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紅樓名偵探 作者:嗷世巔鋒(連載中)

 
Babcorn 2018-9-4 18: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6 264617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5 09:48
第851章 過堂【上】

  寧國府偏廳。

  “唉,這真是何苦來哉。”

  看罷那堂審口供,宏元真人萬般感慨,便化作了一聲悠然長嘆。

  唏噓、悲愴、不忍、寂寥……

  種種情緒竟都濃縮在了這一聲長嘆之中,若非孫紹宗心下早有成見,說不得也會受其感染。

  不過眼下麼……

  孫紹宗只能在心中回以一聲冷笑。

  就見宏元真人嘆息之後,將那口供緩緩放在茶几上,起身鄭重的作揖道:“多虧有孫大人明察秋毫,否則貧道怕還被小徒蒙在鼓裡。”

  按理說,孫紹宗這時候應該客氣幾句才對,然而他眼下卻並不想按常理出牌。

  雖也起身還了一禮,口中卻是不咸不淡的來了句:“真人這話,或許言之過早了。”

  宏元真人一愣,詫異打量了孫紹宗兩眼,這才探究道:“孫少卿這話是什麼意思?”

  “案情依舊疑點頗多,真人眼下以為的真相,恐怕未必就是真正的真相。”孫紹宗神秘的一笑,隨即正色道:“如今我已命人去提審人犯,真人若有什麼疑問,不妨在旁邊茶室裡旁聽……”

  “二哥且慢!”

  正說著,外面突然傳來了賈寶玉的聲音,緊接著就見他自外面走了進來,向拱手道:“賈寶玉見過真人。”

  當初萬壽節時,宏元真人也曾與賈寶玉有過一面之緣,知道這是德妃的胞弟,因此自然不敢怠慢,忙躬身還了一禮。

  只是再想搭話時,賈寶玉卻又搶著告了聲罪,將孫紹宗拉到角落裡耳語起來。

  不多時孫紹宗滿臉無奈的回來,卻是改口道:“真人若有意,本官可以讓人擺下屏風、座椅,只是真人在後面且不可隨意開口,以免影響本官問案。”

  宏元真人對於他的改口,雖有些莫名其妙,但這畢竟不是什麼大事,再說這似乎又是賈寶玉的意思,更不好去深究什麼,因此便先含糊的應了。

  於是孫紹宗一聲令下,寧國府的家丁便抬了五福捧壽的屏風,斜著封住了客廳的一角,又在裡面放了張太師椅。

  緊接著又有兩張書案,一橫一豎的擺在北牆正中,然後是陳敬德、黃斌,各捧了印信、驚堂木、空白狀紙等物,在兩張書案上各自鋪開。

  等這大廳里布置妥當了,宏元真人就被請到屏風後面坐定。

  他原以為接下來,就該提審自己的兩個徒兒了,誰知片刻之後,進來的卻是一群鶯鶯燕燕。

  宏元真人這才知道,孫紹宗騰出茶室,是為了安排這些女眷。

  當下他心頭就一股無名火起。

  這案子非但性命攸關,還涉及了他家中的醜事,怎能讓幾個女流之輩旁聽?

  原本有心出去發作一通,可轉念一想,這裡本就不是正經的公堂,而那些女眷則多半是榮寧二府的女主人。

  自己若鬧將起來,得罪孫紹宗也還罷了,得罪賈家以及德妃娘娘,卻著實有些劃不來。

  再加上他現在也急於搞清楚,孫紹宗方才那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故而稍一猶豫,又咬牙坐回了椅子上。

  …………

  卻說屏風外面,眾女七嘴八舌的向孫紹宗見禮的同時,丫鬟婆子早把桌椅板凳,並茶水點心統統搬進了茶室。

  等她們進到裡面,嘰嘰喳喳的排好了座次,才見寶玉姍姍來遲,抖著一張墨漬未乾的宣紙笑道:“這是今兒上午堂審的口供,我剛央著二哥抄了一份!”

  說著,把其中一個茶几拉到中間,把那口供小心的鋪開了。

  “嘁!”

  因見那口供正對著林黛玉,於自己卻是倒著的,史湘雲便半真半假的嗔怪道:“二哥哥好偏心,莫非只有對面是你的好親戚,我們這邊兒便是大風颳來的不成?”

  林黛玉卻也不是好相與的,一邊打量那口供,一邊反唇相譏道:“雲妹妹這會可露怯了,那回你不還說‘愛哥哥’的字,便是倒過來也能認得出麼?”

  眼見兩人又起了爭執,賈寶玉乾脆又把那口供拿了起來,苦著臉道:“罷罷罷,都是我的錯,我給諸位姐妹們讀一讀,總成了吧?”

  薛寶釵也忙勸道:“都消停些,這府上畢竟是在辦喪事。”

  這話一出,便連賈寶玉也忙正經了些,控制著音量,把那口供念了一遍。

  眾女雖也早都聽了個大概,可具體的細節卻是頭回得聞,當下有幾個便忍不住替那馬義真與宏元真人不值起來。

  同時又有人覺得覺得馬氏一屍兩命,實在是死的淒慘。

  正議論著,就聽外面啪~的一聲脆響,緊接著陳敬德抑揚頓挫的叫道:“來啊,將人犯押上堂來!”

  眾女這才忙收斂了心神,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大廳裡。

  …………

  卻說孫紹宗傳令升堂之後,那被倒縛了雙手的馬義真、劉義偉二人,便被帶到了大廳之中。

  這馬義真果是六尺有餘膀大腰圓,可卻並不顯得魯莽蠢笨,一雙眸子精光亂射,由裡到外的透著精明。

  乍一看,倒像是稍小一號的孫紹宗。

  至於旁邊的劉義偉,瘦黑勻稱的體格、漠然刻板的五官,一看就知道是個執拗的主兒。

  孫紹宗將這二人挨個打量完,忽然吩咐道:“陳寺副,你來問話。”

  陳敬德當下就有些懵圈,愣怔了好一會,直到馬義真都忍不住抬頭打量,他這才恍然過來,忙瞪眼道:“大膽賊人,你等既已認罪,緣何又招供的不盡不實?!”

  馬義真聞言露出詫異之色,將身子往下一彎,回道:“冤枉啊大人!貧道所說句句屬實,絕沒有隱瞞謊報之處。”

  “哼!”

  陳敬德冷哼了一聲:“你倒是個不到黃河心不死的!”

  隨即他身子往前一傾,作色道:“本官問你,你再口供上招認,說是在城外半月,從未與城內有過什麼聯繫,那你又怎知祖師殿裡有現成的梯子,還特意攜帶了鐵釘、木槌等物,好將趙義雄的屍首掛在牌匾處?!”

  從這一聲喝問,就知道這廝專業素質不過關。

  若是個經驗豐富審問者,肯定會先瞞住這些信息,藉以引誘馬義真露出馬腳。

  反而是馬義真的反應十分坦然。

  就聽他苦笑道:“大人說笑了,我等哪裡知道那殿中放著梯子?我原是打算把那無恥逆賊的屍首,釘在祖師像前謝罪的,結果進門之後發現裡面有梯子,才臨時改了主意。”

  “這……”

  陳敬德在心裡過了一遍,覺得沒什麼說毛病,又下意識的看向了孫紹宗,見他依舊老神在在的,這才沉聲問道:“那你緣何要與馬氏約在半個月後?難道就不怕夜長夢多,生出什麼變故麼?”

  馬義真依舊是對答如流:“貧道這也是無奈之舉,畢竟若是約定的時間太短,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我們三人頭上。”

  頓了頓,他鄭重道:“我與五師弟死不足惜,卻萬不敢壞了恩師的名聲!為此冒些風險,也是值得的!”

  這回陳敬德倒不看孫紹宗了,而是不屑的瞪了黃斌一眼,顯然是認為他提出的疑問,完全沒有意義可言。

  可接下來他問的第三個問題,卻仍是黃斌提出的疑點。

  不過這回沒等陳敬德問完,孫紹宗就忽然插口問道:“殺死趙義雄之前,你等可曾給過他自辯的機會?”

  這下馬義真頓時卡殼了,半晌才支吾道:“那無恥惡賊所作所為人神共憤,還有什麼好自辯的?”

  “也就是說,你等未曾給他自辯的機會,就直接動手殺了他?”

  “這……”

  “是也不是?!”

  “是。”

  “那本官再問你等。”

  孫紹宗目光灼灼盯著馬義真問:“你等又是因何認定,趙義雄與馬氏做了人神共憤的勾當?”

  這話馬義真終於好回答了,他忙道:“貧道之前便曾說過,是在花園裡偶然撞破了他二人的醜事,才知道馬氏已經因奸受孕……”

  “除此之外呢?”

  不等馬義真把話說完,孫紹宗忽然把直線轉向了一旁的劉義偉:“你又查到了什麼實證?”

  劉義偉卻並不開口,依舊是馬義真試圖回話:“大人,五師弟他……”

  “本官問的劉義偉!”

  孫紹宗一聲低喝,堂上十幾個衙役立刻將水火棍戳到了地上,負責押送的四名衙役,更是作勢要上前拿住馬義真。

  馬義真見狀,只得乖乖的閉上嘴巴,然後用眼神不住示意劉義偉小心答話。

  劉義偉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緩緩搖頭道:“不曾。”

  “什麼不曾?”

  “我不曾查出什麼別的實證。”

  “也就是說,你只憑馬義真空口白話,就認定是那趙義雄與馬氏有染?”

  劉義偉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頭道:“正是如此。”

  “那你就沒想過,馬義真是在騙你?要知道他與趙義雄水火不容,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劉一陣愈發的遲疑了,不過半晌之後,還是讓他想到了合適的理由:“師母畢竟是大師兄的親姑姑,若非三師……若非趙義雄與她有染,大師兄怎會害她性命?”

  “哈哈哈……”

  孫紹宗哈一笑,隨即正色道:“按常理推論或許如此,但若趙義雄是被人栽贓陷害的呢?”

  劉義偉疑惑的抬起頭,反問道:“大人不是已經驗出,師……那馬氏懷有身孕麼?”

  “所以本官之說,趙義雄是被人栽贓陷害的,卻未曾說馬氏也是無辜之人。”

  孫紹宗說完,見劉義偉愈發的莫名其妙,便一字一句的問:“本官問你,平日是馬義真與馬氏接觸的機會多,還是趙義雄與馬氏接觸的機會多?”

  這話一出,馬義真先就急了,梗著脖子叫道:“大人,貧道……”

  “堵住他的嘴!”

  孫紹宗一聲令下,早就虎視眈眈的衙役們立刻撲了上來,用爛布條將馬義真塞了個嚴嚴實實,又摁住他的雙肩,讓其無法掙扎。

  接著孫紹宗又把目光挪回了劉義偉身上:“回答本官的問題!”

  劉義偉看看旁邊的馬義真,最後還是猶疑著道:“是……是大師兄。”

  “那本官再問你,馬義真與馬氏平日關係如何?”

  “姑侄之間,自然比旁人親近些。”

  “馬氏是否早就知道,馬義真與趙義雄不睦?”

  “應該是知道的。”

  “趙義雄平日可還算謹慎?”

  “三師兄素來……素來穩重。”

  “那就奇了,既然雙方都清楚對方的立場,趙義雄又不是輕佻冒失之人,你又是如何在沒有實證的情況下,就敢判定他同馬氏有染?”

  劉義偉的回答一次比一次遲疑,此時更是啞口無言起來。

  畢竟他真正信服的,本就不是大師兄馬義真,而是幕後的宏元真人。

  可是……

  如果師父也被騙過了呢?

  想到這裡,劉義偉忍不住向馬義真投去了狐疑的目光。

  恰在此時,孫紹宗也開口吩咐道:“取下他嘴裡的東西吧。”

  有衙役奉命把那破布扯出來,馬義真立刻叫道:“冤枉啊大人!我的確是親眼目睹他二人的姦情,羞憤之下才起了大義滅親的念頭——否則我與姑母乃是至親,又怎會為了栽贓趙義雄而害了她的性命?”

  孫紹宗盯著馬義真義憤填膺的面孔,微微搖頭道:“這或是因為,她肚子裡的孩子,其實是你的孽種吧。”

  喀吧~

  話音剛落,就聽屏風後面傳出一聲脆響。

  與此同時,馬義真也慌急的叫道:“大人,這無憑無據的,你怎能如此血口噴人?!師娘非但是我的師娘,更是我的姑姑……”

  “你怎知本官無憑無據?”

  孫紹宗冷笑著打斷了馬義真的辯解道:“其實你之前的口供,就已經露出了狐狸尾巴!”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5 09:48
第852章 過堂【下】

  聽孫紹宗一口咬定,自己之前招認的口供裡已經露出了馬腳,馬義真不由得一陣心慌意亂。

  可他左思右想,卻又死活想不出,自己暴露過什麼致命的破綻。

  再想想方才陳敬德那三個看似犀利,卻被自己輕易敷衍過去的問題,馬義真便忍不住仰頭質問道:“貧道自問並無半句虛言,大人若執意要將罪名扣在貧道頭上,還請拿出真憑實據!”

  “呵呵……”

  孫紹宗呵呵一笑,屈指在那攤開的口供上彈了彈,淡然道:“你曾在大理寺公堂之上言稱,自己在本月十二那天,親眼見到趙義雄與馬氏在後花園私會的,這總不是本官憑空污衊吧?”

  馬義真見這孫大人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心下又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可這部分口供,卻是他反覆斟酌過的,又能有什麼毛病呢?

  半晌他將牙關一咬,乾脆甩出了最後的底牌:“回稟大人,其實除了貧道曾撞見趙義雄與馬氏私會之外,另外還有一名道童,曾見到他們一先一後,鬼鬼祟祟的走出後花園!”

  頓了頓,他將身子往下一彎,繼續道:“貧道因不願牽扯到那道童,所以之前才沒有提及此事——若是不信,您大可將其喊來問話!”

  “哈哈……”

  馬義真話音方落,孫紹宗卻忍不住笑出聲來,隨即搖頭道:“好一個奸猾的賊人,竟還提前預備了其它人證,怪不得能取信於人。”

  啪~!

  說到這裡,孫紹宗猛地將驚堂木一摔,冷笑道:“可惜你這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我且問你,你之前曾說二人先後進到後花園,又躲在假山後面密談,是也不是?!”

  馬義真被唬的心頭狂跳,但孫紹宗問的這個問題,又似乎並無什麼不對之處。

  故而遲疑了一下,他還是點頭應道:“正是如此。”

  跟著,又補充道:“貧道當時見趙義雄進了後花園,因不願與他照面,才刻意躲了起來,卻不曾想沒過多久,那娼婦竟也鬼鬼祟祟的跟了進來。”

  “貧道覺得不妥,所以悄悄湊到假山附近偷聽,這才知道她二人竟早有姦情,那娼婦更因此懷了身孕!”

  這番話,他也不知在心裡斟酌了多少遍,初時還有些放不開,越到後來越是聲情並茂,直說的咬牙切齒、怒髮衝冠。

  孫紹宗將他這一番表演納入眼底,心下不由得暗嘆:果然是有其師必有其徒。

  緊接著,孫紹宗再次開口問道:“照此說來,二人果真是在假山後面私會?”

  “千真萬確!”

  在得到馬義真斬釘截鐵的回答之後,孫紹宗忽又揚聲吩咐道:“來啊,傳張虎、趙龍上堂!”

  隨著這一聲吆喝,就見兩個衙役匆匆而入,站在馬義真身前躬身行禮:“小人張虎【趙龍】見過大人。”

  緊接著張虎朗聲稟報導:“我二人剛才遵從大人的吩咐,去了宏元真人的後花園,結果果然和您說的一樣,那假山後面非但泥濘不堪,還凹凸不平!”

  “是啊大人!”

  趙龍側轉了身子,將屁股上的泥漿亮眾人,緊接著又指了指腳上沾滿泥漿的靴子:“小人在那兒站了片刻,這鞋就陷進去了,不小心還摔了一跤呢。”

  聽這二人說完,黃斌登時亢奮的滿面紅光,那屏風後、茶室裡,也分別傳出了些細碎的動靜。

  而那馬義真臉上,卻是瞬間沒了血色!

  “馬義真。”

  孫紹宗似笑非笑的盯著馬義真問:“本月十二之前,可曾下過雪?”

  馬義真哆哆嗦嗦的張開嘴,卻半個字都吐露不出。

  最後還是一旁的劉義偉主動開口道:“回大人的話,本月初九曾下過雪。”

  “那最近一場雪,又是什麼時候下的?”

  “四天前。”

  “兩場雪孰大孰小?”

  “初九那場更大。”

  “也就是說……”

  孫紹宗的嘴角綻放出一絲冷笑:“本月十二的時候,假山後面的泥濘只會比今日更加嚴重——馬義真,那本官倒要問一問了,這趙義雄與馬氏究竟是瞎子、還是傻子?否則為何要在如此泥濘濕滑之處私會?”

  “而那馬氏與趙義雄私會完之後,又是如何遮掩鞋上的污泥,讓兩個丫鬟毫無察覺的?!”

  “這……這……”

  事到如今,馬義真再無之前的從容不迫,雄壯的身子抖若篩糠,‘這’了好半晌,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

  “這只能證明你在說謊!”

  孫紹宗一聲低喝,隨即又笑道:“偏偏你方才又招認出,有個小道童曾親眼見到,趙義雄與馬氏先後從後花園裡出來,也就是說,他們的確曾在後花園見面。”

  “那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麼?又為何要在後花園見面?”

  “這……”

  馬義真依舊支吾難言,他雖然分分鐘就能編出一套馬氏與趙義雄的對話,可就算再怎麼能編,卻也補不上之前的窟窿!

  “你既然不想說,那就由本官來說好了。”

  “因為馬氏懷上了身孕,又試圖逼你一起遠走高飛,你便對她動了殺機,繼而又佈置下這一石二鳥之計!”

  “為了讓別人相信,與馬氏私通的人是趙義雄,你刻意設計,讓趙義雄與馬氏在後花園碰面,又‘湊巧’被某個道童撞見。”

  “然後你便借此栽贓嫁禍,以大義滅親的名義,先後夥同劉義偉殺掉了趙義雄、馬氏二人!”

  說到這裡,孫紹宗忽然轉頭向角落裡道:“宏元真人,你覺得本官的推斷,是否屬實?”

  話音落下好一會,宏元真人才從屏風後轉了出來,一步步的到了馬義真身前。

  馬義真打從聽到他的名字,便已然癱軟了,此時半趴在地上,拚命仰起頭顫聲道:“師……師父。”

  “我哪配做你的師父?!”

  宏元真人鐵青著臉,搖頭嘆息道:“這等心機、這等手段,合該我叫你一聲師父才對!”

  說著,再不看馬義真一眼,轉頭向孫紹宗作揖道:“孫少卿果然無愧於神斷之名!”

  這次,倒透著幾分情真意切。

  孫紹宗嘴角微微上挑,順勢道:“真人遭此驟變,怕是已然亂了心神,還請去客房稍事休息,待本官問清餘下的案情,必然會給真人一個完完整整的交代!”

  宏元真人聞言抬起頭,默默的與孫紹宗對視了半晌,最後又是一聲悠然嘆息,隨即轉身大步出了客廳。

  他應該也已經察覺到,孫紹宗接下來要問些什麼了,但卻並沒有試圖留下來阻攔。

  這約莫是因為,被馬義真玩弄於鼓囊之中,對於自視甚高的宏元真人而言,其實比妻子出軌受孕,更讓他感到難以接受。

  等到宏元真人退場之後,孫紹宗又把目光轉向了癱軟在地的馬義真,只是他剛要開口,旁邊的劉義偉突然一聲狂吼:“你竟然敢騙我!”

  緊接著撲將上去,瘋狗也似的撕咬著馬義真的脖子。

  等到衙役們反應過來,沖上前分開二人的時候,馬義真脖子上竟已被他撕咬的血流不止。

  萬幸二人都被綁著雙臂,馬義真雖然沒有劇烈掙扎,劉義偉仍是咬偏了,否則真有可能就這樣被他給咬死了!

  這之後劉義偉被堵住嘴五花大綁,馬義真脖子上的傷口,也被簡單處理了一下,看起來並無什麼大礙。

  只是他整個人卻呆呆愣愣的,彷彿塊朽木似的,全然沒有半點精氣神可言。

  “馬義真。”

  孫紹宗這時淡然道:“你如今左右是個死,何不痛痛快快招認清楚?”

  馬義真似乎沒聽見一樣,依舊在那裡呆愣著。

  孫紹宗也不覺得氣餒,又繼續道:“此案違逆人倫、天理不容,你等又是天師府的道士,馬義真三字是注定要遺臭萬年了。”

  “既然名聲、性命都保不住了,你又何苦再隱瞞下去?”

  “能將對頭、情人、師弟、師父,全都玩弄於鼓掌之中,應該是你這輩子最後、也是最得意的事情吧?!”

  “與其就這樣不清不楚的,將事情的真相帶入陰曹地府,何如把一切說個清清楚楚?”

  “都說出來吧!”

  “這樣一來,日後人們提起你馬義真,雖然還是會唾棄、不齒,卻也難免會驚嘆你瞞天過海、李代桃僵的手腕。”

  孫紹宗這連誘帶哄的說了一通,馬義真終於有了反應,就見他抬起頭露齒一笑:“大人果然早就看穿了一切,你說的沒錯,我馬義真必死無疑,而且還會遺臭萬年!可既然如此,我又為何還要受你擺佈?”

  說著,他仰頭大笑道:“哈哈哈,大人若想要證據指認那人,就去閻王那裡找吧!”

  說話間將舌頭一拱,就待咬舌自盡。

  只是他剛有動作,立刻被人掐住了雙頰,使得上下牙齒難以合攏。

  說來也是弄巧成拙,方才劉義偉分明是想阻止他招認出,宏元真人也曾涉案,所以才想要殺他滅口。

  卻不曾想這舉動引得衙役們加倍小心,反而阻止了馬義真的自盡之舉。

  “唉。”

  眼見於此,孫紹宗也息了用言語誘供的心思,無奈的嘆了口氣,自書案後起身吩咐道:“將此人帶回大理寺,讓楊寺丞嚴加拷問。”

  陳敬德一聽,又被楊寺丞佔了便宜,心下是百般的不情願。

  可見孫紹宗依然沒了說話的興致,他也不敢多說什麼,只能起身抑揚頓挫的宣佈道:“退堂~!”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5 09:48
第853章 餘波

  “呀!咬起來了!”

  “劉義偉咬了馬義真的脖子!”

  “分開了、分開了,他們被衙役分開了,那馬義真流了好多血呢!”

  薛寶釵無奈的搖了搖頭,順勢從趴在門前大呼小叫的賈寶玉、史湘雲、薛寶琴身上收回了目光,

  這三人顯見是勸不住了,好在茶室裡也沒外人,倒不怕被人取笑。

  不過這案情的曲折,也的確是出乎預料,連薛寶釵這樣原本不怎麼關注的,此時也忍不住暗自揣測,這案子是否還會有什麼反覆。

  一邊想著,視線不經意間落在了賈探春身上,薛寶釵忽的目光一凝:這三姑娘獨自坐在角落裡,趁著旁人都在側耳傾聽的時候,少見的露出了寂寥與忐忑的情緒。

  唉~

  畢竟賈政與趙姨娘就要回京了,屆時她必然又要陷入左右為難的境地。

  這些天強顏歡笑的,也真是難為她了。

  薛寶釵心下滿是憐憫之意,卻知道賈探春真正需要的,並不是別人的憐憫——事實上,她更習慣於把一切都掩藏在心底,然後再披上一層堅硬帶刺的外殼。

  而賈探春真正需要的,她卻又是愛莫能助。

  或許……

  只有盡快嫁人,才能讓她擺脫這尷尬的處境吧。

  “寶姐姐、寶姐姐!”

  正想入非非,旁邊突然有人呼喚著,輕輕搡了薛寶釵一下,她茫然回頭,才發現史湘雲和薛寶琴,都已經坐回了原本的位置。

  “寶姐姐。”

  史湘雲瞪著一雙精靈古怪的眸子,滿是期待的問:“你說那馬義真隱瞞的內情,究竟是什麼?”

  咦?

  竟然又有反轉之處麼?

  薛寶釵歉然一笑,正待表示自己方才走神了,並沒有聽清楚外面的對答,薛寶琴在一旁便搶著道:“依我看,那宏元真人就很是可疑!”

  “不會吧?!”

  史湘雲一雙眸子瞪的愈發溜圓,驚道:“他……他可是……”

  說到半截,把個瓷娃娃也似的腦袋搖成了撥浪鼓:“他怎麼可能和馬義真合謀!”

  “同那劉義偉一樣,被馬義真騙了唄。”林黛玉在對面一聲冷笑:“之前他得知真相後,旁的半句不問,只說什麼‘好手段、好心機’的,我就覺得事有蹊蹺。”

  說到這裡,她蹙起秀眉,忽的‘哎呀’一聲,拍手道:“不對!那劉義偉不是被馬義真騙了,而是奉了師命,協助馬義真殺人!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他為何不經查證,就聽信了馬義真的謊言!”

  “如此說來!”

  薛寶琴聽了這話也是眼前一亮,忙接著道:“方才劉義偉其實是想要滅口,好保護師父宏元真人!”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聊的興起,薛寶釵卻忽然發現,茶室裡沒了賈寶玉的蹤影,忙拉著史湘雲問了一聲,這才曉得賈寶玉按捺不住,已經跑出去打聽案情細節了。

  其實史湘雲、薛寶琴兩個,也恨不能跟出去問個清楚明白。

  只可惜外面除了孫紹宗,還有大理寺的一干衙役,實在不適合她們拋頭露面。

  好在沒過多久,賈寶玉就自外面近來,於是史湘雲、薛寶琴急忙圍了上去,拉著他好一番追問。

  “孫家二哥怎麼知道,那假山後面站不得人。”

  “二哥昨天就曾勘察過那花園。”

  “孫大人是不是在懷疑那宏元真人?”

  “……有人暗中替馬義真傳信,所以……”

  “哪……”

  “好像是……”

  一連問了七八個問題,眾女這才心滿意足。

  薛寶琴突然嘆了口氣,繃著個小臉嘖嘖嘆道:“可惜我不是男兒身,否則也要學孫家二哥這般,為人申冤昭雪!”

  話音未落,旁邊史湘雲便噗嗤一笑。

  薛寶琴以為她是在取笑自己,便一把將她圈進懷裡,做聲作色的道:“到時候我就把你這小蹄子拿了去,做個壓寨夫人!”

  “嘻嘻……”

  史湘雲仍是笑不可支,眼見得薛寶琴兩手往自己腋下探來,才連忙討饒道:“我可不是笑你,是突然想起愛哥哥去年,也說要替人伸冤昭雪,結果……”

  “咳、咳!”

  賈寶玉乾咳了兩聲,接著一本正經的道:“這茶室狹小,實在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還是先回園子裡吧。”

  說著,便先狼狽出了茶室。

  只是沒走出幾步遠,後面便是一片銀鈴似的哄笑。

  知道必是史湘雲,把自己去年的糗事講了出來,賈寶玉老臉一紅,都不敢再等眾女匯合,悶著頭向外便走。

  “寶兄弟!”

  這時薛寶釵突然在後面喚了一聲,賈寶玉下意識的回頭,見是她獨自一人追了上來,心下這才踏實了些。

  卻說寶釵到了近前,先左右張望了一番,隨即打聽道:“孫家二哥呢?難道已經押著人犯回衙門了?”

  “這倒沒有。”

  賈寶玉搖頭道:“二哥說要留下來,看看能不能找出那宏元真人的破綻——現在想必是去靈堂左近了。”

  頓了頓,賈寶玉好奇道:“寶姐姐找二哥作甚?”

  “也沒什麼。”

  薛寶釵隨口敷衍了一句,眼見後面眾姐妹也都趕了上來,便悄默聲的融入其中,再沒有半句解釋。

  賈寶玉雖覺得有些奇怪,可加她似乎不願多說,也就沒有在人前追問。

  卻說眾人回到大觀園,又將這案子翻來覆去的好一番議論,直到入夜時分才各自散去。

  旁人如何且不去論。

  單說薛寶釵領著鶯兒回到蘅蕪院裡,就聽丫鬟稟報,說是薛姨媽下午回來,便把自己關在屋裡,直到現在也未曾出門。

  薛寶釵想起近些時日裡,母親的種種異常之處,又見那寢室裡黑洞洞的,連盞燈都沒點,當下忍不住一陣心慌。

  於是再顧不得什麼大家風範,提起裙角三步並作兩步,趕到那寢室門前,直將那房門拍的山響。

  “媽媽?媽媽!”

  一連叫了幾聲,都不見有什麼回應,薛寶釵正急的恨不能把門撞開,裡面卻忽然亮起了燭光。

  緊接著薛姨媽拉開房門,一臉疑惑的問:“外面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薛寶釵一把攥住母親的胳膊,上上下下仔細端詳了半晌,忽的問道:“媽媽,你……你方才可是哭過?”

  薛姨媽聞言一愣,下意識的用手揩了揩眼角,隨即失笑道:“方才無意間想到你們小時候的事兒,也不知怎得就掉了幾滴金豆子。”

  說著,也端詳了女兒兩眼:“瞧你這樣子,應是剛從怡紅院那邊兒過來吧?可曾用過飯了?若是沒有,咱們娘兒倆烤些鹿肉怎麼樣?就上回你哥哥曾做過的那種。”

  她也不等薛寶釵答應,便自說自話的命人將鹿肉與各種醬料送了來。

  期間薛寶釵幾次旁敲側擊,她的反應卻較之前更為自然,倒似乎是剛剛卸去了心頭的重擔。

  按說見她情緒好轉,薛寶釵應該高興才對,可不知怎麼的,心下卻總是難以安穩。

  猶豫再三,寶釵將幾個丫鬟全都支開,似有意似無意的,說起了孫紹宗今天升堂斷案的事情,同時暗中觀察母親的反應。

  其實經過這些日子的旁敲側擊,薛寶釵已經隱隱猜出,母親心中的鬱結,八成與孫紹宗脫不開干係。

  只是具體是怎麼一回事,她卻始終猜不透——畢竟她再怎麼想,也萬萬想不到母親與孫紹宗之間會有姦情。

  然而出奇的是,這回再提起孫紹宗,薛姨媽初時還有些不自在,幾句話之後,卻一反常態的追問起細節來。

  要知道,之前哪怕只是涉及到孫家,她也會想方設法的岔開話題。

  今天下午究竟又發生了什麼?

  …………

  “阿嚏!阿嚏!”

  孫紹宗一連打了個兩個噴嚏,揉著鼻子從羅漢床上坐起。

  心下正琢磨著,這究竟是宏元真人在念叨自己,還是馬義真在牢中詛咒,一雙白玉也似的胳膊,就自後面環住了他的脖子。

  同時一個沙啞中透著纏綿的嗓音,也傳入了耳中:“爺,要不要奴去把火盆挪近些。”

  孫紹宗雖覺得自己這並非是著了涼,但身上汗漬漬的,烤上一烤總也沒什麼壞處,於是便微微點了點頭。

  得到他的回應之後,身後那女子立刻膝行著到了床邊,趿著繡鞋去挪動不遠處的兩盆炭火。

  燭光搖曳中,就見她嬌小的身形,正裹在件孝服之中,上面兩條袖子高高捲起,露出細嫩的胳膊;下面衣角齊膝,露出兩條勻稱的小腿。

  因方才實在激烈了些,她此時行進間頗有些不便,卻愈發襯的煙視媚行、扶風擺柳。

  而到了火盆前,被那炭火一映,兩隻絕無瑕疵的赤足,便鍍上了妖冶的色彩,恍惚望去,竟彷彿從火中生出了一對兒並蒂金蓮似的。

  到底還是沒把持住啊!

  孫紹宗瞧到這裡,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若拋開後面的殺人行徑不提,真要論起來,貌似他與尤氏的所作所為,比那馬氏與馬義真也強不了多少。

  “爺在想什麼呢?”

  耳中再次響起尤氏慵懶的嗓音,孫紹宗這才發現她已經重新回到了床上,正區起兩隻金蓮,順著自己的腿肚子往上攀附。

  或許是方才,當真從那炭盆裡汲取了熱量,這赤足所及之處,就是火燒火燎的躁動,而且來不及消退,便一股腦湧到了臍下三寸處。

  與此同時,孫紹宗心下那股觸景生情的愧疚,也似潮水般退了個乾淨。

  罷罷罷!

  上輩子循規蹈矩、累死累活的,也沒得著多少實惠,這輩子好容易成了特權階級,還顧忌那麼多干嘛?

  且先及時行樂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5 09:49
第854章 隨緣

  【用了五年半的四代I3光榮退伍了,新電腦調試比想像中費工夫,昨天搞到凌晨兩點多,今兒下午又發現碼字軟件、辦公軟件出了問題,一直鼓搗到八點多——所以今天就先一更,後面看看有機會補上不。】

  寒風爍爍,林木蕭蕭。

  櫳翠庵裡早熄了火燭,與週遭的夜色融為一體,但廟門前那崎嶇的小路上,卻有個孤獨的身影,打著燈籠漸行漸近。

  眼見到了近前,來人將燈籠交到左手,屈指欲要叩響院門,可那白瑩瑩的指頭,卻怎麼也落不到門板上。

  就在此時,左側的禪房裡哭聲驟起,那撕心裂肺的動靜,頓時讓來人徹底熄了叩門的心思。

  緩緩將右手垂落,無聲的嘆息著,就待轉身離去。

  偏就在此時,那禪房裡忽地飄出一道燭光,緊接著又傳來了妙玉的詢問聲:“外面可是岫煙妹妹?”

  邢岫煙腳步一頓,下意識的回首往去,卻見那柴門左右一分,露出個綠瑩瑩圓滾滾的物事。

  正莫名其妙,那綠瑩瑩的東西邊緣一陣抖動,便長出條玉琢也似的粉臂,一面將那柴門開圓了,一面招呼道:“在外面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進來。”

  邢岫煙聽出是妙玉的聲音,提著燈籠往前迎了幾步,這才看清楚,原來那綠瑩瑩的物事,其實是裹在妙玉身上的錦被。

  至於看上去圓滾滾,則是因為妙玉懷裡還抱著個兩歲大的女童。

  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邢岫煙的目光,那女童自妙玉肩上抬起頭來,睡眼惺忪的打量了邢岫煙幾眼,卻又似乎被燈籠的光芒給刺到了,於是又從被子裡伸出只胖乎乎的小手,胡亂在眼眶裡揉搓著。

  “過兒,小心著涼。”

  妙玉忙把她的胳膊,又塞回了錦被之中。

  那女童倒也不掙扎,順勢又把頭枕在妙玉肩上,小手往下一通摸索,輕車熟路的抓在一團高聳處,心滿意足的哼哼著。

  妙玉、邢岫煙二人見狀,不由得相視一笑。

  隨即邢岫煙幫著妙玉把那被角掖了掖,嘴裡小聲埋怨著:“姐姐怎得也披件外衣就出來了?”

  “我若穿戴整齊了再出來,卻哪還喊的住你?”

  妙玉說著,自顧自退回了廟裡,尖俏的下巴往柴門一點:“把門帶上吧,咱們回屋裡說話。”

  邢岫煙生怕凍著她們師徒,也忙跨過了門檻,反手將門閂落下,同她並肩快步回了禪房。

  邢岫煙熄了燈籠,妙玉又把燭台重新放回了燈架上,因這禪房裡也沒有個正經的椅子,兩人便都坐到了床上。

  邢岫煙仔細打量了幾眼,確認妙玉與那女童過兒,都被錦被包裹的嚴嚴實實,這才覺得安心了些,順勢問出了心頭的疑惑:“姐姐難道早就知道我要過來?”

  妙玉微微一笑,用臉頰磨蹭著過兒頸後絨毛,柔聲道:“昨兒我聽你指摘四姑娘的不是,就知道你早晚憋不住,要與她理論一場。”

  頓了頓,她又補了句:“再說這麼晚了,提著燈籠來我這裡,卻又不好意思敲門的,怕也只有你了。”

  邢岫煙聞言臉上一紅,隨即想起之前同賈惜春的爭論,卻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賈敬突然橫死,身為女兒的賈探春,非但沒有守在靈柩前,在家中竟連孝服都不肯穿。

  如此大逆不道的行為,自然讓與其同居的邢岫煙為之側目。

  今晚從怡紅院回了暖香塢,邢岫煙就沒忍住,旁敲側擊的勸了賈惜春幾句。

  誰知這四姑娘卻為此大發雷霆,直嚷嚷的滿院子惶惶難安。

  如此一來,邢岫煙哪還在暖香塢待的下去?

  只得連夜打著燈籠,前來投奔好友妙玉。

  此時回想起賈惜春那不近人情的嘴臉,心下憤憤不平之餘,也忍不住生出些不堪的揣度。

  “姐姐。”

  她猶豫著打探道:“這其中莫非有什麼……”

  妙玉卻不等她問完,就搖頭道:“她家的事,又與你我何干?”

  跟著又嘆了口氣道:“這四姑娘雖在紅塵中,卻是個太上忘情的——當初剛來這府上時,我與她也曾一見如故,只是後來這櫳翠庵漸漸染了煙火氣,才漸漸的疏遠了。”

  替賈惜春開脫了幾句,妙玉話鋒一轉,又道:“其實在我看來,你勸的並不是那四姑娘,而是你自己心頭的執念——若非如此,以你平日穩重的性子,萬不會這般莽撞。”

  “心頭的執念?”

  邢岫煙反覆咀嚼著這話,半晌忽然苦笑起來。

  妙玉說的沒錯,她之所以會對賈惜春忤逆人倫的行為如此芥蒂,正是因為她自己近來也在違抗父母之命。

  雖說邢岫煙並不認為自己的選擇有錯,但基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主流價值觀,心下還是積累了不少的愧疚。

  而賈惜春的行為,則是進一步誘發了這種情緒。

  否則以邢岫煙平日穩重謹慎的性格,又怎會在寄人籬下的時候,主動指摘賈惜春?

  想通了這一節,她心中的惱意便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出的頹唐與疲憊。

  這時妙玉忽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後小心翼翼的,將懷中女童放到了床上,又把身上的錦被蓋在了女童身上。

  眼見她又伸手去拿床頭的百衲衣,邢岫煙忙道:“你躺下就是,左右我今兒也是要睡在這裡的,難道你反而還要同我見外不成?”

  妙玉聽她這麼說,也便沒有再矯情什麼,踢掉腳上的布鞋,與那女童肩並肩躺到了床上。

  這時那叫過兒的女童,忽又閉著眼睛哼哼起來:“肉、肉肉……”

  妙玉雙頰為之一紅,但看她伸著小手在被子不斷摸索,還是把身子側過來,將兩團高聳迎了上去。

  “呀!”

  下一秒,妙玉便忍不住雪雪呼痛,蹙著眉頭瞪了女童一眼,又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

  噗嗤~

  邢岫煙見她如此,忍不住便笑出聲來,又壓著嗓子感慨道:“進京之前,我可萬想不到姐姐會是如此境況。”

  妙玉苦笑道:“莫說是你,有時候回想起來,我自己也覺得像是做了場夢似的。”

  說著,她順手往身後的空位拍來拍:“你也躺下吧,說話還方便些。”

  邢岫煙自小與她熟慣了的,自不會有什麼忌諱。

  當下寬衣解帶褪去外袍,露出一身素白褻衣包裹著的婀娜身段,然後小心翼翼的撩開被子躺到妙玉身後,卻又刻意與她隔了些距離,免得把身上涼氣傳過去。

  說是躺在一起方便說話,可兩人‘比’字型的躺在床上,一時卻都沒了說話的興致。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燈架上的蠟燭一陣搖曳,整個禪房就忽然暗淡下來。

  邢岫煙正以為這臥談會,要就此無疾而終了,黑暗中卻傳來了妙玉的嘆息聲:“仔細想想,打從她呱呱墜地,竟已有兩年半了。”

  “說起來,這‘過兒’的乳名,還是孫大人親自給起的。”

  聽到‘孫大人’三字,邢岫煙原本已經平靜的心情,頓時又亂成了一團麻。

  因此只是默默的聽著,並未做出任何回應。

  妙玉似乎也並沒有想到得到她的回應,依舊自說自話著:“都說是不養兒不知父母恩,可我想起小時候的種種,這心下卻總似是隔著一層魔障。”

  “就好像……就好像我的父母,其實不是我的父母,而是別的什麼人……”

  聽到這裡,邢岫煙就感覺到妙玉的身子,微微有些顫抖,心下暗嘆一聲,伸手攬住了的肩頭,柔聲道:“姐姐莫要多想,你當初天生慧根一心向佛,伯父伯母約莫也是怕耽擱了你的修行,所以才顯得疏遠了些。”

  “天生慧根?”

  妙玉重複了一下這四個字,不知是自嘲還是在控訴的嗤笑著:“哪有什麼天生慧根?我小時候不懂事,還以為當真如此,後來養大了‘過兒’才曉得,那不過是稚童在模仿身邊的大人罷了。”

  說到這裡,她反手環住了邢岫煙的腰肢,幽幽道:“其實有時候,我還挺羨慕你的,至少成日裡有人惦記著,不似我在這京城裡蹉跎了四五年,卻連封家書都沒收到過。”

  邢岫煙聽她說的蕭瑟,順勢將她緊緊抱住,在她耳邊低語道:“姐姐真要不喜這青燈古佛的日子,索性就同孫家二哥把心事攤開……”

  “唉~”

  不等邢岫煙把話說完,妙玉又是一聲嘆息:“若能行的話,我又怎會等到今日?實是那孫大人於我非但無意,反倒存著的提防之心。”

  “怎麼會這樣?!”

  邢岫煙有些難以置信,那孫紹宗雖有百般好處,可寡人有疾也是出了名的,又怎會對妙玉的美色無動於衷?

  還待再問,妙玉卻已經岔開了話題:“好了,不說我了,說說你吧,你究竟是怎麼想的?難道就鐵了心要這麼僵持下去?”

  邢岫煙滿腔憐惜,頓時都化作了苦惱,將臉埋在妙玉滿頭青絲裡,悶聲道:“我也是人生肉長的,哪裡就有什麼鐵石心腸?現如今不過是拖一天算一天,寄往著爹爹能改變主意。”

  頓了頓,她忽又加了句:“若有一天我實在撐不住了,乾脆就拖著姐姐一起跳進這坑裡!”

  妙玉聞言沉默半晌,方幽幽道:“你這般說,我倒不知是該盼著你撐過去,還是撐不下去了。”

  “那就隨緣吧。”

  “嗯,隨緣。”

  …………

  第二天。

  “姑娘果然在這裡!”

  賈惜春的大丫鬟入畫,一大早就找到了櫳翠庵,原本邢岫煙、妙玉,都以為是賈惜春後悔了,命入畫來找邢岫煙回去。

  誰知入畫一張口說的卻是:“舅老爺又來了,大太太請您過去說話呢!”

  這緣……

  似乎來得忒也快了些。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5 09:49
第855章 鬆動

  【一點左右,還有一更。】

  每次進出賈赦的東跨院,邢岫煙都會覺得不自在。

  這一半是因為邢夫人尖酸刻薄的嘴臉,另一半則是因為東跨院同榮國府的主體,並未聯通在一起。

  所以每次要去東跨院時,少不了都要經過榮國府們前的街道。

  榮國府裡但凡有些身份的女眷,為免得拋頭露面失了體統,這幾步路也必然是要乘車的。

  但邢夫人卻顯然沒有,要幫自家侄女爭取這種待遇的念頭。

  於是每到這時候,就時常會有一些獵奇的目光,尾隨在邢岫煙左右。

  雖然沒有其它失禮的舉動,可只這附骨之蛆一般的窺探,就已然讓人渾身不自在了。

  這次也不例外。

  邢岫煙領著寶玉轉贈的小丫鬟篆兒,剛出了榮國府的角門沒多遠,便覺有道目光將她從頭梳攏到腳。

  面對這肆無忌憚的窺探,邢岫煙卻只能裝作不知,暗地裡加快了腳步。

  好在離著並不是很遠,也就一盞茶的功夫,邢岫煙就來到了東府那漆黑的大門前。

  因名義上,這東跨院與榮國府還是一體的,故而也就沒另設什麼角門,直接從黑漆大門裡進出就是。

  邢岫煙一手提起裙角,正待邁步走上台階,徹底擺脫那閒漢垂涎欲滴的目光,斜下里卻忽然傳來一聲嬌呼:“前面可是邢姑娘?”

  邢岫煙回頭望去,就見三輛馬車徐徐而來,居中那輛車上,一個嬌俏的丫鬟正蹲在車轅上,仰著脖子向這邊打量。

  兩人一對眼的功夫,邢岫煙就認出這丫鬟,正是尤二姐身旁的彩霞,心中不覺就是一個突兀。

  昨晚上孫紹宗同這尤二姐,就住在隔壁的寧國府裡,看這架勢……

  難不成父親也把孫家二哥請了來?

  正忐忑著,那三輛馬車便陸續停了下來,居中的車伕擺好了女眷下車用的木檯子,前後馬車上下來的兩個丫鬟,才在彩霞的指揮下,扶著尤二姐步下馬車。

  而與此同時,那一直跟在邢岫煙身後的閒漢,卻早跑的不知去向了——車伕們手裡的鞭子,可不僅僅只能用來趕車。

  卻說眼見尤二姐這前呼後擁的做派,邢岫煙心下暗暗鬆了口氣,因為若是孫紹宗也在車上,斷然輪不到尤二姐顯擺。

  既然孫紹宗不在,她也便少了忌諱與忐忑,主動迎了幾步,笑著與尤二姐互道了禮數。

  尤二姐往那東跨院裡掃了一眼,笑吟吟的道:“邢姑娘這是要去探望大老爺麼?正巧我有些事兒,也要向我們家大太太稟報,咱們做個伴如何?”

  她都主動邀約了,邢岫煙又怎好拒絕?

  當下並肩進了那漆黑大門,又在門子的引領下,直奔後院花廳。

  一路只是閒話家常。

  眼見過了二門,那門子躬身避退到了一旁,尤二姐才忽然話鋒一轉,悄聲道:“姑娘今兒可千萬仔細著些,有人偷雞不成蝕把米,正惦記著從別處找補呢。”

  邢岫煙心知,這‘偷雞不成蝕把米’,指的正是賈赦扒灰不成,反丟了一隻耳朵的醜事。

  可從別處找補,又是什麼意思?

  尤二姐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用帕子掩住口鼻,不屑的撇嘴道:“大老爺還惦記著別的,可您那姑母卻是掉進了錢眼裡,這回沒從二奶奶哪兒撈著好處,那就跟心頭肉被剜去了一塊似的,不填補上虧空,如何能安生的了?”

  “偏二奶奶又挑明了,那買賣是同我們家合夥,於是您那姑母自然而然的,就把主意打到了我家二爺頭上。”

  聽到這裡,邢岫煙哪還有不明白的?

  當初榮國府查賬,大老爺賈赦就曾賣過一次女兒,這回卻是輪到邢夫人賣侄女了!

  不過……

  邢岫煙悄沒聲掃了尤二姐一眼,心下琢磨著,這尤姨娘素來也不是個太精明的,這番話難道是孫家二哥讓她轉述的不成?

  可孫家二哥讓她告訴自己這些話,又是為了什麼?

  到底是對自己有意,還是無意?

  她一時心下五味雜陳,忍不住脫口問道:“孫家二哥人在何處?”

  “天不亮,就被請去衙門議事了。”尤二姐順口答了,隨即又詫異道:“邢姑娘找我家二爺有事?”

  “沒……沒什麼。”

  邢岫煙忙搖頭否認,心下卻沒來由的生出一股暖意——孫紹宗天不亮就離開了,這番話自然是早就交代下的,足見自己在他心中,還是頗有些特殊之處的。

  罷了~

  若真的抗不過父母之命,做孫家二哥的小妾,總也好過盲婚啞嫁給旁人。

  這般想著,她心下便大是鬆動,臉上也不自覺的浮起些潮紅來。

  而一旁尤二姐看她默然不語,對自己提醒似乎沒什麼反應的樣子,心下卻不禁泛起了嘀咕:姐姐這提前示好的法子,該不會不靈吧?

  卻原來方才那番話,並非是出自孫紹宗之口,而是姐妹兩個閒著沒事時,尤氏胡亂推導出來的。

  …………

  卻說經這一場陰差陽錯,兩人便再沒了旁的交流。

  等到了後院,尤二姐自去尋賈迎春不提,而邢岫煙則是在丫鬟的引領下,到了一座暖閣之中。

  那暖閣也不知是怎麼設計的,並不見點著火盆,卻在進門的一瞬間,驅散了邢岫煙所有的寒意。

  邢夫人與邢忠姐弟,就坐在正對著房門的太師椅上,姿勢、相貌,都有幾分相似之處。

  所不同的是,邢忠臉上滿是喜色,邢夫人卻是一臉的陰鷙。

  “你這丫頭怎麼回事?”

  約莫是早就憋了半天,還不等邢岫煙上前行禮,邢夫人就搶先發難道:“我之前明明送了兩件上好的毛料大衣裳給你,你卻偏要打扮的如此寒酸,莫不是想讓人以為,我這做姑母的虐待你?!”

  那兩件狐裘明明是孫紹宗所贈,用的也是賈迎春的名頭。

  邢岫煙近來就是為了避嫌,才刻意的不去穿戴。

  卻不曾想邢夫人如此厚顏無恥,非但把這事兒攬到了自己頭上,還借此向邢岫煙發難。

  不過此時最尷尬的,卻還是旁邊的邢忠。

  他一張老臉漲成了豬肝色,臉上再沒有半點笑意,幾次鼓著腮幫子欲言又止,卻終究不敢得罪這判了高枝兒的妹妹。

  於是只能把羞惱吞進肚裡,強笑道:“妹妹莫怪,她這也是……”

  邢岫煙卻突然截斷了父親諂媚的言語,不卑不亢的道了個萬福:“姑姑莫要生氣,原本因為隔壁寧國府正在辦喪事,姑父如今又在病中,我便換了些素淨些的衣裳——如今看來,卻是侄女想的不夠周到了。”

  說著,又向邢夫人福了一福。

  這回就輪到邢夫人尷尬了。

  她就是想隨便找個藉口,先給邢岫煙一個下馬威,免得這黃毛丫頭不知好歹,拒絕自己的美意。

  卻哪曾想竟被邢岫煙瞧出破綻,反將了自己一軍。

  更讓邢夫人窩火的是,邢岫煙還拿賈赦做了由頭,讓她壓根無從反駁。

  其實她這也是趕巧了。

  若昨兒說出這話,邢岫煙心中還未松動,除了這榮國府,便再無容身之處,自然不好得罪邢夫人。

  可方才陰差陽錯的,邢岫煙對這樁婚事的牴觸,卻遠不似之前那般強烈了。

  既然有了退路,對於這尖酸刻薄,又試圖拿自己的終身大事當籌碼的姑母,自然也就沒什麼好臉色給她。

  一時間,那邢夫人咬著牙、瞪著眼、運著氣,卻死活找不到宣洩的途徑。

  好在一旁還有個邢忠在。

  他雖然看著妹妹被女兒噎的啞口無言,心中也是暗爽不已,卻知道自己謀劃依舊的婚事,要想順利達成,邢夫人的助力也是必不可少的。

  故而只是看了片刻熱鬧,就忙給邢夫人遞了台階:“妹妹同她理論這些作甚?咱們還是先說正事、說正事!”

  邢夫人一想也是,就算再怎麼窩火,也不能把白花花的銀子往外推。

  於是將那惱意壓制下去,繃著臉道:“原本留你在這府上吃住,也算不得什麼——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藉著我的慈悲,去忤逆父母的好意!”

  “那孫家二郎是何等人物?他納你做妾,也算不得委屈你——偏你背著父母躲到我這兒,倒好似長輩們要害你似的!”

  “如此任性妄為,便是你父母容得,我這裡也斷然容不得!”

  “方才我同你父親已經商量過了,選個好日子讓你二姐姐做主,把這事兒先定下來。”

  “至於什麼時候成親,又要如何操辦,也都有你二姐姐看顧著,萬沒有委屈你的道理!”

  之前邢忠雖也百般逼迫,卻到底還是給女兒留了些體面,但邢夫人這番話疾風驟雨的,卻連一絲商量的餘地都沒有,滿滿都是最後通牒的味道。

  邢岫煙雖然早有預料,此時仍是不由自主的生出些悲涼感。

  暗暗在心底嘆息了一聲,她恭聲道:“既然姑姑說到這份上,侄女自然不敢有什麼意見……”

  “你……你這是答應了?你當真答應了?!”邢忠自椅子上一躍而起,喜的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事實上,他方才一直繃緊了神經,就怕自家這外柔內剛女兒,做出什麼轟轟烈烈的舉動。

  哪曾想到,女兒竟答應如此輕鬆!

  邢夫人聽她應下,臉色也稍稍緩和了些。

  誰知邢岫煙又接著道:“只是有一條,侄女畢竟是好人家的女兒,不是那風月場的倡優,我要的是夫家禮敬,而非是什麼黃白之物!”

  頓了頓,她又斬釘截鐵的道:“若他要拿錢買我,我便寧死也不受這等羞辱!”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25 09:49
第856章 妥協與交換

  就在邢夫人因為邢岫煙的話,而勃然變色之際,大理寺內衙的案件分析會,也已經步入了尾聲。

  說是案件分析會,其實主要就是歌功頌德。

  畢竟能在短短兩日裡,便將天師府無頭案的真兇拿獲,對於做了多年鹹魚的大理寺而言,絕對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功績。

  就連大理寺卿魏益,也一反之前排擠冷落的態度,對孫紹宗的專業素質大加稱讚。

  畢竟這次可是欽命差遣,托孫紹宗的福,他這大理寺名義上的最高領導,自然也跟著落了些好處。

  至少以後在面對刑部和都察院的時候,不至於未開口先就氣短三分。

  另外……

  他其實也擔心孫紹宗會節外生枝,畢竟根據種種跡象顯示,孫紹宗似乎還在懷疑宏元真人也曾涉案。

  這就不符合大理寺,以及他魏益的個人利益了。

  要知道那宏元真人,可是皇帝最寵信的方士之一,依照眼下的行事,就算能把他定為幕後元兇,最後多半也會從輕發落了事。

  畢竟他要殺的,乃是一對兒姦夫銀婦——雖然最後殺錯了人,但古語有雲‘論心不論跡’,何況他極有可能還是受人矇騙,動手殺人也並非是他。

  在這萬惡淫為首的時代,苦主殺死姦夫銀婦,本就不是什麼重罪。

  孫紹宗若把這事兒揭露出來,最後卻不能釘死宏元真人,那大理寺必然要收其反噬的。

  不算孫紹宗這始作俑者的話,屆時首當其衝的,還不就是他這個大理寺卿?

  故而魏益召開這次會議的主要目的,就是息事寧人,不說直接結案,至少也不要再大張旗鼓的查下去。

  簡而言之,就是一個‘拖’字。

  不過他這其實是多慮了。

  孫紹宗之前查案時,雖然出於對宏元真人惺惺作態的反感,一心想要揭穿幕後真相。

  但眼下馬義真咬死了不肯招供,他一時間也拿宏元真人沒有辦法——總不能拿自己推斷出來的線索,以莫須有的罪名起訴他吧?

  所以即便魏益沒這意思,這案子注定也是要放一放了。

  可既然魏益小心翼翼的,試圖勸說他放棄,孫紹宗若不因勢利導,換些好處的話,豈不是白白浪費這好機會?

  故而在會上,他一直是模棱兩可未曾表態。

  直到最後即將蓋棺定論了,才突然拋出了一個額外的議題。

  “普法下鄉?”

  魏益同右少卿李文善,咀嚼著這個陌生的專用名詞,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這四個字直白的可以望文生義,但內裡究竟包含著什麼,卻讓兩人有些拿不準。

  “正是‘普法下鄉’!”

  孫紹宗環視了一下在場眾人,然後斬釘截鐵的道:“咱們大理寺眼下最大的問題,就是根基不牢,在地方上幾乎沒有什麼影響力,這‘天下綱紀之總憲’的名頭,又如何能名副其實?”

  “孫某思前想後,覺得要改變這種窘迫的境地,最好也是最徹底的辦法,就是‘普法下鄉’!”

  “只有將權責、觸角,深入到廣大鄉村的田間地頭,植根到我大周朝的億萬子民心中,我大理寺才真正配得上‘天下綱紀之總憲’的名頭!”

  這番話,若是在下層的書吏衙役們面前說出來,或許會引來一些狂熱的反饋。

  但在這大理寺內衙裡,在這群最低正七品的官員之中,得到的卻是一片尷尬的沉默。

  孫紹宗倒也不急,他本就沒指望這些尸位素餐的官僚,能一下子變得主動起來。

  再說了,他這剛提了個名頭,具體內容還沒有細說呢,真要有人跳出來支持,反倒顯得不知所謂了。

  魏益顯然也意識了這一點,不過他卻並沒有讓孫紹宗在會上詳談此事的意思,畢竟這種突然襲擊,一個吃不準可是要出大問題的。

  “孫少卿能如此為我大理寺著想,老夫心下甚慰。”

  他屈指輕敲著椅子扶手,不急不緩的道:“不過今天要議的,畢竟是天師府的案子,與此無關的事情,容我與李少卿先行過目之後,再議也不遲。”

  孫紹宗聞言一笑:“自然是要請廷尉大人與李少卿先行雅正的,畢竟總要諸位同僚鼎力支持,本官才好去諸位閣老面前打官司。”

  頓了頓,卻又道:“不過這案子眼下也沒什麼好議的,內中幾個疑點難以解釋清楚,怕還要再仔細查上一查才行。”

  這就是明擺著提出交換條件了。

  他話裡的隱含的意思,分明是如果大理寺內部不能達成共識,支持自己向朝廷提出‘普法下鄉’的議案,那這天師府的案子,也就別想消停下去。

  若旁人採取這等半威脅的態度,魏益肯定當場就要團結眾人,給對方一個難堪。

  然而面對強勢的孫紹宗,魏益卻實在沒有把握,能調動眾人對其進行圍攻。

  故而他一遲疑,也只得改口道:“那就先別急著下定論,正好老夫對孫少卿方才提到的‘普法下鄉’一事,也是頗為在意——不如等用過午飯之後,你我三人先去花廳議上一議?”

  他這雖然是選擇了妥協,但卻並沒有把話說死。

  如果孫紹宗那提案,是切實可行的,又當真能令大理寺擺脫眼下的窘境,他就此表個態倒也不算什麼。

  若是異想天開,或者涉及到大理寺內部的權力分配,那可就要仔細掂量掂量了。

  兩大巨頭達成了妥協,李文善又未曾發表什麼異議,這案件分析會,自然也就沒有再開下去的必要了。

  當下魏益做了老生常談的總結陳詞,然後自顧自起身離席,接著是孫紹宗與李文善,再然後一眾官員,也都按照官職大小依次出了內衙。

  …………

  卻說孫紹宗回了左寺官署,先就命人把于謙潤色的‘普法下鄉’章程,取出來又重新從頭到尾的看了一遍。

  其中具體的細節,孫紹宗早就了然於胸。

  真正需要再複習一下的,反而是那些引經據典,空洞無物的修飾。

  可別小看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這年頭能進內閣,或者在朝中擔綱重任的,多半肚子的墨水都不會少。

  你要弄一篇大白話的乾貨上去,人家還沒細看內容,就得先給你減上不少印象分。

  雖說以孫紹宗如今的地位與名聲,多少總會受些優待,但硬是和主流價值觀對著干,總不會有什麼好處。

  閒話少提。

  等到他好容易,把于謙引用的種種典故,配合著相應的古籍理解記憶了一遍,天色已然過了正午。

  孫紹宗伸著懶腰,從裡間出來,原是想招呼書吏前去傳飯,結果到了外間,卻見張成正在角落裡捧著茶壺自斟自飲。

  “怎麼?”

  孫紹宗眉毛一挑:“家裡傳信來了?”

  張成忙丟開茶壺、茶杯,起身恭聲道:“回二爺的話,方才府上差人送了封請帖過來,說是明兒獄神廟那邊兒,就要正式登台亮相了,家裡讓爺您盡快拿定主意,看到時候是親自過去捧場,還是送上一份厚禮了事。”

  說著,便將一張燙金的帖子雙手奉上。

  孫紹宗不用看,就知道這是蔣玉菡送來的請帖。

  估摸著前天,應該就已經送到自家了,只是當時阮蓉沒想到,他會一連兩天都留在寧國府過夜,所以直到現在才差人送了過來。

  說實話,孫紹宗對戲曲這種東西,其實並沒有多少興趣,而對蔣玉菡這個人,更是懷著敬而遠之的態度。

  可無奈這年頭對‘名角兒’的吹捧,甚至比後世追小鮮肉都要狂熱。

  尤其自家的故交之中,更是有幾個鐵桿票友,真要是表現出疏離的態度,反而弄的彼此難做。

  故此十一月初一那日,還是得去走個過場才行。

  唉~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無奈的將那請帖收下,又把自己意思傳達給張成,卻見張成依舊站在那裡,並沒有要退下去的意思,孫紹宗便又問:“怎麼,還有別的事兒?”

  張成忙道:“尤姨娘也差人捎了口信,說是您的好事近了,可到底是什麼好事,那傳信的也不清楚。”

  好事近了?

  難道尤二姐在寧國府裡,聽到有人要為自己撮合婚事?

  那也不對啊,自己這還沒應下呢,哪裡就能說什麼好事近了?

  思來想去,也沒什麼思路,倒是由此想到了別的上面。

  再見到尤二姐,可得讓去她好生叮嚀尤氏:那避孕的湯藥,不妨再多用上幾副。

  畢竟她那嬌小的身形,配上自己這尺寸,一步到‘位’可不是說說而已,一兩劑湯藥未必就能輕易‘除根兒’,若非如此,當初她也不會懷上身孕了。

  真要是鬧出尤氏守靈時,與人私通受孕的事情,那樂子可就大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30 10:02
第857章 獅兒難與爭鋒

  【第一更】

  正午過後,後衙花廳。

  孫紹宗趕到的時候,魏益正同李文善相對而坐,那小圓桌上的檀香都已經燃去大半,顯然二人已經獨處了許久。

  考慮到孫紹宗是接到通傳之後,就立刻動身趕了過來,基本可以推論,李文善至少是在一刻鐘前,被魏益請到了此處。

  這是在向自己示威?

  還是存了挑撥離間的心思?

  無所謂了,就算這二人真的已經勾連起來,只要李文善不是個混吃等死的,自己炮製出的‘普法下鄉’政策,也必然會讓他改變想法。

  “孫少卿。”

  眼見孫紹宗從外面進來,李文善忙起身相迎。

  魏益卻坐在椅子上紋絲未動,只是向左側空著的椅子微微一揚下巴:“坐吧。”

  經過最初的過招之後,這老貨私下相處時,倒也懶得再裝什麼親近了。

  孫紹宗笑著向李文善還了一禮,一面往椅子上坐,一面將兩份奏章放在桌上,分別推到了二人面前:“這是具體的章程,還請二位大人斧正。”

  奏章要準備一式兩份,這乃是朝中慣例——否則上奏幾個月之後,朝廷又突然問起這事兒來,你卻早把內容忘了個七七八八,豈不尷尬的緊?

  李文善下意識的接住,在身前擺正了,就待翻開來細看。

  魏益卻是伸手將那奏章按在桌上,一副先禮後兵的架勢:“這是孫少卿轉任大理寺之後第一份提案,我等自會認真對待——但天師府的案子與此並無什麼瓜葛,還望孫大人莫要混為一談。”

  孫紹宗微微一笑,並不曾有隻言片語回覆,只是做了個‘敬請過目’的手勢。

  魏益頗有些不滿,可無奈李文善已經展開了那厚厚的奏章,聚精會神的翻看起來。

  他獨力難支,又不願意破壞與李文善聯手的假象,便也只好暗罵一聲,將按在桌上的奏章往身前拉了拉,鄭重的翻開細看。

  正因為同孫紹宗不睦,所以他對待這篇奏疏的認真程度,其實還在李文善之上。

  不過他的精力,更多是放在找漏洞上。

  原本以為孫紹宗雖然是個有才幹的,但畢竟是武夫出身,行文之間難免會有疏漏之處。

  哪曾想逐字逐行的審閱到一半,那奏章條理分明不說,遣詞造句竟也是文采飛揚。

  代筆!

  這粗坯必然是找了代筆!

  不過……

  這奏疏裡提出的具體政策,倒也稱得上是言之有物,若真能做到的話,也似乎的確能解決大理寺的窘境。

  生出這等想法之後,魏益乾脆又從頭看起,這次卻沒有指摘褒貶的意思,而是沉下心來,仔細領會著其中的乾貨。

  刨去慣例的歌功頌德不提,這篇奏疏開篇先以詳實的數據,列舉了全國各地——尤其是西北、西南鄉間,日益言重的私鬥之風。

  然後由此引申,認為各地官府在教化方面——尤其是法治方面的教化,投入的精力遠遠不夠。

  以至於鄉野小民不知朝廷法度、不畏朝廷法度,受害者甚至恥於訴諸於官府,反而篤信宗族勢力。

  而面對這等現象,某些地方官吏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甚至樂得輕鬆自在。

  等到事態在他們的縱容下不斷擴大,最終釀成惡劣的群體事件之後,地方官吏才會倉促出手。

  如此一來非但為時已晚,更容易惹來民怨、甚至激起民變。

  而長此以往,朝廷的威權,又必然會被地方的豪強勢力,甚或是某些宗教所取代。

  如今大周國勢強盛【顯然是馬屁】,倒也未必如何。

  可一旦國家有難,又或是遭逢連年災害之際,必然會誘發大亂。

  【此處雖然沒有明言,但陝甘白蓮教叛亂的舊事,卻正好能夠套進去。】

  有鑑於此,孫紹宗在奏疏裡提議,朝廷應該在另外建立一套教化體系,爭取將朝廷法度深入田間地頭,讓每一個百姓都知法、畏法,明白觸犯朝廷法度的下場,以及該如何以朝廷律法,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

  除此之外,也可以利用這套體系,對地方官吏的教化職責,以及執掌刑名法度是否公平公正,進行相當程度的監督。

  其實一開始看到這裡的時候,魏益頗有些不以為意,覺得孫紹宗這純屬是異想天開。

  畢竟朝廷現如今,就已經在為冗官冗員的事情而反惱了,又怎麼可能在現行制度之外,再另搞一套宣揚法度的官僚體系?

  但孫紹宗接下來的構想,卻並非是另立什麼官僚體系,而是利用現有的科舉制度,來借雞生蛋。

  按照朝廷規定,秀才中成績相對出色的一批,會作為廩生進入府、州、縣學,並領取一定數量的補助。

  而其中最優秀的,則是會被選拔為貢生,進入國子監讀書。

  孫紹宗的想法是,每年春、夏、冬三季,都隨機從縣學的廩生裡,選出一定數量的秀才,在本縣範圍內,進行長達一個月的普法宣傳。

  因為想要考中舉人,刑名律法必然是要熟讀的,而廩生們本就是秀才裡的佼佼者,所以他們進行普法的基本素質,是毋庸置疑的。

  而之所以略過了秋季,一是為了避開農忙時節,二來也是怕耽誤了秀才們參加秋闈。

  在普法下鄉的過程中,廩生的衣食住行,以及人身安全,皆由當地驛站負責。

  期間廩生們只能答疑解惑,不可擅自涉入、仲裁民間訴訟,但可以將所見所聞記錄下來。

  而在每個季度的普法下鄉結束之後,所有廩生都要做出總結,並嘗試提出改善的建議。

  然後具本上奏到該省提刑按察使司,再由提刑按察使司轉呈大理寺批閱。

  每年秋季,大理寺則要根據上一年廩生們呈上來的普法總結,進行優劣考評,並下發到各個府縣,作為縣學年終考評的重要參考。

  其中表現優異的,則可以由大理寺保舉,直接升入府學,或者進入國子監讀書。

  而若是沒有合理的理由,在一年之中未曾參與普法下鄉的廩生,則要面臨懲戒、清退之類的處罰。

  這種構想,一來避免了添設官吏,增加朝廷的負擔;二來也能讓秀才們能夠學有所用、體察民情,這樣日後一旦為官,也不易被奸人所矇蔽。

  再有就是朝廷對於地方上的大事小情,也有了額外的瞭解渠道,降低了地方官吏欺上瞞下的可能性。

  當然,得利最大的還得說是大理寺。

  如果這個提案可以實現的話,就等於直接將耳目、觸角扎入了縣一級、甚至更下面的地方政權。

  更讓人心動的是,大理寺借此還可以借此,在廣大士子中擴大影響力,甚至左右他們的前程。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大理寺可以掌握相當程度的輿論導向,而且是全國範圍內的輿論導向!

  想到自己這素來鹹魚的大理寺卿,竟也有成為士林魁首的機會,魏益都忍不住有些熱血沸騰起來。

  然而他畢竟是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老油子,再怎麼心馳神搖,也還是勉力壓制住情緒,仔細思索著這一切對自己是利是弊。

  然後他心頭的熱血,就迅速的冷卻下來。

  誠然,這份提案若能通過,然後順利實施下去,對於大理寺而言,可說是天翻地覆的改變,主政之人自然也會名利雙收,甚至青史留名。

  但是……

  這種涉及全國的重大政策,又豈是倉促間就能推行下去的?

  三年!

  要想推行開來,並初見成效,至少也要花上三年。

  然而他魏大人已經在大理寺主政了七年之久,朝廷還能允許他再留任三年嗎?

  尤其他之前七年當中,幾乎沒有什麼能拿出手的政績——而這等國策,又必然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執行者。

  反觀孫紹宗,他之前在五溪州時,就曾擔任過一年半的四品巡閱使。

  作為這篇國策的提案人,即便是按照三年一陞遷的套路,兩年後接任大理寺卿的位置,也稱得上是順利成章。

  屆時名利雙收、青史留名的,可就是他孫紹宗了!

  就算礙於歲數,孫紹宗未能成功接任,自己倒是也多半會被別人替代……

  總之算來算去,這篇提案再怎麼好,似乎也沒自己多少好處。

  雖說魏益這些年一直安心做個鹹魚,可這名垂青史的機會就在眼前,卻又偏偏與自己無緣,這心中的失落與不甘,又豈是常人可以理會的?

  一時想入非非,連五官都為之扭曲了。

  “妙、妙、妙!”

  這時一個亢奮的嗓音,突然填滿了整個花廳,就見李文善攥著那份奏疏,直激動的雙目通紅,連聲讚道:“孫少卿這份提案,實在是振聾發聵!善、大善也!”

  也難怪他會如此亢奮,孫紹宗提出的‘普法下鄉’,雖然最終惠及的是整個大理寺,但宣揚法治、解釋律令等職權,卻一直都是右少卿總領。

  也就是說,無論孫紹宗與魏益,最後誰能獲得這‘普法下鄉’的主控權,他李文善也必然能在其中分一杯羹。

  而他作為朝中屈指可數的法學大家,又是一年半之前才履任的,右少卿的地位可說是固若金湯,完全沒有魏益那樣的後顧之憂。

  大事去矣!

  而眼見李文善激動莫名,簡直恨不能立刻催促孫紹宗上書朝廷,魏益心頭種種謀劃,頓時都煙消雲散。

  原本因為孫紹宗武夫的身份,以及近來咄咄逼人的態度,李文善其實已經答應要與魏益結盟了。

  然而孫紹宗拋出的這一份‘普法下鄉’提案,卻瞬間改變了這一切。

  李文善對於陞官發財,其實並不怎麼看重,但名留青史的誘惑,卻是他絕對無法拒絕的。

  魏益若是敢從中阻撓,都不用孫紹宗出面,李文善先就能跟他拼你死我活!

  這兩個少卿同氣連枝,便是他魏益再怎麼想打壓孫紹宗,打壓這份提案,又如何能做得到呢?

  罷罷罷~

  獅兒難與爭鋒,自己如今年紀漸長,離著致仕不遠,又何苦與人結仇禍及兒孫?

  想到這裡,魏益頹然的放下了那份奏章,隨聲附和道:“李少卿所言甚是,如此善政,我大理寺必要上下一心全力支持!”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30 10:02
第858章 無恥夫婦

  【第二更】

  榮國府,東跨院堂屋。

  就在大理寺常委會上達成共識之際,一場家庭會議,也在這堂屋客廳裡正式展開了。

  與會的分別是發起人:邢夫人。

  重磅嘉賓:賈赦。

  以及被傳召而來的賈迎春。

  因為早上與邢忠父女不歡而散,邢夫人眼下的情緒,自然好不到哪兒去。

  而賈赦剛剛被咬掉左耳,這幾日疼的半邊臉都木了,又被白布纏成木乃伊彷彿,能好看的了才有鬼呢。

  面對這一對兒喪門星也似的父母,賈迎春早唬的臉都白了,若非這兩年在孫家做太太,也算是居移氣、養移體,說不得一進門就要屈膝跪地。

  她戰戰兢兢的,按照邢夫人的示意,坐到了下首的椅子上,卻並不敢坐實,只虛虛的挨了半個屁股上去,好等賈赦夫婦一發問,便立刻起身回話。

  然而但等待她的,卻是久久的沉默。

  直到賈迎春心下愈發忐忑,連腰肢都有些發江之際,賈赦才忽然橫了邢夫人一眼,罵道:“愣著作甚?有什麼事趕緊說,當著自家兒女的面,有什麼好掖著藏著的?!”

  邢夫人其實一直都在等他發話,這沒來由的挨了訓斥,心下自是委屈的緊。

  不過她素來將賈赦當成是自己的天,甚至為此不惜幫賈赦謀算兒媳婦王熙鳳,眼下這小小的委屈,又怎敢表露出來?

  當下忙強笑著賠了個不是,又轉過頭對賈迎春道:“原本這事兒我也不想管,可這半個多月了也不肯消停,我再不管也是不成了。”

  賈迎春忙起身道:“究竟是什麼事兒,還請母親示下。”

  這恭謹的態度,倒頗讓邢夫人滿意。

  尤其想到她平日裡孝敬不斷,那臉色就不由的柔和了些。

  伸手往下虛按了按,示意她坐著回話就成,然後才道:“聽說我那哥哥豬油蒙了心似的,非要把岫煙送給孫家二郎做妾,不知可有此事?”

  賈迎春一聽這話,忍不住詫異的抬起了頭,緊抿著的櫻桃小嘴兒微微張開,卻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是好。

  邢夫人見狀,還以為她並不知情,當下又做聲作色道:“我也不管這裡面有沒有孫家二郎的意思,那岫煙是我嫡親的侄女,正正經經的姑娘家,怎麼能做別人的小妾?!這要讓旁人聽了去,我這老臉又該往哪兒擱?!”

  賈迎春的嘴,又不由自主的長開了些,失態的露出了兩排貝齒。

  “總之,這事兒是決計不成!你若是還唸著我這個母親,就趕緊把這事兒回絕了,讓孫家二郎徹底斷了念想!”

  邢夫人疾言厲色的說完,心下那是得意非凡。

  不想給自己好處是吧?

  那自己就乾脆把這樁婚事給攪黃了,且看他父女二人如何自處!

  要說起來,也難怪她一貫不受賈母待見。

  這為了些許銀錢,就能把親哥哥、親侄女當仇人對待,真要讓她做了當家主母,這榮國府上下還不得給她賣個精光?

  而眼瞧著邢夫人那一副暢快的嘴臉,賈迎春也終於無法保持沉默了。

  “母親,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她打量著邢夫人的臉色,小心翼翼的道:“中午的時候,舅舅才特地托我幫著做媒來著,還說您也是同意了的……”

  “放屁!”

  邢夫人自椅子上一躍而起,憤然道:“你莫聽他滿嘴噴糞!這丟人顯眼的東西,硬是要把岫煙往火坑裡推,我怎麼可能同意?!”

  這一番話說得乾淨利落,竟是半點也沒有心虛的樣子。

  賈迎春雖早知道這位繼母,是個反覆無常的小人,可面對她這恬不知恥的嘴臉,還是忍不住驚的啞口無言。

  邢夫人卻還兀自憤憤不平,又把邢忠進京之後,花天酒地尋釁惹事的種種劣跡,一一列舉出來,最後厚顏無恥的道:“若不是仗著有我,他怕是早被人剁成肉泥拿去喂狗了!如今他還敢造我的謠,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這就更讓賈迎春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邢忠之所以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雖然也是因為他自己把持不住,但賈赦的因素至少佔了一多半!

  至於看邢夫人的面子云雲——賈迎春倒的確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屢屢幫那邢忠善後的。

  但邢夫人自己,卻連一次都沒有替邢忠出面過!

  真虧她紅口白牙,還能說的如此理直氣壯。

  卻說賈迎春見她咬死了不認,心下其實就有退縮之意。

  可轉念一想,孫紹宗對那邢岫煙可是頗為讚賞的,若因為自己主動退縮,導致這樁婚事付諸流水,那自己在孫郎面前又該如何解釋?

  於是便又硬著頭皮道:“可是女兒已經答應了舅舅,怕是不好……”

  啪~

  不等賈迎春把話說完,賈赦忽然一拍桌子,齜牙咧嘴的道:“你們兩個囉嗦什麼?回去告訴孫家二郎,這婚事也不是不成,只是人從咱們榮國府裡抬出去,總也不能不清不楚的,他好歹也該有些心意才是。”

  當真是強中更有強中手!

  邢夫人為了錢出爾反爾,就已經無恥之尤了。

  賈赦卻乾脆把話挑明了,想促成這樁好事,就必須得給上供些好處才成。

  其實這番話,也算是赤裸裸的打了邢夫人的臉。

  不過邢夫人向來是夫唱婦隨,何曾在乎過自己的臉面?

  當下也忙改了口,擺出一副老爺說什麼都對的架勢。

  眼見這夫婦二人,都將臉皮拋到了九霄雲外,賈迎春情知再多說什麼也是於事無補。

  於是先模棱兩可的應了,順勢告罪回府——她這兩日裡,都留在賈赦身邊侍疾。

  一路無話。

  卻說回到孫府之後,賈迎春先同鴛鴦細論了此事,然後又找來邢忠,將賈赦與邢夫人的言辭,原樣複述了一遍。

  邢忠聽完又悔又恨。

  悔的是若早知道,女兒其實已經動心了,自己說什麼也不會求到邢夫人頭上。

  恨的是這嫡親妹妹,竟如此不顧血脈親情,當初把父女三人當成累贅也還罷了,現如今又想把自家女兒當成籌碼,好從孫家二郎手上換取好處。

  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當下他也不顧是在賈迎春面前,咬牙切齒的臭罵了邢夫人一通,又拍著胸脯表示:要怎麼嫁女兒是自己的事兒,同早就嫁出去的妹妹全無相干。

  但賈迎春這做女兒的,又怎麼可能不顧及賈赦和邢夫人的意見?

  最後只得暫且安撫了邢忠幾句,琢磨著晚上請孫紹宗親自拿定主意,順便一慰相思之苦。

  …………

  卻說邢忠回了客房,越想越是氣不過,最後乾脆去馬廄借了車馬,想從榮國府裡把女兒接出來,也免得被邢夫人扣做人質。

  不曾想緊趕慢趕到了榮國府,卻吃了個閉門羹——那門子得了賈赦的吩咐,既不肯放他進去,又不肯幫著通傳。

  邢忠直氣的在榮國府門外跳腳罵娘,全然忘了自己與邢夫人是同胞兄妹。

  罵了許久,除了三五個閒漢遠遠圍觀,那榮國府裡竟不見一個出來應答的,邢忠終於是氣餒了。

  原想著先這麼回去,再慢慢想辦法‘營救’女兒。

  臨上車時,卻突然瞧見隔壁寧國府白幡招展,邢忠心下忽地一動,想起中午在榮國府用飯時,曾聽過尤氏過府求援,卻被一口拒絕的閒話。

  她家既然剛同榮國府起了隔閡,說不定就願意幫自己傳話進去。

  屆時自家女兒主動要求出門探望父母,難道榮國府還能扣著不放人?

  想到這裡,邢忠忙在附近買了些供奉之物,然後打著榮國府舅爺的名頭,前往寧國府弔喪。

  若是小門小戶的,就衝他方才那一番跳腳罵娘,寧國府的人也不敢隨意放他進去。

  但這榮寧二府雖然比鄰,門戶間卻隔著將近二里地,遠是不算太遠,卻足以阻斷視聽。

  再加上邢忠坐的,還是孫家的制式馬車——這幾日裡,寧國府上下早就看慣了的——故而也沒多想,就把他放了進去。

  卻說邢忠假模假式的,在那靈堂裡上香祭拜完,到了家屬答謝的時候,就見兩個披麻戴孝的嬌俏婦人,一起迎了上來。

  那邢忠也是頭一回來這寧國府,竟分不出那個才是婆婆尤氏,那個才是而兒媳婦胡氏。

  好在到了近前,胡氏自覺的落後了半步,邢忠這才確認了正主,忙躬身道了身:“見過大奶奶。”

  “舅舅多禮了。”

  尤氏忙避開半邊,滿面‘悲愴’的,正待說幾句場面話,不曾想邢忠卻搶先道:“實不相瞞,我這次除了弔喪,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跟著,便將邢夫人利令智昏,竟隔絕掉自家父女的聯繫一事,簡單的講了一遍,最後躬身道:“萬望大奶奶成全。”

  尤氏聽說賈赦夫婦為了‘止損’,連軟禁自家侄女的事情都做得出來,也不由的為之咋舌。

  不過寧國府眼下,就指著榮國府當靠山,她雖然心向孫紹宗,可到底不敢做的太過明顯。

  猶豫再三,心下忽地想起個人來,忙道:“此事我不便插手,不過我家二妹如今正在這府上,由她出面倒是並無不可。”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30 10:02
第859章 尤二姐奔走大觀園

  【第三更】

  卻說這日下午,林黛玉正在瀟湘館裡讀書,忽聽紫鵑進來稟報,說是孫二爺家的尤姨娘來訪。

  林黛玉心下就有些莫名其妙。

  要說因為乾姐姐阮蓉的緣故,她同尤二姐倒也並不陌生。

  可尤二姐獨自登門來訪,卻還是破天荒頭一回。

  林黛玉稍一琢磨,便猜到對方多半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她心下卻是不憂反喜,若只是尤二姐的事情也還罷了,如果涉及孫家,倒正好能還上些許人情。

  故而林黛玉一面命紫鵑把人請進來,一面又在梳妝台前略略打扮齊整了。

  等她挑簾子到了外面,尤二姐正捧著茶,仔細端詳這屋裡的擺設。

  因見林黛玉自裡屋出來,尤二姐忙撇了茶碗,笑著起身相迎道:“早知道林姑娘蕙質蘭心,卻不曾想連這屋裡,也收拾的如此雅緻。”

  “不過閒著沒事兒做罷了。”

  林黛玉也笑了笑,與她分賓主重新落座,卻是開門見山的問:“姐姐來我這裡,莫不是有什麼事情?”

  這直白的,倒讓尤二姐一時忘了要說什麼。

  不過她馬上又反應過來,再次起身道:“說來原本不該麻煩林姑娘的,可我一時也想不出別的由頭,只好假托蓉姐姐的名義,先進到這園子裡面再說。”

  假托阮蓉的名義?

  林黛玉聽了這話就有些莫名其妙,這大觀園雖說男子出入多有不便,可尤二姐這樣沾親帶故的女眷,卻從未受過什麼阻攔。

  偏聽她話裡有話的,又不似是隨口語病。

  於是忍不住奇道:“姐姐這話是何意,難道還有人攔著你不成?”

  “倒不是針對我。”

  尤二姐搖頭一笑:“而是你們府上的邢姑娘。”

  接著,便把邢忠一門心思想要女兒做妾,幾次三番被拒之後,求到了邢夫人面前,卻反被邢夫人當成籌碼,要勒索孫家一筆的事娓娓道來。

  “現如今那邢家舅舅,被攔在府門外,連個肯幫著通傳的人都沒有,沒奈何求到了隔壁寧國府,我那姐姐又推到了我身上。”

  尤二姐說著嘆了口氣,無奈道:“因這事兒到底牽扯到我家二爺,所以我也只好硬著頭皮混了進來,好歹讓他父女之間,也能有個音信往來。”

  林黛玉小時候,對這大舅母的印象,其實是好過二舅母的,但隨著時日漸長,對其的印象卻是每況愈下。

  但她還真沒想到,邢夫人為了撈銀子,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當下心中一股任俠之氣橫生,正色道:“姐姐稍安勿躁,我這就讓人把邢姑娘請來。”

  頓了頓,卻又補了一句:“但若邢姑娘不願意為妾,姐姐今兒瞧著我的面子,卻也萬不可強求!”

  尤二姐自是滿口應了。

  於是林黛玉便喊過紫鵑,命她去藕香榭請邢岫煙過來說話。

  誰知紫鵑這一去,卻是小半個時辰方才回來,而且去時形單影隻,來的時候也是孤獨一人。

  “怎麼回事?”

  林黛玉便蹙眉道:“難道還真有人敢攔著不成?”

  紫鵑卻忙解釋道:“姑娘誤會了,我去了藕香榭才知道,邢姑娘並不在那裡,聽說昨兒就住進櫳翠庵了。”

  說到這裡,她忍不住遲疑的看向尤二姐。

  林黛玉見狀便道:“有話直說就是,便是看我姐姐的面子,尤姐姐也不會在外面亂傳!”

  紫鵑這才補了句:“聽說是因為勸四姑娘去靈前盡孝,結果兩下里爭執起來,所以才連夜去了櫳翠庵。”

  林黛玉聞言心下又是一陣厭煩,她雖然也早就猜到,這其中必然有什麼因果,但賈惜春這等做法,卻著實讓人難以接受。

  自家府上都烏煙瘴氣的,也難怪寶玉總埋怨世間污濁!

  這時紫鵑又繼續道:“後來我就找去了櫳翠庵,卻又聽妙玉師太說,中午邢姑娘剛用過飯,就被蘅蕪苑那邊兒請過去了。”

  去了蘅蕪苑?

  這下林黛玉終於明白,為何紫鵑沒有把人請回來了。

  她與薛寶釵本就不睦,連帶著底下的丫鬟也是暗暗較勁兒。

  若邢岫煙是在別處,紫鵑不用吩咐,也就逕自尋過去了,可換成是在蘅蕪苑裡,便無端多了些忌諱。

  莫說是她,就連林黛玉也不禁蹙眉,一時不知是該派紫鵑去請人,還是等到邢岫煙從蘅蕪苑裡出來再說。

  尤二姐也知道這兩人的競爭關係,眼見林黛玉似有為難之處,當下忙起身道:“要不我乾脆過去找她得了,反正理由也是現成的,就說是香菱托我送些東西過去。”

  黛玉見她連理由都想好了,便也沒有攔著,只是請她先等一等,然後從寢室裡翻出一本小冊子,交到尤二姐手上。

  “這是香菱近來新作的幾首詩,你帶過去請寶姐姐幫著指正指正。”

  卻原來香菱畢竟是出自薛家,身份上難面有些尷尬,故而寫了詩詞,也不好請薛寶釵幫著品評,便請託到了同樣才華橫溢的林黛玉頭上。

  一來二去的,林黛玉倒與她亦師亦友。

  卻說尤二姐得了這幾首詩,心下更覺踏實,當下謝過林黛玉,在小丫鬟的引領下趕奔蘅蕪苑。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薛寶釵因對邢岫煙十分賞識,故而也便比別人早一步,得知她與賈惜春之間的矛盾。

  這次將邢岫煙請來蘅蕪苑裡,也是覺得一個女孩子家,總在尼姑庵裡難免惹人閒話,想著乾脆留她在蘅蕪苑裡住上幾日,等風波過去了,再設法讓兩人重歸舊好。

  到了下午,恰巧李紈又登門造訪,三人便湊在一處說些有的沒的,卻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邢岫煙就不必多說了,先後得罪了賈惜春和姑姑邢夫人,雖不後悔,心下卻難免有些惴惴。

  而李紈此來,實際上是為了薛姨媽,此時因撞見邢岫煙一時不好脫身,那心思卻早飛到裡間去了。

  至於薛寶釵麼……

  她原本揣度著,母親最近異常的舉動,是同孫紹宗有什麼干係——可昨兒試探了一番之後,卻又沒能證實這種猜測。

  眼下瞧李紈時不時的,向寢室裡張望,心下頓時又起了疑竇,想想傳聞中這位大嫂子,慣會弄些假鳳虛凰的勾當,難道說是……

  想到其中種種,她便忍不住臉上發燙。

  不過若母親真與李紈有什麼,倒也未必是件壞事。

  畢竟哥哥、嫂子都是不省心的,自己又年紀漸長,終有一日要同母親分開。

  若能嫁給寶玉也還罷了,若是嫁給旁人,母親形單影隻的,也著實讓人放心不下。

  屆時若能有李紈陪在左右,說不得也能排遣寂寞。

  這一番念頭雖是出自孝心,但薛寶釵臉上的紅雲,卻也不由自主的重了幾分。

  眼見這閒聊,就要朝驢唇不對馬嘴的方向發展,忽然間鶯兒進來稟報,說是孫家的尤姨娘到訪。

  堂上三人皆是一愣,隨即薛寶釵便奇道:“她來做什麼?咱家何曾與她有過什麼往來?”

  鶯兒忙道:“聽說是受了香菱的囑託,送了幾首詩詞過來,想請姑娘幫著點評點評。”

  “原來如此。”

  薛寶釵點了點頭,心下卻更為疑惑了,因為香菱請林黛玉幫著斧正詩詞的事兒,她是早有耳聞的。

  而這兩年來,除了年節時送些禮物,她卻從未見香菱送來隻言片語。

  雖依舊狐疑不解,但人都已經到了,總不好拒之門外,故而向李紈、邢岫煙告聲罪,便主動起身迎了出去。

  林黛玉與尤二姐還算熟識,故此相互間也就隨意許多。

  而薛寶釵與尤二姐,卻只是在人堆兒裡見過兩次,連話都未曾說過,自然不好缺了禮數。

  卻說不多時,薛寶釵同尤二姐並肩從外面進來,就見那堂上只餘下邢岫煙一人,不見李紈的蹤影。

  薛寶釵情知李紈必是去了母親那裡,一時心下也不知該是什麼滋味。

  正下意識的,想要為邢岫煙和尤二姐介紹,尤二姐卻搶先笑道:“邢姑娘果然在這裡!”

  眼見邢岫煙也大方見禮,道了一聲‘尤姨娘’,薛寶釵這才恍然記起,邢岫煙在孫家住了十幾日,與尤二姐自然也是認得的。

  當下笑道:“既是熟人,我這裡也就不多費唇舌了。”

  說著,將手裡的小冊子一揚,笑道:“難得香菱這回送了詩詞過來,妹妹不妨也幫著品評品評。”

  邢岫煙正待推托,尤二姐忽然收斂了笑容,道:“其實除了香菱之外,還有人托我給邢姑娘捎來個口信。”

  邢岫煙一愣,隨即似乎是誤會了什麼,臉上驟得起了一層潮紅,竟還勝過了薛寶釵之前的所有積累。

  有心要問個清楚,可那點絳朱唇微微張合了幾次,卻始終吐不出半個字來。

  薛寶釵見狀也不禁生出了誤會,心下替薛蝌嘆息一聲,口中卻是嬉笑道:“我看看大嫂子哪去了,你們聊你們的。”

  說著,作勢就往裡間走去。

  尤二姐這時也終於反應過來,知道她們誤以為自己是在替孫紹宗捎口信,於是忙道:“姑娘誤會了,托我傳信的不是旁人,而是令尊!”

  說著,又把邢忠被拒之門外,不得不求助於寧國府的事情,簡單敘述了一遍。

  邢岫煙聞言頓時色變,咬著櫻唇遲疑半晌,卻堅決的搖頭道:“煩請姐姐會去告訴我爹,就說我眼下不能跟他去孫家。”

  “這是為何?”

  尤二姐當下就是一愣,之前邢忠可是親口說過,女兒已經應允了婚事,這怎得又出爾反爾了?

  難道是畏懼賈赦夫婦不成?

  可那賈赦自以為說一不二,卻又那裡能影響的了孫紹宗的私事?

  別的不說,就連賈迎春在兩者之間,怕也會選擇孫紹宗而不是自家父親。

  尤二姐覺得莫名其妙,一旁要走沒走成的薛寶釵,卻大致猜出了邢岫煙的心思。

  當下忙把尤二姐拉到一旁,悄聲點醒:哪有正經女子,會在成親就住進男人家中的?

  尤二姐這才恍然大悟,連忙道:“姑娘莫怪,也是我們一時想的不夠周到,您且在這府上稍候幾日,等令尊安置妥當了再來接您。”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30 10:03
第860章 姐妹相稱

  【第四更,一萬二達成】

  且不提外面如何。

  卻說李紈早已經等的不耐,趁著寶釵去外面迎客的空檔,向邢岫煙告了聲罪,便逕自鑽進了寢室之中。

  繞過門前梅蘭竹菊的屏風,就見那沒什麼擺設,空蕩蕩的屋子裡,薛姨媽正憑窗而坐,痴痴的對著塊水銀鏡發愣。

  李紈也不急著打攪她,先悄悄的繞到前面,將她那慵懶的模樣盡收眼底。

  細瞧半晌,眼見她眉宇間並無什麼愁容,心下暗暗鬆了口氣,這才柔聲問:“姨母在想什麼?”

  薛姨媽未曾想到,已經有人欺到近前,當即唬的渾身一個激靈,待看清楚是李紈之後,面色頓時就複雜起來。

  李紈那‘捫心自問’的法子,讓她追憶起了這十幾年來孤枕寒窗的苦楚,也因此減輕了她心中的負罪感。

  雖說薛姨媽並不會因此,就對李紈生出什麼感激之意——畢竟這一切本就是李紈造成。

  但再面對李紈時,心中的恨意卻也無形間減弱了許多。

  因此打量李紈半晌之後,她便嘆了口氣,答非所問的,指著梳妝台前的繡墩道:“坐下說話吧。”

  李紈得了這話,心中更覺穩妥。

  當下把那繡墩搬到近前,與薛姨媽相對而坐。

  只是剛將四目相對,薛姨媽卻又把目光移到了窗外,一副不願再開口的模樣。

  李紈也只好把到了嘴邊的問題,先且壓回了肚子,陪著她默然無語,等待她主動打破這隔閡與尷尬。

  倒也沒讓李紈等上多久,薛姨媽忽然皺眉道:“外面除了邢姑娘,還有別人在?”

  李紈忙道:“是孫家二郎屋裡的一個小妾,聽說還是東府珍大嫂子繼母嫁進尤家時,帶過來的女兒,後來也都一併改了尤姓,俗名喚作尤二姐。”

  尤二姐?

  薛姨媽聽到這三個字,卻是霎時間滿臉羞紅,原來那天晚上,孫紹宗曾拿這尤二姐與其比對、打趣。

  此時她驟然聞得尤二姐的名字,當下那羞窘至極的場景,便再一次從心底浮現出來。

  要說以往,薛姨媽也不是沒有回想過當日的情景,可每一次那回憶剛剛冒頭,就被她迅速的鎮壓了下去,繼而便是加倍的羞愧。

  這一次卻是不同,約莫是用自欺欺人的法子,壓制住了心頭的愧疚,這次記憶湧將上來,非但沒有被強制鎮壓下去,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的清晰起來。

  那囈語、那調笑、那肆無忌憚的……

  種種畫面分毫畢現,直讓薛姨媽心肝突突亂跳、胸膛不住起伏、呼吸化作了嬌喘,臉上也起了一層層滾燙的火燒雲。

  正恍恍惚惚似魂遊天外,一隻手卻忽然間搭在了薛姨媽膝蓋上,引得她茫然抬頭,正對上李紈關切中,又帶了幾分異樣的目光。

  “姨母,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李紈那五根蔥白也似的指頭,在薛姨媽的大腿上劃著圈,口中卻是懇切道:“您要是有什麼解釋不清的,便往我身上推就是了。”

  薛姨媽不自在的往後縮了縮,下意識的反問了句:“什麼解釋不清?”

  “自然便是姨母如今這般模樣!”

  李紈說著,竟伸手在薛姨媽臉上捏了一把,又在薛姨媽想要抬手撥開之際,飛快的縮了回來,口中嘖嘖嘆道:“豔溢香融、羞殺蕊珠,便是那不解風情的小丫頭,怕也從中要窺出幾分纏綿來。”

  薛姨媽下意識的撫摸了自己的臉頰,那燙手的觸感,讓她急忙又湊到了水銀鏡前,於是一副懷春婦人的嘴臉,便盡收收眼底。

  這模樣比當初剛剛自己出嫁時,怕還要露骨許多!

  真要被女兒瞧見了,怕是再怎麼狡辯,也難完全掩飾過去。

  薛姨媽心下一陣慌亂,下意識的用手捧住雙頰,羞道:“這……這卻如何是好?!”

  李紈順勢又欺近了些,柔聲道:“不是說了麼,若真解釋不了,姨母便推到我身上便是。”

  說著,又將另一隻手搭在了薛姨媽肩頭。

  薛姨媽此時,也隱隱覺察出了什麼,再細想那句‘推到我身上便是’,當下忙起身退了半步,羞窘道:“你……你做什麼?!”

  下意識的,她還忍不住伸手護住了胸口。

  李紈見她這防狼也似的模樣,不覺撲哧一笑,搖頭道:“都是女人,難道我還能把你怎麼著不成?”

  薛姨媽也訕笑了兩聲,卻兀自不敢放鬆警惕。

  原本因為發現了李紈同孫紹宗的姦情,她還以為所謂的假鳳虛凰之說,不過是流言蜚語罷了。

  但現如今看李紈的舉止,那些話卻顯然並非空穴來風。

  而且李紈似乎還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

  這卻是讓薛姨媽給猜著了。

  李紈原本沒這心思,可方才眼見她滿面紅潮的情動模樣,卻莫名的被撩動的心弦。

  一直以來,她都是與素雲為伴,但素雲的姿色,又如何能與薛姨媽相提並論?

  更何況,兩人皆是孤苦了十來年的寡婦,原本就存著些惺惺相惜的心思,現如今若能以孫紹宗為媒,成就一番好事,豈不是稱得上是兩全其美?

  如今眼瞧著薛姨媽那警惕的樣子,李紈心中卻是愈發的火熱,那舉止言談也便放開了。

  直勾勾的盯著薛姨媽緩緩起身,嬌聲道:“其實真要從孫家二郎那裡論起,咱們合該姐妹相稱才對,姐姐若有什麼難處,我自然是鼎力相助。”

  聽到‘姐妹相稱’這幾個字,薛姨媽臉上又驟然紅的桌布彷彿,卻是再次想到了孫紹宗的戲言。

  眼見於此,李紈又往前湊了湊,伸手捉住薛姨媽的手腕,輕聲道:“咱們姐妹間親近些,又怕得什麼?反而不會有人懷疑,你我與孫家二郎有……”

  就在此時,忽聽得房門響動,緊接著便是隱隱約約的腳步聲。

  薛姨媽急忙甩脫李紈,又往後退了兩步,臉上的紅潮卻是來不及褪去。

  從外面進來的,自然正是薛寶釵。

  她繞過屏風,就見自家母親正站在角落裡,而李紈卻是憑窗而立,身後還擺著母親慣用的水銀鏡。

  再加上兩人那異常的表情,薛寶釵心下愈發確認他們的關係非同尋常。

  當下薛寶釵心頭也是狂跳不已,卻極力穩住了情緒,裝作若無其事的道:“嫂子怎麼不言語一聲,就偷偷溜進來了?倒讓岫煙妹妹以為是那裡得罪了你呢。”

  “竟有此事?”

  李紈在她審視的目光之下,不覺也有些心虛起來,於是忙陪笑道:“那我可要跟邢姑娘好生解釋解釋。”

  說著,便順勢出了寢室。

  薛寶琴目送她離開之後,轉頭見母親已經是一副不自在的模樣,當下便又道:“我也出去瞧瞧。”

  說著,逕自追了上去。

  只是臨到屏風前,忽又轉頭正色道:“母親放心,其實這等事兒也……也算不得什麼,我更不會因此對您有什麼看法。”

  說完,她臉上也是一片滾燙,於是不等薛姨媽反應過來,便飛也似的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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