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紅樓名偵探 作者:嗷世巔鋒(連載中)

 
Babcorn 2018-9-4 18: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6 264614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30 10:03
第861章 蔣玉菡起社望江樓【上】

  十一月初一,孫府後院。

  晴雯捧著塊水銀鏡,站在離孫紹宗五尺開外的地方,正隨著香菱、尤二姐的動作,不住的調整著鏡面的角度。

  要說皇城司名下的琉璃作坊,這兩年倒也沒閒著,巴掌大小的水銀鏡,眼下已經在民間漸漸普及開來。

  若是不求品相、受得了瑕疵,甚至百餘錢就能買上一塊。

  至於晴雯手裡這塊籃球大小的,也從當初的千金難求,驟降到了十幾兩銀子。

  據說現如今京城裡的姑娘出嫁,最必不可少的,就是這小小的一面鏡子。

  故而孫紹宗回京之後,家中最大的變化,就是多了十餘塊大大小小的水銀鏡,以及窗戶從紙糊的,換成了通透亮堂的透明玻璃。

  “說也是呢。”

  聽孫紹宗說起玻璃窗來,給尤二姐遞上帕子的彩霞,便忍不住感慨道:“想當初榮國府的珠大爺成親時,新房裡用了六塊玻璃窗,四九城都給轟動了——這才過去幾年?連老百姓都能用的起玻璃窗了!”

  聽她話裡話外,滿是階級特權被染指的失落感,孫紹宗當機立斷道:“等南邊兒把銀子送到京裡,先打四……五套帶鏡面的衣櫃——要那種站在跟前,都能從頭照到腳的!”

  香菱、尤二姐忙都停下手裡的活計,伏地身子齊聲謝賞。

  香菱其實對此倒並不怎麼在意,尤二姐卻當真喜不自禁,雖說現如今水銀鏡價格大跌,但一套掛落地鏡的衣櫃,少說也要七八百兩銀子。

  想著便連寧國府裡,現如今也還沒這樣的稀罕物件,她便恨不能痴纏上去,讓孫紹宗切實感覺到自己心頭的火熱。

  可惜時間地點全都不合適,尤二姐也只能按捺住激動的心情,趁著幫孫紹宗整理英雄氅的當口,暗送些秋波了事。

  眼見差不多收拾齊整了,孫紹宗摸出懷錶看了下時辰,扭頭向歪在羅漢床上,正逗弄著兒子的阮蓉道:“聽說今兒也有不少女眷會去捧場,你們幾個當真不跟去瞧瞧?”

  阮蓉把兒子掀翻在床上,順勢在他額頭親了親,這才慵懶的道:“爺左右也佔了一份乾股,我們幾個若是想去,什麼時候不成?還是不湊這個熱鬧了。”

  其實香菱、尤二姐,多半還是願意去湊這個熱鬧的。

  但阮蓉早早就表了態,二人自然不好越過她去,於是也都推拒了。

  見她們並沒有改變心意的跡象,孫紹宗也便懶得多勸,上前將兒子高高舉起,狠狠吧唧了一口,這才甩開英雄氅,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此時外面已然是紅日西墜。

  剛到了前院,就見邢忠滿面堆笑的迎上來,衝著孫紹宗張了張口,卻又不知現如今該如何稱呼,一時那笑容也尷尬起來。

  孫紹宗淡然一笑,依舊照著之前的稱呼道:“家裡有些瑣事剛處理清,倒勞邢家舅舅久等了。”

  “不不不,我也是剛來、剛來沒多會兒!”邢忠說著,又忍不住搓手道:“今兒上午我就搬進過去了,東西都是現成的,這一半日的再將岫煙接來,也就齊活兒了。”

  昨兒晚上孫紹宗回家之後,就從尤二姐那裡,得知了所謂‘好事’的前因後果。

  雖說他其實並沒有打過邢岫煙的主意,但這等天上掉餡餅的美事兒,他孫二郎又怎會拒絕?

  當下同尤二姐商量了,先把她家那小院借給邢家暫住,也好讓邢岫煙有個地方備嫁。

  不過因為近兩年間,那小院裡也沒人居住,即便每個月都會進行打掃,到底還是顯得破敗了些。

  所以本來孫紹宗是想讓人先修繕一番,再讓邢家搬過去的。

  誰知邢忠卻等壓根不及,剛得著消息,就從孫家借了幾個家僕,把大包小包的東西全都搬了過去。

  眼下又說要盡快把邢岫煙接來,明顯是迫不及待要把女兒抬進孫家了。

  只是孫紹宗也曾聽聞,邢岫煙是被逼無奈,才不得不應下了這門婚事的。

  雖說強扭的瓜未必不甜,可在有選擇的情況下,還是捋順了再吃更為可口。

  故而他便道:“舅舅肯將岫煙妹妹託付給我,是我孫紹宗的福分,這應有的禮數自然是少不得的——三媒六聘且不說它,我府裡也好好生置備置備才成。”

  這話讓邢忠頗有些失望。

  畢竟因為邢岫煙所立的誓言,邢家在成親前怕是得不到什麼好處。

  更何況還有賈赦夫婦虎視眈眈的,他也擔心遲則生變。

  只是孫紹宗這麼做,也是為了抬舉自家女兒,做父親的再怎麼著,也不能上趕著催促男方,趕緊把新娘子抬進門吧?

  當下也只能唯唯諾諾的應了,然後與孫紹宗分乘兩輛馬車,趕奔獄神廟附近的望江樓。

  當初蔣玉菡唱《孫公案》時,就曾在這裡擺下戲台,如今自忠順王府脫身,成立自己的戲班,乾脆就把這望江樓買了下來。

  望江樓原本的客房,都被改成了戲班人員的宿舍。

  而前面的餐飲部分,則是在原有的基礎上,進行了局部的調整,形成了以舞台為中心賣點的新格局。

  卻說孫紹宗趕到望江樓的時候,就見上百盞氣死風燈高高懸掛,把門前空地照的如同白晝一般。

  等馬車緩緩停在那空地時,早有賈璉、馮紫英得了消息,急匆匆的迎了出來。

  馮紫英是去年夏天成的親,再有幾個月也要初為人父了,看著卻不見有什麼變化,依舊是那豪爽利落的性情。

  反觀璉二爺,卻是愈發的娘了。

  那一顰一笑儘是繞指柔情,只看的孫紹宗滿身雞皮疙瘩。

  想想四年前初見時,他那翩翩公子的形象,不得不讓感慨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兩下里‘孫二哥、璉二哥’的亂叫著,後面的邢忠卻不願同賈璉打照面,同車伕張成言語了一聲,便悄悄繞過三人,先一步進到瞭望江樓裡。

  今兒這望江樓稱得上高朋滿座,莫說是包廂裡,就連那憑窗的散座,也不乏六七品的‘頂戴’。

  依著邢忠自己,能搶個散座就不錯了。

  但既然同孫紹宗攀了親戚,些許的特權總還是有的。

  故而他早早就在二樓預定了個包間,還請了些狐朋狗友來,打算大大的炫耀一番。

  先且不提邢忠如何。

  卻說孫紹宗隨著賈璉、馮紫英進到望江樓裡,又自後台迎出了仇雲飛、薛蟠、柳湘蓮幾個,眾星捧月一般把他迎到了二樓正中偏左的包廂。

  至於正中的包廂,則是早就被忠順王預定了。

  眾人按年齒次序落了座,柳湘蓮陪著扯了幾句閒篇,就匆匆的告罪離席——他今兒也是要客串一角兒的,自然沒法留在這裡看戲。

  至於賈璉,雖說是資質非常一日千里,可到底是剛入門,還遠不到登台獻藝的程度。

  柳湘蓮離開沒多久,蔣玉菡也尋了過來,因還要登台亮相,只能是以茶代酒,可三杯茶水下肚,卻也激動的紅光滿面眼泛淚花。

  自小被忠順王府買去做奴僕,中間的苦楚實不足為外人道也——現如今能有這番局面,對他而言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蔣玉菡再一走,那流水的席面和陳釀老酒,就走馬燈的送了上來。

  與此同時,就聽外面一聲銅鑼響動,卻是先上演了一出墊場的小段兒。

  雖說是墊場的,但那登台獻藝的主,也是蔣玉菡從別處挖來的角兒,一亮嗓子就搏了個滿堂彩。

  沒等唱上幾句,正中包廂裡就有人吆喝了一聲:“王爺看賞!”

  隨即六隻竹筐被依次投下,砸在地上嘩啦啦亂響,滾出無數的銅錢。

  忠順王這一開頭,各雅間裡也都是潑水似的往外撒錢,片刻功夫就在戲台下面鋪了一地。

  薛蟠也早預備好了,命人把四隻大木箱子拋起來往下扔,砸爛了箱子重重有賞,若落在地上散不開銅錢,劈頭就是一通臭罵。

  那墊場的雖也是個角兒,卻那曾見過這等富貴逼人的場面?

  當下那高腔兒都有些走音了,好在被銅錢墜地的聲音掩蓋著,倒也沒人察覺出來。

  眼見他兩股戰戰的下了台,正戲即將拉開序幕之際,雅間外面卻忽然有人重重的拍了幾下房門。

  屋內眾人都是一皺眉。

  這屋裡有一個算一個,哪個是好想與的主兒?

  再說這又都是這望江樓的股東,在自家地面上,有哪個不開眼的敢如此砸門?

  “媽了個巴子的!”

  薛蟠當下就是一句粗口,橫眉立目的起身,就要往門口迎去。

  孫紹宗忙示意馮紫英攔住了他,又伸手往隔壁指了指。

  眾人這才恍然,敢在這裡如此放肆的,怕也只有隔壁忠順王的人了。

  果不其然。

  薛蟠剛悻悻的坐回原位,那房門便被人自外面推開,一個青衣小帽的年輕人自外面進來,尖著嗓子道:“孫大人,我家王爺請您過去說話。”

  說著,便側身把手往外一讓,半點不給孫紹宗拒絕的機會。

  這頤指氣使的態度,讓眾人都有些不快,尤其是薛蟠,忍不住就又要跳起來罵娘——好在馮紫英得了孫紹宗的示意,在他腿上掐了一把,將這憨貨的髒話堵了回去。

  孫紹宗沒事兒一般起身,打了羅圈揖道:“諸位兄弟稍坐,我去去就來。”

  說著,逕自走出了雅間。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30 10:03
第862章 蔣玉菡起社望江樓【中】

  【第一更】

  每回見到忠順王,他身邊都少不了有美女相伴。

  這次也不例外。

  孫紹宗剛邁進那居中的雅間,就見忠順王正坐在敞開的玻璃窗前,胸口、後背各掛著一個赤條條的年輕女子。

  這兩個女子的身段、容貌倒不必多說了,那皮膚卻竟是鮮豔的粉紅色!

  初時孫紹宗還當是塗抹了什麼,但很快就發現並非如此,那分明是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顏色。

  再加上兩女不住在忠順王身上痴纏著,有些動作甚至踰越了禮數,顯然是神志不清的狀態。

  難道是吃下了某種媚藥?

  這荒唐王爺該不會是強迫了良家女子吧?

  想到這種可能,孫紹宗心下就有些蛋疼,他再怎麼說也是大理寺少卿,這要真是當著自己的面作案,少不得只能同忠順王做過一場了。

  不過……

  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那兩個女子身上雖是赤條條的,髮髻上卻掛著不少珍貴的珠翠之物,而這些首飾的造型、成色,怕都不是普通人家能承擔的。

  想來還是王府姬妾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來了。”

  正揣摩那兩個女子的身份,一直背對著房門的忠順王,終於緩緩轉過頭來,出奇的是,在這兩名女子的百般挑逗之下,他臉上流露出的卻是莫名的憂鬱。

  莫非……

  這廝不舉了?

  要真是如此的話,可算是老天爺開眼了!

  孫紹宗幸災樂禍的想著,順勢拱手作揖道:“下官見過王爺。”

  稍稍頓了頓,又補了句:“不知王爺相召,究竟有何見教?”

  若換成是兩年前,這‘見教’二字必然要改為‘吩咐’。

  不過眼下兄弟二人先後立下戰功,在朝堂上根基漸穩,而忠順王這兩年的威勢,卻是每況愈下。

  既然雙方的地位差距,已經縮小到了一定程度,那低三下四的‘吩咐’,自然也就進化成了相對平等的‘見教’二字。

  忠順王倒未曾計較這口頭上的變化,他慵懶的一揚下巴,不容置疑的吩咐道:“把這兩個抬上,都出去吧。”

  兩下的垂落的帷幔裡,頓時湧出五六個衛士,在地上鋪開波斯地毯,然後將那兩名女子從忠順王身上扯下來,七手八腳的裹了進去。

  眼見這些王府衛士,將那兩個女子抬將出去,又順勢帶上了房門,孫紹宗不覺暗暗提高了警惕。

  原本因為那小太監倨傲的態度,他還以為忠順王找自己來,是存了要當面折辱自己,好報復自己之前追查乞兒案一事。

  可眼見忠順王屏退左右,擺出一副要密談的架勢,卻顯然並非是之前想的那麼簡單。

  他到底是有什麼企圖呢?

  正狐疑著,就見忠順王面色一變,臉上的五官都往裡收縮著,尤其是鼻子,一聳一聳的透著猙獰……

  “阿嚏!”

  忠順王揉了揉鼻子,在孫紹宗無語的目光中,緊了緊身上的袍子,又自顧自的伸手把窗戶關死了,這才又重新開口吩咐道:“坐下說話吧。”

  眼見這番情景,孫紹宗突然就明白,剛才那兩名女子是做什麼的了——分明就是倆個用藥催出來的暖寶寶啊!

  雖然早就知道,這廝是個荒唐王爺,但孫紹宗還是再一次被他的‘奇思妙想’給鎮住了。

  同樣的,也是再一次領會到了,他視人命如草芥的冷漠。

  即便是不通醫術,也知道這樣外冷內熱的夾攻之下,那兩個女子多半是大病一場的。

  鬧個不好,直接丟了性命也有可能。

  若是剛穿越過來那會兒,孫紹宗說不定會想方設法,阻止忠順王這等肆意妄為。

  但現如今,他即便仍舊憐憫那兩名女子,卻也不會再貿然出頭了。

  倒不是畏懼。

  以孫紹宗如今的地位,再加上孫家早就與忠順王鬧翻了,說上幾句仗義執言,也算不得什麼。

  可這之後呢?

  那兩個女子難道就能因此,得到什麼善待不成?

  說不得,忠順王反而會加倍的折磨她們,好藉以向自己示威。

  因此孫紹宗只是默默的,按照忠順王的示意,坐到了居中的圓桌前面。

  “孫家二郎。”

  幾乎是剛坐穩,忠順王就迫不及待的問:“你瞧那宏元真人如何?是真把式?還是假把式?”

  竟是為了宏元真人而來?

  孫紹宗微微一愣,繼而就想起了,之前死在黑帖謀劃中的,兩個假和尚、真道士。

  這兩下里一對比,忠順王會對宏元真人感興趣,倒也並沒有什麼出奇的。

  但關於宏元真人的真偽,孫紹宗又怎敢給出準確答案?

  說是假的,說不定會惹怒對其十分寵信的皇帝——畢竟剛剛經歷文臣們指桑罵槐一事,難免會有些敏感。

  如果說是真的,傳出去豈不成了自己替宏元真人背書?

  屆時這‘殺妻證道’的主兒出了什麼紕漏,自己反要要被他牽連,豈不是冤也冤死了?

  故而孫紹宗只能假做不解,詫異的道:“王爺這話是什麼意思?下官與宏元真人並不熟悉,您專程找下官過來,豈不是問道於盲?”

  “問道於盲?”

  忠順王嗤鼻一聲:“這朝堂上比你眼明心亮的,怕是沒有幾個了吧?”

  接著,也不等孫紹宗回應,有自說自話的嘟囔道:“要說這宏元真人為給皇兄煉藥,可說是廢寢忘食、鞠躬盡瘁,現在連婆娘都折進去了,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坑蒙拐騙的。”

  “只是……”

  他咂了咂嘴,苦惱道:“他連自家婆娘要紅杏出牆都算不出來,就算有些本領,這道行怕也有限的緊吧?”

  聽了忠順王這番言語,孫紹宗心下也是一動。

  之前只覺得宏元真人壯士斷腕,捨棄名聲換取皇帝的同情,也算是有失有得。

  但現下看來,卻恐怕是失算了。

  神機妙算得道高人的人設,和悲催綠帽男的身份,顯然並不怎麼合拍。

  忠順王因此起了懷疑,皇帝難道就全無芥蒂?

  而相比於憐憫、愧疚,術士什麼立身的根本,終歸還是在這‘篤信’二字上。

  說不得宏元真人這回,是要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正思量著宏元真人的事兒,忠順王忽又開口道:“只要你同孤說句實話,之前你兄弟那種種不敬之處,便都當它煙消雲散,你看如何?”

  孫紹宗不由訝然。

  甭管這話是真是假,都代表了忠順王對這事兒的重視程度。

  難道當初在義忠親王府,他當真曾親眼目睹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若非如此,一貫睚眥必報忠順王,又怎會為了區區幾句評語,做出如此大的讓步?

  心下不住盤算著,孫紹宗口中奇道:“王爺因何如此在意下官的看法?實不相瞞,我與那宏元真人雖有些接觸,卻從未涉及過修道煉丹的事情。”

  “正因為你沒同他有這方面的牽扯,孤才更看重你的意見!”

  忠順王有些不耐的往後一靠:“再說了,他剛死了老婆的時候,總也會有些不同尋常的表現吧?”

  這解釋還是有些牽強。

  不過孫紹宗倒也隱隱察覺出了些端倪。

  忠順王會如此在意自己的看法,八成是那‘日能審陽、夜能斷陰’傳聞,在其中起了不少的作用。

  話既然說到這份上,孫紹宗乾脆也不敷衍了,正色道:“王爺,下官對於修玄煉道之事一無所知,實在難以斷言什麼——不過就這幾日的接觸而言,下官實在看不出,他有什麼非人之能。”

  這個答案雖契合了忠順王之前的猜測,但他卻顯然高興不起來。

  頹然的仰躺在逍遙椅上望著屋頂,好半晌才緩緩的揚了揚手:“下去吧。”

  這可當真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可誰讓丫生的好呢?

  若自己也穿越成皇室血脈……

  呃~

  貌似那樣下場也未必能有多好。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孫紹宗轉身出了忠順王的包間,繞過目不斜視的王府衛視,正待推開左側的房門,忽聽身後有人磕磕巴巴的呼喚道:“孫……孫……孫……”

  回頭望去,卻原來是邢忠站在拐角處,歪著嘴支支吾吾的,不知該如何稱呼。

  “邢家舅舅按以往的稱呼就好。”

  孫紹宗笑著迎上去,見他滿面潮紅不說,衣領還歪歪斜斜的,似是被誰拉扯過的樣子。

  不由奇道:“莫非有人對舅舅無禮不成?”

  “也算不得無禮。”

  邢忠尷尬的搓著手,依舊支吾道:“賢侄,我……我有個不情之請,你要是方便的話,能不能去我那屋裡轉一圈?”

  說到這裡,又忙道:“若是不得閒就算了!”

  孫紹宗也是在酒桌上,見識過人生百態的。

  再想想他那些狐朋狗友,多半都是祖上闊綽過的破落戶,少不了有那尖酸刻薄的主兒。

  當下就猜到,他多半是受人所激,被迫來找自己過去撐場面。

  若單衝他本人,那怕是有所謂的舅舅名分,孫紹宗也斷然懶得理會。

  可那邢岫煙一個秀外慧中的女子,生生被逼的要屈身為妾——雖說並不是自己所為,可怎麼也該給她留些面子才是。

  故而當下點頭道:“舅舅稍候,容我先同裡面的朋友言語一聲,然後就陪舅舅過去瞧瞧。”

  邢忠頓時大喜過望,忙不迭的點頭應了:“應該的、應該的!賢侄也不必著忙,我在這裡候著就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30 10:04
第863章 蔣玉菡起社望江樓【中二】

  望江樓地字丁號間。

  一個絡腮鬍的中年漢子,打橫將窗戶佔據了近半,對於眾人叫好不絕的表演,卻是看也不看一眼,賊溜溜的眸子直往地上掃量,好似恨不能鑽進那滿地的錢眼裡一般。

  “娘的!”

  半晌,他忽然憤憤的咒罵了一聲,嘴裡不乾不淨的道:“這賣屁股的兔兒爺,倒還是個撈錢的行家!若早知道這咿咿呀呀的玩意兒如此好賺,老子合該也入上一股才是!”

  除他之外,此時聚在窗前的多半都是戲迷,聽其貶損台上的蔣玉菡,皆都忍不住投來白眼,可礙於這廝一貫蠻橫,倒也沒人敢當面反駁。

  那絡腮鬍兀自不知犯了眾怒,回頭醉眼惺忪的在屋裡掃量了一圈,又問桌前幾個埋頭對付酒肉的主兒:“那南蠻子呢?怎得這許久都不見回來?該不會是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吧?”

  那幾人大多悶不做聲,內中唯有一個油頭粉面的,把手裡的油脂的往桌布上揩了揩,嘿嘿冷笑道:“謝老四,往常你叫一聲南蠻子也還罷了,左右賈大爺也不怎麼在意這大舅哥,可現如今老邢另攀了高枝兒,你就不怕他那便宜女婿……”

  “我呸!”

  謝老四一口啐道地上,罵道:“狗屁的女婿!給人家當個小妾,虧他還腆著臉往外諞!”

  頓了頓,又把火燒到了孫紹宗頭上:“那孫家老二現如今是發達了,可特娘當初在榮國府裡見了我,不也得一口一個四叔的叫著?那時候爺還不惜的搭理他呢!”

  這倒未必是謊話,畢竟當初孫家兄弟落魄時,在賈赦眼裡就沒什麼份量可言,撞見賈赦的狐朋狗友,自然也只能小心應付著。

  不過現如今孫家兄弟在京城裡,好歹也算是一號人物,這謝老四再舊事重提,就顯得很是不合時宜了。

  尤其他這回能來望江樓,還是沾了孫紹宗與邢忠的光,這放下碗筷就罵娘的行徑,也為人所恥。

  卻說眾人眼見這廝幾杯老酒下肚,嘴裡明顯沒了把門的,便愈發不敢招惹他,都各顧各的只當沒聽見一般。

  但那油頭粉面的主兒,卻不肯就此消停,又刻意挑撥道:“四叔?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這眼見孫家二郎就要到了,你要真有種,就在他面前充個大輩兒試試!”

  “試試就試試!”

  謝老四本就受不得激,何況此時已經有了醉意,又剛被那一地銅錢迷了心竅,當下拍著胸脯道:“我今兒把話擱這兒,莫說是孫二,便是那孫大從關外回來,也得敬爺一聲‘四叔’!”

  砰~

  話音剛落,那房門就被人外面重重推開了,邢忠一臉亢奮的闖進來,得意洋洋的叫道:“諸位、諸位,人我已經請來了!”

  隨即,又見孫紹宗端著酒杯,笑盈盈的自外面進來,那雄壯的身軀往門前一站,愣是堵了個嚴嚴實實。

  屋內眾人忙都起身,‘孫大人’‘孫少卿’的叫著,有幾個能同孫家扯上關係的,更是急忙自報家門。

  眼見孫紹宗談笑風生的,應付著眾人的搭訕,那謝老四一時僵在原地,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偏在此時,那油頭粉面的又悄悄湊到她身邊,戲謔道:“怎麼著?謝四叔不去攀個親戚麼?”

  謝老四瞪了他一眼,順勢從桌上抓起就被,一咬牙當真擠開了眾人,在孫紹宗面前甕聲甕氣的問:“二郎可還記得我麼?”

  莫說孫紹宗現在只是殘留了大半記憶,便是換了原版來,又如何記得這謝老四?

  又見他橫眉立目,似乎是來者不善的樣子,便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邢忠。

  邢忠之前之所以卻請孫紹宗,就是受了這謝老四的冷嘲熱諷,當下見他又跳了出來,先是有些膽怯,但想到孫紹宗就在身邊,那膽氣又為之一壯。

  見孫紹宗投來詢問的目光,忙介紹道:“這位是定遠伯家的四世孫,俗名喚作謝老四。”

  定遠伯?

  四世孫?

  孫紹宗腦中轉了幾轉,忽然想起了個人來,又是笑道:“原來是謝百戶的弟弟,兩年前我去城防營挑人的時候,謝百戶還差點做了我的親衛呢,可惜年紀到底大了些。”

  說著,頗有些遺憾的搖了搖頭,又隨口問道:“不知尊駕身居何職?可是也在城防營當差?我的舊部韓幫這次回京,約莫是要升任城防營千戶的,到時不妨同令兄一起親近親近,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其實當初那謝百戶,壓根就沒參與兵部的遴選,就更別提擔任孫紹宗的親衛了。

  他之所以這般說,不過是懶得與對面這莽漢糾纏罷了——以他眼下的身份,真要同個破落戶計較起來,反而失了身份。

  只有似這般輕輕巧巧的拿捏住對方,方算得上是有些的手段。

  果不其然,面對孫紹宗這般雲淡風輕的態度,對面謝老四卻是一股氣堵在了嗓子眼,吐不出來也嚥不下去,直憋老臉通紅。

  剛他還吹噓,說什麼要讓孫紹宗喊一聲‘四叔’,哪曾想人家隨口就同自家兄長搭上了關係。

  甚至於話裡話外的,還要讓舊部照應自家兄弟二人。

  這反差之大,讓謝老四很是有些下不來台。

  偏孫紹宗滿口都是好意,又涉及自家大哥的前程,他就是想翻臉,也找不出翻臉的理由。

  正糾結著,旁邊忽有人拿手肘頂了頂他的腰眼,不屑道:“你一個人傻愣著做什麼,人家可都快把場子轉完了。”

  謝老四都不用看,就知道這慫恿自己出頭的,必然又是那油頭粉面的吳俊雄。

  他下意識的抬頭望去,就見孫紹宗正被眾星捧月的圍在當中,言笑晏晏間,與會之人皆是一臉的受寵若驚。

  當下謝老四忽然就洩了氣,他再怎麼混不吝,此時也清楚的意識到,彼此雙方已是截然不同的兩個階級。

  尤其有了方才那句話,自己真要是繼續胡攪蠻纏,說不得都不用孫紹宗動手,親哥哥就能先找上門,與自己拚個你死我活。

  想到這裡,謝老四頹然的嘆了口氣,忽然一把揪住了吳俊雄的領子,不容分說的扯到酒席前,嚷嚷道:“喝酒!今兒你要是能豎著出去,就算四叔沒陪好你!”

  吳俊雄拚命掙扎,卻又哪裡脫的開身?

  …………

  應付完那群狐朋狗友,又跟著孫紹宗出了丁字號包間,邢忠卻還有些莫名其妙。

  那謝老四來勢洶洶的,他原以為必有一番龍爭虎鬥呢,不曾想孫紹宗和風細雨的幾句話下來,對方就呆頭鵝也似的愣住了。

  這謝老四什麼時候改性子了?

  “邢家舅舅。”

  這時就聽孫紹宗道:“你以後最好還是少與這些人往來。”

  類似的話,女兒和妻子也不知說了多少遍,每次都被邢忠當成是耳旁風。

  但出自孫紹宗之口,卻讓邢忠老臉一紅,訥訥的解釋道:“我來京城也才一個多月,除了這些人,就沒旁的朋友……”

  說到一半,他又忙改口道:“不過既然賢侄這麼說了,我以後少與他們往來就是。”

  瞧他這誠惶誠恐的樣子,孫紹宗不由笑道:“以後舅舅坐鎮這望江樓,自然不會缺了朋友。”

  邢忠聞言甚是詫異:“坐鎮望江樓?”

  “正是。”

  孫紹宗道:“我在這裡入了一份乾股,卻實在懶得理會,所以想請舅舅幫忙看顧著——平日裡迎來送往的,都由這裡的掌櫃負責,無需偏勞舅舅出面。”

  “只需將幾個包間管起來,到時候誰能進誰不能進,租給誰不租給誰,都由舅舅做主就是。”

  邢忠聽了這話,頓覺一股熱血上湧。

  他雖然算不得精明,卻到底是做慣了買賣的,知道這權利看似沒什麼大不了的,可依著現如今望江樓的火爆程度,有資格包下這幾個雅間的絕對非富即貴。

  自己得了這差事,真金白銀的好處自不必多說,更能藉機在京中拓展人脈。

  把女兒交給孫家二郎,果然是賭對了!

  不過一想起女兒,他又忍不住發起愁來,咋舌道:“這自然是極好的,可岫煙當著我那妹妹的面,曾說過絕不要賢侄半點好處……”

  “這是我請舅舅幫忙,如何算的好處?”

  孫紹宗故作驚詫的反問了一句,隨即不容邢忠再糾結,直接道:“舅舅晚上別急著走,到時候我帶你去見一見蔣班主,趁熱先把這事兒敲定下來。”

  這回邢忠略一遲疑,便亢奮的點頭應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30 10:04
第864章 蔣玉菡起社望江樓【下】

  車輪滾滾,漸漸將浮華未盡的望江樓拋在身後。

  不過孫紹宗的心緒,卻還停留在之前與蔣玉菡道別的那一刻。

  以往這蔣玉菡雖也不缺手段心機,卻總透著一股柔弱,讓人情不自禁的,就會想到他背後的男人。

  今兒卻不一樣,他那舉手投足間壓抑不住的振奮,以及刻意加粗加豪的聲線,無不在向世人宣告:他蔣玉菡從今往後,再不是什麼雌伏之輩,而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

  直到……

  忠順王帶著一群豪奴走了出來。

  然後孫紹宗就欣賞到了變臉……

  不!

  是‘變性’的決計。

  前一刻蔣玉菡還是糾糾男兒,下一刻便千嬌百媚,再無一絲‘雄風’可言,那一聲嬌憨甜膩的‘王爺’,更是讓兩個剛解了藥性的王府舞姬,都為之側目不已。

  眼見他在忠順王面前伏低做小,在場的馮紫英、柳湘蓮無不替他辛酸、憋屈。

  唯獨那賈璉瞧的目眩神采,似是找到了人生的奮鬥目標。

  “說你呢,起來、快特娘的給老子起來!”

  “這破玩意兒還卷什麼卷,抱在懷裡就是!”

  “你跑什麼?回來、快回來、給老子站住!”

  正回憶著蔣玉菡‘變性’的畫面,就聽前面街面上叫罵聲不絕於耳,緊接著馬車猛地一個急剎。

  “幹什麼的?!”

  張成一聲怒斥,隨即又有個陪著小心的聲音道:“對不住了這位爺,咱們也是奉命辦差……咦?!這不是成六爺麼?!”

  聽著意思,倒像是撞見熟人了。

  果不其然,隨後張成挑起半邊車簾,小聲稟報導:“二爺,外面是順天府的衙役,說是在奉命驅趕災民。”

  如同孫紹宗當初預料的一樣,十月份初的兩場大雪,果然給京畿地區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而首當其衝的,就是三年前那批遭了水災的河北難民。

  當初說是朝廷撥款,讓災民回鄉妥善安置,可自直隸總督周儒卿以下,經辦的官吏上下其手,發下去的賑災款項、糧食,能有十之二三就不錯了。

  等這事兒被孫紹宗踢爆,朝廷重新撥款的時候,卻早錯過了災民重新安置的黃金期。

  那些存有積蓄的富戶也還罷了,貧下中農們沒有得到足夠的賑濟,哪有餘力整修家園?

  沒奈何,也只得將殘垣斷壁縫縫補補,暫且廖以安身。

  而這一‘暫且’,就是三年過去了。

  天幸這三年當中,京畿左近也算是風調雨順,那屋子再是搖搖欲墜,也勉強支撐了下來。

  然而今年初冬的兩場大雪,卻打破了這勉力維持的境況。

  原水患災區裡,出現了規模化的民宅坍塌事件,再然後得不到妥善安置的災民,便又一次習慣性的湧向京城。

  寒冬之際,像當年那樣在城外就地安置,肯定是不成了。

  好在這次難民潮的規模,比起當初水災時自是遠遠不如,約莫也就兩三千人左右。

  再加上太皇太后挑頭,朝中各家勳貴都捐出了不少的銀子。

  於是順天府便乾脆出面,在城中臨時搭建了幾個營地,將受災的災民們集中起來進行救濟、管理。

  書歸正傳。

  卻說孫紹宗聽聞,是順天府的衙役,在奉命驅趕災民,不覺大是詫異,挑簾子問道:“這附近怎麼會有災民?不是都安置在外城了麼?”

  那衙役見他出面發問,忙丟開剛剛擒獲的災民,斜肩諂媚的道:“回老爺的話,旁人都老老實實的在外城待著,偏有那些痞賴貨混進內城,整日裡也不干別的,就守在這粥棚左近,晚上裹著被子鋪著草蓆睡在街邊兒,天一亮就起來排隊,吃的比特娘誰都多!”

  孫紹宗稍一琢磨,就明白了這其中彎彎繞。

  災民營地裡雖也施粥,但僧多粥少不說,那質量也遠不如內城的粥棚。

  畢竟內城裡的達官顯貴多如牛毛,保不準就有哪個當官的閒著沒事兒,跑來監督朝廷設下的粥棚。

  屆時若被挑出毛病來,那可就是往太皇太后、乃至於朝中諸多勳貴臉上抹黑了——雖說太皇太后的權威大不如前,可萬一發下話來,卻也不是小官小吏們能抗住的。

  想清楚這些之後,孫紹宗又質疑道:“他們可曾有什麼違規之處?若是沒有,你們這大張旗鼓的趕人,就不怕被哪個御史參上一本?”

  “嗐!”

  那衙役一聽‘御史’二字,就滿臉的苦相,唉聲嘆氣道:“太尊早就被參劾了好機會,要不然也沒今兒這一出了!”

  跟著又仔細解釋道:“起初咱們也沒太管這事兒,畢竟這粥棚也不是咱們順天府開的,可架不住這幫人為口吃的不要命啊!這七八天裡厚生司收的路倒,都快趕上去年一整年了,還都是在粥棚附近凍死的!”

  “為了這事兒,連禮部尚書都親自找上門兒,太尊也是被逼無奈,才讓咱們趁夜把這些不知死活的東西,統統押回外城。”

  賑災的事兒,雖然是順天府總攬,但內城這些粥棚,卻是禮部出面設下的。

  原本吏部是想賺些名聲來著,可眼下粥棚附近一批一批的死人,知道的,明白是被凍死的;那不知道的,還不定給傳成什麼樣呢。

  估計禮部現在,也正被各種彈劾弄的焦頭爛額了,難怪連吏部尚書,都忍不住出面向順天府施壓。

  眼見粥棚附近,影影綽綽已經有二十幾個災民被集中起來,裡面多一半竟還都是青壯年。

  孫紹宗不禁又皺起眉頭,青壯年比孤寡老弱需要更多的營養,這倒也可以理解,但這一個個身強力壯的,難道就不能在城裡找份活計?

  還是說順天府那邊兒,頒發了不准災民打工的禁令?

  “這個……”

  聽孫紹宗問及此事,那衙役就有些吞吞吐吐,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

  倒是旁邊的張成並無顧忌,小聲的解釋道:“二爺,自從那乞丐保甲制實行以來,不少乞丐都耐不住那許多規矩,乾脆從良了事。”

  “他們因之前在官府立了檔案,也算是知根知底兒,相比較起來,那些良莠不齊的災民們,反倒沒人願意僱傭了。

  嘖~

  這說來說去,竟還是自己的鍋。

  怪不得那衙役吞吞吐吐的不敢回話呢。

  經這一場插曲,孫紹宗心下就有些不是滋味兒,他近年來雖然心腸冷硬了不少,可只要不曾涉及自身利益,也還是不乏同情心的。

  只是他一時之間,也想不出該如何幫助這些災民。

  加大難民營的供給,是肯定不成的。

  即便朝廷撥下的預算有富裕,可誰知道災民的數量,最後會膨脹到什麼程度?

  若是現在增加供給,等到入不敷出之際,一旦不得不降低供應,就會惹來更多的麻煩——畢竟‘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嘛。

  再說了,若站在順天府的立場上來看,也不敢把這些災民伺候的太舒服,否則很可能出現請神容易送神難的局面。

  若過冬之後,這些災民依舊滯留就成不肯離開,甚至呼朋喚友的前來吃大戶,那賈雨村可就有得哭了。

  最好的辦法,還是增加臨時就業崗位。

  以青壯帶動老弱,安安穩穩的熬過這個冬天,順帶也能賺些辛苦錢,有利於災後重建。

  不過……

  這大冬天的,本就是農閒時節,土木工程也基本停了,屬於一年當中臨時工最過剩的階段。

  就算有些活計,多半也都被本地土著包攬去了,要找個合適的契機,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

  罷了~

  有時間先找于謙聊聊吧,就算自己能單獨想出解決的辦法,這事讓言官上奏朝廷,也比自己出面顯得更合規矩。
Babcorn 發表於 2019-1-4 09:33
第865章 櫳翠庵裡話姻緣【上】

  喜樂、紅燭,鸞帳。

  邢岫煙頂著龍鳳呈祥的金絲蓋頭,獨自一人惴惴不安的,坐在寬大的拔步床上。

  那金絲蓋頭極大,幾乎將她的頭頸遮了個嚴嚴實實,可古怪的是,透過僅有的一條縫隙,外面喜宴那熱火朝天的場景,卻是一一映入邢岫煙眼底。

  就彷彿……

  她並非是坐在婚床上,而是從高處俯視這一切。

  又或者……

  那喜宴是開在九幽地府的!

  這種種詭異的情景,讓邢岫煙忍不住心下惶惶,有心揭下蓋頭細看究竟,雙手卻壓根不聽使喚,無論怎麼催動,也只是規規矩矩的交疊在小腹上。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邢岫煙愈發的惶恐了。

  就在此時,那婚宴中有人似是發現了邢岫煙窺探的目光,於是抬頭笑盈盈的望了過來。

  四目相對,那粗豪的相貌、鷹鷲也似的眸子,卻不是孫紹宗還能是哪個?

  緊接著,孫紹宗那高大魁梧的身形,就從喜宴上一躍而出,腳踏實地的站在了邢岫煙面前。

  而那彷彿開在九幽地府的喜宴,則如同鏡花水月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一幕同樣是詭異至極,但邢岫煙卻沒來由的心下一安,原本惶恐不安的心態,也被新婦的嬌羞所替代了。

  她甚至開始揣測,孫家二哥是會先用秤桿,挑開自己的蓋頭,還是先說上幾句體己話。

  然而讓人想不到的是,孫紹宗卻猴急的很,連蓋頭都顧不得挑,便伸手襲向了她胸口處。

  邢岫煙驚詫之餘,下意識的退縮閃避,卻又哪裡能避的開?

  當下又羞又惱,欲要呵斥一聲,可嘴裡冒出來的,卻是羞人的呢喃聲。

  而且孫紹宗那手也是極怪,隔著厚厚的禮服,竟也溫熱的一塌糊塗,雖是沒輕沒重的,卻還是讓邢岫煙漸漸有些情動起來。

  不!

  這樣不合禮數的事情,怎麼能、怎麼可以……

  “岫煙、岫煙?”

  便在此時,伴隨著兩聲輕喚,一隻冰涼的手突然貼在了邢岫煙額頭,讓她忍不住一個激靈,掙開了眼睛。

  卻只見昏暗的陋室內,哪有什麼紅燭、鸞帳、金絲蓋頭,又哪來的什麼孫紹宗?

  自己分明正睡在櫳翠庵的禪房之中!

  唯一還算真實的,約莫也就只有那一雙抓在胸前的小胖手了。

  “你醒了?”

  這時溫柔低沉的嗓音,再一次自身後響起。

  邢岫煙茫然回頭,就見一身百衲衣的妙玉,正關切的望著自己。

  見她回頭望來,妙玉嫣然一笑:“本來沒想叫醒你的,可我在院裡洗漱回來,見你不住的說些聽不懂的胡話,臉上又紅的異樣……”

  說到這裡,便忍不住好奇道:“莫非做了什麼噩夢?”

  聽她說自己臉上紅的異樣,邢岫煙頓時又想起了方才那古怪的夢境,當地下羞的什麼似的。

  下意識往床沿縮了縮身子,想要避開那胖嘟嘟的小手,不曾想她這裡一動,那兩歲大的女童,便也扭著身子追了過來,兩隻手一邊胡亂摸索,一邊似醒非醒的叫著:“肉、肉肉……”

  “這丫頭!”

  妙玉這才發現了邢岫煙的窘境,有心伸手把‘過兒’抱到一旁,可剛把手插進被縟裡,就又縮了回來,無奈的道:“我手上太涼了,要麼你先把胳膊塞給她,試試看能不能哄住。”

  邢岫煙忙如法炮製,那女童似有不滿,但閉著眼睛咂了咂嘴,到底沒再繼續往高處攀。

  邢岫煙暗暗鬆了口氣,隨即卻又覺得身上有些粘膩,竟是夢裡出了一身的細汗。

  若只是這些也還罷了,偏又有那難言的窘迫之處,讓她壓根不敢在妙玉面前更衣、解困。

  因此心下不覺便有些後悔,若早知道會遇到這等窘迫,昨兒便不該從蘅蕪苑搬回來住。

  不過現在後悔而也晚了,邢岫煙只能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悄聲道:“過兒有我照應著就成,你去大殿裡做早課吧。”

  若換個有經驗的婦人,少不得要從她那羞紅的面孔中,察覺出她現如今的窘境。

  但妙玉卻是自小長在尼姑庵裡,雖說已然動了凡心,到底對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因而也沒多想便點頭應了,然後悄悄退出禪房,又反手掩住了房門。

  妙玉這一走,邢岫煙才算是鬆了口氣,只是要在不驚醒過兒的情況下收拾妥當,卻也並非易事。

  等到好容易處置完了,外面天色已是大亮。

  這時同兩個小尼姑睡在一處的篆兒,也睡眼惺忪的尋了過來,由她幫著看顧過兒,邢岫煙這才得了空閒洗漱。

  …………

  用罷了早上的齋飯,邢岫煙正心不在焉的,同妙玉說著詩詞佛理,外面小尼姑進來稟報說是,賈寶玉、林黛玉聯袂而至。

  妙玉、邢岫煙忙起身迎了出去,卻見二人並未進門,反在牆外對著幾株紅梅品頭論足。

  臨的近了,便聽賈寶玉扼腕嘆息:“上回下雪時,我摘了一枝梅花過去,姐妹們嫌是花骨朵,說是未曾開花就先被我毀了,都怨我是個俗人來著——誰曾想這梅花正豔時,反倒不下雪了。”

  說到這裡,他仰頭疑惑道:“莫非這天上的神佛,也俱都是俗人不成?”

  這天真的言語,讓妙玉、邢岫煙皆是莞爾不已。

  林黛玉卻是嗤笑道:“依著我看,這天上的神佛皆是大雅之人,只是害怕你這凡夫俗子,又趁著下雪的時候前來盜花,所以才不敢再降下瑞雪了!”

  賈寶玉被她噎住了個瞠目結舌,好半晌才工碩作揖道:“妹妹高論!”

  說著,便悶頭往櫳翠庵裡闖,卻並不與邢岫煙、妙玉搭話。

  “你做什麼去?”

  眼見他悶不做聲的直奔正殿,林黛玉忙趕上去追問。

  賈寶玉故作苦惱的回頭道:“自然是去向神佛懺悔,不然若因我這區區俗人,壞了姐妹們賞雪的興致,豈不是糟糕至極?”

  見他說的煞有介事,三女都忍不住哄笑起來。

  笑罷多時,林黛玉一手一個的挽住了妙玉與邢岫煙,斜著寶玉道:“兩位姐姐莫同他一般見識,走,咱們去禪房裡說話——我可是有些日子,沒吃過妙玉姐姐親手烹製的好茶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1-4 09:34
第866章 櫳翠庵裡話姻緣【下】

  說是三人閒聊。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林黛玉這回找上門是意在邢岫煙。

  因此妙玉幫兩人沏好了茶,便藉口要去招呼寶玉進來,悄然的退出了禪房。

  而林黛玉不知二人何時會進來,自也便顧不得鋪墊什麼,直接開門見山的問:“姐姐同我說句實話,對這樁婚事,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頓了頓,怕邢岫煙誤會什麼,忙又解釋道:“孫家二哥雖也貪花好色,卻不是個強人所難的,若姐姐當真不願嫁他,咱們就找機會同他當面鑼對面鼓的說清楚,屆時他准保不會再提此事!”

  邢岫煙聽罷這話,心頭頓覺一暖。

  她因同薛寶琴同船進京,素來與薛家姐妹走的更親近些,同黛玉雖也性情投契,私下裡卻甚少往來。

  不曾想事到臨頭,林黛玉卻是如此仗義執言。

  可越是這般,邢岫煙便越不肯拖累黛玉,更何況此事已經初步定下,她這時候再要反悔,又置父母於何地?

  “多謝妹妹好意。”

  邢岫煙自軟墊上起身,隔著茶几鄭重的行了一禮,隨即卻又搖頭道:“原本的確有幾分不甘,但事到如今我也早就想開了——似我現今這等處境,便能逃過這一劫,又怎知沒有下一劫?”

  說完,又覺得這話有些不妥,讓人聽了還以為自己嫁入孫家,純屬是自暴自棄似的。

  於是邢岫煙忙又補充道:“再者說了,我只是不甘為妾,對孫家二哥倒……倒不曾有什麼偏見。”

  這以說起孫紹宗來,昨夜那夢境便又自心頭浮起,當下羞的雙頰滾燙。

  林黛玉眼見這般情景,當下誤會而來什麼,頓時斂去了鄭重其事的表情,嬉笑道:“既如此,倒是我多心了——其實那家裡雖也少不了拈酸爭寵,可孫家二哥是個治家有道的,姐姐只要本本分分,倒也不怕被誰欺辱了。”

  正說著,就聽外面腳步聲由遠及近。

  二人心有靈犀的岔開了話題,卻不曾想推開房門的,卻見推門而入的出了賈寶玉、妙玉之外,竟還有剛剛脫離窘境的王熙鳳。

  “嫂子,你怎得來了?”

  黛玉、岫煙兩個忙起身招呼。

  “我實是來晚了!”

  王熙鳳說著,順勢挽住邢岫煙,將她上上下下好一番端詳,最後搖頭唏噓道:“妹妹這樣的相貌人品,也真虧舅舅捨得!”

  隨即話鋒一轉,不容分說的道:“既然婚事上已經受了委屈,這待嫁的日子裡,咱就怎麼舒坦怎麼來!依著我,乾脆在前面單辟一間院子,到時候把舅舅、舅媽都接來,再有什麼需要置備的,就直接跟我言語一聲!”

  她這乾脆利落的一氣呵成,倒叫邢岫煙有些無措,下意識的推拒道:“嫂子,這怕不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的?”

  經歷了扒灰未遂事件,王熙鳳卻是愈發的強勢了,明知邢岫煙是在顧忌賈赦夫婦,偏指桑罵槐道:“有哪個不開眼的東西敢滿口噴糞,你直管告訴我一聲,瞧嫂子不撕爛它的狗嘴!”

  邢岫煙聽了這話心下感激,卻到底不敢久留榮國府,於是一再的婉言推拒了,王熙鳳這才作罷。

  其實她這半是出自真心,另一半卻是刻意想要和賈赦對著干。

  原想著借邢岫煙這事兒,狠狠給賈赦夫婦一個難堪,順帶宣佈自己的強勢回歸。

  如今這計畫付諸東流了,她卻也並不強求,反又笑著道:“其實年底之前,平兒也是要嫁過去的,屆時你們互相照應著,再有什麼為難的,只管找你二姐姐做主就是。”

  邢岫煙雖然來了沒多久,卻也知道平兒有口皆碑的品性,當下忙連聲應了。

  王熙鳳畢竟事忙,又拉著她寬慰了一通,便有小丫頭找上門來,說是老太太那裡有什麼吩咐,只得風風火火的去了。

  因聽著似乎是史太君身體有恙,賈寶玉、林黛玉也忙跟了過去。

  於是這一眨眼的功夫,原本滿滿噹噹的禪房裡,就只餘下邢岫煙、妙玉兩個。

  二人相顧無言半晌,妙玉忽然吞吞吐吐的道:“或許是我自作多情了,你若是為了之前的戲言,才答應了這樁婚事,哪……”

  邢岫煙搖了搖頭,無奈道:“爹爹一門心思想要攀高枝兒,又攤上這麼個姑姑,我也實在是不敢再拖下去了,否則真不知要嫁給什麼厭武。”

  頓了頓,她卻又展顏一笑:“不過姐姐大可放心,我那些話絕非戲言!”

  妙玉聞言也不知是喜是憂,卻將一上午的經文,全都錯唸成了‘孫紹宗’三字。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王熙鳳等人風風火火到了賈母院裡,才發現是虛驚一場——老太太非但沒有生病,還正摟著史湘雲笑的前仰後合。

  王熙鳳把那笨嘴拙舌的丫鬟,喊到外面罵了個狗血淋頭,重新轉回屋裡時,卻見老太太正拉著寶玉、黛玉,詢問邢岫煙的婚事。

  當得知邢岫煙已經定下,要去孫家做妾之後,老天太便曲起指頭一五一十的計算著,最後皺眉道:“孫家二郎旁的都好,偏這上面隨了他那哥哥,還沒成親的,先就納了這許多小妾。”

  王熙鳳聞言忍不住腹誹:你自家兒孫,又有哪個是省油的燈?

  嘴上卻笑道:“他娶幾個是他家的事,左右也花不著咱們一文半子兒的,您這又操的哪門子心?”

  賈母不置可否搖了搖頭,順勢斜了史湘雲一眼,隨即卻又是一聲嘆息。

  當初清虛觀看戲時,因孫紹宗挑中了那隻麒麟,賈母心中便曾起過心思,要撮合他與史湘雲的姻緣。

  可還沒等開口呢,史家就同衛家熱絡起來。

  老太太雖然跟看好孫紹宗,到底不便直接插手娘家的事兒。

  後來衛若蘭攤上官司,史湘雲的婚事不了了之,孫紹宗卻是扶搖直上,儼然成了年青一代最炙手可熱的人物,賈母自然便又想起了舊事。

  只是……

  史湘雲這風風火火愛憎分明的性子,如何能受得了這許多人分寵?

  再說孫紹宗未曾成親,就已經有了庶長子,更蔭封了七品爵位,日後這嫡庶之爭怕還有的鬧騰呢。

  想到這裡,老太太便發出了第三聲嘆息。

  罷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左右史湘雲如今也還小,保不齊等她叔叔從雲貴回來,就能找到合適的人家呢。

  眾人卻哪知道,這短短時間裡賈母心頭,竟轉了這許多心思?

  只陪著她笑鬧了半個時辰,眼瞧著老太太精神不濟,三個小的便先行告辭離去。

  王熙鳳原本也要去前院處置家務,卻不妨被老太太一把攥住腕子,順勢又屏退了屋裡的丫鬟婆子。

  王熙鳳見這鄭重其事的架勢,當即也有些不自在起來,強笑道:“老祖宗這是要同孫媳說些什麼?我這小胳膊小腿兒的,您可別把我嚇住囉。”

  賈母見她依舊強顏歡笑,便又加了一隻手上去,兩隻乾癟卻溫熱的手,裹住王熙鳳一隻柔荑,幽幽道:“說是孫兒媳婦,可我也是自小看你長大的,在我面前,還有什麼好瞞著的?”

  頓了頓,知道不把事情點破,王熙鳳肯定不會敞開心胸,便又道:“那狼心狗肺的東西,畢竟是從我十月懷胎生下來,他肚子裡有什麼零碎,我能猜不出來?”

  “原本想清楚前因後果,我就要把他喊來執行家法,可後來瞧你似是趁機拿住了他的短處,便也只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否則一旦把事兒挑到明處,憑老大那無賴的性子,怕是要破罐子破摔,再沒有半點忌諱了。”

  聽賈母絮絮叨叨說了這許多,王熙鳳眼中已是掛了淚花,等她稍稍停頓,鼓勵似的望著自己,更是忍不住撲進賈母懷裡,嚎啕大哭起來。

  賈母寵溺的撫著她後背,柔聲道“我知道鳳丫頭你心裡委屈,可誰這一輩子,不是咬著牙扛過來的?”

  “左右你現在也拿捏住了那不孝子,索性把個雞毛當令箭,讓他把璉兒也管起來,讓璉兒與你消停的過日子——但凡你們夫妻和和美美的,便是針尖也插不進去!”

  王熙鳳只是抽噎,腦袋在賈母懷裡一聳一聳的,似是點頭,又似乎只是哭泣時的自然反應。

  許久,她那哭聲才漸漸的小了,難為情的自賈母懷裡起身,期期艾艾的解釋道:“老祖宗,我同孫家合夥做生意,原想著只是擔個名兒罷了,也沒尋思著能有多少進項,卻沒想到他家把生意弄的這麼大……”

  “我理會的。”

  賈母愛憐替她理順了鬢角,寬慰道:“左右這事兒老大已經認下了,你以後也別再提了就是。”

  “老祖宗!”

  王熙鳳忍不住再次動情的撲入賈母懷中,只是在那誰也瞧不見的時候,她臉上的感動卻漸漸化作了森冷。

  老太太說了這許多,似乎是在推心置腹,可她卻從未想過要嚴懲賈赦,話裡話外最看重的,也還是榮國府的名聲。

  至於勸賈璉從良云云,事到如今王熙鳳卻那還敢奢求?

  唯一實惠的好處,也就是不再追究那筆銀子了。

  但那其實是賈赦扒灰未遂的補償,本來就在王熙鳳的預計當中,又怎麼可能讓她感恩戴德?

  說到底,這母慈子孝的,也不過是一場利益交換的戲碼罷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1-4 09:34
第867章 慣例的日常

  拋開榮國府的是是非非不提。

  卻說同一天的早上,孫紹宗睡眼惺忪拔出腿來,順嘴吆喝了一聲‘晴雯’,才發現要找的人其實就在身下。

  眼見晴雯閉著眼睛碎碎念,赤條條的身子直往被子裡縮,孫紹宗就知道今兒是指望不上她了。

  而在香菱屋裡伺候的兩個小丫鬟,又顯然還沒有到點上工。

  孫紹宗便只能自行起身,抓過衣服胡亂的往身上披掛。

  穿越過來四年多了,除了頭一年不太習慣之外,他幾乎都是由人伺候著起床,很少親自動手穿衣服。

  再加上這冬天的衣服本就繁瑣,一時竟有些手忙腳亂。

  這時香菱從旁邊的小床上起身,一面伸手去夠床頭的衣服,一面小聲道:“爺先稍等一下,我這就起來伺候著。”

  “用不著。”

  孫紹宗赤著胸膛,上前又把她摁回了被窩裡,不容置疑的道:“既然來了天葵,你就好生歇著,爺有手有腳的,難道還穿不上幾件衣裳了?”

  因香菱的例假提前了幾日,昨兒乾脆就讓出了大床,任孫紹宗與晴雯胡天胡地的折騰了半宿。

  這要是換成阮蓉、尤二姐,那是斷然不肯的——同丫鬟一起滾床單倒沒什麼,可把自己的床讓給丫鬟睡,在她們看來卻是原則問題。

  也就是沒什麼心眼,又素來和晴雯親善的香菱,才會這般大度。

  話說孫紹宗牛是吹出去了,可這衣服還真就不那麼好對付。

  沒奈何,他乾脆胡亂裹了裹,到堂屋裡向石榴、芙蓉求援去了。

  卻說又是一番雞飛狗跳之後,眼見孫紹宗洗漱整齊,開始就著天邊的亮色用飯,阮蓉便自裡間出來,將不知誰畫的平面圖攤開在桌上。

  又趁著孫紹宗三口吞下一條鵝腿的功夫,往他身前推一推,道:“老爺看看,按這格局改一改,可還使得?”

  孫紹宗現在所住的小院,堂屋和西廂都住滿了。

  東廂原本有一半是內書房,後來剩下的一半也讓兒子佔了去——到底是年紀漸長,總不好老聽著‘搖床曲’過夜。

  再加上小丫鬟們,佔去的邊邊角角,這院子委實再塞不下一房小妾了。

  更何況孫紹宗還是要先後納兩個進門?

  故而在府裡置備‘別苑’的事情,也就迫在眉睫了。

  其實這倒不難,畢竟孫紹宗不在的這二年裡,便宜大哥將後鄰一座三進院落買了下來,打通隔牆之後,除了擴建梅園,也還剩下不少的屋舍。

  因也才閒下來一年多,平日裡又維護得當,倒也不用大興土木,只要重新裝修一下,就足堪使用了。

  而阮蓉遞來的平面圖上,正是其中數一數二的院落。

  這約莫是之前那戶人家獨生子的住處,環境佈置的很是雅緻,空間也十分充裕,安排平兒和邢岫煙住進去,依舊綽綽有餘。

  然而阮蓉卻並不是這麼打算的。

  “依著我,是讓香菱妹妹搬過去住,讓平兒住到西廂來——這一來那邊兒地方寬敞,囡囡以後也能有個單獨的房間,免得爺施展不開。”

  “咳!”

  “二來香菱妹妹同那邢姑娘,都是讀過書的,彼此也好相處。”

  這聽起來似乎也有道理。

  但孫紹宗卻嗅出了其中隱含的酸意與敵意。

  若邢岫煙與平兒住進去,於情於理都該以邢岫煙為主。

  可若換成是香菱,自己卻斷沒有委屈女兒的道理。

  屆時邢岫煙反要屈居側室,這可不符合自己要禮遇她的承諾。

  看起來秀外慧中的邢岫煙,給阮蓉帶來了不小的壓力,否則她也不會如此煞費苦心。

  不過到底是老夫老妻,就算看在兒子面上,孫紹宗也不好把話挑明了說。

  於是隨口找了個由頭道:“不妥,這院子離著遠了些,爺可不耐煩來回折騰——還是就近找兩個挨著的小院子,好生整修一番,讓她們兩個比鄰而居吧。”

  阮蓉見計策不得售,情知是被看出樂端倪,訕訕的也不好再說什麼,更怕孫紹宗會因此著惱,於是忙使了眼色,讓人抱來兒子緩和氣氛。

  見兒子規規矩矩的問號,又小大人似的坐到了椅子上,孫紹宗便挑那不膩的葷腥,夾到兒子的碗裡。

  父子兩個皆是狼吞虎嚥,但小孩子畢竟飯量淺,孫紹宗這裡剛吃了個三成飽,孫承毅便丟下飯碗,飛也似的衝了出去。

  不多時,小傢伙又拎著柄木刀,叉腰堵在了門口,學著戲詞裡的強人吆喝道:“呔,兀那漢子,可敢與某再決一雌雄!”

  這卻是上回父子兩個笑鬧的續曲。

  要說到底是老孫家的種,這小傢伙還不到三週,卻愣是比別家五六歲的還魁梧些,奶聲奶氣的掄著木刀,竟也是有模有樣。

  阮蓉上前又是‘小祖宗’、又是‘兔崽子’的,好說歹說他都不肯收了‘神通’,只得轉頭向孫紹宗求助。

  孫紹宗嘿嘿一笑,用筷子往桌上磕了磕,也學著他的口吻道:“兀那娃娃,老子如今正在用飯,你若是個好漢,就先坐下來,等老子吃完再戰!”

  這話卻是管用的緊,孫承毅忙向乳母討了小板凳,拄著刀‘虎視眈眈’的盯著親爹用飯。

  未免的壞了他的腸胃,孫紹宗故意減慢了速度,足足吃了兩刻鐘才滿意的放下碗筷。

  然後二話不說,上前一把揪起兒子,來了個單臂慢動作版的大門五郎切株返,把小傢伙丟到羅漢床上,哈哈大笑著揚長而去。

  就聽身後傳來兒子的控訴聲:“娘、娘!爹爹偷襲我!”

  還知道偷襲了!

  孫紹宗愈發樂不可支,走到半截又覺得不能厚此薄彼,於是特意去了女兒屋裡,用鬍子‘叫’醒了她。

  …………

  卻說這裡裡外外一耽擱,等到前院馬廄的時候,時間已經有些來不及了。

  雖說孫紹宗遲到早退,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不過今兒情況卻有些特殊。

  故此他利落的上了馬車,就待催促張成快些趕奔衙門。

  “大人、大人!”

  這時門洞裡忽然跳出個油頭粉面的主兒,一開始孫紹宗還沒認出來,後來仔細一瞧,才發現原來是乞丐保長洪九。

  不對,現在他已經是前任乞丐保長了。

  而從今天起,他新的官方稱呼則是:大理寺司務廳執事洪錦。

  這聽起來十分唬人,其實連不入流都算不得——畢竟司務廳的正經官職,也才從九品而已。

  說穿了,就是個小吏而已,和黃斌那捕頭比起來只是好聽些,實權卻還未必及得上。

  不過這等差事,就已經讓洪九喜出望外了。

  要不然,他也不會天不亮,就打扮的如同孔雀開屏似的,跑到孫家的門洞裡候著。

  眼見他湊上來,滿面堆笑的就要拍馬屁,孫紹宗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行了,少在這裡囉嗦什麼,騎馬了沒?沒騎的話,本官先借你一匹,老實跟在後面。”

  其實洪九是做了馬車來的,但孫紹宗這麼說了,他哪還敢吐露實情,忙不迭從馬廄了借了匹馬,一路挨冷受凍,卻精神不減的跟在張成車後。

  說今兒是個特殊的日子,可不是指洪九這廝頭一天當差。

  依照孫紹宗現在的位分,莫說是洪九隻是個不入流的小吏,便真有七八品的差遣,也不值得他大動干戈。

  真正讓孫紹宗不想遲到的原因有兩個,一是昨兒大理寺上下,已經統一了思想,今兒他就該正式上書朝廷了。

  二來麼,除了洪九履新之外,孫紹宗新聘的師爺秦克儉,也要走馬上任了。

  這廝可不比當年的程日興,很是持才傲物的一個人,既然打定主意要用他,那就得給以足夠的尊重——哪怕這廝最近打秋風的行徑,其實很不值得尊重。

  說起程日興來,還真讓孫紹宗頗為遺憾。

  原本想勸他去大理寺,任個八品京官,也好再續主僕的緣分。

  但程日興思量再三,還是迷著門子的想做個百里侯。

  這畢竟是早就應下的事情,他既然堅持,孫紹宗也不好再勸,只得托關係給他在吏部掛了缺,約莫最遲年後,他就能走馬上任了。

  當然,畢竟是舉人身份,再怎麼有孫紹宗的面子,那些上縣、大縣也是輪不到他的。

  一路無話。

  緊趕慢趕到了大理寺,孫紹宗自馬車下來,就見洪九凍的臉都木了,鼻涕直往下淌都沒知覺,那還有之前意氣風發的模樣?

  不過這在孫紹宗看來,倒顯得順眼了不少。

  於是吩咐張成帶他去司務廳報導,自己點卯簽到之後,趕奔後衙花廳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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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8章 秦克儉入職大理寺

  左寺官衙。

  孫紹宗趕到的時候,早已經有兩人等在裡面了。

  其中一個自然是秦克儉,另外一個卻是孫紹宗的半個家奴——出身於五溪蠻族的趙楠【芭稞】。

  趙楠當初受孫紹宗委派,輔佐柳湘蓮的日常工作,誰承想柳湘蓮剛幹了半個月,就受了刺激,鬧著要去考科舉。

  孫紹宗無奈的放走了柳湘蓮,趙楠卻並沒有跟著離開,而是繼續以書吏的身份,留在大理寺之中。

  他本就是個擅於鑽營的,又打著孫紹宗親信的旗號,這半個多月的功夫,就已經將左寺上下摸了個七七八八。

  因此在孫紹宗看來,他是最適合幫秦克儉盡快進入工作狀態的人。

  話說……

  今兒秦克儉倒也簡單打扮了一番,不復前些日子的頹廢,反而透著一股生人勿進的冷冽。

  即便是在孫紹宗面前,這廝依舊沒什麼好臉色,硬梆梆的,倒好像是被孫紹宗拖欠了工資一般。

  天地良心,這廝最近從孫家順走的茶葉,就足夠普通師爺三個月的薪資了。

  不過這年頭像秦克儉一樣,專業素質過硬,又精通文案的師爺可沒那麼好找。

  尤其孫紹宗現在地位高了,總不能事事躬親,能找到這樣一個得力下屬,也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有鑑於此,些許不順心的地方,孫紹宗勉強也就忍了。

  卻說在廳裡分賓主落座之後,孫紹宗先把趙楠介紹給了秦克儉,秦克儉聽說是幫自己熟悉差事的書吏,倒也沒什麼異議。

  不過在溝通佈置日常工作的時候,秦克儉卻據理力爭起來。

  本來按照孫紹宗的意思,他近期還會物色一名文案師爺,屆時秦克儉只需專職刑名就好。

  又因為孫紹宗現在畢竟是四品高官,更是在大理寺這樣的閒散衙門,雖然也免不了要親自查案,但肯定不會像當初在順天府那麼頻繁。

  所以很多時候,就需要秦克儉輔助左寺的其它官員辦案。

  畢竟秦克儉現在只是白身,師爺的身份也不足以讓他獨立辦案——其實若在地方上,什麼白身不白身的,師爺帶頭查案誰敢有意見?

  可惜這是在京城之中、天子腳下,規矩自然比別處嚴些。

  但對於這種安排,秦克儉卻提出了異議。

  而他提出異議的方式,更讓孫紹宗頗有些無奈。

  “楊志銘,正五品左寺丞,兩年前由正五品光祿寺少卿轉任,為人精於數算,對刑名一道卻只是一知半解,兩年來照本宣科,無功無過。”

  “唐惟善,正六品左寺正,前任左少卿柳芳的親信,慣會逢迎拍馬,做龜公倒是個好手,至於刑名麼——哼!”

  “陳敬德,從六品左寺副,三人當中官階最低,資歷卻最深,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經驗豐富,反而證明他眼界、能力、乃至運氣都是最差的一個——唯一的優點,就是已經被東翁折服,算是條聽話的好狗。”

  將左寺主要的三名官員一一點評之後,秦克儉哂道:“我若肯屈身於這些酒囊飯袋,又怎會淪落到如今的境地?”

  這廝當年在北鎮撫司的時候,貌似沒有這麼桀驁不馴吧?

  怎得被貶到南疆做了三年苦力,這脾氣反而見長了?

  莫非他在那邊兒,其實是被當成大爺供著的?

  孫紹宗心下腹誹著,眼見秦克儉一副決不妥協的樣子,只得退一步道:“那讓你實際主導總行了吧?不過眼下楊志銘和唐惟善怕未必能答應,所以近段時間,你先帶著陳敬德查案——我屆時會好生叮嚀他,讓他一切以為為主。”

  秦克儉猶豫了一下,總算是點頭應下了。

  孫紹宗這才命趙楠,去請左寺裡有正經官身的,過來與秦克儉互相認識,也免得有人不知就裡,再與他起了什麼衝突。

  至於那些沒官職,卻握有一頂權利的吏員們,礙於官吏有別,卻不好叫到屋裡一一見過,只能等之後趙楠私下裡引薦了。

  這期間,秦克儉一直是滿臉陰鬱的模樣,估計大多數人對其的印象,都不會太好。

  再加上孫紹宗並未隱瞞,他是出自北鎮撫司的犯官,對其敬而遠之的人,那就更多了。

  不過秦克儉似乎也樂得如此,別人越是疏遠他,他越是擺出一副不屑的嘴臉,半句話都不肯多說。

  唯獨面對陳敬德時,因知道最近兩人少不了要打交道,這才破例寒暄了幾句。

  總之,這是一次完全不成功的引薦會。

  好在身為刑名師爺,秦克儉只需向孫紹宗這個僱主負責就成,倒也不是一定要與僱主的同僚搞好關係。

  再說孫紹宗也已經打定主意,另外一位問案師爺,就找個八面玲瓏的來,屆時就完全用不著秦克儉迎來送往了。

  當然,這文案師爺眼下不太好找,說不得也只能等到明年春闈結束之後,再選個名落孫山,又頗有這方面經驗的考生充任了。

  …………

  書不贅言。

  將官員們介紹給秦克儉之後,孫紹宗就讓趙楠帶著秦克儉,去熟悉大理寺的業務了。

  而他自己則是趕奔後衙花廳——雖然已經得了消息,大理寺內部統一意見,決定要鼎力支持自己的提案。

  但這事兒畢竟還沒有‘官宣’,更沒有涉及細節問題。

  具體該如何操作,自然還要同魏益、李文善兩個仔細斟酌才是。

  約莫是失了鬥志,魏益這回瞧著倒是從容了不少——反倒是李文善跟打了雞血似的,一副亢奮過度的樣子。

  而且不等孫紹宗和魏益發話,他就先把連夜制定的方案擺了出來。

  其實也沒什麼新鮮花樣,不過是孫紹宗先行提案之後,再由下面的官吏附和相迎,藉以試探朝廷的態度。

  如果試探的結果尚可,李文善會再炮製一片雄文,從專業角度上,與孫紹宗的提案相互呼應。

  最後則是魏益這個正經主官,以大理寺全體的名義,敦促內閣、朝廷,盡快行此利國利民的善政。

  這也是各衙門多年總結出來的套路,雖然沒有什麼出奇之處,但勝在步步為營,一旦初期遇到不可抗力,也方便丟車保帥。

  故而三人走了走形式,就把這套路確定了下來。

  然後兩人再次審閱了孫紹宗的提案,確認沒有什麼疏漏,或者犯忌的地方,便以茶代酒為孫紹宗壯行——他要在正午之前,親手把奏本提交到皇城司。

  其實這投遞奏章的事兒,派個衙門裡的小吏跑腿就足夠了。

  但一般越是重要的事情,官員越不肯假手於人,既然人家都這樣做,孫紹宗自也只能隨行就市。

  卻說因是公差,孫紹宗便沒用自家的馬車,而是乘坐了四人抬的轎子,在幾名衙役的簇擁下,前呼後擁的趕奔西華門。

  其實孫紹宗不愛用這依仗,一來是嫌慢,二來是嫌憋屈,但那前呼後擁橫行霸道的感覺,其實還挺有成就感的。

  不過到了皇宮門口,這些依仗自然不好再用。

  遠遠停在了街邊,孫紹宗下了轎子,正待去登記處,用火漆封存好奏章,然後再投遞到專用的暗箱裡。

  冷不防後面趕上一人,遠遠的便嚷道:“老弟、孫老弟!”

  這樣稱呼孫紹宗的人其實不多,而後面這人卻正是頭一個這麼叫的。

  “雨村兄?”

  孫紹宗轉回頭,故作詫異的道:“你這時候來東華門做什麼?”

  這倒不是說賈雨村不該來,而是因為身為順天府尹,堂堂的三品高官,賈雨村已經有資格參加每天的早朝了。

  而眼下這個點兒,應該是早朝剛散了有半個時辰左右,賈雨村這時候又匆匆而至,自是有些不同尋常。

  “唉~”

  賈雨村嘆息一聲,搖頭道:“多事之秋、實在是多事之秋啊!”

  說著,左右張望了幾眼,忽然壓著嗓子道:“既然湊巧撞上了,老弟不妨幫我認上一認,看那人是究竟真的,還是冒名頂替。”

  聽他說的鬼祟,孫紹宗忙問究竟是誰,怎得還需要自己去辨認。

  賈雨村卻不肯多說,只是把手向後一招,他那頂轎子便西華門侍衛與太監的側目中,晃晃悠悠的到了近前。

  賈雨村又親自上前,將轎簾挑開半邊,示意孫紹宗進行辨認。

  孫紹宗眼見如此,也耐不住好奇探頭張望了一眼,卻頓時瞪大了眼睛。

  原來那轎子裡坐著個蓬頭垢面的男子,卻竟是朝鮮使臣李恩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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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9章 兩認生死客

  轎簾剛被掀起的時候,李恩賢明顯有些惶恐,下意識的往後縮著身子。

  不過看清楚外面站的是孫紹宗,他頓時露出了喜色,身子往前探著,就要起身作揖。

  不過還沒等他開口,賈雨村就把簾子又放下了,然後將孫紹宗請到一旁,壓著嗓子沉聲問道:“老弟,方才可曾瞧清楚了?”

  孫紹宗點了點頭,又奇道:“他怎會在雨村兄的轎子裡?”

  “嗐~”

  賈雨村長吁了一口濁氣,苦笑道:“還不是被那些刁民所累!老弟近來可曾聽說,內城粥棚附近凍死了些災民?”

  聽他把前因後果一說,卻原來是昨兒順天府的衙役,奉命驅趕災民的時候,也不知怎麼的,就讓這李恩賢混了進去,還給解送到了外城難民營裡。

  今兒一早難民營施粥的時候,旁人都蜂擁著去排隊,這李恩賢卻在隊伍旁邊,舉著幾間金燦燦的飾品,大叫自己是朝鮮使臣,並且有天大的事兒,必須馬上見到難民營的負責人。

  若只是空口白話的,自然沒人相信,但他拿出的那幾件玩物,卻都是價值不菲的東西。

  難民營的差役們不敢擅自做主,自然只能稟報到難民營的管事那裡。

  難民營的管事更不敢善專——要沒那麼多人瞧見,說不定真就財帛動人心了,可滿難民營足有上千人瞧見了,他自然不敢動什麼歪心思。

  故而層層上報,最後就報到了賈雨村面前。

  賈雨村也沒見過李恩賢,但聽他說的頭頭是道,又嚷著要面見天朝皇帝,心下便先信了七成——畢竟這廝是二度來訪,皇宮裡面可是有不少人見過他的。

  因而這才用自己的轎子,把這位朝鮮使臣帶到皇宮,準備請宮裡的太監先認一認,然後再決定該如何處置。

  可巧,這剛到了西華門外,就撞見了孫紹宗。

  因知道他曾同這李恩賢打過交道,故而連忙趕上來攔住,請孫紹宗幫著辨別一二。

  卻說聽完賈雨村這番話,孫紹宗頓覺後悔不迭。

  李恩賢可是堂堂的使臣,如今放著正經的外交途徑不選,反而蓬頭垢面的混入了難民營中。

  更奇的是,他行為如此鬼祟,在難民營裡卻半點沒有要保密的意思,反而刻意在眾目睽睽之下,挑明了自己的身份。

  這其中種種,實在是令人浮想聯翩。

  但浮想歸浮想,若早知道是這麼大的麻煩,孫紹宗方才絕不會上前辨認。

  好在現在抽身也不晚。

  “時飛兄。”

  孫紹宗拱了拱手,道:“既然涉及朝鮮使臣,怕不是我大理寺能過問的,再說小弟還要去投遞奏本,少陪了。”

  說著,將身子一躬,也不管賈雨村如何反應,轉身便大步流星的直奔呈遞處。

  賈雨村在後面張了張嘴,到底沒開口喊住他,回頭再看看那轎子,卻是頹然的嘆了口氣,這才腳步沉重的走向了宮門前的侍衛。

  …………

  等孫紹宗按既定程序,把《普法下鄉》的提案奏疏呈送上去之後,正瞧見那頂官轎被四名侍衛抬入了宮門。

  他望著那轎子沉吟半晌,心下琢磨出十來條可能,最後終於做出了如下結論:這幹我鳥事?

  於是轉頭上了自己的官轎,前呼後擁的打道回府。

  一路無話。

  回到大理寺之後,約莫也就到響午了,孫紹宗便按照慣例,請了師爺秦克儉一起用餐——這廝的嘲諷臉,怕也只有在飯桌上才會稍有改變。

  孫紹宗一貫的風捲殘雲不說,秦克儉在飯桌上卻也是斯文盡毀,這一頓飯下來,十二菜兩湯的標準餐,差不多吃了個盆干碗淨。

  當然,這其中約莫有八成以上,是進了孫紹宗的肚腸。

  吃罷午飯,又歇息了約莫半個時辰,孫紹宗便把近來楊志銘審理的案卷——都察院轉過來的幾件貪腐案——交由秦克儉代為審閱。

  同順天府不同,大理寺並沒有專門負責勘核案件的官員,而是由總計五名堂官互相監督,故而楊志銘審理的案子,便按例送交孫紹宗勘核。

  而孫紹宗轉交給秦克儉代勞,主要是想看看他在流放嶺南的這三年間,對官場上的營生是否有生疏之處。

  從結果上來說,秦克儉交出的答卷,評一個‘良’是沒問題,而之所以達不到‘優’,主要是這廝的遣詞造句過於尖酸刻薄。

  果然,以後還是要另請一個文案師爺才成。

  至於秦克儉這廝,還是讓他專心辦案吧。

  這一來二去,眼見就到了散衙的時辰,孫紹宗因同李文善約好了,要去鼎香樓小酌幾杯,順待再討論一下《普法下鄉》的法理依據。

  故而就提前到了右寺,以示對李文善的尊重。

  誰知他前腳剛到了右寺,後腳趙楠就追了過來,說是順天府通判仇雲飛突然到訪,而且還是抬著具屍體來的。

  孫紹宗一聽這話,就猜到仇雲飛約莫是遇到了什麼疑難雜案,不得已才找上門來求助。

  不過……

  就算是要求助,也沒必要專門抬著屍體來吧?

  雖對這小子的冒失,頗有些不以為然,但孫紹宗還是向李文善告了罪,然後隨趙楠一起返回了左寺官署。

  進門的時候,就見仇雲飛正同秦克儉大眼瞪小眼,顯然是驢唇不對馬嘴,早已經把天給聊死了。

  “大人!”

  一看到孫紹宗進門,仇雲飛如同見了救星似的,跳起來道:“有個人,卑職想讓您幫著認一認!”

  這話……

  怎麼聽著有些耳熟的樣子?

  孫紹宗心下一動,更懶得同他客套什麼,當下開門見山的問:“屍體在哪兒呢?”

  “在大理寺的停屍房裡。”

  孫紹宗二話不說,轉頭嚮往便走,後面仇雲飛、秦克儉忙都跟了上來。

  眾人風風火火的趕到了停屍房,就見四名順天府的衙役,連同檢校趙無畏一起,正如臨大敵的守在門口,裡面卻並不見有仵作驗屍。

  “老爺!”

  “大人!”

  見了這陣仗,孫紹宗心下愈發覺得,自己的推測八成是不會有錯,卻哪還有閒心理會趙無畏等人?

  邁步進了停屍房,將居中的白被單扯開,果不其然,一個熟悉的面孔頓時映入眼簾,正是上午曾在宮門前見過的朝鮮使臣李恩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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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0章 帶路黨之死

  當真是古怪的緊!

  上午李恩賢出現在賈雨村的轎子裡,就已經夠讓人詫異了,誰知才過去半日光景,他又躺在了大理寺的停屍房裡。

  但更讓孫紹宗詫異的是,這廝竟然是凍死的!

  要知道孫紹宗最後一次見到他時,差不多是在接近午時前後。

  而今年冬天的氣溫,雖比往年要低了不少,可這大中午的,要說能把一個活蹦亂跳的人給凍死,孫紹宗卻是決計不信的。

  這時仇雲飛、秦克儉也已經跟了進來,見孫紹宗緊皺著眉頭,正打量那床上屍首,就猜到他多本認識這名死者。

  於是仇雲飛就忍不住打探道:“大人,這廝究竟是什麼人?”

  孫紹宗回頭掃了他一眼,見他滿臉探究的模樣,倒不似是明知故問。

  於是便反問了句:“這屍首是怎麼發現的?”

  仇雲飛忙道:“厚生司早上收的路倒,今兒下午老徐例進行驗屍的時候,發現他身上有好些貴重品,其中有一件還刻著朝鮮內造局督造的字樣。”

  “而且老徐查出,這人生前應該是個養尊處優的主兒,也就是說他那些破爛衣裳,很可能是為了偽裝。”

  “賈府尹聽說此事之後,懷疑這人是朝鮮使團裡的重要人物,又想到您曾同他們打過交道,故而就讓卑職把屍首抬了來,請您幫著辨認辨認。”

  果然是賈雨村讓送來的!

  但他此舉又是為了什麼?

  而李恩賢又是怎麼死的?

  他當時明明已經被轎子抬進宮裡去了。

  難道說……

  是皇帝的意思?

  可廣德帝又為什麼要悄悄弄死一國使臣,還意圖當作路倒處置?

  懷揣著無數的疑惑,皺眉打量了李恩賢的屍首半晌,孫紹宗忽然轉身走到角落裡的書桌前,翻出仵作們備用的空白驗屍冊子,又將筆墨硯台在桌上一一擺開。

  仇雲飛狗腿的想要幫著研墨,卻被孫紹宗一個眼神逼了回去。

  “我要獨自想些事情,你們幾個先去外面候著吧。”

  兩人雖然心下疑惑,可也不好違拗孫紹宗的命令,於是忙都出了停屍房。

  等停屍房裡只餘下一人一屍,孫紹宗這才磨好了墨,提筆在那小冊子上,梳理起目前掌握的種種信息,以及未曾解開的疑惑。

  …………

  李恩賢,已故朝鮮權臣李貴志的長子,論影響力自然遠不如父親,但勉強也算是朝中重臣之一,而且頗得朝鮮國王曹東旭的信任。

  這一點,從他先後兩次率使團朝貢,就可見一斑。

  性格溫文儒雅,有君子之風卻並不迂腐,在當初津門府事件時,表現出了想當初的勇氣與機敏。

  對大周十分推崇,是個標準的帶路黨。

  這從他日常的言行,以及新式火器被盜事件時的反映,就不難判斷出來。

  另外,李恩賢雖然未曾展露過身手,但從屍體的種種痕跡來看,他應該是修習過武藝的。

  至於是否能用於實戰,那就不得而知了。

  …………

  將李恩賢的個人信息,一一列舉在驗屍簿上,孫紹宗猶豫了一下,又在最後添了兩個字:

  焦慮。

  相比於第一次出使時的揮灑自如,他這次言談間雖然極力克制,那股焦躁不安的味道,還是沒能逃過孫紹宗的眼睛。

  但當時孫紹宗只當他這焦慮,是因為遼東女真的咄咄逼人所致。

  畢竟當時他心心唸唸的,就是想促成兩國共同出兵,夾擊遼東女真。

  但現在看來,導致他焦慮不安的,或許還有來自內部的壓力——甚至於來自內部的壓力,才是導致他焦慮的最大誘因。

  這種推斷,源自於朝鮮使團宣佈李恩賢病重難以理事,而今天他又卻活蹦亂跳的出現在了難民營裡。

  而上午雖是匆匆一瞥,卻也能看出他並無病容,最多也就是有些狼狽罷了。

  再加上他沒有通過外交渠道,提出要覲見皇帝,反而是劍走偏鋒,跑去求助於難民營的小小管事。

  基本就可以推斷出,他之前很有可能是被使團軟禁了!

  再往深裡推敲,李恩賢身為正使,又是朝中重臣之一,能將他毫無聲息的軟禁,要麼使團裡還隱藏著朝鮮國數一數二的權臣,要麼就是朝鮮國的內部形勢有變,而且是巨變!

  孫紹宗比較傾向的是後者。

  因為他依稀記得,現任朝鮮國王曹東旭,貌似已經接近八十歲了,如果說是因為他的健康問題,導致朝局不穩的話,孫紹宗是半點都不會覺得奇怪。

  而前面已經提過了,李恩賢是曹東旭的寵臣……

  等等!

  難道說朝鮮國內的掌權派,眼下也對大周有了不臣之心?

  這樣也就能夠解釋,李恩賢當初和自己見面時,不曾透露隻言片語,現如今逃出驛館,又鬧著要稟報天大的機密。

  他約莫最初的時候,並沒有想過要把內部的矛盾,暴露給大周這邊兒。

  可沒想到回了驛館,對頭安排在使團裡的內應,就將其給軟禁了。

  李恩賢不忿之下,再加上本就有帶路黨的基因,這才在逃出使館後,想要將朝鮮國不穩的消息,傳遞給大周朝廷。

  嗯……

  從他當初急於促成兩國結盟,夾擊遼東女真的態度來看,或許朝向國內的掌權派,還有同遼東女真合謀的意思。

  而李恩賢則是急於想破壞這個聯盟。

  …………

  寫到這裡,孫紹宗突然皺著眉頭停住了筆,因為如果他的推論,並沒有出錯的話,李恩賢後續的計畫,已經是無限接近成功了。

  畢竟孫紹宗可是親眼看到,他所乘坐的轎子,從西華門進了宮。

  既然如此,他又為什麼會死於非命,又以路倒的名義,被送到了自己面前呢?

  或許……

  應該換一個角度來思考?

  胡亂在驗屍簿上,勾抹了許多無意義的符號之後,孫紹宗忽然又正正經經,在上面寫下了‘大周’二字。

  眼下的大周朝,無疑正處於多事之秋。

  東南倭亂未平,西南戰事方起,朝廷一時間怕是騰不出手來,對付逐漸崛起的遼東女真。

  如果這時候,朝鮮再與女真正式苟合,那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換成自己是皇帝,肯定會極力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

  而這時候,李恩賢突然跳出來舉報……

  或許他就是死在了這‘突然’二字上!

  李恩賢這番舉動,不管是出於帶路黨的自覺,還是想要借大周的手,對付國內的政敵,都把大周逼到了牆角上,不得不直面朝鮮國即將背叛的可能。

  然而眼下朝廷又能如何應對?

  擺出天朝上國的威嚴,遣使痛斥朝鮮國?

  真要是這樣做,恐怕最開心的就是遼東女真了。

  不聞不問?

  朝鮮使團裡又不都是瞎子、聾子,必然會從李恩賢的失蹤,察覺出事情暴露的風險。

  屆時大周裝聾作啞的態度,恐怕只會助長朝鮮以及遼東女真的野心。

  所以李恩賢就只能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這樣一來,朝廷自然不需要面對二選一的難題。

  就算李恩賢的死,還是會引來朝鮮方面的懷疑,屆時面臨選擇困難的,也只會是朝鮮方面。

  而且不出意料的話,朝廷應該也會抓住機會,盡快佈置對應之策。

  唉~

  這或許就是帶路黨的悲哀吧。

  一旦兩個國家起了衝突,內部要面對激進派‘天誅國賊’的壓力;而爸爸國也未必真心感激你,反而分分鐘就可能成為棄子。

  孫紹宗唏噓感慨著,順手把那驗屍簿用火摺子點燃,丟進了一旁擺著的炭盆裡,然後又上前撿起白被單,重新矇住了李恩賢僵硬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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