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紅樓名偵探 作者:嗷世巔鋒(連載中)

 
Babcorn 2018-9-4 18: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6 264623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4 10:09
第831章 夜宿禁中

  迷迷糊糊間,感覺到臂彎裡躺了兩具赤條條、滑膩膩的身子,孫紹宗習慣性的往懷裡帶了帶,順手就攀上了制高點。

  宿醉帶來的眩暈感,讓他的思緒明顯遲滯了不少,以至於肆意了許久,腦海中才忽然閃出些疑惑來。

  懷裡這兩個女人明明也已經醒了,怎的就沒人起身,給自己弄碗醒酒湯什麼的?

  這念頭在腦海裡轉了幾轉,孫紹宗忽的悚然驚醒,急忙睜開眼睛望向了身側,夜色茫茫中,一張嬌俏卻又陌生的面孔,登時映入眼底。

  果然是……

  孫紹宗的目光又稍稍上移,就見女子頭頂的發髻,雖然已經散亂的不成樣子,可依稀還是能辨別出是婦人裝扮。

  嘖~

  不曾想之前在北靜王府躲過了一劫,這‘清白之軀’終究還是葬送在了太子府。

  約麼是腦子還不夠清醒,孫紹竟宗恬不知恥的,給自己貼上了‘清白’標籤,隨即又努力回憶著,自己究竟是怎麼夜宿東宮的。

  記得最初在花廳吃酒時,雖然太子不住的勸酒,他依舊保持著相當程度的清醒。

  後來怎麼就喝斷片了呢?

  孫紹宗努力的回憶了許久,腦子裡忽然冒出個人名來:義忠親王!

  打從兩年前南下平叛以來,孫紹宗已經許久沒有聽人提起這個名字了。

  畢竟對方活著的時候,就已經成了朝中禁忌,後來死的又是稀里糊塗,眾人心下或許多有揣測,卻絕少有人敢於議論。

  不過昨兒太子喝的半醉之後,卻主動提起了義忠親王!

  而更稀奇的是,談及義忠親王昔日種種,這廝竟頗有吹捧讚賞的意思。

  當時孫紹宗都不知道,該對他報以什麼樣的表情了,當初要不是他將自家伯父的寵妾掠來,關在地牢裡反覆折辱,又怎麼會鬧出斷根的悲劇?

  現在可倒好,他竟又念起義忠親王的好處來了!

  當然,義忠親王也的確是留下不少好處。

  他雖然在儲位之爭上敗給了土著弟弟,甚至還稀里糊塗丟了性命,可當初在朝野間造成的那些改變,卻並未被完全抹殺。

  時至如今,義忠親王搞出的種種‘發明創造’,已然深入了大周百姓的衣食住行。

  單從傳播後世文明科技的角度來說,他其實稱得上是一名不辱使命的穿越者。

  至少比孫紹宗稱職多了。

  當然,這也是廣德帝有足夠的胸襟與眼光,雖將義忠親王視為生死大敵,卻對其曾經主持的善政蕭規曹隨。

  若非登基之初,受制於太上皇掣肘,說不得早有中興之兆。

  只可惜近來執著於皇嗣,又痴迷玄修之道,反不如當初天有二日時,來的勤政睿智了。

  書歸正傳。

  原本聽太子吹捧義忠親王,孫紹宗還當他改了性子呢,後才漸漸發現,他並不是真的懺悔當日所為,更不是在懷念義忠親王的好處。

  這般惺惺作態,完全是畏懼心理在作祟——太子認為義忠親王並沒有死,而是白日飛昇、成仙得道了。

  這貨當時肯定是喝高了!

  按照大周民間的普世價值觀,但凡能成仙得道的主兒,都是有大功德、大毅力的偉光正角色。

  同理推證,與其為敵的當今陛下,豈不就成了反面人物?

  若不是喝高了,他哪敢說出這等無君無父的話來?

  可孫紹宗卻又不敢把這話,單純當成是太子的醉話。

  義忠親王死後不久,備受寵信的戴權戴公公,就被打發去了皇陵駐守。

  而太上皇、皇帝、忠順王父子散人,也都是自那之後,開始寵信方外之士,希圖成仙得道、長生不老。

  再加上太子如今又說的言之鑿鑿……

  難道說,這大周朝真要從現實主義,往魔幻主義發展了?

  不!

  就算是白日飛昇,也未見得就一定是坐了神仙,或許是某種未來黑科技,又或許是外星人所為。

  這腦洞大開之餘,孫紹宗一時竟也忘了要控制酒量,最後喝的酩酊大醉。

  等再回過神來,就已經同兩個陌生的女人,躺在了一張陌生的床上。

  話說,當時自己應該沒和太子說什麼出格的話吧?

  孫紹宗努力回想著,腦中卻是一陣抽疼,下意識的擎起拳頭剛捶了兩下,一隻小手就從被子裡探了出來,搭在他額頭輕輕掐弄著。

  得~

  這又忘了自己是在裝睡了。

  孫紹宗心下暗嘆一聲,忽的坐直了身子,茫然四顧之後,詫異道:“這……這是何處?”

  兩側的呼吸聲頓時粗重起來,卻又無人回答他的問題。

  於是孫紹宗一臉迷茫的,打量了身邊的兩個婦人,遲疑道:“你們……你們又是何人?”

  依舊是沒有任何回應。

  但孫紹宗的目光,卻漸漸適應了屋內的黑暗,影影綽綽間,將她們的羞慚與惶恐映入眼底。

  看她們應該是頭回做此營生,而不像水溶府上那些,名為姬妾實則與娼婦無異。

  這個發現,讓孫紹宗的心情莫名好轉了些。

  但該演的卻還要繼續演下去。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驚呼起來:“這……我這莫不是太子府!”

  說著,探手抓過床頭的衣裳,胡亂往身上披著,嘴裡急道:“罪過、罪過!你二人都是太子府的宮女吧?卻怎麼敢……”

  “孫大人。”

  忽的,左側的女子忽然幽幽道:“我們姐妹正是奉了太子之命服侍您。”

  “這……”

  孫紹宗的動作一滯,盯著那女人打量了好半晌,終於猶猶豫豫躺了回去,嘆息道:“既是殿下所賜,做臣子也只能愧領了。”

  說著,便試探著將兩女重新攏在懷中,等了片刻,見她們並沒有表明身份的意思,便心安理得的肆意起來。

  …………

  第二天清晨。

  孫紹宗在真正的宮女引導下,步出昨夜安眠的小院,忽的心有所感,下意識的抬頭望向左前方,就見閣樓的陽台上,有個錦帽貂裘的身影一晃而逝。

  那……

  好像是太子妃吧?

  “孫大人,殿下正在前面候著呢。”

  “喔。”

  孫紹宗剛一駐足,前面的宮女就催促起來,他也沒時間多想什麼,急忙緊趕幾步,隨著那宮女到了昨日飲酒的花廳之中。

  太子雖然頂了倆黑眼圈,可瞧著倒是神清氣爽,隨手揮退了引路的宮女,嘿嘿笑道:“愛卿昨日睡的可還踏實?”

  孫紹宗擠出些尷尬,閃爍其詞的道:“還……還算踏實。”

  “哈哈!”

  太子哈哈一笑,又促狹的擠眉弄眼:“那兩個女子,你可還滿意?”

  “這……”

  孫紹宗臉上的尷尬之色更濃,支吾道:“殿下府上的宮女,都是千挑萬選的,自然……”

  “宮女?哈哈!”

  太子又是哈哈一笑:“那兩個可不是什麼宮女,昔年在孤身邊也曾得過封賞。”

  “什麼?!”

  孫紹宗當即‘大驚失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道:“臣死罪、臣死罪!”

  太子看著他那惶恐的模樣,臉上閃過些得意之色,隨即才上前攙扶,口中笑道:“愛卿何必如此,你我君臣如同一體,區區幾個女子又算的什麼?”

  頓了頓,又意味深長的道:“孤日後若能順利登基,宮中佳麗又豈是這二人可比。”

  我勒個去!

  這難不成是在許諾,等他如願登基以後,自己就可以夜宿禁中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4 10:09
第832章 死金丹獨豔理親喪

  “娘娘。”

  鄒輕雲躬身一禮,再抬頭時,卻見太子妃神情恍惚,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只得有提高音量呼喚了一聲:“娘娘!”

  太子妃這才晃過神來,忙端正了身子問道:“孫大人可是走了?”

  “殿下親自送出府門的。”

  鄒輕雲說著,上前將太子妃身旁的茶碗續滿了,狐疑的四下掃量了急眼,納悶道:“那兩個小蹄子呢?怎得也不知道在旁邊伺候著?”

  “是我打發她們,去請劉昭儀和王才人了。”

  太子妃淡淡的回了一句,鄒輕雲卻立刻擰起了眉頭,幾次欲言又止,終究卻只是嘆了口氣。

  今兒一早,太子妃居高臨下朝那院子張望時,她就已經猜到,娘娘這肯定又是要以德報怨了。

  事到如今,自己再怎麼勸說怕也是無濟於事。

  好在現在太子殿下身邊,也早沒了那兩個賤婢施展的餘地,不怕她們再像當初那樣持寵生嬌。

  “娘娘!”

  便在此時,兩個宮女自外面走了進來,施禮之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都指望著對方主動開口。

  鄒輕雲見狀,剛壓下去的不快,登時又從心底翻騰出來,搶在太子妃面前呵斥道:“你們兩個擠眉弄眼的作什麼妖?說!是不是那兩個小……”

  一時口快,險些把‘賤人’二字吐出來,她反應過來之後,急忙改口道:“你們不是奉命去請劉昭儀、王才人了麼,怎得不見她們二人的蹤影?”

  “這……”

  兩個宮女又對視了一眼,卻仍是支支吾吾的,臉色也漸漸漲紅。

  鄒輕雲眼見如此,就以為是被自己說中了,當下轉回身,壓著嗓子抱怨道:“娘娘雖然一貫的仁慈大度,可也得先分清楚是人是鬼才成!這剛有了轉機,就不把您的吩咐放在眼裡,日後還不知要怎麼興風作浪呢!”

  太子妃對這番話,卻只是微笑不語。

  那劉昭儀、王才人最大的本事,也不過就是吹枕頭風罷了。

  莫說孫紹宗沒膽子,把兩個有封號的嬪妃弄回家中,就算真領回去,她們兩個在孫紹宗耳邊說些什麼,難帶還能影響到自己不成?

  想到這裡,她心頭忽然一跳,也不知想起了什麼,臉上竟莫名有些發燙。

  為了掩飾尷尬,太子妃忙揚聲問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們兩個還不如實道來!”

  兩個宮女聽娘娘喝問,這才你一句我一句的道:“娘娘容稟,我們兩個到了那院裡,劉昭儀和王才人還沒起呢。”

  “都說是身子不便,初時我們還不信,只當是故意拿喬。”

  “後來瞧著的確是受了些創傷,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她們怕一時半刻未必能趕得過來,我們就先回來稟報,也免得娘娘著急。”

  一番話說完,堂屋裡竟是針落可聞。

  而太子妃的臉上潮紅,也早已遮攔不住,好在旁邊鄒輕雲也臊的不輕,倒不顯得怎麼扎眼。

  就這般,主僕四個面面相覷,又都有些神遊物外,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麼。

  …………

  卻說孫紹宗離開太子府之後,一路唸著太子的許諾,竟是恍惚不已。

  等馬車停住,才發現已經到了自家府裡,而不是大理寺衙門。

  得~

  今兒又遲到了。

  再這麼下去,怕真就要坐實屍餐素位的名頭。

  可既然已經遲到了,他也就懶得再急急忙忙趕奔府衙,乾脆回到後院,由香菱和晴雯伺候著洗了個澡,又裡裡外外的換了一身衣服。

  等拾掇整齊了,正待重新出發趕往衙門,忽聽前面來報,說是府上連著接了兩份訃告,一份給尤姨娘母女,一份給大太太賈迎春,內容卻都是一樣的:

  寧國府的老太爺賈敬死了。

  這賈敬是寧國府大老爺賈珍的親爹,論輩分同賈赦、賈政是堂兄弟,年紀卻要大了十幾歲。

  當初這賈敬也是考中過進士的,後來痴迷於煉道成仙,又不耐煩俗世的紛擾,就乾脆搬去城外玄真觀做了道士。

  當然,這只是明面上的說辭。

  孫紹宗當初守護河堤的時候,也曾在玄真觀見過賈敬,那時瞧著這位老先生,可不像是個清靜無為的人。

  其實要按照紅樓夢原著,這賈敬合該還有半年的壽命,直到明年夏天才身死道消。

  可這兩年隨著廣德帝日益信重方士,那神神鬼鬼的玩意兒,就跟狗尿苔似的起了一茬又一茬。

  而燒製金丹的方子,也無端又多出了十來種,效果一個比一個說的玄乎,常人分辨不出真假,未必就敢輕易嘗試。

  那賈敬卻是個痴迷的,真可謂來者不拒,每日裡也不知吞下多少鉛汞,他能苟延殘喘至今,已經算是天大的便宜了。

  閒話少說。

  卻說孫紹宗得知究竟,忙又去尤二姐屋裡,換了身素淨的便服。

  畢竟不管是從尤二姐這裡論起,還是從大嫂賈迎春那頭掄起,兩家也都能攀上親戚。

  現如今大哥又不在京城,於情於理,他都該陪著賈迎春和尤二姐,去寧國府走上一遭。

  當然了,孫紹宗這回去寧國府,除了弔祭賈敬之外,也還揣著別的心思——這都回來一個多月了,幾番陰差陽錯之下,竟到現在也沒見過尤氏生的兒子。

  此番前去弔喪,順便瞧瞧便宜兒子長什麼模樣,也算是公私兩便了。

  果然不出所料。

  他這裡剛換好了素服,賈迎春就派鴛鴦過來,問他今日可曾有閒。

  孫紹宗立刻找來趙仲基,讓他循例做好準備。

  於是府裡置下了元寶蠟燭、輓聯紙錢、三牲祭品、並九九八十一掛萬響爆竹,由八騎豪奴前面呼應,居中馬車六駕、板車三輛,又有健僕挑著簪白花的擔子,一路浩浩蕩蕩趕奔寧國府而去。

  路上無話。

  到了寧國府門外,卻見無數車馬大起長龍,怕比之當初德妃探親時,還要熱鬧上幾分。

  孫紹宗心下便有些狐疑,寧國府現如今早已勢衰,幾乎全仗著榮國府幫襯扶持,卻怎的每次辦喪事,都搞得如此風風火火?

  上回那什麼秦可卿的喪事,據傳是因為牛家想趁機整合勳貴勢力,所以才鬧的沸沸揚揚。

  那眼下又是怎麼個意思?

  難道是因為賈元春的緣故,所以大傢伙都愛屋及烏?

  可這彎彎繞,也繞的有點遠了吧?

  正挑著窗簾,向外張望著,彩霞忽然自後面趕了過來,隔著窗子傳話道:“二爺,姨娘想請您過去說話,不知方不方便?”

  那車裡除了尤二姐之外,還有她那見錢眼開的母親,所以孫紹宗才沒有跟她同車而行。

  此時忽然來請,也不知為了什麼。

  左右瞧這架勢,一時也擠不進去——若只孫紹宗自己,倒可以下車步行,但賈迎春、尤二姐卻不怎麼方便。

  即便寧國府得了通稟,派人想法子輾轉騰挪,也需要一定時間。

  故而孫紹宗便下了馬車,大步流星的到了第三輛馬車前。

  原本是想到車上說話的,不曾想彩霞卻站在馬車旁,擋住了登車去路。

  孫紹宗正有些納悶,忽見那車聯一跳,露出張嫵媚入骨的面孔,嬌聲道:“小妹見過姐夫。”

  卻原來尤三姐也在這車上。

  孫紹宗不由奇道:“你什麼時候到的,怎麼沒看到柳賢弟?”

  “差不多在這裡等了兩刻鐘吧。”

  尤三姐無奈道:“相公等的不耐,就去榮國府拜會國舅爺了,我方才聽說母親和姐姐到了,便也獨自尋了過來。”

  孫紹宗聽完心下恍然之餘,卻又不由得皺起眉頭,不悅道:“他們府上怎得如此怠慢?讓你們在這裡等了兩刻鐘,也不曾遣人過來引領伺候著?”

  即便來弔喪的人不少,可親戚總該額外照應著,尤其柳湘蓮從名義上來說,也比自己與寧國府的關係更為親近——畢竟自己娶尤二姐是做妾,而尤三姐卻是明媒正娶。

  尤三姐明顯也不甚高興,可她現如今身為人婦,早不似小姑獨處時那般肆意,故而還是笑著替寧國府遮攔道:“許是太忙了,一時顧不上。”

  正說著,就聽前面一陣人嘶馬鳴,緊接著兩個寧國府的奴才,在柳湘蓮唯一的家僕指引下,披荊斬棘似的擠了過來。

  到了近前,三人都忙斜肩諂媚的,上前向孫紹宗見禮。

  孫紹宗也懶得同他們客套,直接喝問道:“怎麼這時候才迎出來?”

  “孫大人息怒!”

  寧國府的奴才忙分說道:“方才我們太太眼瞧著支應不過來,親自往西府裡搬請援兵去了,剛剛回到府裡,聽說三小姐夫婦在外面,就急著讓咱們來請呢。”

  原來如此。

  孫紹宗這才釋然,不過轉念一想,又疑惑起來:“你家太太方才不在,難道珍大哥和蓉哥兒也不在府上?”

  “嗐,別提了!”

  那奴才哭喪著臉道:“這眼見就快到年底了,我們老爺今年興致不錯,乾脆帶著兩位爺去了南邊兒採買年貨,誰曾想剛走了六七日,家裡就出了這麼大的事!”

  說到這裡,他又抬手一指隔壁的榮國府,道:“依著我們太太的意思,眼下這兵荒馬亂的,旁人不好失了禮數,咱們自家親戚倒不妨從那大觀園繞上一繞。”

  按時下的規矩,親戚上門弔喪,是該從正門通名而入的。

  但看眼下這亂紛紛的局面,真要在大門口等著,還不定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故而孫紹宗同賈迎春商量了一番,就從大觀園裡繞道,走後門進了寧國府。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4 10:10
第833章 病的齊齊整整

  說是從大觀園外廊繞路。

  可別人也還罷了,賈迎春既然到了娘家,豈有過門而不入的道理?

  再加上尤三姐執意要等柳湘蓮一起。

  孫紹宗乾脆也就把她們母女三人,交託給賈迎春帶著,自己徑往賈寶玉的怡紅院裡,去尋柳湘蓮作伴。

  他既是老客,又是姻親,自無需那守門的婆子引路,獨自信馬由韁的過了石橋,老遠就瞧見半丘楓葉,正隨著寒風簌簌而舞,恍如有誰正舉火燒天一般。

  這景緻,對比外面的紛亂喧擾,真乃是天壤之別,連孫紹宗這等粗人,都忍不住改變路徑,到那山坡下仔細瞻仰起來。

  興致盡了,待要重新上路時,卻見楓林裡婷婷裊裊走出幾個人來,為首的不是別個,卻正是櫳翠庵的妙玉尼姑。

  孫紹宗心下一動,頓時又停住了腳步,只等著妙玉走到近前。

  卻說那妙玉挎著一竹籃楓葉,原正默默前行,冷不丁瞧見前面那魁梧的神行,腳下當即就是一個磕絆。

  等到重新站穩了腳跟,盯著孫紹宗凝目半晌,她又搖頭嘆息了一聲,竟直接改道繞行而去。

  原本孫紹宗候在山坡下,是想著勸說妙玉,趁著京中崇道排佛的當口,乾脆離了這是非之地。

  此時見她刻意避開自己,心下先是一陣莫名其妙,繼而又恍然大悟——這假尼姑之所以避開自己,恐怕是為了邢岫煙的事。

  罷了~

  本也就是想順嘴提一嗓子,她既然錯過了這個緣法,孫紹宗自也不會上趕著去指點迷津。

  故而孫紹宗也便自顧自的轉身,與妙玉背向而行。

  誰知剛走出沒幾步遠,身後忽又傳來了呼喊聲。

  初時孫紹宗只以為是妙玉改了主意,又重新追了過來,便有意要晾她一晾,只做充耳不聞的加快了腳步。

  可後來卻聽著動靜有些不對,狐疑的回頭望去,卻見後面趕上來的女子並非妙玉,而是賈寶玉身邊的大丫鬟襲人。

  孫紹宗立刻停住了腳步,等襲人快步趕上,便調侃道:“你不在寶兄弟身邊拴著,卻獨自一人在此作甚?”

  襲人把左臂挎著的竹籃往前一遞,滿臉無奈的道:“還不是那冤家,前兒瞧著四姑娘【惜春】用楓葉作畫,覺得甚是雅緻,就吵著要學上一學——結果臨了他卻來不得,反讓我在那林子挨冷受凍。”

  嘴裡抱怨著,那眉眼間的甜意,卻是化不開的濃密。

  孫紹宗無語的翻了個白眼,順勢向著妙玉離開的方向一揚下巴:“不是說你們府上,也要把尼姑庵改成道觀麼?這瞧著悠閒自在的,莫非只是謠言?”

  那小丘不大,襲人自然也撞見了妙玉和幾個小尼姑,只是她這等圓滑世故的奴婢,一向入不得妙玉法眼,兩下里沒幾句話就陷入了尷尬。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等到妙玉等人走後,才獨自一人出了楓林。

  此時聽孫紹宗問起來,襲人便笑道:“可不就是謠言麼,我們府上老祖宗最是虔誠信佛,有她老人家在上面震著,誰敢幹這毀廟謗僧的勾當?”

  這倒和孫紹宗當初預料的差不多。

  左右也已經錯過了,聽這意思約莫也勸不動妙玉,孫紹宗乾脆就把這事兒拋諸腦後,隨襲人一起趕奔怡紅院。

  剛進院門,就見賈寶玉、柳湘蓮正在西南角的六角亭裡,拿草料逗弄幾隻梅花鹿。

  “我的爺!”

  孫紹宗還沒說什麼,旁邊襲人已經叫了起來:“這幾頭畜生沒輕沒重的,上回才剛弄壞了老祖宗賞的衣裳,這怎的又招惹上它們了?”

  說著,又跺腳埋怨秋紋、碧月,不該縱容寶玉胡來。

  孫紹宗自不理會這些,往那亭子湊了幾步,揚聲道:“外面都鬧成那副樣子,你們兩個倒是逍遙自在的緊!”

  “孫二哥!”

  “二哥!”

  亭子裡二人見是他來了,忙都丟開苜蓿豆粕做的餅子,大步流星的迎了出來。

  而後面幾隻梅花鹿見亭子裡沒了主人,頓時一擁而上,把頭探進料筒裡爭搶起來。

  卻說三人湊到一處,柳湘蓮就先笑道:“二哥可是冤枉我了,我來找寶兄弟,原是想指著他的面子,能早些進門弔喪來著,誰曾想前腳剛到這怡紅院,後腳他就病倒了。”

  病倒了?

  孫紹宗仔細端詳了賈寶玉兩眼,發現這小子紅光滿面的,全然沒有一絲病容,正疑惑的要探問個究竟。

  卻聽賈寶玉嘆了口氣,無奈道:“二哥,這事兒咱們進屋再說吧。”

  說著,將兩人請進了堂屋,先讓襲人打了水來,同柳湘蓮淨手,又命秋紋等端了點心、沏好貢茶待客。

  等到三人分賓主落座,賈寶玉又是一聲嘆息,旁邊柳湘蓮卻是嘿嘿直笑。

  卻原來柳湘蓮剛到怡紅院裡,還不等同賈寶玉寒暄完,王夫人就派了身邊的丫鬟過來傳話,讓賈寶玉安心養病,不必急著去東府添亂。

  莫說是柳湘蓮了,連賈寶玉聽了這話都是莫名其妙——他幾時病了?

  後來把那丫鬟叫進來,仔細盤問了一番,才知是東府的尤大奶奶,因實在獨力難支,所以只好求到了西府這邊兒。

  她首先求助的,自然是現如今西府名義上的頂樑柱賈赦。

  結果賈赦立刻稱病不出,順帶給兒子也補了個在外養病的名頭。

  尤氏只得又求到了王夫人面前,希望好歹把寶玉借給自己使使。

  可王夫人見大房推的乾淨,又覺得寧國府那邊兒熱鬧的,實在是有些異乎尋常,生怕自家寶貝兒子去了,再有什麼閃失,故而也忙給賈寶玉掛了病號。

  再加上早就稱病不出的王熙鳳、李紈,這一家人倒也離齊齊整整不遠了。

  “平日裡我們府上,但凡有個大事小情的,珍大嫂子從無半句推脫,這回寧國府這麼大的事兒,倒叫她處處碰壁……”

  寶玉說著,愈發舉得有愧,卻不敢違逆了母命,直得悶著茶水長吁短嘆。

  雖說沒有擔當,是這府上眾人的通病,但平常遇見親戚家的紅白家事,倒也還不至於如此退縮。

  現如今只怕是因為皇儲之爭,才鬧得有些杯弓蛇影了。

  孫紹宗雖猜出了七八,卻也懶得點破這其中的彎彎繞,當即叮囑寶玉好生‘養病’,自己先帶著柳湘蓮,先去寧國府走上一早。

  “二哥,中午就我這兒用飯吧。”

  寶玉一邊往外送,一邊忙不迭的道:“我讓人早點準備下酒菜,咱們三個好生喝上幾杯。”

  他雖然覺得有些對不住尤氏,可對於賈敬之死顯然沒什麼觸動。

  這也正常,雖然頂著親戚的名頭,可那賈敬在城外修玄練道十餘載,一年也回不了兩次家,更遑論是來榮國府了。

  記性差些的,都未必能記住他的嘴臉,更何談什麼血脈親情?

  卻說孫紹宗與柳湘蓮出了怡紅院,柳湘蓮一路上幾次欲言又止,眼見已經到了前院,也還沒能說出整話來。

  “怎麼?”

  孫紹宗斜了她一眼,哂道:“這才做了幾天書呆子,就忘了該怎麼說話了?”

  柳湘蓮訕訕一笑,口中支吾著:“二哥,我……”

  “行了。”

  孫紹宗一抬手,止住了他的吞吞吐吐:“當我缺不了你是怎的?這幾天我已經物色好一個合適的人選,此人精通刑名律令,又在官場上打滾多年,只要是肯盡心輔佐,一個頂你三個用都是少說了。”

  “那就好、那就好!

  柳湘蓮這人做事全憑性情,時常想起一出是一出,可事後卻也極少後悔。

  不過這次先央著孫紹宗做了師爺,沒半個月又辭了差事,心中卻著實有些過意不去,早就想著再鄭重賠個不是,卻又不知該如何彌補。

  此時聽說孫紹宗已經找到了更好的替代者,當下心頭去了塊大石頭,那嘴皮子也跟著利索起來,比手畫腳的,說了許多近日來的稀罕事。

  這其中倒有大半,同蔣玉菡新起的班子脫不開關係。

  什麼蔣玉菡怎麼挖牆腳,迅速建立了骨幹班底;什麼賈璉學戲不過幾日,就展現出了非同尋常的天分……

  “依著琪官的說法,若非璉二哥不是這行當的,他都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不曾想賈璉還有這天賦。

  看來以後就算榮國府落敗了,他靠唱戲也一樣能活。

  兩人說話間,已經到了賈赦那宅子的後門。

  原本也沒必要進去,可賈赦既然稱病,孫紹宗作為姻親晚輩,總也要去探視一番。

  又因柳湘蓮對那賈赦十分厭惡,故而便執意留在外面,由著孫紹宗獨自前往。

  孫紹宗撇下他之後,在家僕的帶領下,到了某處偏廳稍候,等了半晌不見賈赦出來,卻聽得迴廊下鶯聲燕語不絕於耳。

  他疑惑的探頭向外張望,就見賈迎春打頭,後面薛寶釵、林黛玉、史湘雲、賈探春、尤二姐、尤三姐等人,俱都是素服裝扮、個頂個明豔動人。

  眼見到了左近,賈迎春領著尤二姐脫離了眾姐妹,在那廳門口盈盈一禮道:“二郎莫怪,家父這病受不得風,故而只傳出話來,讓我代他謝過二郎。”

  這病裝的,倒是比賈寶玉敬業多了。

  孫紹宗隨口‘關心’了幾句病情,叔嫂二人這才一起出了花廳。

  因是通家的姻親,過會兒又要一起去東府弔喪,故而那些鶯鶯燕燕們也都沒有迴避,齊都上前見禮。

  孫紹宗正晃的眼花繚亂,迴廊裡忽又有人揚聲道:“都準備妥當沒?妥當了就趕緊走吧!”

  這粗聲惡氣的,不像是去弔喪,倒像是去砸場子的。

  孫紹宗循聲望去,就見邢夫人正陰沉著臉,同尤老娘站在一處,發現自己望過去,也只是勉強笑了笑,便又恢復了原本的死人臉。

  這是怎得了?

  因為向來出手大方,每回孫紹宗來,這邢夫人可都是笑容可掬,今兒這副嘴臉卻又是怎麼一回事?

  “爺。”

  這時尤二姐適時的湊上來,悄聲道:“方才邢老夫人逼問大太太,南邊兒的木材生意,是不是她同這府上二奶奶一起做的,還追問究竟賺了多少銀子——咱家大太太卻半句不肯透露。”

  原來如此。

  這夫婦二人,當真是掉進錢眼裡去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4 10:10
第834章 治喪罵槐

  一刻鐘後,寧國府後院花廳。

  “可不敢再耽擱下去,這老老少少病了一堆,說不得是生了什麼時疫!嬸嬸回府以後,記得趕緊請太醫瞧瞧!”

  在外面聽到尤氏那看似‘情深意切’,實則夾槍帶棒的言語,孫紹宗不由的啞然失笑。

  果然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

  她這任人捏圓搓扁的主兒,今兒幾次三番碰壁之後,也終於動了火氣。

  當然,這也是因為膝下有子,比當初多了底氣的緣故。

  不過……

  那邢夫人卻當真有些古怪。

  原本聽了尤二姐的話,孫紹宗只以為她是在惱怒賈迎春的態度,進而遷怒到了自己頭上。

  可這一路之上,瞧著卻似乎並非如此。

  她與其說是在同誰鬥氣,倒不如說是有些神思不屬,幾次若非身旁的丫鬟提醒,都險些撞到了拐角的欄杆上。

  此時面對尤氏的冷嘲熱諷,也是有氣無力的,全然沒有半分要反擊的意思。

  她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孫紹宗思前想後,也沒想出所以為然來,後來忽的晃過神來,自己這麼關注一個老太婆作甚?

  一陣啞然失笑,便再也懶得多想什麼,只同柳湘蓮有一搭無一搭的閒扯著。

  卻說過不多時,就見尤氏被兩個妹妹的攙扶著走了出來。

  就見她用一條白布緊緊束住髮髻,左耳後面又紮著兩長三短,三支素白的簪花,簡單、樸素,卻襯的那一頭青色如雲似瀑。

  略顯散亂的劉海,那巴掌大的面孔素顏朝天,毫無阻隔的透著楚楚動人。

  而那寬大單薄的麻衣、素服,也愈發獻出了她嬌小的身姿。

  果然是要想俏一身孝!

  孫紹宗暗讚一聲,視線卻落在了三人身後——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正在奶娘的牽引下,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

  只一眼,孫紹宗就確定了:這肯定是他的種!

  就寧國府那一群被酒色掏空了的廢柴,哪生的出這麼虎實的娃兒?

  “苕【shao】哥兒,快來見過兩位姑父!”

  眼見孫紹宗看向兒子,尤氏甩脫了尤三姐的攙扶,將兒子拉到兩人近前。

  小傢伙倒也不怯場,奶聲奶氣的喊了聲姑父,就仰著頭打量孫紹宗,約莫是頭一回見到如此魁梧的男子。

  孫紹宗也正低頭與他對視,旁邊尤三姐卻找了個由頭,悄默聲把柳湘蓮拉到了角落裡。

  這時尤氏伏低了身子,柔聲對兒子道:“苕哥兒,外面冷,你先和奶娘去裡面,陪著奶奶、姑姑們說話可好?”

  小傢伙還有些不太情願,不過被奶娘哄了幾句,也就乖乖被抱走了。

  於是這院子當中,就餘下孫紹宗與尤氏、尤二姐三人。

  雖說屋內和院子角落裡,也都站了人,可此時風聲不小,只要壓著嗓子說話,倒也不怕被誰聽了去。

  四目相對,尤氏又是掩不住的欣喜,又是滿腔的幽怨,卻不敢與孫紹宗過於親近,於是一邊低垂眼簾,一邊幽幽道:“不曾想再與孫大人相見,竟會是在這等場合。”

  說完,竟一時五味雜陳沒了言語。

  旁邊尤二姐見狀,急忙搡了她一把,連聲催促道:“姐姐,眼下可耽擱不得,還是先把正事兒說清楚吧!”

  尤氏這才恍然,忽的盈盈一拜道:“現如今那父子兩個都不在家中,我一個婦道人家,實在支應不下這麼大的場面,煩請孫大人看在二姐和苕哥兒的情分上,出面幫我主持一二。”

  原來是想央自己主持喪事。

  這活兒孫紹宗還真沒幹過。

  不過她都把兒子搬出來了,孫紹宗又哪好拒絕?

  當下忙把柳湘蓮喊了過來,兩個連襟彼此分派好差事,又將府上的管事一一喊來辨認。

  若換成旁人,即便是掛了連襟的名頭,這驟然間主持寧國府的喪葬大事,怕也難以服眾。

  但孫紹宗眼下是什麼名望?

  更別說還是實打實的四品高官!

  一路順風順水的,即便想找個殺雞儆猴的刺頭,都無處下手。

  既如此,孫紹宗自然更懶得客氣,當下喧賓奪主,給他們一一鋪排了差事。

  至於門前那最棘手的次序問題,則是由他帶著府上的大管事同二十幾名家丁,親自出面整治。

  這寧國府門外亂歸亂、鬧歸鬧,真論起繁雜來,又如何比得上當年的千叟宴?

  由孫紹宗這般‘幹才’,抽絲剝繭的一番梳攏,局面頓時大為改觀。

  不過在梳理門前秩序的同時,孫紹宗也發現來的客人裡,勳貴只佔了極少一部分,甚至連武將也不多見,反倒是文臣來了不少。

  這就古怪了。

  雖說文臣之中,少不了溜鬚拍馬之輩,就算有幾個見風使舵的,趁機跑來拍拍榮寧二府的馬屁,也算不得什麼稀奇事兒。

  可大多數文人還是要臉面的。

  這上趕著跪舔的事兒,不是做不出來,可至少也不至於做的如此明顯。

  難道說……

  這裡面另有乾坤?

  正狐疑著,柳湘蓮忽然獨自一人找了過來,那臉色是說不出的凝重。

  孫紹見狀宗心下一緊,隨即忙壓著嗓子問:“怎麼,裡面難道出事兒了?”

  柳湘蓮也啞著嗓子道:“二哥,這些人怕不是來弔喪的,而是來指桑罵槐的!”

  “什麼意思?”

  “那輓聯、祭詞裡,多有針對道士方士的,有些激烈的,乾脆直斥方士誤國害民!”

  誤國害民?

  孫紹宗的臉色登時也沉了下來,吩咐那大管事在外面值守,帶著柳湘蓮大步流星的到了居中的靈堂前。

  此時尤氏正領著兒媳婦胡氏,跪坐在靈堂兩側的草蓆上,擠著眼淚聽某個中年文士,抑揚頓挫的唸著祭文。

  孫紹宗在門外聽了片刻,發現那文士先把賈敬捧的極高,又表示若非被虛無縹緲的仙道耽擱,他眼下應該是朝堂上的中流砥柱。

  然後順著這話頭,就開始引經據典的痛罵方士禍國殃民。

  果然是指桑罵槐!

  而且這罵的不是別人,赫然就是當今陛下!

  孫紹宗一時只覺頭皮發麻,怪不得近些日子裡,南北道門在京城裡爭的烏煙瘴氣,偏朝中那些孔孟門徒,全都偃旗息鼓沒有半點反應。

  感情人家是在憋大招呢!

  也是倒霉催的,他們憋出來的大招,還偏偏被自己給趕上了!

  這一波波的非議中央,怕是早晚要傳到廣德帝面前,屆時自己這出面維持秩序的,要說與他們全然沒有干係,誰肯相信?

  可事到如今,他也不敢阻止文臣們的行動,否則日後在朝堂上,怕是非舉目皆敵不可。

  而且得罪了這些掌控輿論的士林魁首,就連好容易經營起來的名聲,都未必能保得住。

  罷了~

  眼下也只能裝糊塗,然後儘量把自己摘出去了。

  想到這裡,他風風火火的繞到了後院,也不管薛寶釵、林黛玉等人都在,扯過尤二姐好一通耳語。

  尤二姐得了吩咐,自然不敢怠慢分毫,忙扯上自家老娘,急急往前院趕。

  孫紹宗原也要去外面候著,卻被賈探春給攔了下來。

  “孫家二哥,可是前面出了什麼紕漏?要不要我們回去,知會老祖宗一聲?”

  被她這一問,孫紹宗才發現滿屋子鶯鶯燕燕,都在好奇的打量自己。

  孫紹宗搖頭道:“這事兒咱們管不了,也不能管——諸位妹妹若沒什麼事兒,最好各自歸家,莫要再摻和這天大的麻煩。”

  說著,也不管眾人是否滿意,便逕自揚長而去。

  “這到底是出什麼事了?”

  因有乾姐姐阮蓉的關係,林黛玉頭一個擔心道:“孫家二哥何許人物?他竟都說管不了、不敢管!”

  史湘雲最是好奇心盛,當下眨著大眼睛慫恿道:“要麼咱們派人去外面打聽打聽?也說不準就能幫上什麼忙呢!”

  “不可!”

  “別!”

  薛寶釵和賈探春卻是異口同聲的阻攔,都道孫紹宗覺著棘手的事兒,豈是幾個女流之輩能插手的?

  又瞧著史湘雲眼珠亂動,生怕她真鬧出什麼來,忙差了丫鬟去向隔壁的邢夫人請示,看可否帶著眾姐妹回榮國府去。

  這原本不過是走個過場,按理說邢夫人斷沒有拒絕的道理。

  可誰曾想今兒她也不知犯了什麼毛病,竟派了貼身僕婦過來,拿著孝道的大義,將眾人好一番呵斥。

  “這到底是怎麼了?”

  等那僕婦走後,眾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都是一頭的霧水。

  “寶姐姐。”

  賈探春此時也改了主意,主動向薛寶釵請示道:“一直坐在這裡胡思亂想也不是個事兒,不如派人去外面打聽打聽——咱們也不做什麼,只探探風聲便是。”

  薛寶釵猶疑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卻又補了一句:“榮國府那邊兒,咱們也派幾個人回去問問——興許就有人聽說了什麼呢。”

  眾女大都沒什麼意見,於是又商量著,選了幾個精明強幹的丫鬟、婆子,分別派往寧、榮二府打探虛實。

  旁人未曾注意,林黛玉、賈探春、薛寶琴幾個,卻發現薛寶釵把自己的貼身丫鬟鶯兒,派去了對當前局勢,似乎並不怎麼重要的榮國府。

  “姐姐。”

  薛寶琴便忍不住湊到寶釵身邊,小聲問:“你可是覺得,榮國府那邊兒也出了什麼意外?”

  薛寶釵微微搖頭,口中卻道:“但願是我想多了吧。”

  再問時,她卻半句不肯多言。

  眾女就這般忐忑不安的,等待著謎底被揭開。

  然而漸漸傳回來的消息,卻一個比一個古怪。

  首先是素有風流名聲的胡氏,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意圖勾引柳湘蓮,結果險些同尤三姐撕扯起來。

  因這此時,柳湘蓮夫婦負氣而走,連孫紹宗也做了甩手掌櫃,於是外面剛剛理順的次序,又重新亂成了一鍋粥。

  這些消息,乍聽起來似乎沒什麼不對的。

  可在場眾女對那胡氏,卻都是不陌生的。

  這婦人在賈珍賈蓉兩父子的調教下,的確是人盡可夫的放浪心性。

  但究其根本,她卻是個膽小如鼠的——若非如此,也不會被賈珍父子肆意欺辱。

  要說她背著人,偷偷摸摸勾引一下英俊的柳湘蓮,或許還有些可能。

  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眾目睽睽之中,她哪來這麼大的膽子?

  尤其還是在賈敬靈堂前……

  而第二個不合理之處,則是孫紹宗袖手旁觀以後,次序立刻就又陷入了混亂。

  雖說寧國府的管事未必有多精明,可總不至於連拾人牙慧都做不到吧?

  即便當中出了管理混亂,也該是一段時間之後,再重新亂起來才對。

  有了這兩個不合理之處,再加上方才孫紹宗那異樣的表現,這怎麼看都像是提前謀劃好了一處鬧劇。

  可孫紹宗特意炮製出這出鬧劇,又是為了什麼?

  眾女正疑惑不解之際,另外一樁更為詭異的消息,也從榮國府傳了過來:正獨自在家中養病的大老爺賈赦,竟莫名其妙被野貓咬掉了半隻耳朵!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4 10:10
第835章 死人比活人金貴

  景仁宮御書房。

  約莫離御案丈許遠的地方,兩隻繡墩呈掎角之勢分列左右。

  坐在左側繡墩上的人,身形佝僂老態畢露,正是當今首輔賀體仁;相較之下,右側繡墩上的徐輔仁,雖也銀發斑斑,整個人卻透出一股昂揚之氣。

  此時二人手中都捧著幾份抄錄的奏章,聚精會神的仔細斟酌著。

  御書房裡靜悄悄的,唯有廣德帝手中的碗蓋,一下又一下的在茶杯上輕輕敲擊著,發出叮咚脆響。

  啪~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碗蓋猛地往下一墜,先是在茶杯邊緣重重一磕,緊接著順勢一滑,嚴絲合縫的遮住了升騰的水霧。

  與此同時,廣德帝也睜開了微闔的雙目,望著御案前的兩位老臣道:“好了,議一議吧。”

  聽到這一聲吩咐,賀體仁急忙摘去眼睛,抬頭看向了斜對面的徐輔仁,正待示意對方先行開口,不曾想外面卻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又響起了管事太監尖銳的嗓音:

  “啟稟陛下,北鎮撫司胡獻忠自稱有緊急公務,要立刻面稟陛下——如今他正在景仁宮外候旨。”

  “宣!”

  廣德帝的嗓音聽不出什麼起伏,但惟其如此,才正是雷霆大作的前兆。

  顯然,若胡獻忠只是小題大做,或者他稟報的事情,並不在皇帝的關注範圍之內,迎接他的必是龍顏大怒。

  卻說那管事太監領命而去,不多時就將胡獻忠領了近來。

  身為前任總管太監戴權的侄子,這胡獻忠倒也生的一表人才,只是論幹練精明,卻比孫紹宗的老上級陸輝,差了不止一籌。

  他進門之後,看到兩位閣老先是一愣,等跪在地上大禮參拜之後,又顧左右而欲言又止。

  這瞻前顧後的賣相,先就不怎麼討喜。

  若真是事關重大,他身為特務頭子,大可請求皇帝屏退左右。

  若覺得自己所奏並非什麼機密,便不該顧忌兩位閣老。

  似這般猶猶豫豫的,既少了果決、也失了穩重。

  廣德帝又等了片刻,見他還在哪裡瞻前顧後,終於不耐的吩咐道:“你究竟要奏何事,還不速速道來!”

  胡獻忠雖是個不乾脆的性子,可察言觀色的本領還是不缺的,聽出皇帝語氣裡透著幾分不悅,當下也顧不得再糾結什麼,連忙叩首道:

  “啟奏陛下,臣剛剛得到消息,朝中有不少官員正雲集寧國府,名為替賈敬治喪,實則有譭謗聖上之意!”

  這話一出,御書房裡的氣氛頓時凝重了幾分。

  廣德帝臉上的不耐也消失了,卻而代之的,是古井不波的刻板:

  “他們都是如何譭謗朕的?”

  “這……”

  胡獻忠下意識的,又想偏頭去打量兩位閣老,好在這回終於聰明了些,那脖子剛一有動作,就被他撥亂反正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道:“他們拿那剛死的賈敬說事兒,認定方士們全都是騙人的,又說歷朝歷代寵信方士的,多是……多是不恤黎庶的昏君。”

  “哈!”

  廣德帝嘴角上挑,露出一抹猙獰又不屑的冷笑,隨即又問:“他們還說什麼了?”

  胡獻忠雖然沒能看到那一抹冷笑,卻仍是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嘴皮子也愈發不利索了:“還……還有……還有人提到了兩年前的天狗食日,又埋怨……埋怨朝廷不修德政,以至引得南疆叛亂。”

  話音未落,就覺得身邊多了一人。

  胡獻忠偷眼望去,就見賀體仁顫巍巍的跪倒在不遠處,將滿頭白髮往地上一戳,顫聲道:“陛下將朝政託付於臣,臣卻昏聵無能,以至南疆生亂,還請陛下恩准老臣……”

  “賀閣老無需如此!”

  廣德帝及時打斷了他的請辭,一面示意裘世安過去攙扶,一面慨然道:“朕自得到上天警示以來,自問於朝政、於民生,絕無一日懈怠之處!此事天知、地知、諸閣老、六部尚書無一不知!”

  “如今一群連直諫都不敢的腐儒,學那黑心爛場的老鴰,守著別人的屍首聒噪了幾聲,就想讓朕低頭?就想讓朕的內閣首輔自請致仕?!”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先頭還只是剖白,到了最後卻已是雷霆咆哮。

  這也難怪,最近南疆和遼東都不太平,朝中也是暗流洶湧,廣德帝近來忙的連女色都戒了,早就憋了一肚子邪火。

  而那胡獻忠聽得惶恐之餘,只當自己立功的時候到了,忙又叩首道:“陛下息怒,臣這就派人將那些妄議朝政的奸佞拿來,看他們可曾受人指使!”

  誰知他這一番忠心,換來的卻是皇帝長久的沉默。

  就這般足足跪等了一刻鐘後,才聽到廣德帝在御案後長嘆了一聲,揚聲吩咐道:“裘世安,你去寧國府傳朕的旨意:賈敬雖白衣無功於國,念彼祖父之功,追賜五品之職,著光祿寺按上例賜祭,朝中由王公以下准其祭弔。”

  頓了頓,又補充道:“再命禮部將其平生書於露布之上,懸於寧國府門外,讓京城的老百姓都瞧瞧,看他們究竟是在祭祀何許人也!”

  這一招當真是釜底抽薪。

  先是肯定了眾人弔祭的合理性,繼而把賈敬的平生,攤開在光天化日之下,讓百姓們以為那些官員們前去弔喪,正是因為賈敬當了十幾年道士。

  畢竟除此之外,賈敬也沒有其它事蹟,能拿的出手。

  等裘世安領命去了,廣德帝又把目光轉移到了徐輔仁身上,意味深長的問:“徐愛卿,你以為朕處置的如何?”

  徐輔仁忙起身應道:“陛下仁慈睿智,自是處置的極為妥當!”

  廣德帝似笑非笑的點了點頭,忽的想起了什麼,喃喃道:“朕記得數年前,那寧國府也曾有過一樁喪事,引得朝中許多王公貴族皆去弔唁——他家死人,倒怎得比活人金貴?”

  下面三名臣子,正不知該如何已對,廣德帝又一揮袖子,斥退了跪在當中的胡獻忠,舊話重提的道:“好了,先議一議朝鮮國與北虜苟合之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9 10:01
第836章 一隻耳【上】

  將近午時。

  十幾個丫鬟三兩成群的,陸續進到了曦雲閣裡,一個個揉肩捶背、唉聲嘆氣的抱怨著:

  “園子裡那麼些人不用,怎麼偏就讓咱們去吃這個苦頭?!”

  “以我看啊,是有人覺得咱們奶奶失了勢,上趕著殺雞儆……”

  “噓!這可是大太太的意思,你自己皮緊了,也別連累咱們!”

  因其中一個丫鬟提起了‘大太太’,院裡頓時安靜下來,眾人雖多有憤憤之色,卻沒誰再敢多言半句。

  眼見丫鬟們意興闌珊,就要做鳥獸散,忽然有人指著堂屋裡間道:“咦?這大中午的,怎得又把窗簾掛上了?”

  眾人都循聲望去,卻見果不其然,去年新換上的玻璃窗,已經被藕色輕紗遮的嚴嚴實實。

  一個丫鬟脫口叫道:“不會是二奶奶的病,又有什麼反覆吧?”

  隨即就有無數白眼瞪了過去——但凡智商達到漢人平均值的,就不難猜出王熙鳳是在裝病。

  既然是裝病,還有什麼反覆不反覆?

  不過那冒失的小丫鬟,也不過才十二三歲的年紀,搞不清裡面的彎彎繞也情有可原。

  “行了。”

  這時為首的善姐兒開口了:“大傢伙兒都散了吧,趁這會兒奶奶還沒別的差遣,先好生歇上一歇。”

  說著,她便自顧自的向堂屋走去——既然從園子裡回來了,總也該有人向王熙鳳稟報一聲。

  “姐姐!”

  這時一個與她相好的丫鬟,忽然自後面追了上來,小聲的提醒道:“您可千萬小心些,上回小紅死的時候,也是大白天拉了簾子。”

  善姐兒身子一僵,隨即啐道:“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吹去!”

  啐完又白了那丫鬟一眼,小聲道:“姐姐我清清白白的,豈是那騷蹄子可比?”

  說完,再次邁步向堂屋行去,只是那步調卻不自覺的慢了半拍。

  眼見到了門前,善姐兒深吸了一口氣,抬起手來剛要去敲,那房門便忽的左右一分,露出了平兒緊趁利落的身形。

  “回來了?”

  平兒探頭打量了一下,院子裡尚未散盡的丫鬟們,這才又向善姐兒問道:“可曾派人去知會大太太一聲,畢竟這差事是她派下來的。”

  “姐姐放心,我已經派人去了。”

  善姐兒初時被唬了一跳,看清楚是平兒之後,這才放下心來,賠笑道:“這一上午的,也沒個人幫忙支應著,實在是辛苦姐姐了——若有什麼耽擱下的差事,姐姐儘管吩咐就是。”

  “也沒什麼好吩咐的。”

  平兒搖了搖頭,隨即又想起了什麼,忙道:“對了,奶奶今兒胃口不好,見不得半點油腥,你待會讓灶上準備些素淨的,隨時準備送過來。”

  “哎~我這就去告訴她們!”

  善姐兒連忙應了,正要轉身去內廚房知會一聲,就見自己派去通知大太太的丫鬟,飛也似的闖進院裡,離著老遠就嚷道:“了不得了、了不得了!咱們府上鬧妖怪了!”

  這一嗓子,剛剛散去的眾丫鬟登時又從四面八方圍攏上來,七嘴八舌的打聽著。

  平兒原本已經倒退著身子,縮回了屋裡,眼見如此情形,忙又走了出來,反手將房門帶上,揚聲呵斥道:“都鬧什麼鬧,吵醒二奶奶,你們誰擔待的起?!”

  等壓服了眾人,她又招手把那傳話的丫鬟叫到身前,冷著臉道:“到底怎麼回事,你給我一五一十的說清楚!”

  那丫鬟見平兒面色發冷,當下也惴惴起來,忙回話道:“我去前院傳話,就見那邊兒亂成了一鍋粥,說是什麼貓妖作祟,把……把大老爺的耳朵咬下來了!”

  這個重磅消息,頓時又引起一片嘩然。

  “都閉嘴!”

  平兒又是一聲低吼,環視著眾人道:“一個個聽風就是雨的,這大白天哪來的什麼妖怪?我可警告你們,這話從別人嘴裡傳出去我不管,若是從你們嘴裡傳出去的,瞧我不撕爛她的嘴!”

  說著,轉身進了堂屋,砰~的一聲合攏房門。

  眾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究還是沒敢再扎堆兒八卦。

  …………

  聽到外面腳步聲漸行漸遠,平兒嘆了口氣,悄默聲的反鎖了房門,這才快步盡到了裡間。

  繞過四季屏風,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地的碎瓷片,中間還躺著把雞毛撢子。

  再往裡瞧,那淺杏色的鸞帳也被扯脫了半邊,鬆鬆垮垮的搭在床沿上,與褥子上一灘黑紅色的血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而此時王熙鳳,就失魂落魄的癱坐在血跡與鸞帳之間,半隻赤裸裸的嫩足,甚至就踩在那血跡之上。

  平兒小心的繞過地上的碎瓷片,在床前輕聲道:“那邊兒沒漏口風,只說是被貓咬的。”

  “貓?”

  王熙鳳緩緩的轉過頭,那丹鳳三角眼裡緩緩凝聚出焦點,忽的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

  而隨著她笑聲一起滲來的,還有唇齒間絲絲縷縷的血跡。

  平兒見她笑的淒厲,身上更是狼狽不堪,一時忍不住鼻頭髮酸,撥開床頭那散亂的輕紗,斜著身子坐到了王熙鳳身邊,柔聲寬慰道:“一切都過去了,想必有了這會教訓,他也不敢再打您的……”

  “過去了?!”

  熟料話還沒有說完,王熙鳳猛地轉頭瞪向她,凶相畢露的質問著:“憑什麼?!”

  平兒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身子,不過還是勸道:“我知道奶奶心裡不痛快,可這等事兒真要挑明了,您往後在這家裡又該如何自處?”

  “哼!”

  王熙鳳冷哼一聲,也懶得去穿鞋,伸手拽過鴛鴦枕一把摜到地上,然後將染了血的赤足踩在上面,伏低身子在床下好一番摸索。

  “奶奶想找什麼,我幫您找吧?”

  平兒忙也下了床,想要去幫王熙鳳,誰知剛一貓腰,就見王熙鳳自床底,抓出個血肉模糊的東西!

  “這……這是?!”

  平兒吃了一驚,險些癱坐在碎瓷片上。

  王熙鳳卻是滿臉的怨毒與亢奮,將手裡那東西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忽然吩咐道:“去找個鹽罐子來!”

  頓了頓,又補了一句:“記得跟灶上打聽打聽,看她們平時都是怎麼醃製臘肉的。”

  臘……

  臘肉?!

  難不成自家奶奶,竟是恨得要食其肉、寢其皮?!

  平兒更是惶恐了,咔嚓咔嚓的踩著碎瓷片倒退了幾步,驚懼的望著王熙鳳。

  “你想到哪去了!”

  王熙鳳看她這模樣,就知道她是回錯了意,沒好氣的呵斥道:“我是要把這東西留下來,當做拿捏那老禽獸的把柄!”

  說著,她把那半片耳朵狠狠一揚:“有了這東西,讓他往東,他就不敢往西;讓他打狗,他就不敢攆雞。”

  “我要讓他後半輩子戰戰兢兢、誠惶誠恐的,活在姑奶奶手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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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7章 一隻耳【下】

  自賈敬屋裡出來,腦海裡還滿是他一隻耳的包裹造型。

  這貨也不知惹了那位貞潔烈女,竟然被咬下了一隻耳朵,還被撓了好些血印子,卻愣說什麼野貓作祟。

  想到賈赦那齜牙咧嘴,欲罵還休的架勢,孫紹宗就幾乎忍俊不禁,只得低頭遮掩笑意,結果卻發現反而更容易暴露了。

  因為他本就比一般人高了不少,這一低頭,正方便對方看個清楚明白。

  這長得高,也不全是好處啊!

  站在某個只有一米五五的小廝身旁,孫紹宗恬不知恥的感慨著。

  卻說那被秀了優越,卻茫然不知的小廝,正墊著腳想替孫紹宗撩起門簾,忽聽外面有人揚聲通稟:“二太太和紫金街姨太太前來探望大老爺。”

  孫紹宗聽到‘紫金街姨太太’幾個字,心頭頓時一跳。

  雖說他也知道,早晚兩人還會撞見,卻每當想到會這麼快,更沒想到會是在賈赦屋裡。

  這時候再想閃避,肯定是來不及了。

  於是他忙躬身退避到了一旁。

  不多時,就見兩個丫鬟用雞毛撢子,從外面挑起了門簾,緊接著王夫人和薛姨媽便魚貫而入。

  瞧見侯在客廳裡的孫紹宗,王夫人立刻停住了腳步,詫異道:“賢侄怎麼在此?”

  孫紹宗往東頭一指,無奈道:“原本是來寧國府弔喪的,後來聽說寶兄弟病了,就去怡紅院陪他坐了會兒,不曾想又聽說這邊兒大老爺又出了意外。”

  王夫人也就是隨口一問,並未有要刨根問底的意思,故而聽完孫紹宗的屆時,只是微一點頭,就待進去探視大伯賈赦。

  誰知走出幾步,卻發覺薛姨媽並未跟上來,納悶的回頭問道:“怎得,你難道不準備進去了?”

  薛姨媽原本正偷眼打量孫紹宗,冷不丁被她這一問,當下心虛的低下頭,囁嚅道:“我……我還是不進去了,姐姐替我捎句話就是。”

  因她在路上就曾表露出,對那什麼貓妖的畏懼之意,故而王夫人一時倒也並未懷疑什麼,只是無奈的搖頭道:“你啊你,這都多大的人了,怎麼還相信那些無稽之談?”

  說著,便逕自進了裡間。

  她這一走,薛姨媽雖是鬆了口氣,可這屋裡丫鬟、小廝站了七八個,到底是不敢同孫紹宗有什麼交流,只能在心底酸甜苦辣咸,各種滋味走馬燈似的輪迴著。

  其實孫紹宗這時候,也是尷尬的不行。

  身為晚輩,他原本該主動上前打招呼,再同薛姨媽攀談幾句來著。

  可真要這麼做,卻又怕會刺激到薛姨媽,讓她在人前露出馬腳來。

  有心一走了之吧,卻又怕她會誤會,自己這是在躲著她,屆時薛姨媽若心態失衡,也一樣難免露出馬腳。

  唉~

  早知道真不該來瞧這一隻耳的!

  至於那一晚,雖是陰差陽錯半推半就,孫紹宗卻是絕無半點悔意。

  “老爺、老爺!”

  就在這時,一個淒厲的嗓音突然由遠及近,守門的小廝忙把門簾跳開,就見邢夫人跌跌撞撞撲進來,順勢一膀子將薛姨媽扛了個趔趄。

  “伯母小心!”

  孫紹宗手疾眼快,忙伸手扶住了她。

  薛姨媽站穩腳跟之後,卻是急忙撥開了他的扶持,低頭道:“我……我沒事。”

  那嗓音非但顫巍巍的,還吞吞吐吐帶著叫嬌怯,耳朵尖的一聽就知道,這其中必有貓膩。

  好在這時候邢夫人正哭天抹淚,鬧得四下里不得安寧,倒也沒誰注意到角落裡的小小異樣。

  不過這樣下去可不成!

  孫紹宗近年來偷過的腥,差不多就數薛姨媽年紀最大,可要論自我調節的能力,她卻怕是最差的一個。

  這要是真被人瞧出些什麼來……

  看來得想法子,再與她交交心、減減負才成。

  正這般想著,就發現薛姨媽又偷眼望來,孫紹宗立刻順勢躬身道:“伯母,小侄還有些事情要忙,先行一步了。”

  說著,逕自出了堂屋。

  因有方才那一扶,薛姨媽倒也並未多想,只是在長出了一口氣的同時,心底影影綽綽的生出些空虛寂寞來。

  卻說與此同時,裡間已然被邢夫人的哭嚎給填滿了,知道的是賈赦掉了半隻耳朵,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和賈敬一起去了呢。

  約莫是受不了這份鬧騰,王夫人也很快走了出來。

  不過跨過門檻之前,她又回頭向裡面道:“我去鳳丫頭那裡轉轉,若她病好些了,就讓她趕緊出來支應著——瞧著幾日鬧騰的,連野貓都鑽進屋裡來了!”

  說著,向自家妹子使了個眼色,兩人便並肩走了出去。

  眼見到了二門拐角處,薛姨媽正要往西頭去,卻見王夫人毫不猶豫的轉向了東邊兒。

  “姐姐。”

  她不由奇道:“你不是說要去鳳丫頭那裡坐坐麼?”

  “我就是那麼一說。”

  王夫人甩著帕子,假裝不以為意的道:“都這樣了,鳳丫頭也沒露面,想來是病的不輕,我總不能硬逼著她出來理事吧?”

  與此同時,她心裡想的卻是:鳳姐兒哪兒也不知收拾齊整沒,若還是一地狼藉,自己去了問也不是,不問也不是,豈不是尷尬的緊?

  …………

  且不提這姐妹二人。

  卻說孫紹宗從賈赦那裡出來,逕自到了大觀園左近,正遲疑著是去寧國府同尤二姐回合,順帶問一問眼下的情況;還是繼續躲進怡紅院,同稱病的賈寶玉一起忙裡偷閒。

  忽然就見順著大觀園外牆,走來好一群鶯鶯燕燕,打頭的正是大嫂賈迎春。

  孫紹宗忙上前見禮。

  後面薛寶釵、林黛玉、史湘雲、薛寶琴等人,也忙都‘哥哥’‘孫二哥’的叫著。

  好容易寒暄完,賈迎春就開口問道:“二郎可是剛從家父那裡過來?他傷的重不重?”

  雖說父女兩個之間,平時也並不怎麼親近,可畢竟是一脈相承,乍聽說賈赦被咬掉了耳朵,賈迎春也忍不住憂心不已。

  “重倒不重,只是以後難免破相。”

  正說著,忽又見寧國府的管事,飛也似的趕了上來,離著老遠就嚷道:“孫大人、孫大人!萬歲爺下了旨意,咱們大奶奶也瞧不太懂,求您過去幫著參詳一下!”

  廣德帝下了旨意?

  孫紹宗心中一凜,暗道那些作死的貨,果然還是引來了皇帝的關注。

  當下他也顧不得同眾女多說什麼,向賈迎春拱手告了聲罪,便隨著那管事匆匆到了寧國府裡。

  人群前列,薛寶釵凝望著孫紹宗的背影,目光中接連閃過疑惑與迷茫。

  這時肩膀上忽然一沉,卻是薛寶琴把頭湊了上來,嘻嘻笑道:“姐姐現在改主意也還來得及。”

  “胡說什麼!”

  薛寶釵一低頭頂開她的小腦袋,又順勢附贈了個白眼,然後拉起賈迎春,頭也不回的去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9 10:01
第838章 ‘天’師府【上】

  隔著老遠,孫紹宗就瞧見那迴廊裡,站了三個對比鮮明的身影。

  居中的嬌小玲瓏,左側的高挑豐腴,右側的修長精緻。

  恍惚間,孫紹宗彷彿又回到了初次登門時,在迴廊裡撞見尤家三姐妹的場景。

  不過右側那修長的身影,卻並不是尤三姐,而是賈蓉的續絃胡氏。

  要說這胡氏同婆婆尤氏,倒真有些相似之處,同樣是續絃,同樣是逆來順受的性子,又同樣嫁了個不著調的丈夫。

  不過賈珍雖是無恥之尤,卻比兒子多了些獨佔欲,遠沒有賈蓉那等‘寬廣胸襟’。

  閒話少提。

  卻說等離得近了,反倒是胡氏頭一個發現了孫紹宗——這其實也不奇怪,因為三人之中,只有她是站著的。

  胡氏畢恭畢敬的提醒了一聲,尤氏姐妹才急忙起身相迎。

  孫紹宗也懶得與她們客套,逕自把手一攤:“聖旨的內容,可曾抄錄下來?快拿來我看!”

  尤二姐立刻從秀囊裡,取出一方絹帕來,只見上面密密麻麻的抄了足有兩百多字。

  孫紹宗接過來逐字逐行的看完,心下頓時鬆了口氣:“陛下仁善,這場禍事算是過去了。”

  頓了頓,他又問:“露布呢?可曾按照陛下旨意,張貼在大門外?”

  尤氏忙道:“剛剛寫好,已經派人去張貼了!”

  “除了張貼之外,最好再安排人在門前誦讀,好讓前來弔唁的人,都能聽個清楚明白。”

  尤氏點頭應了,又目視一旁的胡氏,胡氏立刻躬身道:“太太放心,我這就交代下去。”

  說著,朝孫紹宗怯怯的一躬身,這才順著迴廊往前院去了。

  廊下三人一齊目送她遠去,眼見那身影剛消失在轉角處,一身孝服的尤氏,立刻撲入了孫紹宗懷裡,膩聲道:“我的爺,方才可把奴家嚇死了!”

  旁邊尤二姐則是輕車熟路的,起身倚在柱子上,一面替二人遮掩身形,一面警惕的四下張望著。

  只是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孫紹宗也敢做的太過火,只把那寬鬆的孝服,一寸寸的撫弄成緊身狀,卻並未順勢深入。

  可這隔衣撩撥,又如何能消解尤氏心中的飢渴?

  她不依不饒的痴纏著,又迷亂的許諾,說要同孫紹宗在靈堂上雙宿雙飛,給那賈敬一個大大的驚喜。

  雖說這種劇情,在島國小電影裡經常見,但孫紹宗畢竟還是有底線的——雖然近些年越來越低,但總歸還是有的。

  叮囑她先集中精力,把眼前這道檻邁過去,日後有的是機會一慰相思。

  好說歹說安撫好尤氏之後,沒多久胡氏便回來稟報,說是外面前來弔祭的文官們,看到那露布上的內容,又聽說賈敬得了追封,竟不約而同的做了鳥獸散。

  而約莫時因為他們散的突兀,有不少單純前來弔祭的人,也疑神疑鬼的離開了。

  於是剛才還熱鬧非凡的寧國府大喪,轉眼就只剩下了一地雞毛。

  …………

  在寧國府吃罷午飯,孫紹宗就同尤二姐一起,去了客房歇息——榮國府的客房。

  雖說他和賈珍勉強也算是連襟,但寧國府眼下只有女眷,到底不如榮國府這邊兒住著方便。

  其實按照原本的計畫,孫家眾人這時就該打道回府了。

  怎奈賈赦那老流氓,不知被誰咬掉了耳朵,賈迎春身為兒女,自然不好立刻抽身而去。

  連帶的,孫紹宗下午也只得繼續留再這裡,說不得晚上都未必能走。

  對此,尤二姐是舉雙手雙腳支持,近來因為阮蓉情緒不穩,她可是有日子沒同孫紹宗親近了。

  又趕上這幾天正是受孕的好時候。

  一聽說要留下來,她就悄悄向尤氏借了裝備,要在榮國府客房裡演一出‘喜喪’。

  誰成想人算不如天算,兩人反鎖了院門,剛沒羞沒臊的滾在一處,外面就有人把大門拍的山響。

  孫紹宗提起褲子,隔著院牆一問,卻竟是大理寺接了欽命差事,要查一樁無頭命案。

  魏益覺得茲事體大,所以特地命人請他去衙門議事。

  這兜兜轉轉,好容易才找到榮國府來。

  既然是欽命差事,自然沒有推脫的餘地,孫紹宗也只能敗興的穿好了衣服又命尤二姐把那借來的‘戰袍’趕緊還回去——也免得她一時發痴,把這不吉利的玩意兒帶回家去。

  一通忙亂之後,孫紹宗衣冠楚楚的出了榮國府,就見陳敬德早在外面等的團團亂轉。

  “少卿大人,您可算是出來了!快快快,快把大人的馬車牽過來!”

  陳敬德一見孫紹宗,就跟斷奶的孩子見了娘似的,先急不可待的往前迎了幾步,又越俎代庖的招呼張成,趕緊上前接駕。

  這猴急的模樣,讓孫紹宗不由大是詫異,心說難道涉案的受害人裡,還有他的親朋好友不成?

  於是隨口問道:“究竟是什麼案子,竟然還驚動了陛下?”

  以朝廷名義安排下來的案子,每年倒還有那麼十幾件,但能驚動皇帝,定位欽命大案的,卻是兩三年裡也未必又一樁。

  當然,這單指大理寺一家,人家督察院辦的案子,可是有不少都能直達天聽的;至於北鎮撫司督辦的案子,更是件件都能貼上欽命的標籤。

  陳敬德側著身子,一邊陪著孫紹宗迎向馬車,一邊反問道:“大人,您可聽說過天師府?”

  “江西龍虎山那個?”

  “不!是京城正在修建的新天師府,聽說內庫撥了足足一百二十萬兩銀子,就在夫子廟左近,比夫子廟大了足足一倍有餘!”

  嘖~

  怪不得今兒那些文人,一個個痛心疾首,像是被刨了祖墳似的。

  “這案子和新蓋的天師府有關?”

  “可不!今兒一早……哎呦~!”

  陳敬德正手舞足蹈的比劃著,冷不丁後背就靠在軟中帶硬的物件上,下意識的回頭望去,卻正與拉車的黑馬四目相對。

  他嚇了個激靈,連連後退著,等到重新鎮定下來的時候,孫紹宗早已經到了馬車上,正挑著簾子望向這邊兒。

  陳敬德大為感動,忙顛顛到了車前,手足並用的往上爬。

  “誰讓你上來了?”

  孫紹宗卻是一瞪眼:“我是讓你把話說清楚!”

  陳敬德尷尬的下了車,訕訕道:“今兒一早的時候,有人在天師府的正殿外,發現了一具無頭屍體,那屍體被吊在懸掛匾額的地方,用鐵釘釘成了個大大的‘天’字!”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9 10:01
第839章 ‘天’師府【中】

  內府撥款、工部督造,選址又選在夫子廟左近,這天師府打從去年立項,到今年春天破土動工,就一直是非議不斷。

  不過那時孫紹宗還在湖廣平叛,等他得勝回朝的時候,這熱度又早已經過去了,所以時至今日,他頭一次才得聞此事。

  話說……

  孫紹宗皺眉道:“一個無頭屍體,是如何擺出‘天’字型的?”

  就算他把自己代入進去,最多也就是個‘不’字而已。

  “這……”

  陳敬德聞言一愣,半晌才又訕訕道:“卑職也是聽別人說的,還未曾親眼得見。”

  得~

  估計在自己問出這個問題之前,他壓根就沒想到這一點。

  “行了。”

  孫紹宗無語的一甩袖子:“你回衙門告訴魏大人,就說本官直接去天師府查案了,若他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大可由你代為轉告!”

  欽命差遣雖然推辭不得,可這並不代表,孫紹宗就必須規規矩矩的,去魏益那裡領命行事。

  直接去案發現場,一來可以彰顯出他相對獨立的地位;二來就算魏益有什麼不滿,也可以拿案情重大,不敢稍事耽擱來搪塞。

  陳敬德聽了孫紹宗的吩咐,不由得面色一苦,但眼下他已經抱定了孫紹宗的大腿,即便明知道在魏益面前肯定討不了好,也只能硬著頭皮領命行事。

  於是二人就此分道揚鑣。

  一路無話。

  這天師府說是蓋在夫子廟左近,但其實離著成賢街還有兩三條馬路。

  那圍牆比夫子廟的矮了些,不過大門卻是加倍的堂皇,配上此時手按腰刀,守在台階上的四名衙役,瞧著可比大理寺威嚴莊重多了。

  “大人!”

  眼見孫紹宗從馬車上下來,四個衙役忙都從台階上下來拱手作揖——顯然,這裡早已經被大理寺臨時接管了。

  當初在順天府的時候,下面的衙役都習慣稱呼官員為‘老爺’,只有身具一定職司功名的,才有資格口尊‘大人’。

  但在大理寺卻似乎沒有這等規矩,約莫這就是正經中央衙門,和地方官府的區別吧。

  孫紹宗唯一頷首,問道:“現在裡面是誰在負責勘察?”

  為首的一個搶著答道:“是黃捕頭,還有龍虎山的幾位道長。”

  聽說龍虎山的道士,也在裡面勘察現場,孫紹宗不禁眉頭一皺,卻也並沒有要苛責黃斌等人的意思。

  如今龍虎山的道士們聖眷正隆,這裡又是他們的主場,一個無官無職的小小捕頭,哪敢多說上半句不是?

  心頭思量著,孫紹宗腳下卻是片刻不停,逕自穿門而過,就見正對著大門的,是一片寬闊的廣場。

  而這廣場正中又起了個雙層的法台,第一層的欄杆上刻了二十八星宿,第二層沒有欄杆,卻在角落裡豎著四聖獸的雕像。

  因見那法台正中,有幾個衙役正圍著一個大香爐品頭論足,孫紹宗便也拾級而上,湊到近前觀瞧。

  “大人?”

  “小的見過大人!”

  沒理會眾衙役的兵荒馬亂,孫紹宗圍著香爐轉了半圈,就見香爐背面,一條淋淋漓漓的血線直通正殿,恰把地上用黑白石板拼出的太極圖,割裂成了兩半。

  孫紹宗順勢眺望了一下正殿,隨即又把目光挪了回來,探頭往香爐內部望去。

  一股腥臭頓時沖了滿鼻子,卻見那還未曾填上香灰的香爐底部,此時正積著一窪暗紅色的血漿。

  孫紹宗不以為意,又把腦袋往裡探了探,將這香爐內部邊緣仔細端詳了一遍,順勢捻起兩根枯黃的頭髮。

  將那頭髮扣在手心裡,孫紹宗又用指頭捋著那香爐的頂部邊緣,來回的摸索了大半圈,就又找到了一處劈砍的痕跡。

  這道劈砍的痕跡外側較深、內側較淺,形成了約莫十度左右的夾角。

  看來這裡應該就是第一案發現場,凶手把受害人按在香爐邊上,一刀剁掉了頭顱,並刻意的收集了受害人噴出的血液。

  孫紹宗稍稍退了半步,用目光丈量了一下那香爐的高度,隨即從衙役手裡要過一柄單刀,接連擺出幾個姿勢揮砍,甚至還伏低身子,彎腰駝背的揮砍。

  好半晌,孫紹宗才停了下來,把那刀拋還回去,又低頭往地上瞧去,不過很快他就放棄了——地上的腳步太亂了,而且有許多一看就是剛踩上去的。

  唉~

  這些衙役到底還沒經過自己調教,保護現場的意識太差了!

  孫紹宗心下很是無奈,原本他還想通過腳印,進一步確認凶手的身高,以及到底是獨自作案,還是團夥作案呢。

  暗自嘆了口氣,他看向旁邊堆著笑,滿眼好奇的衙役們,伸手指著香爐吩咐道:“裡面有被反覆攪動過的痕跡,你們想法子篩一篩,看裡面可有什麼證物。”

  說完,也不管他們是什麼反應,逕自循著那血線,一步步的下了法台。

  “大人!”

  這時黃斌也已經問詢趕了過來,上前拱手一禮,又斜著身子試圖介紹身後的三個道士。

  孫紹宗卻是目不斜視的擺手示意,讓他先不要開口,然後聚精會神的,觀察著那逐漸稀疏的血線。

  這種痕跡……

  瞧著倒有些眼熟的樣子。

  眼見到了正殿門口,地上的血跡就變的雜亂起來,孫紹宗仔細的端詳了半晌,忽的抬頭望去,就見一具無頭屍首,正赤條條的釘在房簷下。

  原來是這麼個‘天’字!

  看到這屍體的瞬間,孫紹宗才恍然大悟,那屍首被釘成了大字型【還留著一截脖子】,而那斷頭之處,又被人用血漿塗抹出一個橫道,看上去正是一個‘天’字。

  孫紹宗端詳半晌,忍不住搖頭嘆道:“這一具‘天屍’,擺在這上面倒也應景的很。”

  “你說什麼?!”

  話音方落,就聽身後一聲厲喝。

  孫紹宗回頭望去,就見個怒髮衝冠的年青道人,正被兩個年長的拚命拉扯著。

  孫紹宗目光一凝,明知故問的呵斥道:“你們是什麼人,怎敢在此干擾本官查案?”

  旁邊黃斌忙道:“大人,這幾位是……”

  “我們是天師府的!”

  那年輕道人卻搶先喝道:“我且問你,你方才那話是什麼……”

  未等他把話完,孫紹宗忽然一個健步上前,揪著衣領將將他提將起來,趕蒼蠅似的一揚手,就將他拋出丈許遠。

  那年輕道士似乎是練過的,人在半空勉力扭轉身形,竟成功的雙腳著地,可惜她落地之後還是沒能站穩,一個踉蹌摔了個平沙落雁。

  猛地遭到這般羞辱,那年輕道士先是難以置信的愣怔住了,繼而漲的滿面通紅,一個鯉魚打挺跳將起來,從肩頭拔出黃穗長劍,就要同孫紹宗拚個你死我活。

  倉啷~

  誰知剛往前衝了幾步,斜下里忽然跳出個人來,橫刀喝道:“誰敢對我家大人無力!”

  那年輕道士停住腳步定睛看去,卻竟是方才對自己奴顏婢膝的小小捕頭!

  也就這一耽擱的功夫,兩個中年道士一左一右,死命抱住了他的胳膊。

  這個喊:“少天師息怒!”

  那個喊:“孫大人恕罪,我家少天師絕無冒犯之意!”

  卻原來這黃口褥子,是當代天師的兒子,怪不得方才黃斌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不過黃斌到底是自己看重的人,關鍵時刻還是能擺正位置,明白誰才是自己的靠山。

  孫紹宗滿意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淡然吩咐道:“本官奉欽命前來查案,若再有人膽敢阻撓,一律拿下嚴懲!”

  黃斌此時橫眉立目,哪還有半分諛媚之態,聽孫紹宗吩咐,立刻招呼左近的衙役都圍了上來,虎視眈眈的與三個道士對峙著。

  兩個年長的道士見狀愈發尷尬,而那年輕的少天師恨的咬牙切齒,卻終究還是沒敢再口出不遜。

  而孫紹宗卻只當他們不存在一樣,自顧自的搬了梯子,爬到上面細瞧那屍首的狀況。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9 10:02
第840章 ‘天’師府【中二】

  【最近被迫換了輸入法,錯字就多了些,諸位書友包涵。】

  梯子,是孫紹宗在正殿門後找到的,而且還不只一駕,看樣子是平時就集中堆在這裡的。

  而根據上面的痕跡來看,昨晚至少應該有兩架梯子,曾經被凶手使用過,不過是先後使用,還是同時使用的,眼下還難以分辨清楚。

  孫紹宗將其中一駕,豎在房簷底下,利落的拾階而上,很快就攀到了與屍體齊平的高度。

  前面說過,屍體位於殿門的正上方,也就是懸掛匾額的地方。

  因為這天師府尚未完全竣工,所以正殿的匾額也還沒有懸掛上,只有兩根負責承托匾額的乳釘,彎彎曲曲的斜指向房簷。

  而屍體的主幹,此時就掛在這兩顆乳釘中央。

  離近了觀瞧,可以清晰的看到,屍體身上總共釘了七枚尾指粗細的鐵釘,頸、胸、腹三點一線,手腕、小腿各有一枚。

  另外孫紹宗在屍體的腹部,發現了明顯的勒痕,繼而又在兩枚乳釘上,發現了纏繞過繩狀物的痕跡。

  初步可以推斷,屍體是先被綁在這兩枚乳釘上,然後開始進行‘裝釘作業’,等到釘進去的釘子,足以支撐屍體的重量之後,才又解開了繩索。

  根據屍體身上各部位的勞損狀況來看,這人應該年紀不大,最多不會超過三十歲,而且很少從事重體力活兒。

  他的皮膚也比常人要白皙上不少,平常應該主要在室內活動。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是什麼富家公子。

  因為孫紹宗在他後肩的位置,發現了不少疑似濕疹的小疙瘩。

  這表明他的衣服雖然保暖,卻並不怎麼透氣,而他也只能忍耐身上汗漬漬的感覺,不能肆意的增加、減少衣服。

  這是出於性格上的保守靦腆呢,還是因為行為舉止受到拘束限制?

  如果是前者,他有可能是個家境一般的文人,又極為注重儀表的文人。

  若是後者的話……

  富貴人家的小廝?

  不用從事重體力勞動的店夥計?

  又或是……

  孫紹宗低頭若有所思的望向了那三名道士,然後揚聲問道:“黃斌,你們可曾發現此人的頭顱和衣服?”

  黃斌忙收刀入鞘,拱手仰頭道:“回稟大人,我等雖已經將這天師府裡裡外外搜了一遍,卻並不曾發現死者的頭顱和衣服!”

  如此一來,這人也極有可能是個年輕道士!

  因為普通人的衣服,大多數時候並不能直接表明身份,但出家人卻不一樣。

  孫紹宗沉吟片刻,又吩咐道:“過來扶穩梯子。”

  等黃斌忙招呼著另外一個衙役,左右扶住那長長的竹梯,他立刻用手按住了屍體的右臂,然後緩緩拔出了屍體手腕上釘著的鐵釘。

  這鐵釘總長約為七尺【21.77釐米】,總體呈由厚到薄的扁平狀,頭部有圓形的釘帽,底部並不是很尖——大概是怕太細了容易折斷。

  這種釘子,一般的鐵匠鋪都能打出來,想要查清楚來歷順藤摸瓜,看來是沒那麼容易了。

  孫紹宗端詳了半晌,又低頭吩咐道:“找個兩把錘頭來,要一把木頭的、一把鐵的,然後再去街上買塊豬肉!”

  立刻有衙役領命去了。

  孫紹宗一手拿著那血粼粼的鐵釘,一手又去翻看屍體的情況,卻突然察覺到一道冷冰冰的目光。

  順勢望去,就見那少天師正雙手環抱著寶劍,冷著臉斜眼望向自己。

  別說,這小夥子長得還挺帥,四十五度角仰望的造像,頗有後世小鮮肉的風範。

  只這一對眼,孫紹宗就知道這小子是記恨上自己了。

  不過這也正是孫紹宗方才刻意營造出來的。

  否則憑他直逼四十歲的心理年齡,又怎麼會這麼容易,就同一個年輕人起衝突?

  事實上進大門之前,他就已經拿定主意,要同天師府的人保持一定距離,最好再發生一些不大不小的衝突。

  所以才會不客氣的打斷黃斌的介紹,又故意在三人面前嘖嘖讚歎。

  而這樣做的目的,則是為了找補今天上午的退縮。

  雖說當時有個看起來還算合理的由頭,可朝堂上並不缺少聰明人,事後議論起來,肯定能識破他明哲保身的意圖。

  這原本也沒什麼,只能說是人之常情罷了,再說他本就是被無端捲進去的。

  可今兒下午查案的時候,若再和天師府的人打成一片,那味道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一個弄不好,勾結方士霍亂朝綱的大帽子,都能給扣個嚴嚴實實!

  所以孫紹宗必須得表明立場。

  如今看來,這效果倒是比想像中的還要好——得罪一個少天師,可比得罪三名普通道人要有份量多了。

  至於這位少天師,會不會背地裡給自己上眼藥、穿小鞋……

  呵呵!

  誰在宮裡還沒個援手是怎的?

  閒話少提。

  卻說過不多時,兩柄錘子和豬肉都被送到了孫紹宗面前,孫紹宗二話不說,掄起鐵錘,先叮叮噹噹的把那豬肉釘到了牆上。

  完事兒之後,他又吩咐道:“去問問外面守門的,可曾聽到敲擊聲!”

  其中一個衙役領命去了,黃斌在下面便請示道:“大人,要不要把昨晚當值的工部官員請來問話?”

  “先不急。”

  孫紹宗嘴裡說著,眼瞧那傳話的衙役已經跨過了門檻,立刻將那鐵釘啟出來,掄起木錘子又是一陣敲打。

  不多時,那衙役飛奔回來,拱手稟報導:“大人,方才他們隱約聽見幾聲動靜,但卻聽不太真切。”

  “那你再門外時,可曾聽到什麼?”

  “這……”

  那衙役一愣,遲疑著搖頭道:“好像沒聽到什麼。”

  至少可以排除鐵器了——守衛在白天都能聽得見,晚上就更不在話下了。

  至於石器……

  孫紹宗方才仔細觀察過,釘帽上並沒有沾染碎石粉塵,以牆體木料的硬度,基本也可以排除石器的可能了。

  最初他也曾懷疑過,凶手是用刀柄將鐵釘敲進去的,但先後試了兩次,就否決了這種推測。

  這畢竟是皇家出資修建的重點項目,所用木料極其堅硬。

  想用刀柄敲進去,恐怕至少也要有孫紹宗一半的力氣,對刀柄材質的要求,也遠超正常範疇。

  畢竟刀柄那玩兒意一來不好發力,二來又是中空的【需要包夾住刀尾】。

  雖說世上並不缺少力士,但捨得用這等寶刀去砸釘子,又恰巧被孫紹宗撞見的幾率,應該不會太高。

  “附近可有堆放什麼木料?”

  “這……”

  黃斌和十幾名手下對了對眼神,然後一個個的搖起頭來。

  如此說來,凶手要麼是從遠處尋來的工具,要麼就是自備的器械。

  但不管是哪一樣,都進一步證明了,凶手作案之前,必是早就已經計畫周詳,而非是臨時起意。

  甚至極有可能,在作案之前,他就已經勘察好了現場!

  “來人!”

  想到這裡,孫紹宗斷然下令道:“將這屍體從上面摘下來,再把昨晚當值的官吏,以及守夜的更夫全都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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