傳的沸沸揚揚。

  如今都過去大半年了,才堪堪塵埃落定,自是沒什麼新鮮可言。

  但王哲入閣後空出的吏部尚書,卻引起了無數人的眼熱,據說朝中好幾股勢力,為此斗的不可開交。

  不過根據于謙透露的內部消息,王哲其實已經推舉了接任人選,而且還得到了皇帝的認同。

  而這接任人選也是孫紹宗的熟人,正是當初因為天狗吞日,而被迫致仕的徐輔仁。

  徐輔仁當初距離次輔之位,也只是一步之遙,在朝中也是自成山頭,並不會偏向哪一方勢力,因此由他出任吏部尚書,最合適不過了。

  另外一個在孫紹宗看來,同樣重磅的消息,則是保齡侯史鼐即將外放雲南巡撫。

  史家雖是一門兩侯,卻是朝中有名的‘薪水小偷’,向來只拿薪俸不干正事兒。

  如今史鼐驟然間被提拔做了巡撫,要說是看重他治理地方的本事,恐怕誰也不會相信。

  這顯然是,朝廷希望借重史家在軍方的威望,安排他去做好後勤保障工作,順帶穩定軍心士氣。

  而這也是南疆衝突,進一步惡化的顯著標誌!

  與之相對的,東南沿海的局勢,倒是日趨緩和下來。

  當初孫紹宗以為王子騰督造戰艦,是要快速暴兵,然後畢其功於一役。

  但眼下看來,王子騰的真正目的,其實是想要不戰而屈人之兵——近年來,他借助大周水師噸位不斷上漲的威勢,暗中將各路海盜分化拉攏,朝廷兵馬都沒動過幾次,為禍東南的海盜便少了近半。

  按照常理來說,這番謀劃雖耗了些財力,可到底是落下了實打實的戰艦,又沒折損什麼兵馬,吹一句‘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也不為過。

  但是……

  眼下朝廷其實迫切需要,打一場酣暢淋漓的勝仗,來震懾周邊蠢蠢欲動的勢力——孫紹宗這次回京,能得到太子親迎、告祭太廟的殊榮,也與這份迫切脫不開干係。

  於是王子騰這番廣費財力,卻又潤物細無聲的做法,便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了。

  因而朝廷調史鼐去雲南,八成也是下定了決心,要拿南疆六國開刀立威了!

  除了這幾件事關社稷的大事,另外也還有不少雜七雜八的消息。

  譬如因為皇帝沒能生出兒子,出主意的忠順王近年來陷入了低谷,在各方面都被太子的勢力打壓。

  這些孫紹宗可沒聽太子在信裡提起過,不然早該勸他收斂了,畢竟眼下可還沒有徹底塵埃落定,往死裡得罪忠順王殊為不智。

  再就是牛家的勢力,基本已經全部退出朝堂,如今只剩下一個空殼爵位苟延殘喘——孫紹宗這大理寺左少卿的官職,就是從牛家同黨柳芳手上接任的。

  還有就是孫紹宗頗為關切順天府。

  自從賈雨村出任府尹以來,很是大刀闊斧擯除積弊,使得上上下下為之一新,也順勢鞏固了一家獨大的勢頭。

  於是新來的府丞、治中,便被他壓制的苦不堪言。

  尤其是那新來葛治中,因是接了孫紹宗的班,使出吃奶的力氣,也還是落了個‘遠不如青天孫神斷’的名頭。

  尤其今年夏天鬧出了個什麼黑帖事件,弄得他灰頭土臉、名聲掃地。

  如今刑名司裡儼然是以仇雲飛為主。

  至於孫紹宗那些老部下,譬如林德祿、馮鑫、周達、趙無畏之流,也都或多或少有些變動,此中便不一一贅言了。

  反正對於孫家而言,朝中總體趨勢向好,而且是一片大好!

  唯一的隱憂,就是太子似乎有些得意忘形,左右離走馬上任也還有幾天,看來是時候找上門去,婉轉的勸諫他幾句了。

  嗯……

  榮國府也要走上一遭,起碼要查清楚假冒平兒的,到底是哪個。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8:58
第617章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也當真是天不作美。

  在家裡一連憋了七八日,都是晴空萬里,偏這剛決定要出門走走,就疾風驟雨的鬧將起來。

  這日一早,阮蓉攪弄著半碗蟹黃碧梗粥,口中道:“前幾日好生生的,老爺不肯出去應酬,偏今兒又是風又是雨的,老爺倒鬧著要出去!這若是染了風寒……”

  “我這身子骨兒沒那麼嬌貴。”

  孫紹宗嚼著滿嘴的酸辣筍乾,含糊不清的道:“再說了,前幾天不是沒得著旨意麼?按慣例,等候朝廷封賞的文武官員,都是要在家裡靜候的。”

  這次南下的收穫之一,就是回程路過揚州的時候,發現有人種了一畦辣椒,說是從西洋人手裡買來,準備當花養的。

  孫紹宗當下就給包圓了,帶回京城試著把茱萸替下,這酸辣筍乾果然又增了幾分鮮美。

  “這卻是為何?”

  阮蓉一邊發問,一邊把晾涼了的粥,放在了旁邊的矮幾上。

  兒子孫承毅早拿著勺子等得不耐,眼見只有半碗的份量,便乾脆將勺子一撇,端起碗來就往嘴裡倒。

  “這孩子!”

  阮蓉忙取了帕子,往他頸下去墊,卻哪裡還來得及?只能沒口子的埋怨著:“剛換的新衣裳,轉眼又髒了——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改一改吃相!”

  孫紹宗嘴裡一頓,不過隨即就又夾了一筷子雞心燜茄子,滿不在乎的做起了反面教材。

  等阮蓉拿眼瞪過來,他便一本正經的解釋道:“據說先前是沒這規矩的,後來有人立下軍功還朝,滿京城的跑關係,結果反而被朝廷的申斥,陞官發財的機會也不翼而飛,後來者便都老老實實待在家裡,漸漸的也就約定成俗了。”

  這邊說邊吃,眼見這一桌子菜吃了個七七八八,兒子卻還在一旁的矮幾上,同幾塊金華火腿燉肘子酣戰著。

  孫紹宗便起身繞到了跟前,往他那唯一還算乾淨的腦門上,吧唧了個油嘴印上去,笑道:“乖兒子,等爹爹晚上回來了,咱們接著放煙火!”

  小傢伙一聽煙火二字,當下便把肉骨頭丟了,長著兩隻油爪子,便往孫紹宗身前撲,嘴裡不住的叫著‘煙火、煙火、爹爹快放煙火’。

  孫紹宗閃身躲到了阮蓉身後,接過石榴遞上來的濕毛巾,往手上、嘴上一通亂擦,又沖兒子做了個鬼臉,便哈哈大笑著奪門而出。

  “你又招惹他!這好端端的,非要一整日都不讓人消停!”

  阮蓉追在後面埋怨了兩句,眼見那魁梧的身形漸漸消失在雨幕中,卻又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聲來。

  卻說孫紹宗出了自家小院,在那長廊上被寒風一吹,止不住的連打了兩個噴嚏,心說這才九月底,怎就冷成這樣了?

  有些後悔剛才沒聽阮蓉的,線穿件大氅再出來,卻也懶得再折家中。

  於是抖擻了精神,逕自趕到馬廄,喊車把式套好了車,出角門直奔太子府而去。

  一路無話。

  等到了太子府,那雨水已經化作了冰碴子,割在臉上小刀子似的。

  也就仗著孫紹宗皮厚肉堅,渾然不覺的下了車,在門前通了名姓、官位。

  聽說是新任大理寺少卿孫大人到了,兩個守門的兵丁如何敢怠慢?

  忙不迭將他讓進了府裡,又分出人手去尋管事的說話。

  孫紹宗在前院的客廳裡,等了約莫有一盞茶的功夫,就見一個矮胖子,像顆球似的滾了進來,卻正是那詹事府主簿王德修。

  不對~

  瞧他那身官袍,明顯已經升到了正六品。

  於是孫紹宗順口調侃了句:“現下我是不是該稱你一聲府丞大人了?”

  “大人莫要取笑卑職了。”

  兩年未見,王德修依舊是滿臉的憨笑,擦著額頭的雨水道:“太子殿下聽說是您來了,讓卑職趕緊請您進去說話——還責怪卑職沒早交代下,竟讓狗奴才們攔了您的駕。”

  太子轉眼就反目的嘴臉,孫紹宗又不是沒見過,因而對這份親近,壓根也沒往心裡去。

  當然,表面上還是裝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說了些‘發自肺腑’廢話。

  起身跟著王德修向後院行去,轉過朱閣綺戶,就見一樹火炭紅的楓葉,正在風雨中獵獵作響。

  想起兩年前,自己就是在這裡,向太子獻上‘盡孝、養勢’之策,又順帶瞻仰了太子妃胸前的春光,孫紹宗便禁不住感慨萬千。

  話說……

  回京後只聽說太子府添了位世子,卻沒聽說那‘李氏’如何了。

  當然,即便心下再怎麼好奇,孫紹宗也不會蠢到去打聽個究竟——即便這事兒,當初就是他一手操辦的。

  書歸正傳

  孫紹宗原以為,要進到那花廳裡才能見到太子,誰知剛到了附近,就聽得院子裡鼓樂齊鳴。

  他不禁眉頭一皺,暗琢磨著這琴瑟合奏的規模,起碼也有七八人之多,可院子裡貌似只有一個小小的亭子,如何容得下這許多人、許多樂器?

  因而沒進去之前,他心下便有些不好的預感。

  等到跨過門檻,果見有十餘名樂師,正在風雪中賣力的演奏著,當中更有一群衣不遮體的年輕女子,在樂聲中翩翩起舞。

  嘖~

  太子雖然和忠順王勢同水火,但骨子裡還真是一脈相承!

  也不知是凍的手腳不聽使喚,還是兩人的突然到訪,讓舞女們有些分心,其中一個舞女腳下打拌,竟哎呦~一聲跌坐在了青石板上。

  啪~

  還不等她爬起來,一顆蘋果便砸在了她胸前。

  那蘋果彈落在地之際,又聽那亭中有人大聲呵斥道:“不開眼的賤蹄子!殿下好容易有雅興,瞧你們幾個在這裡賣騷,卻怎得還敢給殿下上眼藥?”

  這尖銳高亢的嗓音,一聽就知道是個年輕的宦官。

  那舞女被砸的悶哼一聲,卻連胸前的痛處都不敢去安撫,忙手腳並用的爬了起來,勉力跟上了其它同伴的舞步。

  這節奏雖然很快就跟上了,可她那薄弱蟬翼的裙子上,卻染了一身淺黃色的泥水,又死死貼在臀腿上,恍如是雙肉色絲襪一般,顯得分外扎眼。

  將‘憐憫’的目光,從那舞女臀腿上挪開,孫紹宗大步流星的趕到了涼亭前,正待躬身施禮,太子卻早在裡面連連招手:“愛卿快進來說話,你我之間何須多禮!”

  聽了他如此說,孫紹宗倒也沒客氣,二話不說逕自進到了亭中。

  卻見那小亭四面的欄杆左近,足足升著四盆炭火,又有三名眉清目秀的小太監,正簇擁在太子左右,端茶倒水、捶腿捏腳的伺候著。

  眼見孫紹宗進來,那三個太監忙都笑臉相迎,連太子也自石桌前起身。

  而面對這般禮賢下士的做派,孫紹宗卻是搶先板著臉道:“臣有幾句肺腑之言,想私下裡稟明殿下!”

  這風雨交加、鼓樂齊鳴的,若不大聲嘶吼,外面的樂師、舞女,絕對聽不見亭子裡在說些什麼。

  因而這話幾乎是擺明了,是要驅逐三個小太監——於是乎三人臉上的笑容,不覺都有些發僵。

  與此同時,太子卻是眼前一亮,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喝令道:“退下,都給孤退下!”

  那三個小太監心下雖有些不滿,卻也只能依命而行,到外面喊了那些樂師、舞女,一股腦遠離了涼亭左近。

  “愛卿!”

  等到四下里都清靜了,太子立刻上前一把攥住了孫紹宗的手腕,目光灼灼的問:“不知你今日,又有什麼妙策要獻給孤?!”

  那涼森森、滑膩膩的手指,直掐的孫紹宗起了一胳膊雞皮疙瘩。

  “妙策談不上。”

  他強忍著心下的不適,正色道:“臣只是希望殿下,能夠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

  “人言可畏?”

  太子眉頭一皺,忽然警惕起來:“莫非愛卿回京之後,聽說了什麼不利於孤的謠言?”

  “正是如此。”

  孫紹宗點了點頭:“曾有人對臣提起,‘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說辭,說是殿下近來雖然多有振作,可惜身邊卻充塞了一群年少輕狂的宦官,天長日久,怕是會被小人蒙……”

  “大膽!”

  太子初時聽到‘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之說,還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等到孫紹宗提起那些宦官,才陡然間醒悟過來,這分明是在說他和那些閹人一樣,都是沒根、少種的貨色!

  當即忍不住暴吼了一聲,咬牙切齒的質問著:“這……這話究竟是哪個逆賊所言?!”

  “殿下,肯在臣面前說起這些的,如何會是逆賊?”孫紹宗兩手一攤,苦笑道:“怕只怕有那別有用心之輩,將這話廣為散播,屆時殿下種種振作,便都要付諸流水了!”

  “那你的意思是……”

  “殿下!”

  孫紹宗後退了半步,正色道:“殿下這一身雄心壯志,原本就不在後宅女子身上,何須仰仗這些陰柔閹宦?何況如今適逢秋闈剛過,京中文風正盛之際,何不多多親近士子才俊?”

  “若能得一二棟樑隨侍左右,這‘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八字,之於殿下而言,便是褒義而非貶義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8:58
第618章 睹物思人

  眼見太子府漸漸掩映在風雪中,孫紹宗放下車簾長長的出一口惡氣。

  要說方才在太子面前,他也稱得上是犯言直諫了,尤其那‘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八字,堪稱刺中了太子的逆鱗。

  不過也正因為知道,這是太子的逆鱗所載,孫紹宗才選擇拿那些太監開刀,打響回京後的第一槍。

  蓋因在書信當中,孫紹宗早就發現太子之所以會親近宦官,並不是真心倚重他們,只是內心深處的自卑感,讓他覺得只有這些閹宦,才不會對自己有不恭敬的念頭。

  而孫紹宗恰恰就針對這一點,編造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說辭,去觸動太子心中最敏感的自卑。

  從而讓他認定,繼續倚重這些太監,只會讓更多人聯想起,他下面沒有卵子的事實。

  甚至還會因此影響到他登基稱帝,乃至其後的雄心壯志!

  這兩相對比之下,太子會做出如何選擇,也就不言而喻了。

  唉~

  這想當個‘諍臣’也著實不容易!

  但眼下也實在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原本孫紹宗主動離京,是準備遠離奪嫡的大戲——誰承想出去兩年,這場大戲還遠遠沒有落幕。

  不僅如此,太子還明裡暗裡的宣揚,儼然把他說成了左膀右臂。

  這下就算想撇清,也沒那麼容易了——再說太子雖然廢柴了些,卻在奪嫡一事上佔據先天優勢,孫紹宗也實在沒有道理,選在這時候和太子鬧翻。

  不過為了預防可能存在的風險,孫紹宗決定在輔助太子之餘,儘量擺出一副‘純臣、諍臣’的架勢——先刷些好名聲,以後真要有什麼意外發生,轉起舵來也方便些。

  而太子府裡,這些已然傳出惡名的小太監們,自然是刷聲望最好的祭品。

  “老爺。”

  這時忽聽車伕張成喊了一聲,孫紹宗還以為有什麼情況呢,探出頭來,卻聽他問道:“這雪越來越大了,咱們是先回府,還是往榮國府趕?”

  “自然是往榮國府去!”

  孫紹宗吩咐道:“不然若是積了一地雪,再想出門就更麻煩了。”

  “好嘞!”

  張成大聲應了,順勢抖了個鞭花,趕著馬車加速駛入了漫天風雪當中。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在這風雪紛落之際,太子妃孫淑儀正孤零零一人,在窗前凝望著院中紅梅,那雍容典雅的眉目間,隱隱凝著化不開的愁緒。

  前幾日,因擅闖書房一事,惹得太子大發雷霆,甚至還喝令幾個小太監,不由分說的將她趕了出來。

  太子的責罵倒也還罷了,畢竟夫為妻綱、君為臣綱,而且這些年孫氏也已然漸漸習慣了。

  但那幾個小太監的無禮冒犯,卻讓孫淑儀深恨不已。

  幾個下賤無恥的東西,即便是受到太子的指使,做做樣子也儘夠了,竟然還真敢對自己動手動腳!

  一回想起那日,被那幾個閹宦抓住手臂,向外拖拽的情形,太子妃便又是惱怒又是厭惡,恨不能親手杖殺了那幾個狗才,方能消去心頭只恨。

  “娘娘。”

  正自惱恨不已,忽聽身後有侍女小心翼翼的請示道:“浴桶已經準備好了,您看……”

  太子妃收回了目光,順手將窗戶合攏,將那漫天雪景關在了外面,這才自軟塌上起身,隨著那侍女到了外面廳中。

  那廳裡早燃起了幾盆無煙的銀霜炭,暖融融的彷彿是在初夏一般。

  太子妃默不作聲的,將雙臂舒展開來,兩個侍女忙上前輕車熟路的,將那一席綠絨紫紗裙剝落開來,顯出具欺霜賽雪的身子。

  前後又有兩個僕婦,踩著繡墩將環珮朱釵取了下來,任由那一頭光可鑑人秀髮,披散在冰肌玉骨之上。

  眼見得只剩下肚兜與腳下的繡鞋,一名侍女正待解開繫帶,太子妃卻忽然探手在那浴盆裡試了試,淡然的吩咐道:“有些熱了,加兩瓢冷水。”

  即便接近赤誠相見,她言語間仍是透出一股凌然不可冒犯的貴氣。

  其中一個僕婦聞言,忙取了瓢來,自桶裡舀了一勺井水,便待澆到浴桶之中。

  誰知就在此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那僕婦被唬了一跳,手腕一抖,竟在那浴桶邊緣灑出不少水來。

  其中一些,甚至濺到了太子妃的肚兜上。

  那僕婦嚇得急忙屈膝跪倒,正待連聲討饒,卻聽外面那人大聲叫道:“娘娘、大喜啊娘娘,太子爺身邊那幾個小太監,都被杖斃了!”

  “什麼?!”

  太子妃為之一愣,忙吩咐侍女為自己披上了浴巾,又喝令左右打開了房門。

  眼見一個僕婦跌跌撞撞的闖了進來,她急聲追問道:“你方才說的,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啊娘娘!”

  那僕婦穿著粗氣,激動道:“方才王府丞悄悄領奴婢過去看過,幾個小太監橫七豎八的躺在雪地裡,連身子都已經都涼透了!”

  “怎會如此?!”

  太子妃的胸脯急促起伏著,幾乎要將浴巾撐開似的,兩隻鳳目中更是神采奕奕,顫聲道:“難道……難道是太子殿下……”

  那僕婦急忙點頭:“正是太子殿的命令!”

  “啊~”

  太子妃一聲嬌呼,只覺胸腔裡熱騰騰的,心下暗道太子殿下,果然還是同自己心心相印,情知自己惱恨那幾個閹宦,便毫不憐惜的出手杖斃了它們!

  激動之下,她恨不能立刻穿戴整齊,去太子哪裡敘一敘夫妻之情。

  唯一可惜的是,太子殿下已經不能人道了,否則自己定要……

  正想些不可名狀的,卻忽聽那僕婦又道:“據說是那孫大人向太子殿下建言,說那幾個小太監多有跋扈之舉,太子殿下這才杖斃了它們!”

  “孫大人?”

  太子妃滿腔喜悅,驟然減弱了九成九。

  原來太子殿下,並非為了自己出頭,而是因為孫大人的建言才……

  也罷,這本就是自己期望孫大人做的,如今得償所願,又有什麼好抱怨的?

  想是這麼想,卻終究難免有些悵然若失。

  於是太子妃頹然的揮了揮手,吩咐僕婦丫鬟們,把那洗澡水撤去,便自顧自的回了裡間。

  她是自那日之後,覺得身子被玷污裡,才每日裡要洗上三五回,如今那幾個小太監既然已經被杖殺,這習慣自然也便可有可無了。

  卻說太子妃進了裡間,因身上的肚兜濕了不少,便逕自打開衣櫃,想要翻件貼身的小衣出來。

  誰知隨手這一翻騰,卻找出件黑紫相間的蕾絲鏤空文胸來。

  這正是當初孫紹宗見過的那件!

  那次事件之後,太子妃讓人把其餘的內衣,一股腦都換了個乾淨。

  唯獨這件不好讓旁人瞧見,便悄悄壓在了箱子底。

  如今睹物思人,再想起方才‘心心相印’的念頭,太子妃登時漲紅了面孔,忙將那文胸塞回了箱子裡。

  正準備將箱蓋也重重合攏,卻忽然想起了前幾日太子的絕情……

  她緊咬著櫻唇遲疑了許久,忽然轉身把房門反鎖了,又強壓著心頭的惶恐,揚聲吩咐道:“本宮有些乏了,要睡上一會兒,若是沒什麼要緊的事兒,就不要打擾來本宮。”

  等外面恭聲應了,太子妃又一步步挪回衣櫃前,顫巍巍的翻找出了那件文胸。

  把這不知羞的物件,托在手上凝望了半晌,她又將銀牙一咬,快步來到床前,挑落了紅鸞帳,攤開了鴛鴦被,將嬌軀埋入其中,褪去了所有的枷鎖,將那風月女子才用的物件,死死裹在了身上!

  有詞半闕:

  蓬萊院閉天台女,畫堂晝寢人無語。

  拋枕翠雲光,繡衣聞異香。

  潛來珠鎖動,驚覺銀屏夢……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8:58
第619章 琉璃世界白雪紅梅【上】

  秋闈張榜,賈寶玉名落孫山。

  原本沮喪的跟什麼似的,回家見了薛寶琴、邢岫煙、並李紈的兩個從妹,當下一天的雲彩就先散了大半。

  後來聽說老太太逼著王夫人,認了薛寶琴做乾女兒,又將四個如花似玉的女子,一股腦都‘扣’在榮國府裡,更是喜得鼻涕泡都出來了,卻哪還在乎什麼功名、前程?

  一連十數日撒歡似的混鬧,也不知惹出了多少笑話,卻依舊是我行我素,半點不肯收斂。

  這日一早,賈寶玉急吼吼的收拾妥當,就要去尋姐妹們說話,誰知到了外面才發現,天地間竟起了不小的風雨。

  襲人、麝月幾個都上來勸阻,他卻愈發來了興致,取了斗笠蓑衣,不管不顧的衝出了怡紅院。

  原是想照著昨兒約定好的,去薛寶釵的蘅蕪苑報導,再與那寶琴妹妹說些天南海北的奇聞軼事。

  可走到半路上,他卻忽然擔心起了林黛玉,生怕她同自己一般,沒輕沒重的染了風寒,於是索性又轉道去了瀟湘館。

  穿過瀟湘館的竹林小徑,恰與出來倒水的紫鵑撞了個正著。

  見她捧著銅盆張口欲呼,賈寶玉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嬉笑著湊上去打探:“好姐姐,林妹妹可曾起來了?”

  “我們姑娘早就起來了。”

  紫鵑口中說著,卻沖綴在後面的麝月做了個鬼臉,笑問道:“怎得?這小祖宗又不肯依從你們了?”

  麝月無奈苦笑,寶玉卻早輕車熟路的鑽進了屋裡,又悄沒聲的進到了林黛玉的閨房之中。

  原是想唬林黛玉一跳,誰承想進屋之後,卻見她正專心致志的飛針走線,似是在縫製一套厚毛料的衣裳。

  賈寶玉當下便忘了本來的目的,上前撫弄著那毛料,喜滋滋的道:“到底是身子骨大好了,前兩年縫個荷包都推三阻四的,眼下倒主動給我做起衣裳來了!”

  林黛玉還是被他嚇著了,將楊柳細腰往後一折,蹙著兩彎籠煙眉,嗔怪道:“人家說你近來迷了心竅,我還急著替你分說來著,如今瞧著,倒真是有些糊塗了!”

  說著,將膝上的毛料子抖落開,往賈寶玉眼前一杵:“喏,你若真能穿的進去,儘管拿走便是。”

  寶玉這才發現,那衣裳甚是緊窄,怕只有四五歲的孩童,才有可能穿的進去。

  “這是……”

  “這幾年裡多承阮姐姐照應,我也沒什麼能報答她的,索性選了塊料子,準備給承毅做一身過冬的衣裳,也算是聊表心意了。”

  近兩年間,孫紹宗一直不在京中,反倒更方便林黛玉同阮蓉走動,兩人隔三差五便要聚上一聚,倒比迎春這個真正的表姐,還要親近許多。

  賈寶玉也知她時常受阮蓉照應,口中先是連道了幾聲‘應該’,卻忽又頓足捶胸起來。

  林黛玉忙問究竟,只聽他唉聲嘆氣的道:“原以為這頭一件衣裳,定是給心上人做的——卻不想我寶二爺一世英名,竟敗在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手中。”

  “呸,胡說八道什麼呢?!”

  林黛玉沒好氣的啐了他一口,有心貶損他幾句,卻又顧及他剛剛名落孫山不久,聲怕不小心刺激著他,最後乾脆伸從青蔥也似的小手,在他腰間不輕不重擰了一把。

  “哎呦!這可傷著我了!”

  賈寶玉誇張的叫了一聲,把個軟趴趴的身子直向林黛玉倒去。

  “你又做什麼?!”

  黛玉嘴裡呵斥著,倒也並未真個下力氣去攔。

  眼見兩下里越湊越近,寶玉那滿眼的嬉笑,也都化作了緊張與期待,而黛玉那張瓜子臉上,更是憑空籠了兩團紅霧。

  “二爺、姑娘!”

  偏便在此時,外面忽然有人叫了一聲,兩人登時觸電般彈開丈許遠,彼此又錯開了眼神,一個低頭捏著衣角,一個抬頭望著屋頂。

  等紫鵑從外面進來,眼見得這般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架勢,如何還不知是攪了他們的好事?

  但她也曉得,自家姑娘在這方面最是臉嫩,只好裝作沒事人一般,忍著笑稟報導:“大奶奶才打發人來說,說是下了雪,要商議明日請人作詩呢。”

  “外面下雪了?”

  賈寶玉巴不得撇開話題,又聽說那冰雨已經化成了雪,忙急匆匆的出門去看。

  到了門外,果見是飄飄蕩蕩的下起了雪花。

  又趕上襲人差人送來了猩猩氈斗篷,寶玉披掛整齊了,便邀著黛玉一起向稻香村進發。

  誰知這事情竟是一樁接一樁的來,兩人剛離開瀟湘館沒多遠,襲人便又匆匆的追了上來。

  “二爺!”

  卻聽她按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的道:“孫大人來了咱們府上,因大老爺昨兒晚上宿在了外面,二奶奶請您趕緊去迎一迎呢!”

  賈政外放學政,賈赦眠花宿柳未歸,賈璉則是去了各地莊子裡,查探今年的收成如何。

  於是這上上下下,便只有賈寶玉一個正經男主人在,也無怪乎王熙鳳急著讓人請他出去見客。

  “孫二哥怎得來了?!”

  賈寶玉卻是唬了一跳,奇道:“前幾日我同表哥、馮大哥、柳家哥哥去尋他吃酒時,他還說要在家中靜候朝廷封賞,不能隨便出門呢。”

  襲人還未應答,旁邊林黛玉先搡了他一把,催促道:“說不準是有什麼要緊事兒呢,你趕緊出去瞧瞧吧!”

  賈寶玉這才恍然,忙急匆匆趕到了前院客廳,誰知卻並不見孫紹宗的影子,尋人一打聽才知道,是被王夫人請過去說話了。

  這卻又讓寶玉有些納悶,雖說兩家是世交、又結著姻親,倒也並無什麼忌諱之處,但母親素來不怎麼理會這些瑣事,又怎會忽然喊了孫紹宗過去?

  有心尋過去瞧個究竟,誰知半路上卻被周瑞家的攔了下來,東拉西扯的說了許多廢話。

  等趕到王夫人院裡時,正撞見孫紹宗從裡面出來,賈寶玉忙上前見禮,卻又發現孫紹宗面色有異,不覺愈發的疑惑起來。

  雖說一別兩年,他對孫紹宗依舊不覺見外,心下既然存了疑問,便直接纏上來追問究竟。

  孫紹宗初時還想搪塞過去,後來被他纏的緊了,這才半真半假的透露:王夫人喊自己過去,是有心要做一回紅娘、月老。

  “原來是這麼回事。”

  賈寶玉哈哈一笑,擠眉弄眼的追問著:“卻不知家母要給二哥撮合的,究竟是那家的名門閨秀?”

  “這個……”

  孫紹宗稍一支吾,忽然起手一個爆栗,呵斥道:“這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你胡亂打探什麼?”

  賈寶玉捂著腦袋嘿笑連連,只當孫紹宗是惱羞成怒,卻沒想到王夫人提出的人選,其實與他有著莫大的干係……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8:58
第620章 枉凝眉

  將時間倒回兩刻鐘前。

  孫紹宗正在前廳琢磨著,該如何同平兒取得聯絡,好問清楚那些書信的由來,門外卻忽然來了個婆子,說是王夫人請他過去說話。

  孫紹宗心中雖有些詫異,可以兩家現如今的關係,再加上王夫人那年過半百的歲數,倒也無需太過避諱什麼。

  於是便跟著那婆子到了王夫人院裡。

  兩下里見禮寒暄之後,便各自分賓主落座,王夫人自然是端坐在羅漢床上首,懷裡還捧了個木魚也似的手爐。

  而身為晚輩,又是外客,孫紹宗自不好同她在那羅漢床上並駕齊驅,於是又在丈許遠的地方,另設了一個繡墩。

  等在那繡墩上坐穩了,他便忍不住探問道:“不知伯母喊小侄過來,可是有什麼要吩咐的?”

  “談不上什麼吩咐。”

  王夫人撫摸著懷裡的暖爐,慈眉善目的感嘆著:“不過是為家中子侄,想厚著老臉同二郎分說幾句罷了。”

  孫紹宗只當她說的是寶玉,忙自繡墩上起身,拱手道:“伯母言重了,寶兄弟這一科雖然未曾高中,可以他的天資,來日必能金榜題名。”

  誰知王夫人卻搖了搖頭:“我今兒要說的,需不是那孽子——二郎且坐下、坐下說話。”

  不是寶玉?

  孫紹宗疑惑的坐回了繡墩上,就聽王夫人又道:“卻不知賢侄,可還記得當初外子提起的那樁婚事?”

  原來是為了這事兒!

  孫紹宗心下先是恍然,隨即卻又疑惑起來。

  當初賈政有意撮合孫紹宗和薛寶釵,可後來卻遭到了王夫人反對,最後只留了個模棱兩可的說辭,便帶著趙姨娘南下赴任去了。

  如今賈政還在學政任上,未曾返回京城,卻怎得王夫人又挑起了這話?

  莫非是……

  因為賈寶玉對林黛玉情根深種,實在是難以拆散;再加上近來林黛玉的身子骨,也較之前康健了許多【阮蓉說的】,所以王夫人才改了心思,想要把侄女許給自己?

  要說這薛寶釵,論人品相貌也堪稱良配,再加上薛蟠的老丈人王哲,馬上就要入閣為相了……

  心裡飛快盤算著利弊,孫紹宗口中訕笑道:“世叔的確曾提過幾句,只是轉眼間世叔便外放江南了,小侄也不知這到底是玩笑,還是……”

  “婚姻大事,豈能兒戲?”

  王夫人正色道:“當初外子確實有意,要將林丫頭許配給你,只是我見她身子孱弱,生怕耽擱了你們孫家的香火,這才極力勸阻下來。”

  “不過這二年裡,林丫頭已然康健了許多——既然沒了這方面的顧慮,我思前想後,覺得你同她倒也算是般配。”

  林……林黛玉?!

  孫紹宗簡直都聽的懵圈了,當初說的不是薛寶釵麼?這怎得突然變成林黛玉了?!

  再者說,子嗣問題不是林妹妹嫁入賈府的阻力麼?這怎得給安到自己頭上了?

  有心要分說幾句吧,可又知道該如何張口,總不能說自己已經認準了薛寶釵,對林黛玉不感興趣吧?

  而王夫人的話,卻還遠沒有說完。

  就見她掰著指頭,一五一十的點評著:“林家四世列侯,論門第絕不會委屈了賢侄。”

  “要說相貌才情,那林丫頭你也是見過的,實是一等一的人品。”

  “最重要的是……”

  說到這裡,她忽然向孫紹宗探問道:“我聽說二郎這次回京,還是要在朝中擔任文職的,卻不知可是真的?”

  這和娶不娶林黛玉,又有什麼干係?

  孫紹宗心下愈發疑惑,卻也不好不答,於是向著皇宮的方向一拱手,道:“小侄昨天剛得了旨意,不日便要去大理寺赴任。”

  大理寺?

  若是別的衙門,王夫人還真未必猜得出,孫紹宗要擔任什麼職務,但這大理寺麼——理國府的柳芳,不正是剛卸任了大理寺少卿的差事麼?

  一時間王夫人不禁生出些羨妒之意。

  說到底,賈政也不過是個從五品罷了,跟大理寺少卿這等最頂級的正四品官職,差了不知多少條街。

  不過她馬上又收斂起這不合時宜的念頭——主要是不知道孫紹宗還晉了一等男爵,否則真未必就能收的住——笑道:“既是如此,那林丫頭與賢侄,便更是相得益彰了。”

  “我雖不管外事,卻也曾聽說二郎由武官遷轉文職後,屢屢受士人攻訐非議,便是此次立下奇功,也有人奏稱應以武勳酬功,斷不能讓你再入文臣序列。”

  “似此種種,眼下雖還未曾奈何二郎,卻終究有礙你的前程。”

  “而林家祖上曾幾任鄉試、會試的主考官,門生故吏不知凡幾,在文壇的威望更非常人可比——若能聘的林家嫡女為妻,日後自然更易為士人所接納,於賢侄的仕途多有裨益。”

  別說,這個理由還真就戳中了孫紹宗的軟肋!

  雖說遷轉文官之後,他這一路也算是順風順水,但正牌子文人有意無意的排擠,卻也是無處不在。

  而且眼下已經進入了高品序列,再想要往上陞遷,除了功勞資歷之外,所謂的‘清濁’之論,也好似一堵無形的牆,切切實實的攔在了前面。

  若是能借助林家的遺澤,將這面牆推倒——哪怕只是豁開個口子,這樁婚事也稱得上是物超所值了!

  這麼想著,孫紹宗還真有些……

  不對、不對!

  那林黛玉和賈寶玉兩小無猜,又早就已經私定了終身,自己這突然橫插一槓子,強搶了小弟的女人,卻算是怎麼個意思?

  這要是傳出去,豈不壞了自己‘仁義無雙孫二郎’的名頭?

  “伯母。”

  權衡利弊之後,孫紹宗立刻起身肅然道:“有道是君子不奪人所愛,寶兄弟向來……”

  “二郎千萬莫要誤會!”

  王夫人卻急忙插口:“他們兄妹二人,雖是自小便在一處,卻絕無逾禮之處!況且寶玉的心性你也曉得,今兒同這個好些,明兒偏愛跟那個廝混,不過是小孩心性罷了,何曾有過什麼男女之情?”

  這話說的……

  莫說孫紹宗了,怕是連她自己都不信——當初賈寶玉中毒的時候,可是排查出好幾個失了身子的丫鬟。

  偏這王夫人身為長輩,如此睜著眼睛說瞎話,孫紹宗卻也不好當面拆穿。

  只得轉移了話題,質疑道:“伯母,我記得當初世叔說的,似乎並非是……”

  “二郎。”

  不等把話說全,王夫人忽地面色一厲:“你莫不是嫌棄林丫頭失了父母依萍,因此才滿口敷衍我?”

  嘖~

  這逼宮也似的口吻,到底是多想把林黛玉出去?

  不過她約莫是平時居高臨下慣了,卻忘了孫紹宗並不是那任人擺佈的!

  “伯母。”

  孫紹宗當下起身,拱手道:“您方才也說過,這婚姻大事並非兒戲,就算林姑娘堪稱良配,也要先問過我家兄嫂……的意思。”

  說到‘兄嫂’二字,孫紹宗突然間想明白,王夫人今天拉郎配的底氣何在了。

  有道是長嫂如母,而孫家既然沒了正經長輩,孫紹宗的婚事,賈迎春這個做大嫂的,自然有著舉足輕重的話語權。

  果不其然,一聽說孫紹宗提及兄嫂,王夫人便連連點頭:“理應如此、理應如此——二郎只管同令兄商量便是,林丫頭那邊兒自有我和你世叔做主,就算寶玉知道了,也定會贊成這樁婚事。”

  呵呵~

  賈寶玉會贊成才有鬼……

  不對!

  看王夫人這篤定的架勢,怕是早就想好了對付兒子的手段。

  話說……

  若是賈寶玉當真依從了,自己又該如何自處?

  是繼續拒絕這樁婚事,還是乾脆順水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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