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紅樓名偵探 作者:嗷世巔鋒(連載中)

 
Babcorn 2018-9-4 18: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6 264651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8:19
第601章 南麟北走金釵聚【上】

  金陵城西,高溪街,薛府。

  “昨夜朱樓夢,今宵水國吟。烏雲……島雲蒸大海,大海……大海……大海……”

  犛牛側臥也似的山石前,一名宮裝少女端坐在矮幾上,口中連吟了幾聲‘大海’,那美玉素琢似的眉眼,卻是越皺越緊。

  忽地,她將身子往前一撲,頹然的伏在了矮幾上,口中連聲叫道:“不成了、不成了!這整日裡悶在家中,卻哪還生的出什麼詩情畫意?再這般下去,日後我嫁了夫婿,也定是要被嫌棄的。”

  口中哀怨著,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卻越過蔥白也似的腕子,偷偷往對面亭中瞄去,顧盼間星眸流轉,卻哪有半分頹唐煩惱之意?

  旁邊兩個侍弄筆墨的小丫鬟,聽她為了能出門遊山玩水,竟不惜拿未來夫婿做筏子,都不覺掩嘴悶笑起來。

  便連涼亭中幾個僕婦,也忍不住相顧失笑起來。

  唯獨居中一把逍遙椅上,某個體態雍容的婦人,卻是垂眉低目毫無反應,似是早已經沉沉睡去。

  “母親當真睡著了?”

  等了半晌依舊不見回應,少女撅起小嘴,無可奈何的重新坐正了身子,捻起一支如椽大筆,順手往硯台裡一攪,懸腕在那鋪開的白紙上揮毫潑墨,只頃刻間,便寫就了一首五言絕句。

  將那毛筆小心倒轉了,遞給捧著筆洗的丫鬟,少女‘豪邁’的將那首詩舉起老高,先胡吹了幾口大氣,又搖頭晃腦的吟誦道:“昨夜朱樓夢,今宵水國吟。

  島雲蒸大海,嵐氣接叢林。

  月本無今古,情緣自淺深。

  漢南春歷歷,焉得不關心?”

  唸完之後,少女將那紙重新往桌上一鋪,捋了捋下巴上根本不存在的鬍鬚,悶著嗓子老氣橫秋的嘆息道:“唉,此詩氣象非常、立意不俗,只可惜失之於粗疏,到底稱不得形神兼備——依老夫之見,作詩之人定是還欠了些歷練,若能任其飽覽湖光山色、海闊天空,日後必有一番成就!”

  沒等她把這番話說完,旁邊兩個小丫鬟,都已然笑的腰都直不起來了。

  而少女一面裝模作樣的品評著,一面又偷眼往亭中望去,卻見母親依舊高臥在逍遙椅上,半點該給的回饋也沒有。

  “莫非真的已經睡著了?”

  少女小臉一垮,俏皮的扁了扁嘴,起身離開矮幾,悶悶不樂的到了一旁的曲水流溪前。

  把鮫帕往大石頭上一裹,側坐著褪去鞋襪,將兩隻鮮菱嫩藕也似的赤足,一股腦都浸進了溪水之中。

  時近中秋,雖說悶熱未退,可到底比不得盛夏時節。。

  因而被那冷水一激,她便忍不住嬌軀微顫,卻兀自不肯將赤足從裡面拔出來,反咬著銀牙往裡把腿兒伸展開,將兩隻白生生的足兒,鬧海哪吒似的在溪中攪弄著。

  不片刻功夫,少女就漸漸適應了水溫,愜意的閉上美目,將身子微微後仰著,挺起了胸前一對兒長勢喜人的傲物。

  也不知過了多久,少女正茫茫然,將神魂遊蕩在天地山水之間,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呵斥:“你這瘋丫頭,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裡玩兒水,也不怕染了風寒!”

  聽了這呵斥聲,少女又將那紅潤潤的小嘴兒一扁,賭氣似的用腳丫兜弄著水花,憤然道:“誰讓哥哥只顧著遊山玩水,卻把我和母親丟在家裡不管不顧!”

  說著,她回頭丟了白眼過去,卻忽然發現原本捧著硯台的小丫鬟手裡,已然換成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

  “呀!”

  少女當即便跳了起來,噘著嘴嬌聲抗議道:“母親方才果然是在裝睡!”

  眼見妹妹如此跳脫,薛蝌無奈的搖了搖頭,逕自去了涼亭中向母親問安:

  “母親,您今兒身子可覺得鬆快些了?”

  那婦人早自逍遙椅上坐直了身子,缺了血色的臉上滿是慈愛,笑著搖頭道:“多少年的老毛病了,也沒什麼鬆快不松快的。”

  說著,她抬手揮了揮衣袖,亭中的僕婦便都乖巧的退了下去。

  等到亭中只餘下母子二人,薛蝌這才壓低嗓音,憤然道:“那王仁只敷衍了兒子幾句,就把兒子打發了,顯是未曾將咱家放在眼裡,更不願意替咱家出頭!”

  他口中的王仁,正是九省都檢點王子騰的兒子,榮國府二奶奶王熙鳳的親哥哥。

  年初時,他從京城到了江南,在父親帳下暫充幫辦、管代之職,雖沒有正經的官身,可一應大小事務,哪個敢繞過他這位衙內?

  而薛家近來因生意上惹了些糾葛,欲求助於王子騰,自然也要走這王仁的門路。

  原本薛蟠已經收拾好了行裝,準備南下寧波府拜會王仁,誰承想還沒來得及動身,就先得了消息,說是王仁已經到了金陵。

  薛蟠大喜,忙備了厚禮登門求見。

  誰知那王仁收了禮物,卻半點不提幫襯之事,只著三不著四的說了些車軲轆話,便來了個端茶送客。

  “唉。”

  眼見兒子又是憤恨又是無奈,婦人幽幽嘆了一聲:“縱然是沾了些親戚,可咱們這孤兒寡母的,又拿什麼讓王家高看?”

  母子二人相顧黯然半晌,薛蝌又無奈的拱手道:“看來兒子也只能去京城走一遭,請伯母出面轉圜一二了。”

  “也只能如此了。”

  婦人點了點頭,隨即又不禁搖頭道:“原本瞧大哥兒是個不爭氣的,卻不想竟攀上了門好親戚,這買賣也重新興旺起來。”

  薛蝌一聽這話,臉色卻頓時古怪起來,斷然道:“那等好親戚,還是不要也罷!”

  二人口中的‘伯母’、‘大哥兒’,不是旁人,卻正是薛姨媽和薛蟠母子——而所謂的‘好親戚’,自然指的是吏部王尚書。

  要說薛家這些年,也當真是流年不利,先是薛蟠的父親撒手人寰,緊接著叔叔【薛蝌的父親】也得了急症不治身亡。

  於是原本在黃商中首屈一指的薛家,竟只剩下一門的孤兒寡婦。

  薛蟠母子還算是好的,畢竟有王家和榮國府可以依靠。

  而薛蝌這邊的形勢便要惡略了許多。

  雖說他不似堂兄那般是個憨蠢紈袴,可畢竟年輕時淺、威望不足,這些年跑動跑西的,看似風光依舊富貴不減,暗地裡卻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閒話少提。

  卻說母子二人,定下進京求助薛姨媽的規劃,薛夫人遲疑半晌,忽又吩咐道:“把你妹妹也捎上吧,等明年梅家任滿回京,差不多就該完婚了——且讓她跟著你伯母學些京裡的規矩,收斂收斂心性,也免得到了梅家生受不得。”

  “這……”

  薛蝌卻頓時為難起來。

  妹妹薛寶琴自八歲起,就跟著父親走南闖北的,他倒並不擔心這丫頭會適應不了路上的顛簸。

  可母親素有痰症,兄妹二人這一走又不知要多少時日,身邊沒個親人陪著,卻如何使得?

  “母親!”

  便在此時,薛寶琴忽然自一叢夾竹桃後跳了出來,幾步到了近前,將臻首往薛夫人腿上一伏,嬌聲道:“我才不去京城呢!哥哥走後,我正好做個管家娘子歷練歷練,豈不比學那些死規矩強出百倍。”

  “我的兒。”

  薛夫人愛憐的撫弄著她頭上的青絲,搖頭苦笑道:“你方才不還鬧著要出去遊山玩水麼?如今正好遂了你的心思……”

  “京城我又不是沒去過。”

  薛寶琴將頭一仰,嬉笑道:“到處烏突突的,哪有咱們金陵的風景好?等再涼快些,我就陪著母親去鄉下莊子住幾日,既能讓母親將養身子,又有的玩耍,豈不是兩全其美?”

  聽她滿口都是體貼依戀,薛夫人眸子裡便不覺有些濕熱,低頭將下巴往她額頭上蹭了蹭,柔聲道:“我的兒,那梅家明年外放回來,怕是要大用的——你跟著哥哥去了京城,同榮國府、王家多走動走動,以後嫁過去多少也能有個依靠。”

  自打薛寶琴的父親去世之後,梅家就有反覆之意,也正因如此,薛夫人才想著讓女兒先去京中,同幾門顯赫親戚走動走動,也好讓梅家多些顧忌。

  “我……”

  “大爺,柳管家使人傳了話進來!”

  薛寶琴還待據理力爭,外面卻忽然有個婆子,遠遠的招呼了一聲。

  薛蝌聞言,忙招呼道:“柳管家都打聽到些什麼?快稟了我聽!”

  原來他在王仁哪裡吃癟之後,卻並未徹底死心,特地留下了隨行的管家,探聽王仁來金陵城的目的,看看有沒有順水推舟的機會。

  那婆子緊趕幾步到了近前,還不等把禮數施全了,又聽薛蝌催促起來,於是忙道:“柳管家說了,王衙內這次離開寧波府,是打算回京城一趟。”

  回京城?

  薛蝌眉頭一皺,詫異道:“既是要回京城,來咱們金陵作甚?”

  自寧波北上京城,要麼走海路,要麼走京杭大運河,途中壓根不會路過金陵。

  “聽柳管家說,好像是要等個什麼孫將軍,然後再一起北上。”

  “孫將軍?!”

  “孫將軍?!”

  兩聲驚呼同時脫口而出,卻是薛寶琴搶先了一步,自母親懷中起身,喜道:“莫不是近來傳聞中,一劍定湖廣的孫紹宗孫將軍?!”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8:19
第602章 南麟北走金釵聚【中】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金陵三汊河碼頭,南攬秦淮風月,北臨長江雄渾,既是商業繁華所在,也是金陵城中一景。

  不過再好的景色,一連瞧了兩個時辰,也不免有些膩了。

  尤其還是薛蝌這樣的本地人。

  他換了個坐姿,將頭探出車外,眯眼望向江邊,見王家豪奴依舊在碼頭上引頸以待,心下便止不住的生出了幾分酸意。

  他在馬車上等了兩個時辰,那王仁在樓上,卻是足足蹉跎了一下午!

  再想想上午時,自己帶著厚禮登門拜訪,卻只得了王仁三五句敷衍,便被拒之門的待遇,怎能不讓薛蝌心下唏噓?

  想當初,誰不知‘賈史王薛’四家一體,是這金陵城的擎天白玉柱、駕海紫金梁?

  那時候又有幾個人,曉得什麼金陵孫氏?

  誰知不過才十幾二十年的功夫,便風水流轉物是人非……

  “哥哥,那孫將軍究竟幾時能到?”

  正唏噓間,忽聽身後傳來個希冀中,帶了三分慵懶的嬌嫩嗓音,薛蝌忍不住回頭拋了個白眼,沒好氣的呵斥著:“早叫你不要來,如今卻又不耐煩了?”

  就見雙轅車內,一名睡眼惺忪的嬌俏少女,正自顧自的舒展著窈窕身段,卻不是薛寶琴還能是誰?

  因近來將孫紹宗三字灌了滿耳朵,她又素來是個悶不住的,便硬央著哥哥,要來這碼頭上瞧個稀罕。

  只是左等右等,始終不見個人影,她便忍不住在車上小憩了片刻,直到方才聽薛蝌長吁短嘆,才從夢中驚醒過來。

  此時被哥哥呵斥,她嘻嘻一笑,揉著眼角嬌聲道:“人家這不是好奇麼,聽說那孫將軍身高足有一丈,嘴巴有斗笠那麼大,額頭上還生了一隻血目,睜眼便要殺人盈野……”

  “呸呸呸!”

  聽她越說越離譜,薛蝌連啐了幾聲,哭笑不得的道:“那些愚夫愚婦的話,你倒記得真切,怎就忘了我當初是見過孫大人的?他雖然生的雄壯,卻哪有丈許高?什麼血目云云,更是……”

  “大爺!”

  正說著,忽聽前面車伕急道:“那孫將軍八成是到了!”

  薛蝌登時顧不得再和妹子拌嘴,忙挑簾子利落的跳下了馬車。

  抬眼望去,卻見一艘官船正徐徐靠岸,頭尾兩面杏黃旗迎風招展,上書‘敕——湖廣招討使’幾個大字。

  這就錯不了了!

  薛蝌忙命左右捧了禮物,又嚴令寶琴留在車上不得亂動,這才抖擻精神,向著船頭迎去。

  誰知還不等他到了近前,四下里也不知湧出多少官宦士紳,捧著禮物的、托著引薦帖的,竟是烏央央塞滿了碼頭。

  “卑職金陵守備胡六一,舍弟是孫將軍的同年!”

  “家父曾隨老大人征討過漠北!”

  “下官金陵推官艾士脽,乃是奉順天府尹賈大人之托……”

  “在下金陵高廣穗,有重禮奉上!”

  “小女年方二八姿容絕麗,素愛將軍虎威,情願委身為妾……”

  種種形貌不一而足,只把個薛蝌瞧的瞠目結舌。

  他雖然也知道,孫紹宗這次回京必然會受到重用,卻也萬萬想到,尚在半途之中,孫紹宗就已是如此炙手可熱了。

  這其中必有緣由!

  莫不是自己最近忙於家事,無意中閉塞了耳目,錯過了什麼重要消息?

  左右是難以擠到前面,薛蝌正考慮尋個相熟的打聽一下,看孫紹宗到底為何如此受追捧。

  身後卻忽然有人大聲吆喝起來:

  “九省都檢點王大人的公子在此!”

  “都閃開些!莫擋著我家衙內和孫將軍敘舊!”

  如今在這江南,什麼‘賈不賈、阿房史、豐年薛’的,就算摞起來丈量,怕也抵不得‘江南王’的名頭好使!

  因而只這兩句話,前面立刻退潮似的讓出一條通路,有那腰板軟、面皮厚的,還不忘斜肩諂媚的堆出一臉阿諛,希圖給王衙內留些印象。

  唯獨薛蝌不進反退,笑著迎上前拱手道:“想不到王家哥哥也來迎孫二哥。”

  王仁自不遠處的酒樓上下來,騎了匹高頭大馬,正目無餘子的往那碼頭上迎,忽然聽了這兩聲‘哥哥’,心下多少有些不悅。

  可兩家的確沾了些親戚,倒也不能說是高攀。

  因而便在馬上傲慢的揚了揚下巴,淡然的應了句:“原來是薛家二郎。”

  這卻是從薛蟠論起的。

  說完,也懶得再理會薛蝌,輕輕一磕馬腹,那通體烏黑偏只四蹄雪白的神駿,便踢踢踏踏向著官船行去。

  雖是碰了個軟釘子,卻早在薛蝌預料之中,因而他也只是笑吟吟的跟在馬後,一起穿過了人群。

  這時那官船上也早得了消息。

  就見一名昂藏大漢步出艙門,在船頭先拱手行了個羅圈禮,恭聲道:“平生頭一次回金陵老家,不想卻驚動了這許多親朋故舊,孫某實是惶恐的緊,若有什麼禮數不周之處,還請諸位多多海涵。”

  雖說在場眾人,基本都認定他是因為王仁在場,才肯主動露面的——但能不分高低貴賤,先說上這幾句場面話,卻也是給足了眾人面子。

  因此四下里登時響起一片‘不敢當’、‘言重’之聲。

  這當口,早有船伕搭好了跳板,孫紹宗幾步到了碼頭上,那王仁也忙下馬相迎。

  “衙內。”

  “二郎。”

  兩人面對面這一張嘴,王仁當即便挑刺道:“怎麼?才數年未見,我便當不得你一聲哥哥了?!”

  說是挑刺,但那話裡卻分明透了七分熱切。

  孫紹宗心下卻不由得一曬,數年未見不假,可當初孫家尚未起復,這王仁又何曾正視自己過一眼?

  那時他若敢主動叫一聲‘哥哥’,怕是得被王家的奴才啐上滿臉!

  不過時移世易,眼下再追究這些有的沒的,也只是自尋煩惱。

  因而他恭敬不如從命的笑道:“這不是見哥哥滿身貴氣,一時張不開嘴了麼。”

  “哈哈……再是什麼貴氣,怕也擋不住你這一身煞氣!”

  王仁哈哈大笑著,將手往身後一讓:“走吧,我早在家中備下酒宴,就等著和二郎一醉方休呢!”

  眼見得王衙內如此禮遇,周圍眾人都是豔羨不已,恨不能以身代之。

  誰知孫紹宗卻並未欣然從命,反而搖頭道:“勞煩哥哥先稍候片刻。”

  說著,他再次拱手行了個羅圈禮,朗聲問道:“卻不知桃園鎮,可曾派了人來?”

  這桃園鎮,正是孫家南宗所在。

  卻聽得人群中立刻有人應了一聲:“桃園鎮孫紹序在此!”

  孫紹宗循聲望去,人群裡又分出條通路,讓出一個清瘦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正待上前與孫紹宗見過,孫紹宗卻早大踏步迎了上去,單腿屈膝將一身錦袍壓在地上,滿面激動的道:“想不到竟是三哥親至,小弟方才多有怠慢,還請三哥見諒!”

  那中年男子顯然未曾想到,他竟會如此鄭重見禮,一時竟慌了手腳,口中連道‘當不得如此’,卻忘了要上前攙扶。

  “如何當不得?”

  卻聽孫紹宗又垂首恭聲道:“當初我和哥哥落魄京中,若不是幾位哥哥時常派人北上接濟,哪還能有今日光景?”

  其實他身為穿越者,只是零星吸收了原主的記憶,對南宗當年的援手,委實難以體會到多少。

  但這卻並不妨礙,他把這份感動演繹出來。

  而這番賣力的演出,果然也是立竿見影,那孫紹序感動的雙目通紅,週遭也儘是讚歎之聲。

  “十三弟,快起來、快快起來!”

  孫紹序感動之餘,也終於想起要把孫紹宗攙扶起來,上前攥住他那鋼澆鐵鑄的臂膀,使勁往上拉扯。

  然而孫紹宗順勢往上一起身,那孫紹序卻猛地變了顏色,蹬蹬蹬倒退了幾步,失聲驚呼道:“十三弟,你……你這眼睛?!”

  與此同時,四下里也是一片嘩然。

  卻原來孫紹宗額頭正中,竟不知何時多了一隻血目!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8:20
第603章 南麟北走金釵聚【中二】

  血目一開,殺人盈野!

  既然都是來迎孫紹宗的,又怎麼可能沒聽過這些個傳聞?

  於是當下人人變色,有那膽怯的,忍不住便連連後退。

  “哈哈哈……”

  這時就聽孫紹宗爽朗一笑,指著自己的額頭道:“諸位且看仔細了,這不過是征討蠻人時留下的疤痕而已,慣常倒不怎麼顯眼,只有情緒激動氣血上湧時,才會顯得格外紅潤些。”

  眾人聽了這番解釋,又見那血目的確只有幾分輪廓,並非是真正的眼睛,這才或多或少的鬆了一口氣。

  不過等到孫紹序重新上前搭話時,卻仍是少了三分親近,多了七分敬畏——顯然對這血目之說,仍是未能完全釋懷。

  孫紹宗倒也懶得多做解釋,與他寒暄了兩句,便轉頭歉意的向王仁拱了拱手道:“既是我家三哥親至,王兄的酒宴……”

  “同去、同去便是!”

  王仁方才被晾在一旁,便憋了老大的不滿,只是這孫紹宗今非昔比,他又是奉了父命,特地來拉攏孫紹宗的,所以才極力按捺住了脾氣。

  此時聽孫紹宗又要推脫自己的邀約,卻那還耐得住性子?

  不等孫紹宗把話說完,便斷然道:“既然是二郎的同宗兄長,那也算不得外人,同去、同去便是!”

  說著,也不等孫紹宗答應,又向孫紹序問道:“尊駕是要乘車、還是騎馬?可要王某幫著安排一二?”

  雖是用了‘尊’稱,言語間卻哪容得孫紹序拒絕?

  而孫紹序久居金陵,又如何敢得罪如日中天的‘江南王’家?

  忙不迭賠笑道:“不敢勞衙內費心,邵序的馬車就在附近,隨時都可以動身。”

  眼見他轉身喊過家僕,命其先行回桃園鎮傳信,孫紹宗卻哪還有什麼推脫的理由?

  也只得擺出一副欣然從命的架勢,隨著王仁向外行去。

  剛走了兩步,又見一華服少年牽了匹駿馬過來,攥著韁繩拱手笑道:“小弟薛蝌,見過孫家二哥。”

  薛蝌?

  孫紹宗稍一遲疑,便恍然道:“原來竟是薛大頭的從弟,卻不想生的如此出落,跟你家哥哥可是大不一樣。”

  因言語間涉及了堂兄,薛蝌並未搭茬,只是微微一笑,拍著身旁那匹黑馬道:“瞧見王家哥哥特地備下的好馬,小弟那些薄禮實在是拿不出手,沒奈何,也只好厚著臉皮將它牽過來借花獻佛。”

  難得他小小年紀,就能把馬屁拍的如此精熟。

  只可惜那王仁卻並不怎麼領情,自顧自的上了那匹烏雲踏雪,揚鞭往城內一指:“二郎,天色不早了,我看咱們還是盡快動身吧。”

  這頤指氣使的架勢,讓孫紹宗更是暗自搖頭不已。

  當初王子騰在京任職時,這王仁一貫循規蹈矩,全不似別家紈袴那般囂張跋扈。

  誰知才出京做了幾年幫閒,便養出一身目無餘子的驕橫。

  只是……

  他今兒卻找錯了發號施令的對象。

  孫紹宗衝他颯然一笑,卻並不急著上馬,而是畢恭畢敬的將孫紹序送上了馬車,又回首向薛蝌道:“左右都不是外人,薛小弟也一起聚聚如何。”

  這話卻是有些僭越了,畢竟他同王仁也並沒有多熟悉,當著主人家怎好問都不問一聲,便直接邀人同往。

  當然,因為有方才王仁強邀孫紹序在先,他這般做法,倒也算不得太出格。

  王仁臉上笑容一僵,不過面對薛蝌徵詢的目光,還是擠出幾分笑意道:“我也正有此意,不曾想倒讓二郎搶了個先。”

  “既如此,小弟便卻之不恭了。”

  薛蝌順水推舟的一拱手,轉回身向自家馬車行去時,眉頭卻是緊緊的皺了起來。

  孫紹宗遠在湖廣,對王仁近年來的所作所為知之甚少,但薛蝌近在江陵,卻如何不知王衙內的霸道?

  仗著王子騰滔天的權勢,等閒三四品的官員,他也是說甩臉色就甩臉色。

  怕也只有各地督撫出面,才能讓王衙內稍稍收斂。

  而孫紹宗這個四品招討使,顯然還不夠格讓他忌憚——就算回京後能再升上一級,也不過是從三品罷了。

  哪究竟又是什麼原因,讓王仁在孫紹宗前,不得不收束脾性?

  薛蝌腦中急轉,腳下卻也是片刻不停,快步到了自家的車隊前,正要越過第一輛馬車,卻聽車伕猶猶豫豫的互換了一聲:“大爺……”

  薛蝌腳步一頓,隨口吩咐道:“你先送小姐回家,順便稟告母親一聲,就說我要去王家做客。”

  說著,薛蝌便逕自越過了頭一輛馬車,到了第二輛馬車前,將手往上一伸,立刻有人用力握住。

  他正待借力攀到車上,卻忽覺有些不對,自己掌心裡那隻手分外小巧,且細膩似玉、弱若無骨,哪裡是一名車伕能夠擁有的?

  薛蝌猛地抬頭,卻正對上自家小妹那俏皮的眉眼。

  感情這丫頭竟不知何時,換上了一身青衣小帽,偷偷替下了第二輛馬車的車伕!

  “你這丫頭……”

  薛蝌當下就變了顏色,有心要呵斥幾聲,卻又唯恐家醜外揚,只得放低了音調,喝令道:“快回你車上去。”

  薛寶琴嘻嘻一笑,從對面跳下了馬車,又隔著車轅小聲道:“哥哥,我方才使人打聽過了,孫將軍這次回京,有可能要擔任北鎮撫司鎮撫使一職。”

  怪不得!

  怪不得有這麼多官紳,趕著來討好孫紹宗;怪不得那目無餘子的王仁,對孫紹宗隱隱有忌憚之意。

  原來孫紹宗就要充任天子耳目了!

  薛蝌正心下恍然之際,車廂裡忽然又鑽出個人來,定睛一瞧,卻正是這輛馬車的車伕?。

  原來那丫頭打扮成車伕的樣子,只是想給自己通風報信而已。

  薛蝌心下一暖,恰巧聽得車輪滾滾,那頭一輛馬車已然調轉馬頭,向著城中行去,便下意識的投去了欣慰的目光。

  然而……

  他這一眼望過去,卻又對上了薛寶琴得意洋洋的小臉。

  “駕~!”

  不等薛蝌再說些什麼,薛寶琴一抖韁繩,趕著那馬車疾馳而去。

  這死丫頭!

  薛蝌惱的直跺腳,可王仁卻也已經等得不耐,已然派了人過來催促,於是他也只好上了馬車,趕奔王家在金陵的老宅。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8:54
第604章 南麟北走金釵聚【下】

  孝義街,薛家當鋪。

  叩叩叩~

  聽到有人敲門,掌櫃岳百里忙把桌上的賬冊連同兩封書信,一股腦都鎖進了抽屜裡,這才揚聲應道:“進來吧。”

  吱呦~

  那木門被輕輕推開,店夥計何三在外面弓著身子稟報導:“掌櫃的,大小姐來了,說是要尋幾件稀罕物送人,如今正在後院庫房裡挑選呢。”

  天都快黑了,薛家大小姐這時候跑來做什麼?

  岳百里皺起眉頭,起身倒負雙手出了內堂,一路沉吟著來到庫房門前,側耳傾聽了片刻,發現裡面只隱隱傳出少女嬌憨的呢喃,並不能聽個真切,這才堆出笑容邁步走了進去。

  進門之後,見薛寶琴一身青衣小帽,他反倒暗暗鬆了口氣,心道這小姑娘定是又偷跑了出來,並非是受了家中指使。

  於是岳百里臉上的笑容,也隨之真切了幾分,半真半假的提醒道:“如今這當口,小姐可不該任性妄為。”

  “這當口?”

  薛寶琴詫異的回頭掃了岳百里一眼,奇道:“最近難道出了什麼事嗎?”

  原來這小丫頭,還不知家裡的買賣遇上了麻煩。

  岳百里心下更是鬆懈,順勢岔開話題道:“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知大小姐今兒想要尋什麼稀罕物?”

  “嗯……”

  薛寶琴用手指輕輕戳弄著下巴,雖是一身男裝,那俏皮又認真的小模樣,卻仍是瞧的兩個店夥計心頭狂跳。

  就聽她遲疑的嘟囔著:“最好是武人喜歡的……不對,他似乎也算不得純粹的武人。”

  武人喜歡的?

  不算是純粹的武人?

  袁百里心中一動,暗道莫非上午薛蝌碰了釘子,依舊不肯放棄,所以想要靠稀奇禮物討王仁的歡心?

  可就算是要送禮物,也不該是大小姐來選吧?

  他忍不住試探道:“卻不知大小姐這禮物,究竟是要送給誰的?”

  這一句話,卻頓時挑起了薛寶琴的話頭,只見她把鼻子翹起老高,說書似的抑揚頓挫:“說起這位來,可是個天下聞名的奇人,據說他生就一隻血目慧眼,善斷陰陽奇案;又有一身冠絕天下的勇力,單人獨劍便可敵千軍萬馬!”

  聽到這裡,其中一個夥計忍不住脫口叫道:“難不成是那一劍定湖廣的孫將軍?”

  “然也!”

  薛寶琴將小腦袋猛地一點,隨即又得意道:“因我大伯家的從兄,與孫將軍相交莫逆,哥哥今天特地去碼頭上迎他,誰知竟與孫將軍一見如故,還準備拉他入股咱家的鋪子呢!”

  這番話三分真七分假,偏被她用炫耀的口吻說來,卻讓人不由信了個十成十。

  岳百里心中暗自琢磨,薛蝌如此施為,約莫是要引入強援——只是孫紹宗雖年紀輕輕就名動天下,可真要和哪一家比起來,卻怕還欠了不少的火候。

  正這般想著,卻聽薛寶琴又帶著幾分疑惑的道:“我還聽哥哥說,孫將軍要升任鎮撫使了,卻不知這是個什麼官職?怎得連王衙內,都要主動去碼頭迎他?”

  鎮撫使?

  難道是執掌北鎮撫司的鎮撫使?!

  岳百里心頭咯噔一聲,暗道若真是如此,這事兒可萬不敢小覷——但凡是為官的,誰不忌憚北鎮撫司三分?

  看來必須給蘇州那邊兒遞個消息,免得……

  正思量著對策,忽見薛寶琴又眨巴著大眼睛,滿面的憧憬之色:“若是孫將軍當真入股咱家鋪子,日後再想瞞著哥哥做些壞事,可就沒那麼容易了——只要請了孫將軍法眼一辯,是忠是奸自然無所遁形!”

  岳百里心頭又是一挑,方才只顧著北鎮撫司的名頭,卻忘了那孫大人斷案入神的本事。

  若是被薛蝌覺察出問題,請了他來幫著徹查,那自己豈不是……

  不行,看來計畫還得再往後推一推,起碼也要等蘇州那邊兒,先解決掉這樁大麻煩為止!

  就這般心事重重的,在那死當的物件裡挑出兩件珍品,護送薛寶琴上了馬車,岳百里便忙不迭回了內堂,翻出筆墨紙硯揮毫起來。

  卻說薛寶琴到了車內,剛放下車簾,哪小臉頓時垮了下來,將個嬌憨的身子埋入軟墊之中,無病呻吟一般呢喃著:“也不知這法子,到底能不能穩住甄家。”

  卻原來與薛家在生意上起了糾葛的,正是那江南甄家。

  這甄家同榮國府和王家也是世交,論親厚甚至還要強過薛蝌母子,論勢力更是超出十倍不止。

  兩廂一對比,也就難怪王仁會刻意怠慢薛蝌了。

  “啊!”

  就在這時,忽聽馬車外有女子驚呼了一聲,緊接著是車伕的喝罵:“你這婦人沒長眼啊?怎得硬往馬蹄子上撞!”

  “對不住、對不住!是我方才沒瞧清楚!”

  被罵的婦人連聲告罪,一旁卻又響起個悅耳的嗓音:“我母親雖然有錯,但這般天色,尊駕怕也該再慢些才是。”

  “你這小丫頭……”

  “來福!”

  聽自家車伕還要糾纏不清,薛寶釵挑起車簾,喝止道:“人家說的也有道理,這等天色,在城裡本就該放慢些。”

  說著,又向對面微一頷首:“夫人可曾傷到哪裡?前面不遠就是醫館,我送您……”

  “不必了、不必了!”

  那婦人被這一問,慌忙把手搖了幾搖,便提著個小包裹,匆匆的到了街對面。

  倒是她那女兒落落大方的還了一禮,這才不緊不慢的跟了上去。

  “這位姐姐倒真是個好顏色的。”

  薛寶琴目送對方遠去,口中讚著,心下卻又補了一句:只比本姑娘稍稍遜色而已。

  且不提薛寶琴如何乘車而歸。

  卻說那母女兩個到了街對面,回頭見馬車已經跑遠了,那婦人才松了口氣,隨即卻又忍不住抱怨道:“若不是你爹死要面子,非讓咱們捨近求遠,如何會有這一遭?多虧我腿腳還算靈便,否則險些就……”

  “娘!”

  少女攔下那不吉利的,又柔聲勸解道:“爹也是擔心被王家看輕,進京途中反平添許多不便,這才不讓咱們在附近典當的——若能提前知道有這凶險,他萬不能讓娘帶了東西過來。”

  少女嗓音清澈悅耳,又自帶一股沁人心脾的溫潤,只三言兩語就解了母親的惱意。

  只是那婦人火氣方歇,卻又愁上心頭,苦笑道:“就算進了京又如何?你那姑母嫁給榮國府大老爺小二十年了,何曾關照過咱家一句半句?”

  卻原來這母女二人不是別個,正是邢夫人的大嫂,以及侄女邢岫煙。

  她們母女二人,原是跟著邢夫人的哥哥邢忠,在蘇州城內經營些小本生意。

  誰知這幾年間家境每況愈下,到如今連房子都租不起了,沒奈何,只得舉家北上投親。

  說來也是巧了,正好王仁路過蘇州,那閤府上下的官員都去迎送,邢忠也便順勢攀上了親戚,想要搭個順風船上京。

  誰知這川資路費是剩下了,充場面的開銷卻增了不知多少。

  剛行出沒幾日,邢家的盤纏就用了大半,邢忠又不肯在王家面前露怯,只好暗地裡讓妻女取了幾樣東西,遠遠的尋個當鋪發賣。

  閒話少提。

  卻說邢岫煙母女趁著夜色,從後門進了王家老宅,誰知裡裡外外找了一遍,卻不見邢忠的影子。

  尋值夜的僕婦一打聽,才曉得是來了個什麼孫將軍,因也同邢家沾了些親戚,便請了邢大舅過去作陪。

  “孫將軍?”

  邢忠的妻子聽了,倒還不覺如何,邢岫煙卻是眼前一亮,忍不住追問道:“可是剛平定了湖廣蠻亂的孫紹宗、孫將軍?!”

  得了僕婦肯定的回答之後,邢岫煙便有些坐立難安,時不時探頭向前廳望去,滿眼的憧憬之色。

  邢母見她竟失了一貫的穩重,當即便生出些誤會來,忙勸女兒道:“管他什麼孫將軍、李將軍,既是王衙內的貴客,定不是咱家能攀附的——你素來是個懂事的,可千萬別想瞎了心思!”

  “娘,你這是想到哪裡去了!”

  邢岫煙嬌羞的一跺腳,見母親仍有些狐疑,只得吐露實情道:“其實這孫將軍,就是先前妙玉姐姐在信裡,常常提到的順天府治中孫大人。”

  “您是知道的,我素來覺得妙玉姐姐,不該胡亂把終身託付給佛祖——而妙玉姐姐一向心意甚堅,唯獨近年來屢屢提及這位孫大人,想來定是緣分到了!”

  “因著這一層關係,女兒才想親眼瞧一瞧,那孫大人究竟是何等模樣,是不是苗月姐姐的良配。”

  卻原來邢忠在蘇州長年租住的院子,正是妙玉家中的產業,又恰巧在妙玉修行的尼姑庵左近。

  於是邢岫煙與妙玉整整做了十年鄰居,所認的字都承妙玉指授,實是亦師亦友的交情,故而聽說妙玉心心所念之人到了,便再也淡定不得。

  而聽女兒說的有理有據,邢母頓時鬆了口氣,便笑著勸道:“若他們兩個真有緣分,日後你也定是能瞧見的,何苦急在一時?再說了,大戶人家最講究內外有別,又怎好……”

  剛說到這裡,卻聽院子外面炸了鍋似的亂喊:

  “了不得了,那孫將軍要在咱家升堂問案!”

  “是哪個生有血目慧眼的孫將軍麼?他這次是審人還是審鬼?”

  “自然是審人,審鬼你也要敢看才成!”

  “走走走,咱們且去瞧個稀罕!”

  邢岫煙聽到這裡,卻也早已按捺不住,忙向母親言稱,要去前面看看父親可曾醉酒,便混雜進了那些僕婦之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8:54
第605章 金陵疑案【上】

  按理說,既然是王仁所設的私宴,孫紹宗又是過路的武將,壓根沒有審問本地案件的權利。

  那這好端端的,卻如何會升堂問案呢?

  卻原來酒宴正酣之際,外面忽然有王府的下人稟報,說是有一對老夫婦在府門前跪地喊冤。

  王仁一聽這話,當時便覺掃興的很。

  正待吩咐下人將那夫婦二人趕散了,孫紹宗為了名聲考慮,忙搶先打起了官腔,表示自己屬於過路官員,並不能插手本地的案件。

  而那對夫婦若是真有什麼天大的冤屈,不妨去江寧縣衙或是金陵府衙告狀。

  誰知那稟報的小人聽了這話,卻是苦著臉道:“這話小人也曾對他們說過,但他們卻說這案子,非是大人親自出馬,不能查個水落石出,還說……”

  “還說什麼?”

  “還說那橫死之人,實是孫大人的侄女!”

  孫紹宗聽了這話,只覺這夫婦二人既荒誕又可惱——去年賈迎春給他添了個‘侄子’,卻何曾有什麼侄女?

  便在此時,忽見一旁的孫紹序面色驟變,陰沉的幾乎要滴出水來。

  孫紹宗心中一動,暗道莫非是南宗這邊的某個堂侄女,出了什麼差池?

  果然,只是稍稍用言語試探,孫紹序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將前因後果說了出來。

  這事兒還得從半年前講起。

  卻說南宗二房的長女,數年前嫁給了金陵城內士紳柳家的長子,因雙方都是書香門第官宦人家,原也算是門當戶對和和美美。

  誰曾想孫家的女兒嫁過去五年,依舊未能得個一兒半女。

  偏就在此時,一個曾被柳公子睡過幾次的丫鬟,突然懷上了身孕。

  柳家上下欣喜若狂,孫氏卻堅稱那丫鬟肚子裡的孩子,是偷人得來的孽種,最後竟逼的那丫鬟跳井自殺,落了個一屍兩命的下場。

  柳家上下對此自然是憤慨不已,夫妻二人也因此起了隔閡,三不五時便要鬧上一場。

  孫家比起柳家來,雖然人多勢眾,但這事兒到底是孫氏不佔理,因而也沒好意思為女兒出頭。

  原本就指望著時日久了,能抹平兩人之間的隔閡,到時候若還生不出孩子,大不了由孫氏出面,幫柳公子納兩房侍妾就是了。

  誰知就在兩個月前,孫氏卻突然死於非命!

  初時那柳公子還意圖遮掩真相,孫家七郎八虎的打上門去,才揭露出孫氏是被人先殲後殺的。

  後來縣衙一番查訪,確認事發前後,只有這柳公子在後院堂屋裡,而且又曾喝的酩酊大醉,因而便判斷是柳公子酒後同妻子起了爭執,憤而殲殺了孫氏。

  柳公子一開始極力否認,後來受刑不過,才承認自己當時喝的爛醉,並不記得究竟做過些什麼。

  於是這案子就此蓋棺定論,柳公子被判了個秋後問斬。

  但柳公子的父母,卻不肯就此罷休,四下里喊冤不止,非說兒子是做了真兇的替罪羊。

  聽到這裡,孫紹宗不由發問道:“他們為兒子喊冤,可有什麼證據?”

  “這……”

  孫紹序稍一遲疑,還是實話實說道:“根據那柳長風所言,二姐兒夫妻當時已然緩和了許多,他家的下人也都這般說——不過那小畜生當時喝的爛醉,說不定又想起了當初的惱恨,所以失手殺了二姐兒。”

  也就是說,柳家其實並沒有確鑿的證據,能洗脫柳公子的罪名。

  眼下可沒有測試DNA的手段,而孫氏又已經死了兩個月之久,按照時下的天氣,屍首怕是早已腐爛……

  總之這個案子想要查清楚,怕是要費一番功夫才成。

  而自己這次路過金陵,雖說早就決定要在南宗潘恆兩三日,卻也不可能耽擱太久。

  心下正遲疑之際,方才還嚷著要趕走柳長風夫婦的王仁,卻連道這案子既然涉及孫家晚輩,自然要查個水落石出。

  單憑這廝的嘴臉,就知道他其實就是想瞧個熱鬧罷了。

  因而孫紹宗壓根也沒理會他,只是鄭重的向孫紹序探問道:“卻不知三哥是怎麼想的?”

  如果南宗這邊兒,已經認定了柳公子就是殺人凶手,孫紹宗再鬧著要去查個究竟,可就真是裡外不是人了。

  孫紹序為此左右為難了許久,終於還是咬牙道:“若是十三弟能親自徹查此案,自然是再好不過,若查出的確是那小畜生所為,也好讓柳家心服口服;若真是別人犯下的案子,也好讓二姐兒沉冤得雪!”

  嘖~

  既然孫紹序這般說了,怕也只能盡力查明真相了。

  孫紹宗打定了主意,原是想帶著柳長風夫婦,去縣衙請李知縣重審此案,自己再以死者家屬的身份來個列席旁聽。

  誰知王仁卻攔著不讓,非命人去把李知縣,連同仵作、差役請到自家,讓孫紹宗當場問個究竟。

  說白了,這廝就是懶得走動。

  既是王仁主動出面攬下這差事,孫紹宗也便沒有刻意推辭,因而這才有了要在大廳裡升堂問案一說。

  要說王家在這金陵城,當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不過半個時辰,本案的一應經手人等,物證、人證、卷宗,連同案犯柳毅青本人,便基本在王府前廳湊齊了。

  為首的,自然是江寧知縣李牟。

  這位李知縣進門之後,眼見孫紹宗等人還圍坐在餐桌前,連上前見禮都沒敢,就在管家身旁默然垂首侍立著。

  王仁更是懶得多看他一眼,問清楚還有幾個人沒到,便一迭聲的招呼孫紹宗喝酒吃菜。

  孫紹宗雖不似王仁那般託大,只是以他如今的位分,面對個小小的七品縣令在,自也不會搞什麼折節相交。

  因而只是稍稍偏轉身子,正對著那李知縣,打著官腔問:“貴縣可知王衙內與本官請你過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知道、知道!”

  那李知縣忙趨前幾步,躬身賠笑道:“卑職斷案不嚴,多有疏漏之處,還請上官不吝賜教。”

  說著,從師爺手裡取過卷宗,雙手捧到了孫紹宗面前:“這是孫小娘子遇害一案的卷宗,請上官過目。”

  孫紹宗卻不急著接在手裡,壓著嗓子道:“原本你們江寧縣的案子,本官是不該過問的,然而被害人是本官家中的晚輩,案情又似有不明之處……”

  “卑職明白、卑職明白!”

  那李知縣忙道:“其實卑職也覺得此案似有不妥,聽聞上官恰巧過境,才想著請您明斷一二,還請上官千萬莫要推辭。”

  “好吧,既如此,我便僭越一回。”

  孫紹宗嘆了口氣,這才將那卷宗接在了手裡——雖說身為苦主,過問此案也是常理,但能多上些保險總是好的。

  將那卷宗大致掃了一遍,發現這李牟問案,倒也還算細緻,至少案發前後發生的事情,記錄的十分詳盡。

  案發時是六月初七,一個細雨飄零的傍晚。

  柳府的兩個大丫鬟——書萱、慕琴,因有事要向孫氏稟報,結伴到了後院堂屋。

  結果卻並未發現孫氏的蹤影,兩人正待去別處尋找,外出赴宴的柳毅青,便醉醺醺的回到了家中。

  兩個丫鬟將柳毅青扶進臥室休息之後,想起不久前才投井自盡的夏怡,便匆忙離開了堂屋。

  這之後兩人又在後院找了一刻鐘左右,卻仍是沒能撞見孫氏。

  因擔心柳毅青那裡沒人照應,再鬧出什麼不是來,於是兩人便又匆匆趕回了堂屋。

  誰知一進臥室,就發現孫氏赤裸著身子,被人用幾條絲巾綁在了屏風上,胸口還有幾個猙獰的傷口,血水更是流了一地。

  當時兩人就拚命尖叫起來,繼而驚醒了手握燭台的柳毅青。

  這之後,仵作又在孫氏私處,發現了交合過的痕跡,以及已經凝固的米青液,並確定損失胸前的傷口,就是那柄燭台造成的。

  看到這裡,似乎已經是證據確鑿了。

  但這案子還是存了不少疑點。

  首先是柳毅青身上,除了攥著燭台的手上沾了些血,其餘部位並未查出血跡。

  其次是在孫氏指縫裡,發現了些皮膚碎屑,但柳毅青身上卻並無任何傷口。

  三來麼,就是夫妻二人的感情問題了。

  根據府上的傭人表示,兩夫妻早在半個月前,就已經冰釋前嫌了——據說和解的契機,是因為孫氏通過娘家,買到了一副顏真卿的真跡,並允諾年底之前會為柳毅青納妾。

  唉!

  可惜已經過去兩個多月了,否則親自勘察一下現場,應該能解開許多疑惑,又或者發現更多的疑點。

  眼下麼……

  也只能先把這份卷宗細讀幾遍,再向當事人瞭解情況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8:55
第606章 金陵疑案【中】

  夜色漸深。

  王府前廳燈火通明,孫紹宗趴在撤去酒宴的圓桌上,專注的翻看著卷宗,時不時還會奮筆疾書,將一些疑問或者佐證,簡短的謄錄在紙上。

  之前還興致勃勃的王仁,此時早不知帶著邢忠去了何處,只餘下薛蝌、孫紹序,一左一右的守著孫紹宗,拚命想從那些鬼畫符上,瞧出些什麼門道。

  不過他們顯然跟不上孫紹宗跳躍的思維,最後也只得放棄破解那些訊息,乖乖等著孫紹宗開始問案。

  “大人。”

  這時江寧知縣李牟,捧了幾張宣紙過來,小心翼翼的道:“這便是那兇案現場,以及柳家後院的地形圖。”

  孫紹宗隨手接過來一瞧,見上面的圖畫雖然簡略了些,但層次分明條理清晰,筆觸間還雜了三分山水韻味,竟遠超自己的預計,不由下意識問道:“這些是何人所作?”

  “是孫氏的陪嫁丫鬟書萱。”

  李知縣忙答道:“她對孫氏臥室裡的佈局最為熟悉,又擅長工筆字畫,實是畫地形圖的不二人選。”

  說到這裡,他適時的訴苦道:“那柳員外初時意圖替兒子遮掩,命人將現場徹底破壞了一遍,卑職派人去勘驗的時候,莫說是地上的血跡,連那沾了血的屏風和床褥,都被燒了個乾淨。”

  因為大周朝的法律,整體上鼓勵親親相隱,所以親友團破壞現場的情況是屢見不鮮。

  而這也正是,孫紹宗暫時不準備去勘察現場的原因——先是被人大肆破壞了一番,如今又已經時隔兩個月,能查出線索的幾率實在是微乎其微。

  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孫紹宗先將案發現場的佈局圖,單獨揀選出來,和卷宗裡的供狀做了印證。

  案發現場位於堂屋東側的臥室之中,門開在西牆正中,綁著孫氏屍身的屏風,就在正對面的位置。

  也正因此,當時兩個丫鬟在進門之後,一眼就發現了孫氏的屍首。

  根據訴狀裡的描述,那屏風距離大門約有一丈二,背面距離東牆約有四尺,是盛放浴桶等雜物的地方。

  至於案發時,柳毅青酣睡的拔步床,則位於正北的位置,距離屏風和出入口,都在一丈五左右。

  因是在陰雨天氣,所以南面的窗戶,都是從內部反鎖了的。

  看罷多時,孫紹宗又將柳府後院的地形圖,拿在手中仔細端詳。

  前面說過,柳府也是官宦世家,又同孫家南宗一般是在城外落腳,因而這院子自然不會很小。

  根據圖上所示,若真有飛賊闖入柳家,殲殺了孫氏,起碼要翻過兩高一矮的圍牆,還要瞞過柳府豢養的幾隻家犬。

  這本就已經頗有難度了,何況當時還是陰雨天氣,想要高來低去卻不留一絲痕跡,就更是難上加難了。

  至於柳家內部男僕作案……

  根據地形圖和供狀所訴,後院與前院之間,有僕婦二十四小時盯守。

  而且因是陰雨綿綿,柳家的家僕多是聚在一起,處理些室內的瑣事,即便有人曾經中途離群獨處,前後也還不到一刻鐘。

  這麼點時間,翻牆摸進後院或許還有可能,但殲殺孫氏之後,再把她的屍首綁在屏風上,意圖嫁禍給柳毅青,卻是絕不可能做到的。

  凡此種種,也難怪江寧縣會在案情還存有疑點的情況下,認定是柳毅青殺了孫氏。

  將剩餘的地形圖,也都一一過目了,孫紹宗這才將視線投向了大門外,那熙熙攘攘的十幾名人證。

  “先將柳長風父子,丫鬟書萱、慕琴,以及管家宋濟,家僕柳延、桑有福等人帶上來吧。”

  柳長風父子和兩個丫鬟自不多說,後面的管家僕人,則是當初負責清理現場之人。

  李知縣忙親自下去傳話,不多時便將那幾人領了進來。

  柳長風是個富態的中年人,其子柳毅青雖然披著枷鎖,有些骨瘦形銷之態,但論顏值還是稍稍高出孫紹宗一頭。

  進門之後,父子兩人先行跪倒,後面幾個僕人隨即也匍匐了一地。

  “冤……”

  那柳長風正要喊冤,卻聽孫紹宗揚聲問道:“宋濟、柳延、桑有福,你等清掃兇案現場時,都曾瞧見些什麼,且給本官一一道來。”

  三人顯然未曾想到,官老爺竟首先問到了自己頭上,當下那柳延、桑有福二人便有些慌了手腳。

  而宋濟到底是管家,比他二人還沉著了些,當即便將當時被柳長風喊到後院,幫著清理屍首血跡的事情,大致複述了一遍。

  不過他話中提到的,基本也都在江寧縣的卷宗上記錄著,並沒有什麼新鮮之處。

  因而孫紹宗又追問了一句:“除此之外,你等可還有什麼要補充的?”

  “小人沒有什麼要補充的了。”

  宋濟斷然否認,但那柳延卻下意識望向了柳長風,連上似有為難之色。

  這等小動作,如何瞞得過孫紹宗?

  當即便點名道:“柳延,你莫非是有所隱瞞?”

  一聽這話,柳延還未曾如何,柳長風便連聲催促道:“都這等時候了,你還有什麼不能說的?難道是想害死少爺不成?!”

  見官爺點了自己的名姓,老爺又是連聲的催促,柳延這才戰戰兢兢的道:“不敢期滿大老爺,小人清理地上的血跡時,曾撿到一根沾了血跡的蠟燭……”

  這一點其實卷宗上也有記錄,不過孫紹宗看他的模樣,顯然還有別的內情,於是吩咐道:“繼續講下去。”

  就聽柳延吞吞吐吐的道:“那蠟燭上除了……除了血跡之外,還……還有些黏黏糊糊的東西,似乎……似乎是男人和女人那什麼的時候,弄出來的東西。”

  “還有就是那……那蠟燭根上有些發扁,似乎……似乎是被夾扁的……”

  原來是瞞下了這等事兒,難怪這廝當著眾人會有所顧忌。

  孫紹宗稍一沉吟,又進一步追問道:“上面可曾沾染了男子的米青液。”

  “這……似乎是有的。”

  “你不能確定?”

  “能!小人清楚記得,上面的確沾了男人的髒東西。”

  聽到這裡,孫紹宗伸手一指不遠處的燭台,吩咐王府的下人,取了兩根蠟燭下來,一根送到自己手上,一根給了那柳延。

  孫紹宗緩緩發力,把那蠟燭稍稍捏扁了些,問柳延可是如此形狀。

  “還要再扁些。”

  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後,孫紹宗又發力捏的更扁了些,這才得了柳延的確認。

  將那捏扁的蠟燭丟到一旁,孫紹宗又吩咐道:“你且試上一試,看這蠟燭與你在兇案現場發現的蠟燭,軟硬、韌性上有什麼差別。”

  那柳延拿著蠟燭捏了幾下,又使勁掰成了兩半,這才搖頭道:“這支蠟燭要軟些,不如我們府上的硬。”

  嘖~

  王府用的這種蠟燭,硬度已經不低了,柳家的卻還要再硬些——看來應該是曾經持久、深入的使用過,否則不至於會明顯變型。

  那這個新出現的細節意味著什麼呢?

  凶手是個變態?

  所以他在進入賢者時間後,還冒著柳毅青隨時有可能醒來的風險,用蠟燭反覆折辱孫氏?

  又或者……

  凶手其實是個快男,因秒射被孫氏給鄙視了,所以借助外力發洩心中的羞憤?

  再或者……

  凶手就是柳毅青本人,因而自然不需要顧忌什麼?

  把腦子裡的猜疑,簡短的記錄在紙上,孫紹宗又追問道:“除此之外,你們可還有什麼要補充的?”

  因見柳延當真補充了些細節,那柳長風頓時也來了精神,回頭許諾道:“誰要是還能想出什麼有用的,老爺我定有重賞!”

  這重賞之下,果然又竄出個‘勇夫’。

  卻聽桑有福囁嚅道:“大老爺,小人……小人也瞧見些東西,就是不知道有沒有用。”

  孫紹宗斷然道:“不管有沒有用,你家老爺都會有所賞賜!”

  被這惠而不費的許諾鼓舞,桑有福忙道:“小人掃撒血跡時,發現屏風前有些白色的碎蠟,瞧著像是剝蠟丸時落下的……”

  蠟丸碎片?

  孫紹宗將視線投向柳毅青:“你和孫氏,案發前可曾用過什麼丸藥?”

  “不曾!”

  柳毅青忙把頭搖的撥浪鼓一般,篤定道:“我與娘子身體康健,何曾用過什麼丸藥?”

  孫紹宗又問兩個丫鬟,也都是連連搖頭。

  如此說來……

  這東西極有可能,不是案發現場原有之物。

  也就是說,這很可能是凶手帶去現場的。

  難道是裝了什麼迷藥之類的東西,用來瓦解孫氏的抵抗?

  這似乎能說得通。

  但……

  迷藥有必要製成丸劑麼?

  這東西應該越方便使用越好吧?

  就算製成丸劑,在預備要使用的情況下,也該提前剝出來才對。

  至於藥性揮發什麼的……

  固態的丸藥,應該不存在這種問題。

  至於液態的麻藥……

  真要液態的,直接用個水囊、竹罐什麼的裝著,不比蠟丸靠譜多了?

  總之,這又是一個暫時沒法串聯進案情的線索。

  再次將種種揣測記錄在紙上,孫紹宗隨即便把目光投向了其中一名丫鬟。

  在桑有福道出‘蠟丸’一事,並得了重賞許諾之後,這丫鬟就一臉的躍躍欲試,顯然也是想到了未曾記錄在案的線索!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8:55
第607章 金陵疑案【下】

  “你二人哪個是書萱、哪個是慕……”

  “二郎已經開始問案了?怎也不讓人知會我一聲!”

  孫紹宗正待問明兩個丫鬟各自的身份,然後再進一步追問,左側哪個藍裙的丫鬟,可是想到了什麼蹊蹺處。

  誰知話剛說到半截,後堂裡便轉出了王仁與那邢忠。

  桌前三人忙都起身相迎,不過薛蝌和孫紹序迎的是王仁,孫紹宗卻是向邢忠拱了拱手,口稱‘邢家舅舅’。

  雖說沒有血緣關係,但這邢忠卻是賈迎春正兒八經的娘舅,孫紹宗明是敬他,實則是顧全自家‘大嫂’的顏面。

  但這份超過王仁的禮遇,卻讓那邢忠頗有些不適應——這些年來,榮國府那些闊親戚們,何曾拿正眼瞧過他?

  因而一時間竟手足無措起來,忘了該如何應對。

  “二郎不必……”

  等他好容易擠出個話頭,一旁的王仁卻早大馬金刀的坐在主位上,連聲催促道:“二郎既然已經開始審案了,那就別耽擱,早些解決了這樁案子,咱們兄弟也好秉燭夜談!”

  邢忠憋了個老臉通紅,卻也不敢抱怨什麼,只蔫蔫的坐回了席位上,憨憨的堆出一臉人畜無害的媚笑。

  眼見邢忠那上不得檯面的嘴臉,孫紹宗心下不由的暗自搖頭,怪不得這邢大舅頂著榮國府姻親的名頭,卻落拓到要北上投親的地步。

  等眾人紛紛落座,孫紹宗便重新開口詢問那兩個丫鬟的名姓,卻原來那藍裙的丫鬟名喚慕琴,而旁邊那身著白裙的,則是有著一手好畫工的書萱。

  “你二人,可有什麼下情要稟?”

  孫紹宗嘴裡說著‘二人’,目光卻定定的落在了慕琴身上。

  果不其然,這慕琴當即小嘴兒一張,就待說些什麼。

  然而話到了嗓子眼,卻又被她生生嚥了回去,希冀的探詢道:“那奴婢要是說了,是不是也有賞賜?”

  嘖~

  這丫頭也不知是缺心眼,還是財迷心竅——即便希圖賞賜,也萬不該當著自家主人說出來。

  那柳長風父子面上都有些不悅,但還是齊聲許諾,表示只要她能記起些什麼,自然不會少了賞賜。

  那慕琴登時喜的眉開眼笑,卻哪曾想過,這約莫是她這輩子裡,從柳府領到的最後一筆銀錢?

  就聽她脆聲道:“啟稟青天大老爺,奴婢和書萱把大少爺扶進屋裡之後,取了火摺子出來想要點燈,卻發現南牆上屏風的影子似乎不太對,好像和平日有些不一樣……”

  “什麼?!”

  柳長風一聽這話,激動幾乎從地上躥起來,回頭怒斥那慕琴道:“這麼重要的事兒,你怎麼不早說?!”

  說著,又一個頭磕在地上,激動道:“大人明鑑,這分明是早就有賊人隱藏在屏風後,又在丫鬟們離開之後,伺機殲殺了我那兒媳!”

  啪~

  “住口!”

  孫紹宗一巴掌拍在桌上,呵斥道:“此地雖不是公堂,卻也輪不到你來教本官如何斷案,若再敢有失禮之處,本官定不輕饒!”

  那江寧知縣倒也還有些機靈勁兒,一停這話忙把幾個衙役喊了進來,吩咐他們兩下里排開。

  雖說少了水火棍和堂威,但大廳裡的氣氛還是肅然了不少。

  柳長風初時還想分辨幾句,可對上孫紹宗那一雙冷森森的眸子,便如同挨了當頭棒喝一般,忙畏縮的伏低了身子。

  孫紹宗這才又問那慕琴:“那影子究竟有何不同?”

  “這……”

  慕琴見老爺都吃了排頭,本就有些膽怯,聽孫紹宗追問起來,卻更是慌了手腳。

  正支吾難言之際,卻聽一旁的書萱朗聲道:“大人,慕琴當時並未看的真切,手一抖便將那火摺子給弄熄了。”

  “對對對,就是這麼回事!”

  慕琴如蒙大赦忙點頭如搗蒜一般,連道:“我剛覺著不對,那火摺子就熄了,實在是沒看真切,更不知是不是看錯了——正因如此,當初官老爺們問起,奴婢才沒敢亂說。”

  沒看真切?

  孫紹宗皺眉道:“你既然覺得有些不對,為何不再點燃火摺子,進行確認?”

  “因為奴婢……奴婢害怕。”

  慕琴聲音裡止不住的透出些顫抖:“當初綠倚在井裡泡了一天一夜才撈出來,當時那樣子實在是……實在是……”

  “這之後,家裡就有些不太平,聽說是綠倚化作了厲鬼,要向……要向少奶奶索命!”

  “所以那火摺子一滅,奴婢就慌了手腳,書萱在旁邊也怕的不行,我們倆一合計,就趕緊出去找少奶奶了。”

  孫紹宗聽到這裡,不禁大失所望。

  原本還以為這丫鬟,能提供現場的第一手證據呢,誰曾想竟是如此模糊的線索。

  這南牆的影子……

  孫紹宗拿出臥室的佈局圖掃量了一下,又問道:“你打著火摺子的時候,是站在屋裡什麼地方?”

  “是在……差不多是在屋子中間。”

  根據訴狀顯示,那屏風高五尺【約1米55】、長七尺【約2米17】,如果有人刻意隱藏在後面,從正面打光,應該不會映出影子才對。

  他一邊斟酌著,一邊又問道:“那屏風薄厚如何,能不能透光,映出後面的人影?”

  “這……”

  慕琴遲疑了一下,忽然驚呼起來:“啊!我想起來有什麼不對了,那屏風平時拿燈一照,都是略有些透光的,偏那天黑漆漆的,看著很是滲人,所以我才吃了一驚!”

  以前都是透光的?

  偏在案發前不透光了?

  孫紹宗精神一振,腦中似有所得。

  偏就在這時,那書萱忽然插口道:“黑漆漆的就對了,那日因是在下雨,少奶奶午後洗漱完,就沒讓人把那浴桶抬出去,有浴桶在後面擋著,看上去自然是黑漆漆的。”

  說著,她又無語搖頭:“當時你也說不清個所以然,我還真當你是看見什麼髒東西了呢,卻原來是……”

  這一番話,直說的慕琴啞口無言,有訕訕的偷瞄自家老爺,顯然是擔心那‘重賞’不翼而飛。

  而週遭眾人,連同那王仁在內,原本也都以為要揭露出什麼重大案情了,如今發現竟是一場誤會,不覺都是大失所望。

  但孫紹宗這回卻沒有失望,那精芒畢露的眸子,直接鎖定在書萱身上,沉聲問道:“江寧縣記錄的口供中,只說你們兩個結伴去尋孫氏,卻不知在這之前,你們都在何處?那孫氏身邊,又是誰在服侍?”

  慕琴:“奴婢在小廚房,督促廚娘們趕製八月十五要用的糕點,少奶奶那邊兒是書萱姐姐在伺候著。”

  書萱:“奴婢本來的確是在少奶奶跟前伺候著,因少奶奶惦記著小廚房那邊兒,才派奴婢過去問個究竟——後來因有些花樣,我們兩個拿不定主意,這才打算去請少奶奶做主。”

  果然如此!

  一次還能說是巧合,可連著兩次,這書萱都是在眾人疑心大起之際,否定了慕琴的說辭。

  這就難免讓人覺得有些古怪了。

  尤其有那柳長風那番話在前面,任誰都該知道,若是屏風後有人潛藏的說辭成立,對柳毅青無疑是極其有利的。

  而身為柳家的大丫鬟,卻接連否定這種可能,實在不怎麼合常理。

  再加上她原本就在孫氏身邊伺候,若是提前作案,完全有充足的時間!

  至於為什麼,先前慕琴進去的時候沒有發現屍體麼……

  孫紹宗忽然向王仁一拱手,道:“王兄,可否讓人抬幾張屏風過來?最好是能透光的——對了,勞煩再準備一隻浴桶。”

  王仁一聽這話,也猜到孫紹宗大概是想試驗什麼,左右也不是什麼為難的事兒,當即一聲令下,讓僕人照孫紹宗的吩咐,去蒐羅屏風、浴桶等物。

  而趁著這個當口,孫紹宗又問了書萱和慕琴幾個問題,譬如她們都去了何處尋找孫氏,途中有沒有分開等等。

  待得知書萱途中曾去過茅廁小解,前後約用了半盞茶的功夫【三至五分鐘】,孫紹宗心中的天平,便又向她傾斜了些。

  卻說過不多時,幾個王府的家僕,便抬來大大小小好幾面屏風。

  孫紹宗先讓柳毅青同兩個丫鬟,按照記憶中的透光程度,選出了兩面大小稍有差別的屏風。

  然後又命人將浴桶抬到了角落裡,將附近的燈光逐漸熄滅,直到調整到和當日傍晚,兇案現場的亮度差不多了,才把稍小的那面屏風擺在了前面。

  卻只見那附近黑漆漆一團,莫說是後面的浴桶了,就連前面的屏風,也只能隱隱瞧見個輪廓。

  “慕琴,你且站在和當日相差彷彿的距離上,點燃火摺子試試。”

  在孫紹宗的吩咐下,那慕琴站到了距離屏風約六尺【約1米86】的地方,小心翼翼的點燃了火摺子。

  卻見火光亮起,那屏風正中依舊是黑漆漆的,但兩側卻隱隱透過去些光亮。

  孫紹宗在一旁適時的發問:“你當日看到的,可是這等情形?”

  慕琴毫不猶豫的搖頭,正待說些什麼,一旁的書萱卻又忍不住插口道:“大人,她當時只看了一眼,哪裡記得……”

  “住口!”

  孫紹宗呵斥一聲,又鼓勵慕琴道:“你只需實話實說,非但你家老爺有賞,我孫家也不會虧待了你!”

  那慕琴原本被書萱一說,也有些猶豫不決,但聽說賞賜加倍,卻是立刻搖頭道:“不是這樣的,我當時看那屏風後面,明明是一團漆黑,兩邊沒有透光!”

  孫紹宗聞言,當即下令將那面稍大些的屏風抬來,就擺在先前那面屏風前面,約莫一尺【31.1釐米】的地方。

  這下不用慕琴開口,眾人也頓時發現了不同之處——原本兩側還有些透光的地方,也都變得發暗起來。

  雖說仔細辨別,那發暗的程度還是和中間有些區別,但乍看之下,卻稱得上是通體漆黑。

  “對對對,就是這樣、當時就是這樣!”

  那慕琴歡喜的大叫之餘,王仁卻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納悶的問道:“二郎,這究竟怎麼一回事?你讓人擺置這半天,到底試出了什麼?”

  孫紹宗微微一笑,指著那兩扇屏風道:“方才我聽人說,那屏風後面擺了浴桶,所以才不透光了,便覺得有些蹊蹺——既然是為沐浴準備的屏風,自然要比浴桶大上不少,否則怎能遮住後面的浴桶?”

  “同理,正因為浴桶比屏風小上不少,又是有弧度的橢圓形,幾乎不可能把屏風的漏光全部遮住!”

  “所以我便假定,那屏風前後,或許還有什麼東西存在——譬如說,另一面屏風!”

  “如果我猜的沒錯,當日兩個丫鬟進門時,那屋裡也擺著兩扇屏風——至於目的麼,卻怕不是為了遮掩活人,而是掩蓋我那侄女的屍首!”

  “什麼?!”

  王仁大驚,難以置信的道:“你的意思是說,柳毅青回家的時候,孫氏早就已經死了?!”

  “這……這不可能吧?!”

  孫紹序在一旁更是瞠目結舌,脫口問道:“那凶手究竟是誰?又為何要……要弄出這等把戲?”

  孫紹宗微微一笑:“那凶手弄出這等把戲,自然是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明,同時將罪名推到柳毅青身上。”

  說著,他緩緩轉身,將目光鎖定在了書萱身上,冷笑道:“書萱姑娘,卻不知本官的推斷,可有什麼疏失之處?”

  此時四下里並無多少光亮,唯有慕琴手中的火摺子,映出了書萱蒼白無血的面孔。

  她明顯已經慌亂起來,卻強行擠出些笑容,搖頭道:“大老爺這話是什麼意思?奴婢實在聽不明白。”

  “聽不明白?”

  孫紹宗嗤鼻一聲,曬道:“若是本官這番推斷沒有出錯,有機會提前殺死孫氏,事後又伺機撤去機關的,暴露出孫氏屍體的,怕也只有你這位貼身大丫鬟了!”

  “大老爺!”

  書萱屈膝跪倒,連聲喊冤道:“奴婢是少奶奶的陪嫁丫鬟,一向受少奶奶和大少爺重用,又怎麼會……又怎麼會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孫紹宗兩手一攤:“的確,你的動機到如今我都沒有想清楚,不過應該和那綠倚的事兒有些牽連。”

  見孫紹宗仍舊認定自己就是凶手,書萱猛地抬起頭,咬牙質問道:“大人,您說只有奴婢能犯下這案子,卻不知奴婢又從哪裡尋來第二面屏風,事後又如何將它搬去別處?!”

  “需知奴婢只是個弱智女流,又不是大老爺這樣的軍中猛將,莫說沒有足夠的時間,就算時間足夠,怕也難以獨立將那屏風抬去別處!”

  眾人本都已經順著孫紹宗的節奏,開始懷疑起這書萱來。

  但聽了她的反駁,卻又不禁動搖起來。

  把屏風搬過去,或許還有辦法做到。

  但事後這書萱卻一直和慕琴在一起,中途也不過離開了半盞茶的功夫,如何有機會搬走那屏風?

  眾人正狐疑間,卻聽孫紹宗冷笑道:“如果是真正的屏風,自然難以移動,但若是不完整的屏風呢?”

  說著,他大踏步到了中間的圓桌前,將那幾幅地形圖攥在手裡,展示給眾人:“諸位可莫忘了,咱們這位書萱姑娘,可是最善工筆書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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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8章 金陵疑案【終】

  不完整的屏風?

  最善工筆書畫?

  “莫不是……”

  旁人還在苦思冥想,一旁的薛蝌卻已然脫口叫道:“莫不是這書萱臨摹了一張屏風的圖畫,掛在了真正的屏風前面?!如此一來,她只需悄悄把那畫挪走,就能露出綁在屏風上的屍體,自然無需花費太多時間!”

  眾人這才紛紛恍然。

  “賤婢!”

  這時卻聽後面一聲咆哮,緊接著是嘩啦啦鐵鎖聲響作一團,卻原是那柳毅青聽到這裡,忍不住從地上跳將起來,幾步撲到了近前。

  眾人瞧他怒髮衝冠的模樣,還以為他是要與那書萱搏命呢。

  正不知該不該阻攔,柳毅青卻已經收住了腳步,紮著臂膀、伸著脖子,鬥雞也似的質問道:“我素日待你不薄,熙娘更是將你視作心腹,你卻為何如此喪心病狂,害了熙娘的性命不說,還要刻意嫁禍於我?!”

  那書萱初時被他嚇了一跳,可見他中途守住腳步,卻非但沒有顯出釋然之色,反而露出些許怨憤之意。

  不過那怨憤之色,轉瞬間便又收斂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楚楚可憐的委屈模樣。

  “少爺明鑑!”

  她軟軟的跪倒在地,用袖子掩面哽咽道:“奴婢是少奶奶的陪嫁丫鬟,自來對她最是忠心不過,平日與那綠倚又算不得親近,又怎會為了她殺了少奶奶?這……這實在是冤死我了!”

  這番辯駁,倒也是在情在理。

  尤其連一旁的慕琴,也忍不住出面作證,表示書萱和大少爺最寵愛的綠倚,一向是明爭暗鬥慣了的,書萱實在沒道理要為那綠倚報仇。

  眾人一時間不覺又都猶疑起來。

  就連那柳毅青,也皺著眉頭嘟囔道:“莫非真的冤枉了……”

  只是沒等他把話說完,就被自家親爹狠狠掐了一把,這才恍然驚醒——若是書萱洗脫嫌疑,自己豈不又成了頭號嫌犯?

  正準備不管不顧,再把凶手的帽子扣回書萱頭上,忽聽有人小心翼翼的道:“大人,這孫氏可是被人殲殺的,她一個女子,怕是……怕是做不到這等事吧?”

  卻是那江寧知縣李牟,忍不住提出了質疑。

  一聽這話,柳毅青滿口栽贓之言,頓時就卡在了嗓子眼裡。

  對啊!

  自家娘子可是被殲殺的,而書萱卻也是個女子,這女子又如何能殲殺女子?

  方才眾人大多把注意力,放在了利用‘雙屏風’作案的手法上,此時聽李牟提起這關鍵性的證據,當下也都覺得是冤枉了書萱。

  “哼!”

  這時就聽孫紹宗嗤鼻一聲,哂道:“女人的確不能殲殺女人,但只要設法把男人的精物帶進後院,想要偽造出被殲殺的假象,卻也並非什麼難事!”

  話音未落,又有人亢奮的嚷了起來:“是蠟丸!肯定是用了蠟丸!”

  這卻不是別更,正是那提供了‘碎蠟’線索的桑有福。

  而經他這一提起,不少人也都恍然大悟。

  “對對對,這毒婦定是用蠟丸,偷偷把男人的髒東西帶進了後院!”

  “怪不得要用蠟燭,感情凶手壓根就沒哪條東西!”

  那柳毅青更是亢奮的連叫了幾聲‘賤婢’、‘毒婦’。

  “不是我!”

  便在此時,一直掩面哭泣的書萱,忽然昂起頭大聲反駁道:“先不說奴婢根本沒有要殺少奶奶的理由!那什麼蠟丸、什麼臨摹的圖畫,如今卻在何處?大老爺若只憑空口白話,就想冤枉是奴婢殺的人,奴婢是一百個不服的!”

  只這一聲,便蓋過了四下里的嘈雜。

  孫紹宗梳理的這番推斷,稱得上是合情合理,卻唯獨少了最重要的動機和證據!

  雖說以他如今的位分,強行指認書萱是凶手,也不是不成——可這般做派,卻是難以讓人心服口服。

  而眼見眾人啞口無言,那書萱又一鼓作氣的質問道:“再有,大老爺總說只有奴婢,才有機會佈置下這些亂七八糟的機關——可我家大少爺呢,他難道就沒有可能做下這案子了嗎?!”

  “賤婢!你怎敢……”

  “好賤人!”

  柳家父子聞言,都忍不住大聲怒斥。

  書萱卻已然豁出去了,非但沒有半點退縮,反而冷笑道:“柳家家財萬貫,卻只得大少爺這一根獨苗,若是能脫去死罪,想必傾家蕩產也是願意的。”

  這分明是在暗指孫紹宗,收受了柳家的賄賂!

  這下連江寧知縣李牟都按捺不住了,跳著腳喝令左右上前掌嘴。

  “不必了。”

  孫紹宗伸手攔下幾個衙役,打量著書萱因過於激動,而變得分外扭曲的嘴臉,忽然展顏一笑,搖頭道:“你倒是個牙尖嘴利的,只可惜你這計畫雖費了不少心思,卻還是遺下了不少漏洞。”

  “首先,柳毅青絕不會是凶手!”

  “身上沒有傷痕,只有手上沾了血這兩點,倒還算不得決定性的證據——但你將那孫氏綁在屏風上時,卻不該把絲巾綁的整整齊齊!”

  “試問,若真是柳毅青酒後衝動犯下了此案,匆忙間如何會綁的如此整齊?更何況他還用蠟燭折辱了孫氏,若當時孫氏一直是清醒的,又怎會毫無掙扎的跡象?”

  “反之,若柳毅青是有計畫的想要殺死妻子,甚至還用迷藥迷昏了孫氏,那他又怎會在犯案後,繼續留在現場呼呼大睡?”

  “所以在看到訴狀上,寫明那絲巾、繩結都是整整齊齊的,本官便直接排除了他的嫌疑!”

  “至於你要的證據麼……”

  “那些米青液,總不會是平白變出來的!而要將其封存進蠟丸裡,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做到的。”

  “一般而言,用竹筒或者瓷瓶、水囊之類的物件,應該更方便一些——除非,對於你的同黨而言,製作蠟丸只是舉手之勞。”

  “柳長風!”

  說到這裡,孫紹宗忽然問道:“你家所在的小鎮上,有幾家藥鋪、醫館?”

  “各有一家……”

  “我知道了!”

  便在此時,柳毅青忽然激動的叫道:“是蘇矯對不對?是他讓你為綠倚報仇的對不對?!原來這廝非但勾搭上了綠倚,竟連你賤蹄子也被他迷了心竅!”

  卻原來當初被懷疑與綠倚有染的,正是鎮上的坐館大夫蘇矯!

  而案發時,這蘇矯也是重點懷疑對象,但他當時卻去了另外一戶人家問診,足足有十幾個證人,所以很快就洗脫了嫌疑。

  如今看來,這蘇矯怕是早就算好了,刻意製造的不在場證明。

  “這不關蘇郎的事!”

  而就在柳毅青點出蘇橋的名字之後,綠倚登時慌了手腳,激動膝行了幾步,試圖去扯柳毅青的衣角。

  被柳毅青躲開之後,她又激動的叫道:“蘇郎只是按照我的吩咐,準備了蠟丸和迷藥,並不知道我是要殺了少奶奶!”

  “果然是她!”

  “這還真是……真是出乎意料!”

  “也幸虧是孫大人路過金陵,換了旁人,如何能憑隻言片語,就識破這毒婦的手法?!”

  眾人議論紛紛之際,心頭落下一塊大石頭的柳長風,卻忍不住問出了所有人最關切的問題:“你這賤婢口口聲聲,說那蘇矯並不知情?那你究竟又是為了什麼,要害死我那兒媳,誣陷我家毅青?”

  自知事到如今,是萬難抵賴了,因而書萱只求能減少情郎的罪行,對自己的動機再不隱瞞。

  “為了什麼?哈……”

  就聽她自嘲的一笑,搖頭道:“其實我也不知究竟是為了什麼,真要細究起來,約莫是為了贖罪吧。”

  “贖罪?”

  “沒錯!”

  書萱定定的望著柳毅青:“其實自始至終,同蘇郎有私情的就只有我一人——那是去年冬天事兒,因少奶奶害了風寒,蘇郎被請進府裡問診,我那時早就與蘇郎情投意合,自然免不得私相授受。”

  “誰知不慎之下,卻差點被少奶奶撞破——我慌忙躲避之際,正巧那綠倚匆匆經過,我便順勢把私會情郎的事,推到了綠倚身上。”

  “少奶奶當時並未聲張此事,我還當事情就此揭過了,哪曾想兩個月後,綠倚忽然查出了身孕,而少奶奶卻一口咬定,那孩子是蘇郎的!”

  “我當時幾次想著要道出真相,卻終究沒敢開口……”

  “沒過多久,綠倚就投井自盡了。”

  “自那之後,我一連數月都會夢到,她懷裡抱著個孩子,滿身是水的追在我身後,要……要向我索命!”

  “我那時又悔又怕,甚至動了要尋死的心思,直到……”

  說到這裡,她忽然抬手一指柳毅青,憤恨的咬牙切齒道:“直到你因為一副字畫,竟毫不猶豫的同少奶奶合好了!”

  “綠倚是從小在你身邊伺候的,生前又是那麼痴戀你,更何況她肚子裡還懷了你的孩子,而這一切加起來,在你眼裡竟還比不得一副字畫?!”

  “那時候我突然便明白了,我固然有罪,但你們夫婦才是逼死綠倚的元兇!”

  “我要為她報仇、我一定要為她報仇!”

  “整整兩個月,我整整謀劃了兩個月!才終於找到機會,殺死了少奶奶,然後再嫁禍給你!”

  “我本來是想讓你嘗一嘗,百口莫辯而死的滋味,卻萬萬沒想到……”

  說到這裡,書萱側頭掃了孫紹宗一眼,頹然的搖頭道:“早知道,我當初就該將你一起殺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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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9章 邢家有女

  亥時二刻【21:30】剛過,眼見得大戲落幕,十幾盞燈籠便自前廳魚貫而出,熙熙攘攘的跨過了二門,又四下里星散開來。

  這其中,自然少不了刑氏母女的身影。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當初跟來時,邢母是一百個不情願,但眼瞧著那曲折離奇的殲殺案,抽絲剝繭一般揭發了真相,卻比女兒還要沉浸其中。

  卻說邢母早憋了一肚子話,只是方才人多時,礙於身份還不好多說什麼。

  此時眼見身邊再無旁人,她便忍不住嘖嘖嘆道:“沒想到犯下這殲殺案的,竟會是個小姑娘!”

  頓了頓,她又疑惑道:“可我還是想不明白,這事兒再怎麼看,都該是那書萱自己造的孽吧?她卻怎得好意思,打著報仇的名號殺了自家少奶奶?”

  邢岫煙將手中燈籠放低,映著裙底四隻此起彼伏的繡鞋,微微搖了搖頭:“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她心裡過不去這道檻,又沒勇氣站出來承擔後果,便刻意諉過於人,試圖逃過良心的折磨——可自己造下的罪業,豈是遷怒別人就能洗刷的?”

  邢母聽了這話,又是一陣的長吁短嘆。

  再行出十幾步遠,她卻忽然冒出一句:“你以後若是做了主母,可得把眼睛擦亮些,千萬不能把這樣的禍害招到身邊,否則……”

  “娘!”

  邢岫煙無奈的打斷了她:“好端端的,怎麼又說這個?”

  “好好好,咱們不說你,說說那孫大人總行了吧?你看他可是妙玉姑娘的良配?”

  “這位孫大人麼……”

  聽母親說起孫紹宗,邢岫煙便微微蹙起了蛾眉:“論能力,自然稱得上是文武雙全;相貌雖略差了些,那一身英雄氣卻足堪彌補,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妙玉姐姐那般至純的性子,真要跟了這孫大人,怕也未必是什麼好事。”

  說完,見母親明顯有些懵懂,邢岫煙便又解釋道:“這孫大人少年得志,對那王衙內都不假辭色,如何肯放低身段遷就旁人?偏妙玉姐姐是個剛直的,認定的事情便絕不肯低頭,這兩人撞在一處……”

  她未將後話說全,只是搖頭一陣苦笑。

  世人對僧道之流,大多存著幾分敬畏,但若是遇到尼姑還俗,這份敬畏便會分分鐘化作鄙棄。

  因而還俗女尼能選擇的出路,基本和名妓從良差不多——不是嫁進小門小戶,就是淪為富貴人家的小妾。

  即便是妙玉那樣代發修行的,怕也逃不過這等下場——畢竟她父親也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小吏,其權勢遠不足以扭轉世人的偏見。

  而妙玉實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若讓她整日為柴米油鹽而奔波,卻如何能忍受的了?

  故而在邢岫煙想來,也不求什麼明媒正娶,能得一情投意合的官宦子弟託付終身,也便是妙玉最好的出路了。

  只是……

  這情投意合的,卻未必就是良配!

  說話間,母女二人便回到了臨時安身的客房。

  一進門,邢母顧不得別的,先把那典當來的銀錢仔細翻檢了,確認並未少上分毫,這才松了口氣。

  眼見天色也已經不早了,丈夫又不知何時才能回來,邢母便準備打發女兒,先去隔壁屋裡安歇。

  邢岫煙卻自顧自取出一本詩集,笑道:“好容易有這不費錢的燈燭,女兒若不來個秉燭夜讀,便睡也睡不踏實——還是娘早些安歇了,我候著爹爹就是。”

  邢母如何不知她是在體貼自己?

  心下暖洋洋的,卻終究放心不下丈夫,便也翻出些不費眼的針線活,有一搭無一搭的侍弄著。

  就這般,約莫到了午夜時分,才聽得院子裡傳來一陣亂糟糟的腳步。

  母女二人忙棄了書本、針線,快步迎到門外,卻只見兩個小丫鬟,正勉力扶著醉醺醺的邢忠,在院子裡來回打晃。

  眼見邢岫煙母女迎了出來,兩個小丫鬟如蒙大赦,忙央求道:“婦人、小姐快來勸一勸吧,舅老爺說是要逮什麼蟈蟈,怎麼也不肯往屋裡去。”

  眼見邢忠喝的口歪眼斜,螃蟹似的橫行霸道,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把胳膊肘直往小丫鬟胸前亂頂。

  母女二人是又羞又氣,忙不迭上前替下了兩個丫鬟,半哄半拽的把他弄進屋裡。

  原想著他躺在床上之後,會變得稍微消停些。

  誰知被燭光一照,邢大舅卻來了精神,翻著白眼直嚷嚷著:“我……我跟你們說,那孫家二郎硬是要得!全不似……全不似那王仁,等閒連個舅舅……舅舅都不肯叫,沒的將老……老子往扁了看!”

  此時那兩個小丫鬟,可都還在旁邊候著呢,因而邢母聽了這話,直尷尬的手足無措。

  邢岫煙見狀,則是忙從母親放錢的地方,翻出兩吊銅錢,硬塞給那兩個小丫鬟,一疊聲的替父親賠著不是,又請她們多多擔待。

  兩個小丫鬟憑空得了好處,又覺得對方畢竟是王家的親戚,真要是把話傳出去,也未必就能討的什麼好,因而也便順水推舟的應了。

  千恩萬謝的將兩個小丫鬟送走,邢岫煙回到屋裡,見父親還在抱怨,不由苦笑道:“一時沒在跟前叮囑,爹就喝成這副模樣,方才那些話萬一傳到王衙內耳中,可如何……”

  “傳到他耳中又如何?!”

  邢忠猛的挺直了身子,憤憤道:“咱們又不是他家的奴才,若是……若是那姓王的敢甩臉子,咱們大不了同孫家……孫家二郎一起進京!”

  邢岫煙一時哭笑不得,那王仁來江陵恭候孫紹宗,明顯是要同路上京的——就算孫紹宗同意攜邢家上路,卻又哪裡能避得開王仁?

  “嘔!”

  就在此時,邢忠忽然大嘴一張,滿肚子酒菜便噴泉似的傾瀉出來。

  邢岫煙見狀,忙去外面打了水來,準備給父親洗漱打掃。

  誰知一腳門裡一腳門外之際,卻忽聽裡面邢忠嚷道:“怎得?!小妾養的都能做孫家大奶奶,我女兒何等人才,難道……難道還比不得個庶出……庶出的賤蹄子?!”

  這意思難道是……

  邢岫煙頓時亂了方寸,冷不妨一腳踢在門檻,不由自主的踉蹌幾步,卻是把一整盆溫水都灑到了身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8-9-8 18:56
第610章 會雙姝

  八月十六,三汊河碼頭。

  在南宗過了中秋,孫紹宗便婉拒了諸位叔伯兄弟的挽留,準備同王仁、薛蝌、邢忠等人一同乘船北上。

  這日上午,十幾名水手往來穿梭,不住往一艘三桅大船上填裝貨物。

  船自然是王家的,如今他家手握東南市舶司,弄幾條上好的貨船,可說是輕而易舉。

  不過這裝船的貨物,卻基本都是孫紹宗的東西——倒也不是什麼金貴物件,多半都是湖廣、金陵兩地的特產,前者是在五溪斬獲的,後者則基本出自南宗餽贈。

  當然,金陵城裡的官宦士紳,少不了也托關係,雜了些東西在裡面。

  不過其中的貴重品,早被孫紹宗退了個七七八八,餘下幾件實在可心的,也都委託南宗交付了等額的銀錢。

  他這兩年經略五溪,早正大光明的發了幾筆橫財,如今眼見就要大用了,哪肯在這等蠅頭小利上栽跟頭?

  話說……

  回京之後雖說是要大用了,可根據孫紹宗自己的分析,那北鎮撫司鎮撫使的差事,估計不會落到他頭上。

  至於原因麼,自然是因為廣德帝時至今日,也還沒能生出個兒子,而太子則按照孫紹宗當初的指點,團結了朝中不少勳貴。

  也正因此,雖是兩年未曾照面,太子卻始終沒有忘記孫紹宗的功勞。

  隔三差五的,總會從京城寄幾封信來,或是發發牢騷、或是問問對策,儼然將孫紹宗當作了頭號心腹——當然,給孫紹宗寄信最多的,還是那冒了平兒之名的‘神秘女子’。

  而太子與孫紹宗的勾連,旁人或許不知個中究竟,卻如何瞞得過皇帝?

  只憑這一點,那鎮撫使的寶座,就決計落不到孫紹宗頭上——即便是唯一的親兒子,皇帝也絕不會允許太子插手特務機構。

  當然,這些宮闈內幕,孫紹宗是絕不會向王仁,以及金陵城內的士紳們透露的,且揣著明白裝糊塗就是。

  閒話少提。

  卻說因怕被那些水手,胡亂衝撞到女眷,所以在行李裝船的過程中,幾家人便先在碼頭上候著。

  於是免不了的,又被那王仁湊到身前,挑起了話頭。

  要說論相貌,這王仁也算是儀表堂堂,可惜肚子裡卻只裝了些雞零狗碎,正兒八經的東西實在有限。

  偏他還老覺得自己是將門虎子,才具不遜乃父,非要往那揮斥方遒上扯,說些不是脫離實際,就是拾人牙慧的廢話。

  而這些話,上次喝酒時就早聽了個遍!

  於是莫說孫紹宗了,就連薛蝌眉眼間,也禁不住生出些厭煩來。

  而這時,就顯出了邢大舅的好處,巴巴的伸長了脖子,就好像頭一回聽到這些高談闊論似的。

  難怪王仁雖然大骨子裡看他不起,卻偏喜歡把他帶在身邊。

  “對了。”

  正有一搭無一搭的敷衍著,忽聽王仁話鋒一轉:“老弟,我聽說那些蠻女雖姿色上差了些,卻是野性十足最堪驅用,你在五溪打下那許多寨子,想必是深知個中滋味吧?”

  眼見他那英俊的面孔,突然間便由裡到外的滲出了‘猥瑣’二字,孫紹宗不禁有些無語。

  剛才還說著國家大事,一轉眼怎麼就失足到這等話題上了?

  原本想搪塞過去,誰知那邢忠、薛蝌二人,對此也是好奇的緊,在一旁交口呼應著,非要刨根問底兒不可。

  唉~

  也只有‘女人’這個亙古不變的話題,才能讓牛唇不對馬嘴的男人,忽然眾口一詞起來。

  “哪有你們想的那麼簡單?”

  將兩手一攤,孫紹宗無奈道:“初時有所顧及,自然不好招惹什麼蠻女——等到後來局勢漸穩,那些蠻女一旦見了我,不是嚇的肝膽劇烈,就是千依百順的逢迎,卻哪還有什麼野性可供驅用?”

  三人一聽這話,都是大失所望。

  王仁更是指著孫紹宗連連搖頭:“沒勁了,你這就沒勁了!咱們是要聽些風流韻事,你卻拿這瞻前顧後的車軲轆話,想要糊弄誰呢?”

  要說孫紹宗這二年裡,自然免不得睡了幾個蠻女,其中也不乏值得回味之處,但這些床幃間的私事,他卻如何肯透露給外人?

  正待繼續敷衍,就見隨行的管事芭稞——呃,現在應該叫他趙楠了——小跑著趕了過來,堆笑道:“老爺、諸位爺,該裝船的行李,都應歸置整齊了,卻不知是現在登船,還是等到吃罷午飯……”

  “這才什麼時辰?午飯在船上簡單用些就是!”

  孫紹宗不容置疑的喝令著,隨即又恭敬的請那邢大舅先行。

  邢忠連連推辭,直到王仁等的不耐,開口催促起來,這才紅光滿面的走在了頭裡。

  而等到四人到了船頭,才見後面的馬車上先下來幾個丫鬟婆子,接著又請出兩個妙齡少女,以及一個中年婦人。

  那婦人不用說,自然是邢忠的妻子。

  至於兩個少女麼,都慇勤的在邢妻左右侍奉著,一時倒分不出哪個是薛蝌的妹子,哪個是邢忠的女兒。

  對了。

  那天酒席上好像聽邢忠說起過,他家女兒和妙玉交情匪淺。

  而一想到妙玉,孫紹宗的思緒,便不由自主飛到了燕京城內——當初走的太過匆忙,結果直到臨行前也沒能想出,該如何解決妙玉身上的隱憂。

  不過這兩年間,京中來信以及邸報上,都未曾提及妙玉、又或是白蓮聖女的消息,想來這顆定時炸彈,也還沒有被正式引爆。

  “哈哈,老弟且回一回魂!”

  正尋思著京城裡的是是非非,眼前忽然多了只白生生的巴掌。

  卻原是王仁瞧他定定的望向女眷隊伍,便以為他是被女色所迷,因而伸手遮了孫紹宗的視線,促狹道:“雖是秀色可餐,卻畢竟是自家親戚,總不好唐突了舅母和兩位妹妹。”

  這貨真是烏鴉站在豬身……

  呸呸呸!

  應該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孫紹宗無語的白了他一眼,有心要辯解幾句,可看邢忠、薛蝌都沒什麼反應,自己急著分說,倒好像是在掩飾似的。

  於是乾脆裝作沒聽見一樣,主動岔開了話題。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孫紹宗移開目光之後,碼頭上便有一人如釋重負。

  這人自然正是邢忠的女兒邢岫煙。

  因也不知那日邢忠醉醺醺的,到底有沒有在孫紹宗面前,露出要高攀人家的口風。

  於是被孫紹宗目光‘鎖定’之後,她只覺得如芒在背,尷尬的手心裡都發起潮來——也就是仗著心理素質過硬,才沒有在這重壓之下,露出什麼不得體的儀態。

  好容易擺脫了壓力,又從船尾到了甲板上,邢岫煙剛鬆了一口氣,正待同母親以及新認識的薛家妹子,一同躲進船艙之中。

  誰知薛寶琴卻忽然向邢舅媽告了聲罪,然後婷婷裊裊的到了船頭,在孫紹宗面前盈盈一拜。

  只聽她口中說道:“內外有別,小妹本該避諱些才是,但我聽說孫二哥曾救過我家伯母,而小妹又曾在伯母膝下寄養過兩年,常言道養恩不弱生恩,小妹自要當面拜謝賢兄,才算不失孝道。”

  這番話說的落落大方,倒是與那薛寶釵一脈相承——嗯,身段也是薛家一貫的高挑豐腴。

  所不同的是,薛寶琴的眉目間靈動異常,同寶釵相比少了三分沉穩,多了三分鮮活。

  單論顏值,應該與釵黛相差彷彿。

  但那撲面而來的活潑氣息,卻又比兩人瞧著要討喜些——硬是要形容的話,便如同把寶釵的氣度胸襟,與史湘雲的嬌憨糅合在了一處。

  畢竟是未出閣的少女,孫紹宗大致掃了兩眼,心中嘖嘖讚歎之餘,也忙躬身還禮道:“薛家妹子不必多禮,我同你從兄是熟慣了的,當日又不過是舉手之勞,哪裡就值得如此鄭重其事?”

  薛寶琴抿唇一笑:“二哥是英雄豪俠,自不會將這事放在心裡,我們薛家卻是萬不敢忘了這份恩情。”

  說著,又鄭重施了一禮,這才向眾人告辭,同邢岫煙母女一起去了艙中。

  望著她那窈窕身段,消失在艙門轉交處,孫紹宗不由心下暗嘆,這兄妹兩個倒真不是凡俗可比,與那薛大腦袋更是天壤之別。

  嗯~

  說成是薛寶釵的從兄從妹,便不顯得那麼違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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