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紅樓名偵探 作者:嗷世巔鋒(連載中)

 
Babcorn 2018-9-4 18: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6 264611
Babcorn 發表於 2019-1-19 13:25
第881章 景仁宮前的鬧劇

  景仁宮外。

  孫紹宗抄著雙手、微微弓著身子,縮在宮牆夾道的背風處,似乎是有些受不了這不見陽光的陰冷。

  但事實上,他只是想讓自己顯得不那麼扎眼,以免被捲進不遠處的鬧劇之中。

  “放開我、你們別攔著我!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

  這一聲聲撕心裂肺,叫的如同八點檔狗血劇一般的女人,正是與孫紹宗有過一面之緣的榮妃。

  常言道落魄的鳳凰不如雞,不過單以顏值而論,榮妃比之當初並未有明顯的劣化,甚至因為來之前刻意打扮的緣故,比當初偶遇時,說不得還有小小的提升。

  但她現如今的待遇,卻是一落千丈。

  當初連戴權面對她時,都不得不禮讓三分,現如今卻被幾個小太監攔在門前,足足一刻鐘都寸步難行。

  而且這鬧騰了許久,也不見有管事太監過來搭話,足見對其是避之唯恐不及。

  當然,這並不是說榮妃鬧了這許久,就完全一點效果都沒有——她到底還是衝到了宮門前。

  因此孫紹宗又往後退了退,順勢用眼角掃了那榮妃一眼,隨即趕忙低下了頭。

  原本這女人穿的就有些單薄,耍了一刻鐘的‘老鷹捉小雞’之後,那呼之慾出的膨脹,就更讓人無處下眼了。

  好容易將那蕩漾的畫面壓在心底,為免得待會兒君前君前失儀,孫紹宗覺得有必要想些正經事,好分散自己躁動的注意力。

  譬如皇帝召自己過來,又把自己晾在外面,究竟是為了什麼?

  是因為《普法下鄉》的奏疏,還是因為昨兒太子與那道士在望江樓密會?

  呃~

  這個之前想了許久,一直也不得要領,在皇帝揭開謎底之前,還是先先想想別的吧。

  譬如王振的事兒。

  在接到聖旨之前,孫紹宗就正在官署裡會見王振。

  同趙楠、洪九二人想的截然相反,王振對於這次的破格提拔,並沒有表示出多少欣喜,而是瞻前顧後十分忐忑。

  這是因為北鎮撫司督查所,現如今並沒有正職千戶統領,於是楊立才這個試千戶,便成了王振的直屬、也是唯一的上司。

  考慮到王振當初就是從楊立才手底下跳槽的,再加上楊立才前幾天的表現,他這次回歸北鎮撫司,不被楊立才穿小鞋才怪呢。

  即便孫紹宗同現任鎮撫使,還有些香火情誼,王振依舊覺得不夠把穩。

  畢竟現如今這位鎮撫使,可是出了名的‘道系’中年——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替皇帝蒐羅奇人異士、天材地寶上了,對其它事一概放任自流。

  對此,孫紹宗一時間,其實也拿不出太靠譜的對應之策,畢竟北鎮撫司的地位相對獨立,並不是外人可以隨意插手的。

  就算孫紹宗同北鎮撫司,乃至於現任鎮撫使,還有著幾分香火情,也經不起這三番兩次的消耗。

  更何況眼下也只是推斷,並未形成既定事實。

  或許……

  應該讓王振先韜光養晦一段時間,等那楊立才做的過了火,再一勞永逸的解決此事,才更為穩妥。

  然而以楊立才謹小慎微的性格,又剛剛被自己挫去了威風,怕是未必敢有什麼出格的舉動。

  若他只在框架內處處為難王振,孫紹宗還真就不好插手了。

  “啊!!!”

  一聲高亢尖銳的嗓音,驟然將孫紹宗從沉思中驚醒,下意識的抬眼望去,就見那榮妃劈手一記耳光,狠狠打在某個小太監臉上,疾言厲色的呵斥著:“你這下賤的東西!我便是再怎麼不得寵,也是你能亂碰的?!”

  那小太監明顯被打懵了,捂著臉瞠目結舌的,甚至都忘了要為自己辯駁。

  而一旁的幾個小太監見狀,也都是噤若寒蟬,不敢替他分辨半句。

  畢竟方才榮妃已經闖到了門前,幾人生怕被她就這樣窗進去驚了聖駕,遮攔起來自然少了三分顧忌。

  這一番兵荒馬亂的,那太監到底有沒有碰著榮妃的胸脯,誰又能說得清楚?

  眼瞧著週遭的太監們,都彷彿被施展了定身法,就見榮妃銀牙一咬,猛然間雙膝跪倒,對著景仁宮哀聲啜泣著:“陛下、陛下!您若真厭了臣妾,賜下三尺白綾便是,臣妾寧願一死,也不願受這等作踐!”

  那‘肇事’的小太監,此時也終於緩過神來,眼見榮妃跪在自己面前不住的哭訴,慌忙退了半步,也對著榮妃跪了下來,不住的以頭搶地口稱冤枉。

  他到底冤不冤,孫紹宗一時也難分辨,但方才榮妃單手托胸那一幕,卻著實驚豔的很,套用後世抗日劇裡的台詞:良心大大滴有!

  “吵吵什麼呢、吵吵什麼呢?!”

  這一場鬧劇正進行到高潮時,景仁宮裡也終於有了反應。

  就見總管太監裘世安自裡面走了出來,吊著嗓子一聲呵斥,順勢理了理袖子,卻彷彿沒看見榮妃似的,逕自向孫紹宗笑道:“孫大人等急了吧?幾位閣老正在裡面同萬歲爺商量軍國大事,這一時半會兒怕還輪不著你——要麼……”

  說著,把手往裡一讓:“你先進來暖和暖和?”

  “多謝公公美意。”

  孫紹宗忙躬身道:“下官實不敢壞了規矩,再說下官本是武進士出身,這點兒冷又算得什麼?”

  與此同時,他心下卻是鬆了口氣。

  裘世安能在這時候,主動向自己示好,就證明今兒皇帝找自己來,應該不是什麼壞事。

  而裘世安聽了他的話連連點頭,一轉身卻又沉了臉,呵斥道:“瞧瞧、瞧瞧,這外面的臣子都就知道不能壞規矩,你們這些狗奴才,怎麼反倒記不得宮裡的規矩了?!”

  他這話明顯把榮妃也罵了進去。

  但榮妃方才不住哭訴,此時沒了生息,只是直挺挺的跪在那裡,不住的抹著眼淚。

  至於旁邊的小太監們,聽裘世安厲聲責罵,登時又跪了一圈。

  “呦。”

  裘世安這時,才像是剛瞧見了榮妃一般,輕輕給了自己個大嘴巴,誇張道:“原來是榮妃娘娘當面,恕老奴眼拙,一時竟沒瞧見您。”

  說著,又呵斥道:“沒眼力的東西,都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把娘娘扶起來!”

  幾個小太監忙都七手八腳的上前攙扶,卻又不敢離榮妃太近,只抓住她的手腕往上托。

  這樣一來,自然使不上多少力道,榮妃死命往下墜著,一時竟成了僵持之態。

  就聽她哀聲哭訴道:“求公公給陛下傳句話,就說臣妾知罪了,求陛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娘娘這可就為難老奴了。”

  不等她說完,裘世安便連連搖頭:“這天家的事兒,咱們做奴才的哪敢摻和?萬歲爺若改了心意,老奴頭一個就去接您見駕!可眼下麼——您不妨先回去修身養性,好等著萬歲爺的恩典。”

  這話一出,榮妃便在地上摳折了指甲,隨即揚起白皙的脖頸,似有無數怨言要噴湧而出。

  然而她最終卻又緩緩低垂了臻首,任由那幾個小太監將她攙扶起來,押運犯人似的漸漸遠去。

  裘世安抄著手,目送榮妃遠去之後,轉身正要回景仁宮裡,忽地又想起了什麼。

  於是回過頭來,和顏悅色的問那剛從地上爬起來,滿頭是血的小太監:“方才是哪隻手碰著了?”

  那小太監渾身一抖,忙又跪了下去,顫聲道:“回老祖宗的話,奴才方才真沒碰著,是容妃娘娘……”

  “既然不說實話,那也就怪不得我了。”

  不等他把話說完,裘世安不耐煩的一擺手:“兩隻手都剁了吧,完事兒再給容妃娘娘傳個信兒過去。”

  說著,向孫紹宗微一頷首,這才轉身回到了宮門之內。
Babcorn 發表於 2019-1-19 13:26
第882章 棟樑

  【最近感冒發燒加卡文,真是好悲催。】

  咕嘟~

  步出景仁宮御書房,孫紹宗下意識的吞了口唾沫,就覺得喉嚨裡熱辣辣的,像是口水裡摻了二兩辣椒面似的。

  雖然早就預計到,這次被皇帝召入宮內,很有可能是要垂詢《普法下鄉》的細節問題。

  但孫紹宗卻著實沒料到,迎接自己的會是如此大陣仗——自首輔賀體仁以下,三位閣臣悉數到場不說,六部尚書也來了三個,更有孫紹宗的老相識徐輔仁,以布衣身份列席參與。

  這七位大佬輪番發難起來,那問題是一個比一個尖銳。

  尤其是賀體仁、徐輔仁兩個,一個綿裡藏針、一個直指要害,所言儘是奏疏中不詳、未盡之處,當真把孫紹宗問了個汗流浹背。

  幸虧這《普法下鄉》的法子,是他從後世借鑑而來,即便政治體制多有不同,但觸類旁通之下,總算是勉力支應過去了。

  不過直到最後,皇帝也沒有做出明確表態,也不知他對自己今天的答辯,究竟滿不滿意。

  不過至少皇帝對這《普法下鄉》的提案,還是十分重視的,否則也不會擺出如此陣仗。

  …………

  與此同時,景陽宮御書房內。

  經過兩場冗長論戰,殿內群臣似乎都有些意興闌珊。

  廣德帝見狀,便命人端來茶水分賜下去,自己也捧了碗杏仁茶,籲著熱氣小口小口的抿著。

  好半晌,他輕輕放下茶碗,伸手接過裘世安遞上來的帕子,一邊擦拭著嘴角,一面淡淡的問了聲:“如何?”

  這兩個字沒頭沒尾的,但殿上眾人卻都是心知肚明,故而便一同把目光投向了首輔賀體仁。

  賀體仁也是這御書房裡,唯一有座位的臣子,他將吃了大半的茶水,小心遞還給一旁的小太監,又不拘小節的用袖子揩了揩嘴角,這才慢條斯理的問:“陛下問的是奏疏,還是人?”

  “問人如何?”

  “人情練達卻勇於任事,年紀輕輕就能胸懷天下、發前人所未發,假以時日必是國之棟樑。”

  這評價不可謂不高,但幾位朝中重臣,對此卻幾乎沒有異議

  蓋因方才孫紹宗雖是靠著後世的經驗,才勉強支應了過去,但他一貫處變不驚的姿態,落在眾人眼裡卻堪稱驚豔絕倫。

  尤其是一些經驗之談,放在後世基層宣傳口,都是老太太裹腳布一般的朽物,擱在時下卻頗有振聾發聵的效果。

  “那這份奏疏呢?”

  “老臣以為當慎思緩行,然後在京畿左近擇一地試用,以觀成效。”

  皇帝微微頷首,又向其他朝臣徵詢道:“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眾人默然半晌,見無人開口說話,便齊聲道:“臣等附議。”

  “那便再議一議。”

  廣德帝說著,點名道:“王尚書、徐愛卿,你二人各自寫一篇奏疏,為朕剖析這《普法下鄉》的利弊。”

  這話一出,徐輔仁眉頭微蹙,吏部尚書王哲卻露出喜色,而其餘重臣也都是面色各異。

  原本朝中已有公論,徐輔仁這次回京必能升任次輔,日後繼任內閣首輔也是順利成章的事情。

  可現如今皇帝卻將他同王哲放在一起考校——看來皇帝對他擺明車馬支持太子一事,終究是心懷不滿。

  …………

  當天下午。

  太子府。

  十幾盆銀霜炭合力,將寢室炙烤的如同盛夏一般。

  太子赤條條仰躺在一張腰部凸起的合歡椅上,拚命仰著頭,滿是希冀的望向自己胯間——那裡正有一隻手粘著金針的手,在緩緩伸向他那蔫頭耷腦的半截丑物。

  叩叩叩~

  偏就在此時,外面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正全神貫注的太子,被這敲門聲唬的渾身一顫,多虧那捻著金針的手及時縮回,否則非戳個針尖對麥芒不可!

  太子險險逃過這一劫,立刻翻身從合歡椅上跳下來,隨手扯了浴巾護住胯下,破口大罵道:“外面是哪個遭瘟的狗才,竟敢在這時候過來打擾?!來來來,給孤進來受死!”

  外面的敲門聲一敬,隨即那房門被推開條縫隙,一個小太監雙膝跪地,戰戰兢兢的爬了進來,頭也不敢抬的道:“殿下,是宮裡來了消息……”

  哐~

  一個銅燭台貼著他的肩膀,狠狠砸在了門板上,那小太監嚇的一縮脖子,砰砰砰的叩頭哭訴道:“太子爺饒命、太子爺饒命啊!”

  “慌什麼,繼續說就是了!”

  太子不耐煩的呵斥著:“孤之前不是交代過,但凡是宮裡傳出來的消息,不管什麼什時候都要來稟報嗎?”

  聽他還記得當初的吩咐,那小太監鬆了口氣,這才又稟報導:“宮裡傳消息來說,今兒一早陛下便召孫大人進宮議事,三位閣老、三位尚書,還有徐大人都在……”

  聽說孫紹宗上午在宮裡舌戰群雄,又得了首輔賀體仁‘國之棟樑’的稱讚,太子頓時喜形於色。

  雖然類似的話,他自己也讚過幾次,可這話從賀體仁嘴裡說出來,卻是份量大不相同。

  尤其……

  他回頭看看那捻針之人,就見對方正捋著鬍鬚笑的智珠在握,心下便愈發得意,於是順手又抄起一個銅燭台,照著那小太監劈頭蓋臉的砸了過去。

  “啊~!!”

  這回可沒失手,當下砸的那小太監頭破血流,哭嚎道:“殿下,您方才不是說……”

  “孤說什麼了?”

  太子一瞪眼,喝道:“這兩個燭台都賞你了,難道你還嫌不夠?!”

  說著,便又往桌上摸索。

  “夠了、夠了,奴才謝殿下賞賜!”

  那小太監嚇的魂都飛了,忙抄起那兩個燭台連滾帶爬的套了出去。

  可他剛到門口,就聽太子在裡面一聲斷喝:“狗才,孤讓你走了?!”

  那小太監嚇的噗通一聲跌倒在地,身後卻又傳來太子的吩咐:“派人去大理寺傳話,就說今兒晚上孤要設宴款待孫愛卿。”

  那小太監這才把一顆心放回了肚裡,忙不迭的應了,捂著腦袋倉皇而去。

  “這狗才!”

  太子又罵了一聲,這才轉回身取過衣物往身上披掛。

  “殿下。”

  這時那撚鬚之人突然道:“晚上可否讓貧道先見一見孫大人?”

  卻原來這這人,正是當日在望江樓裡,硬把《推背圖》往太子頭上套的道士。

  太子哈哈一笑:“自是少不了你!”
Babcorn 發表於 2019-1-24 11:05
第883章 太子府裡的取‘經’人

  【感冒終於好的差不多了,明天……】

  收到太子府的請帖,孫紹宗心下便知必是宮裡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太子耳中。

  太子固然不怎麼得寵,但皇后娘娘六宮之主的地位,卻並未因此而動搖多少,再加上景仁宮裡那一番問答,又未曾刻意對外保密。

  故而探聽出由來始末之後,再傳遞到太子府上,也便算不得什麼難事了。

  孫紹宗也正好想去太子府,會一會那妄言天命的道士,故而自是欣然從命。

  於是他提前小半個時辰離了大理寺,兜兜轉轉先帶著禮物到了王振府上。

  之前早早便應下,要參與他的陞遷宴,如今雖有太子相召,孫紹宗還是準備先到他府上露個面,也免得這廝忐忑之餘,再胡思亂想。

  而聽說孫紹宗晚上還要去太子府赴宴,王振自然不敢多留,反而是與有榮焉的,將孫紹宗恭送出了家門。

  轉回頭,他便跟賓客們吹噓,說孫大人本來是要去太子赴宴,卻從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自己府上道賀。

  且不提王振如何拉虎皮做大旗。

  卻說孫紹宗趕到太子府時,已是夕陽斜斜。

  那馬車剛在角門處停好,便有兩人率眾迎了出來。

  打頭的自是府丞王德修,而另一人稍稍落後半步,身著道袍、高冠博帶,意態間雖然也帶出三分恭謹,卻遠不似王德修那般諂媚。

  這應該就是趙國舅說的那個道士吧?

  竟然同王德修一起迎了出來,看來非但是自己想要會一會他,他約莫也存了同樣的心思。

  這倒有點兒意思了!

  見孫紹宗斜眼打量那道士,王德修連忙介紹道:“孫大人,這位是樓觀派的王真人;王真人,這便是……”

  “哈哈……”

  不等王德修把話說完,那王真人朗笑一聲,將拂塵往胳膊上一搭,躬身見禮道:“貧道久聞孫大人之名,今日得見,果然非是凡俗可比!”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孫紹宗雖對這王真人心存警惕,但見他如此捧場,便也笑著還了一禮:“不敢當真人謬讚,孫某亦是肉體凡胎,無非是生的雄壯些罷了。”

  就見那王真人順勢往裡一讓,笑道:“孫大人的非凡之處,可不是僅僅是體魄而已——殿下正在後院等候,便由貧道帶大人過去如何?”

  這道人也才來了三五日光景,可瞧著倒像時已經徹底融入了太子府。

  眼見王德修自覺避退到了一旁,顯然沒有陪同的意思,孫紹宗便猜到這王真人,約莫是想趁機同自己說些什麼。

  難道他還想用天命蠱惑自己不成?

  孫紹宗心下一哂,面上卻是欣然從命,與那王真人前後腳走進了太子府。

  不出所料,非但是王德修落在了後面,連迎出來的幾個下人,也都未曾跟隨左右。

  等到了二門夾道,四下里寂靜無人之際,就聽那道士一聲乾咳,隨即放緩了腳步,與孫紹宗並肩前行。

  來了!

  “不滿孫大人,貧道之所以會投奔太子,其實與您大有干係。”

  “竟有此事?”

  孫紹宗斜了他一眼,淡淡的反問道:“可我昨天怎麼聽趙國舅說,真人是循天命而來,意欲扶保殿下成就一代聖主?”

  王真人將拂塵交到另一邊手上,搖頭失笑道:“若是當著旁人,貧道自是咬定這番說辭,可在孫大人面前卻不敢妄言。”

  說著,他神情一肅:“且不說天意難測,單說這歷朝歷代的明君聖主,要麼便是自身雄才大略,要麼便是身邊有能臣輔佐,有哪個是靠僧道之流成就偉業的?”

  “而貧道之所以會這個時候投奔太子,一是因為太子身邊有孫大人這樣的能臣輔佐;二來麼……”

  說到這裡,王真人停下來一臉得意的撚鬚微笑著,明顯是在等著孫紹宗捧哏。

  孫紹宗雖看不得這道士故作神秘的樣子,卻也好奇他這第二條究竟是什麼,於是便湊趣的問了句:“二來如何?”

  “這二來麼……”

  那王真人卻依舊賣著關子:“自然是因為貧道有法子,補齊太子殿下的短處。”

  孫紹宗聞言盯著他打量了半晌,忽地嗤笑道:“真人該不會是想說,你有斷肢重續的本事吧?”

  王真人的笑容一僵,不過馬上又搖頭道:“大人說笑了,貧道實無此能——但殿下真正的短處乃是子嗣有礙,而非不能人道!”

  這話倒是沒錯,太子自身的正統性並無任何疑問,之所以儲位不穩,是因為他膝下只有一個‘來路存疑’的太孫,而且日後注定不會再有其它子嗣。

  如果能讓太子,重新擁有生育子嗣的能力……

  不過這怎麼可能呢?

  這可不像自家大哥那樣,關起門來借個種就能算數的,想要取信於朝廷,取信於百姓,除非能讓太子在眾人面前‘雄起’。

  約莫是看出了孫紹宗的狐疑,那王真人又捋著鬍鬚道:“不知孫大人可曾見過太子的患處?”

  那玩意兒有什麼好瞧的?

  莫說太子一直十分避諱,就算太子坦蕩示人,孫紹宗也未必樂意看上一眼。

  “雖幾乎是齊根而斷,但尚幸未曾傷到兩顆精丸,以貧道觀之,若能促其興起,未必不能噴出精華——屆時再以器物導入女子體內,便有機會使其受孕了!”

  這道士……

  原來竟是個取‘經’人!

  不得不說,他這番設想倒並非全無可能——後世的人工授精雖然要複雜上不少,但道理卻是相通的。

  想到這裡,孫紹宗便忍不住問道:“不知真人可有什麼進展?”

  “這……”

  王道人頓時支吾起來,訕訕道:“畢竟是受了重創,即便貧道專擅此道,想要重振殿下的雄風,怕還要花費些時日。”

  就知道肯定沒那麼簡單,太子當日可是身心受創,除了生理障礙之外,心理障礙肯定也輕不到哪去,想要讓太子重新煥發出精力,談何容易?

  話說回來……

  專擅此道是什麼鬼?

  專治不孕不育?

  畢竟事關太子,孫紹宗也不好細問究竟,只能模棱兩可的點頭道:“真人一旦功成,那便是朝廷之福、社稷之幸了。”

  “豈敢。”

  王真人受託拂塵,一本正經的道:“朝廷社稷,還是要指望孫大人這樣能吏,貧道只要能復興樓觀派,便足慰平生了。”

  這是……

  在表示他無意涉足朝局?

  孫紹宗的神情也嚴肅起來:“那天命之說呢?難道不會影響殿下,進而影響到朝局?”

  “天道莫測。”

  王真人:“貧道一人智短,若沒有孫大人這樣的才智之士幫著參詳,又怎能得出天命所依?”

  這竟是要把解釋天命的主動權,轉交到孫紹宗手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9-1-24 11:05
第884章 家事【上】

  聽王真人有意與自己攜手,共同解構所謂的天命,孫紹宗心中對他的評價,便默默調降了一級。

  這道人或許有些小聰明,但行事還是難免有些粗疏操切。

  合謀操控一國儲君,這可是要命的勾當,怎能與人初次見面,便宣之於口?

  就算孫紹宗當真有意要與他合作,未免落人口實,也絕不會給予準確的答覆——更何況孫紹宗對他這番說辭,也只是半信半疑罷了。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孫紹宗還曾想過去太子面前揭發檢舉,讓這王真人步那幾個太監的後塵。

  不過這個念頭,很快便又被孫紹宗拋諸腦後了。

  蓋因這王真人能夠立足太子府的根本,其實並非是什麼天命之說,而是那套人工授精的法子,而這對太子而言,是絕不可能錯過的致命誘惑。

  所以就算孫紹宗在太子面前,揭露王真人假托天命之說,其實是別有所圖,也多半沒法一勞永逸的解決掉他。

  既然不能一棍子打死,那就至少要維持住表面的和睦。

  於是孫紹宗便模棱兩可的答了,說是有意合作也成,說是拖延推諉也可,總之讓王真人一時難以把握他的心思,又隱隱可以感受到適當的善意。

  這事兒說起來雲山霧罩,做起來也著實不容易。

  錯非孫紹宗在五溪州歷練了兩年,還真未必能拿捏的火候。

  …………

  是夜。

  賓主盡歡。

  喝出五六分暢快的孫紹宗,原本是準備在太子府留宿,順帶再撫慰幾個丫鬟侍妾什麼的。

  可無奈太子酒醉之後,便一直盯著他嘀咕什麼‘陰陽協調’,還有什麼‘汁’【枝發厥榮】、什麼‘洞’的【為國之棟】,直聽的孫紹宗心裡發毛。

  於是不顧夜色已深,藉口家中小妾新有身孕,倉皇的逃離了太子府。

  一路無話。

  卻說到了自家,拍開角門驅車而入,孫紹宗正準備挑了燈籠,去後院歇息,卻忽然發現遞上燈籠的,並非是門房王進,而是王進的姐夫胡五。

  這也還罷了,關鍵是胡五滿臉憤憤,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顯然其中有什麼下情。

  於是孫紹宗便順口問了句:“王進何在?”

  胡五早憋了滿肚子話想說,聽孫紹宗這一問,立刻便道:“回二爺的話,王進正在家裡養傷呢!”

  本以為這話一出,必然會引起二爺的重視,不曾想孫紹宗半點反應也沒有,逕自取了燈籠直奔抄手遊廊。

  胡五不覺十分沮喪,正琢磨著要不要先向張成倒一倒苦水,就聽遊廊裡傳出孫紹宗的吩咐:“去把趙管家喊來,就說我在前廳裡候著他。”

  卻原來孫紹宗並非不想過問,而是不願偏聽偏信。

  畢竟看胡五的態度,就不難猜出這必是一起窩裡鬥,而且多半隻限於奴僕之間,並未涉及後院的婦人們——否則胡五面對自己,就不會只是滿臉憤憤,而沒有一絲惶恐了。

  …………

  在客廳等了不到一刻鐘的功夫,趙仲基就出現在了孫紹宗面前,雖有些衣衫不整,卻並不見惺忪睡意。

  而且來的不僅是趙仲基,還有他那渾家趙宋氏。

  畢竟家裡剛鬧出了私鬥的事兒,孫紹宗又遲遲未歸,故而趙仲基壓根也沒睡踏實,放才聽說二爺召見,便乾脆帶了渾家過來,也免得這深更半夜的沒人伺候茶水。

  卻說等那趙宋氏奉上香茗,這邊廂趙仲基便也把始末由來講了大概。

  這事兒還要從金陵南宗那邊兒說起,原本做木材生意賺來的銀子,南宗是打算托請金陵商會代為送至京城的——鏢局眼下還沒有出現。

  不過恰逢平叛的兵馬班師回朝,孫紹宗自然更相信自家舊部,便讓南宗又將這筆銀子又壓了月餘,直到十幾天前,才以軍需為名裝船北上。

  當然了,南宗肯定也還要派人隨行押運,好在京裡完成交接。

  而今兒這場衝突的根源,便是由這押運的家丁頭目所起。

  這人不是別個,正是當初于謙、孫承業等人北上趕考時,打頭陣的那個孫禧。

  當初這孫禧跟著孫承業留在了京城,後來做木材生意時,缺個同南宗居中聯絡的,孫紹宗便找孫承業借調了他來,命其隨劉全等人一起南下。

  因有這些干系在,這次南宗派人隨行押運的任務,自然又落在了這孫禧頭上。

  只是這孫禧卻素來是個閒不住的,眼見離著京城已是不遠了,回京的隊伍卻因為要在津門府勘核,還要拖上三五日光景,他便執意要提前進京。

  他既是孫家的奴僕,盧劍星、沈煉等人自不好越俎代庖的管束——有資格壓制他的徐守業,又奉命留鎮湖廣了。

  故此這孫禧便由著性子,獨自一人回了京城。

  而他這一來,在孫家基本已經人憎狗嫌的劉全,終於有了傾訴心事的對象。

  這二人打從中午一直喝到了傍晚時分,舌頭都捋不直了,卻蓄了滿腔的義憤填膺,一個恨天無把、一個惱地無環的,哪還有什麼忌諱可言?

  當下一個扶著一個,歪歪斜斜到了門房左近,靠著牆邊吐邊罵,後來見王進躲在裡面,並沒有應聲的意思,便乾脆闖進去亂掄了一通王八拳。

  等到趙仲基聞訊趕到的時候,就見包括王進在內,三人都橫躺在門房裡,哼哼唧唧的也不知是在罵街還是喊疼。

  說到這裡,趙仲基無奈道:“其實那劉全和孫禧喝的爛醉如泥,真打起來,王進反而佔了不少的便宜——可這小子也是個奸猾的,硬是躺在地上裝苦主,否則這事兒倒好處置了。”

  與趙仲基的愁眉苦臉不同,孫紹宗聽完這前因後果,心下非但不惱,反倒是鬆了一口氣。

  前面說過,他其實早就有意,要把這居功自傲的劉全‘踢’出孫家,只是擔心這廝在外面敗壞孫家的名聲,所以才一直未曾下定決心。

  現如今這劉全自己作死,倒是給了他一個一勞永逸的機會。

  於是吩咐道:“今兒先就這樣吧,明天傍晚時,把府裡上上下下的男丁都集中起來,等爺我回來訓話!”
Babcorn 發表於 2019-1-24 11:06
第885章 家事【中】

  天色將亮未亮。

  十數名香湯沐浴過的女子,在太子寢宮外雁翅排開,二八嬌弱有之、三九熟媚不乏,更有兩個茫然又惶恐的雙十少艾,被反剪著雙手挾持在內。

  咔噠~

  隨著正中圓桌上的沙漏倒轉,兩個守門的小太監立刻將殿門左右推開,尖著嗓子唱道:“吉時已至,傳藥引!”

  話音未落,兩旁眾女便齊齊撇了厚重的衣袍,裹挾著那兩個不肯就犯的婦人,肉隱肉現的蜂擁而入。

  就見那寢室裡暖霧繚繞、靡靡裊裊,當中一張拔步床上輕紗疊嶂,影影綽綽映出一臥一立兩條身影。

  女人們顯然是早有分工,進門之後便扇面似的圍住那拔步床,或寬衣解帶、或撩人曼舞,豐腴的托胸獻臀、妖嬈的呡舌媚吟……

  更有四個略顯英氣的,左右挾住那兩名婦人,百般的凌辱狎戲。

  放眼望去,真恍似群魔亂舞一般!

  而這還只是開端,隨著時間推移,那一個個女子或行或爬,紛紛侵入青紗帳內,種種行徑實不堪聞。

  內中有詩云曰:

  低鬟蟬影動,回步玉塵蒙。

  轉面流花雪,登床抱綺叢。

  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

  眉黛羞頻聚,唇朱暖更融。

  氣清蘭蕊馥,膚潤玉肌豐。

  無力慵移腕,多嬌愛斂躬。

  汗光珠點點,發亂綠鬆鬆……

  “滾、滾!都給孤滾出去!”

  猛然間,那拔步床上一聲怒吼,頓時驚散了這滿室春光。

  那伶俐些的,掩了身子倉皇而去;有幾個不開眼的,還試圖尋回自己的輕紗薄衫,便被太子趕上去拳打腳踢、連撕帶咬!

  一時間那嬌吟漫語,盡數化作了哀嚎哭喊!

  “殿下、殿下!您下面的金針還未取下,金針、小心金針!”

  多虧後面王真人驚叫連連,這才讓太子恢復了理智,攥著幾縷或長或短的秀髮,紅頭脹臉的喘息良久,又澀聲道:“快……快給孤取下來!”

  王真人急忙湊到近前,一面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去拔金針,一面連聲寬慰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此事需得慢慢調養,只要找對了法子,早晚總能見效……”

  “早晚是要多久?!”

  太子眼見那金針皆被取下,下意識的抬腿就要將王真人踹個四腳朝天,不過想想這道士乃是自己唯一的指望,終究還是強忍了下去,只是口中憤憤道:“難道非要等到那孽種將孤取而代之,才能見效不成?!”

  那王真人逃過一劫,心下卻是隱隱有些悔意。

  他原本是想靠著‘祈子’的法子,學一學奇貨可居的舊事,然而看太子這暴虐脾氣,怕還不等找出‘助興’的法子,自己很可能就先一命嗚呼了。

  只是現在後悔也已經完了,他也只能擺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起身正色道:“殿下,時日長短其實不在貧道,而在於殿下是否能克服心中的魔障,只要……”

  “少說這些虛的!”

  太子不耐煩的平伸雙臂,門外的兩個小太監立刻取了衣物,上前小心翼翼的披掛著。

  太子一面任他們服侍,一面質問道:“你說一天之中陽氣最盛的就是早晨,這又是弄來許多女人,又是針灸湯藥的,卻怎得半點效果都沒有?”

  “這……”

  王真人支吾了半晌,方找到了合適的言語:“殿下畢竟不是凡夫俗子可比,早就見慣了聲色犬馬,故而這藥引的效果也便打了折扣。”

  “煩請殿下先仔細想一想,您心中所欲究竟為何,屆時咱們照方抓藥,自然便事半功倍了。”

  “孤心中所欲?”

  太子皺眉沉吟著,其實以前他對尋常的男女歡愛,就已經有些厭煩了,便是豔冠群芳的太子妃,也難以讓他提起興趣。

  也唯有凌辱伯父的寵妾李氏時,他才能全情投入其中。

  可且不說李氏已經死了一年多了,就算李氏還活著,他恐怕也生不出半分的興趣——畢竟他這半殘之軀,正是拜李氏所賜。

  若早些時日,倒是可以試試牛家的女人,但眼下麼……

  太子正琢磨的煩躁不堪,忽聽外面有人稟報,說是太子妃正在門外侯見。

  “不見!”

  太子下意識的就拒絕了,不過馬上記起,太子妃也是天定輔佐自己之人,便又改口道:“算了,讓她進來吧。”

  其實太子妃要見太子,原本壓根用不著侯見,甚至根本用不著通稟,但夫妻近兩年來隔閡愈深,這規矩自也就森嚴起來。

  聽說太子妃要來,王真人忙主動告辭離開。

  匆匆的出了太子寢宮,就見一宮裝婦人前呼後擁而來,雖只是遠遠的掃了幾眼,那雍容的氣質與風姿,仍是令王真人為之心儀。

  唉~

  可惜卻攤上個無根之夫。

  不提王真人心下如何慨嘆,卻說太子妃進入寢宮之後,先悄悄打量了一下太子的臉色,因見他陰沉著臉,便有些惴惴難安。

  再過不久,就是孫燾的五十大壽了,她這做女兒的,自然希望能夠親往賀壽。

  因聽說太子昨兒和孫紹宗賓主盡歡,就想著趁太子心情尚好,過來同他商量商量,哪曾想進門之後,太子竟是一臉的惱意。

  可既然已經來了,便也只能硬著頭皮,向太子請示一番。

  “岳父做壽?”

  太子聽聞是這等事,沉吟了半晌,擺手道:“孤知道了,屆時孤陪你一起上門賀壽便是。”

  這卻是大大出乎太子妃的意料。

  要知道因為厭煩岳父孫燾的古板說教,就算太子身體完好無損的時候,也從未親自登門賀壽。

  現如今卻……

  這讓太子妃一時只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情不自禁的又問了句:“殿下說什麼?您……您要陪臣妾一同前往賀壽?”

  那驚詫的表情,讓太子臉色又是一沉,沒好氣的呵斥著:“怎麼?難道孤還去不得了?”

  “不不不!臣妾怎麼可能……”

  太子妃慌忙解釋著,一貫雍容淡然的臉上,都急出了兩團緋紅,瞧著愈發的美豔不可方物。

  但太子卻是怎麼看怎麼覺得礙眼!

  自從斷根後,這婦人便屢屢跟自己唱反調,半點都沒有夫唱婦隨的自覺,偏還裝出一幅端莊賢惠的樣子,騙的母后幾次三番替她出頭,實在是令人厭煩至極!

  若非有那天命之說,他今天壓根就不會召見這女人。

  話說……

  那所謂的陰陽協調、並行不悖的卦象,究竟該做何解?

  總不會是要讓這婦人同孫愛卿行苟且之事吧?

  等等!

  太子腦中閃過幾幅畫面,隨即整個人竟渾渾噩噩起來,良久之後,才在太子妃關切的呼喚聲中,重新回過神來。

  然後他又定定的打量了太子妃許久,知道太子妃被瞧的發毛,不自覺攥緊了帕子,這才突兀的問道:“既是岳父大壽,孫愛卿應該也會前往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1-29 08:53
第886章 家事【下】

  同一天上午,孫家。

  晴雯匆匆走進寢室,見香菱正坐在梳妝台前,捏著兩支釵頭左右為難,便上前奪過其中一支,不由分說替她簪到了高挽的雲髻上。

  “今兒穿那身火紅的狐裘,釵自也要豔一些才好,畢竟咱們是去說親事嘛。”

  議親的事兒,原本是該由阮蓉負責,但阮蓉突然有了身孕,自不好再去奔波勞碌,故而便一股腦都壓倒了香菱頭上。

  而香菱初次擔當重任,心下自然沒底的緊,所以才央了尤二姐從旁助陣。

  卻說香菱早習慣了晴雯的喧賓奪主,更樂的不用為此而煩惱,對著鏡子把那釵頭壓實了,口中問道:“這時辰已經差不多了,尤家妹妹那邊兒可曾準備好了?”

  晴雯卻是一努嘴,嗤道:“約莫是早上又跟二爺痴纏了一陣,我過去的時候還沒起身呢。”

  頓了頓,又稍稍壓低了嗓音道:“身子底下墊著個大枕頭,打眼一看,倒好像比姨太太月份還大呢。”

  香菱撲哧一笑,又忙掩了嘴,不好意思的告誡道:“這話可千萬別讓尤家妹妹聽見,不然……”

  “我理會的。”

  晴雯繞到香菱側面,仔細端詳了幾眼,順勢從粉餅上掰下一小塊,研成了末,細細的敷在她左臉頰上。

  敷完之後,又用眉筆刮去浮粉,眼見再無瑕疵了,這才滿意的將香菱攙扶起來,取過那件大紅狐裘,一邊往她身上披掛,一邊碎碎唸著:“倒是你,也不知是真傻還是假傻,這大好的機會,難道就不想再給二爺添個子嗣?”

  香菱吃吃的笑著,湊到她耳邊細語了幾句,晴雯的臉色登時漲的通紅,反手在那狐裘上輕捶了一拳,嗔道:“呸!哪個說要抬妾了,只你在這裡饒舌!”

  主僕兩個笑鬧著,好容易收拾齊整了,隔壁尤二姐卻依舊沒個音信,因不想耽擱了去邢家議親的時辰,香菱便打算親自過去催一催。

  晴雯卻不願瞧尤二姐的嘴臉,藉口要清點禮物留了下來。

  卻說香菱裹著一身火炭紅的狐裘,到了隔壁尤二姐屋裡,就見彩霞早把行頭預備好了,正滿臉無奈的侯在外間。

  “尤妹妹還沒起麼?”

  香菱見狀不由詫異道:“昨兒不是說好了,今兒……”

  話剛說到半截,就聽裡面傳出尤二姐急促的嗓音:“起了、起了!姐姐稍等片刻,我這就收……收拾收拾!”

  這話說到後面,就透著嬌媚的喘息聲,到好似……

  難道二爺還沒出門?

  不應該啊,早上二爺明明……

  旁邊彩霞看她神色變幻不定,生怕她徹底想歪了,忙解釋道:“我們姨娘正在做那個什麼祈子秘術呢,估摸著也快完事兒了。”

  香菱這才恍然。

  當初孫紹宗炮製出這什麼祈子秘術之後,尤二姐就曾興致勃勃的學過,後來孫紹宗南下平叛,這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自然也便停了。

  直到最近宮裡德妃娘娘懷上了龍種,傳聞正是這祈子秘術起了效果,尤二姐才重新撿了回來,而且是加倍努力練習。

  再加上這兩天剛受了刺激,想讓她放棄這項運動,提早動身出發,那絕對是白日做夢。

  沒奈何,就這樣又在外面等了半晌,才聽尤二姐在裡面招呼,讓彩霞進去伺候著穿衣洗漱。

  彩霞告了聲罪,拎著水壺推門而入,繞過屏風就見尤二姐正拿帕子胡亂擦拭,她忙緊趕幾步上前,伸手去接那帕子。

  尤二姐卻抬手避過,指著胸口道:“先把這勞什子給我解了,今兒勒的緊了些,險些悶死我。”

  她生的高挑豐腴,雖還不及那失了寵的榮妃,卻也遇到了波濤起伏的障礙,於是每逢演練時,便用布條狠狠裹住。

  此時聽她說悶的厲害,彩霞轉而又去解那布條,裡三層外三層的,好容易把那一對兒肥兔解放出來,又忙取了肚兜遮掩。

  等到一切收拾停當,卻已是小半個時辰之後了。

  尤二姐婷婷裊裊來到門前,挑簾子快步到了外間,見香菱仍老老實實侯在外面,暗暗的撇了撇嘴,隨即滿臉歉意挽住了香菱,沒口子的道著不是。

  香菱那脾氣,自不會同她計較什麼,只是生怕耽擱了時辰,邢家那邊兒會挑出不是來,畢竟這還是香菱頭一回挑大樑,可不敢出什麼紕漏。

  尤二姐又是好一陣寬慰。

  三人就這麼到了院裡,因不見晴雯從隔壁出來,便派了彩霞去屋裡喚她。

  彩霞到了隔壁屋裡,就見晴雯正側坐在羅漢床上,兩手將個秀繃子攏在胸前,滿臉惆悵莫名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彩霞原本與她交情只是一般,甚至還因為借錢起過隔閡。

  但隨著兩人一起被孫紹宗梳攏,這隔閡自也便煙消雲散,到如今論交情更不是旁人可比。

  故而見她這副痴呆像,彩霞便猜到她多半又想起了榮國府的舊事,心下慨嘆一聲,上前把個瑩白的手掌往晴雯眼前晃了晃,口中道:“回魂了,姨娘們喊你動身呢。”

  晴雯身子一顫,見彩霞當面,這才又放下心來,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嗔怪道:“你家奶奶磨蹭這許久,倒好意思讓人來催我!”

  說著,把那秀繃子往簸箕裡一丟。

  不過想想又覺得不夠穩妥,於是重新抓起來,拿回自己屋裡藏在了衣櫃夾縫裡。

  等晴雯再回到外間的時候,就聽彩霞幽幽的道:“該斷便斷了吧,事到如今也容不得咱們再回頭了。”

  晴雯明知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卻強笑道:“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不過就是找幾個舊樣子出來,好給平兒姐姐添些嫁妝罷了。”

  聽她這言不由衷的,彩霞便順勢攬住她纖細的腰肢,又往那膨脹了不少的胸脯上掏了一把,嘿笑道:“你自己心裡有數就成——二爺好容易養大的,可捨不得再還回去。”

  “呸~”

  晴雯一把推開她,沒好氣的啐道:“你就跟尤姨娘學吧!”

  說著,便匆匆進到裡間補了些胭脂水粉,遮去眼角沁出的淚痕。

  欲要轉身離去時,晴雯忽又挺了下來,側著身子望向了梳妝台上的水銀鏡,卻見那水銀鏡中倒映出五官身段,早沒了記憶中的青澀,滿滿都是承歡婦人的熟媚。

  “回不去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1-29 08:53
第887章 問閒案赴舊約又惹醋意

  這時辰,香菱應該已經動身了吧?

  大理寺左寺官署,孫紹宗手捧著幾份卷宗,卻少見的走起神來。

  不過也難怪他提不起精神,在局勢尚未改變之前,呈遞到大理寺的卷宗,大多都是都察院嚼過的剩菜餿飯,壓根也不需要費心費力去審,只要按照同時呈遞過來的證據、口供,照本宣科的判決就成了。

  這對於那些得過且過,又或者能力不足的主兒,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可孫紹宗每次瞧見這些案卷,就覺得心口窩裡憋得慌。

  堂堂大理寺,天下綱紀之總憲,竟然要靠嗟來之食度日,當真是可忍孰不可……

  “東翁。”

  門簾外忽然傳來秦克儉清冷的嗓音:“該升堂問案了。”

  “這就來。”

  孫紹宗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將桌上攤著的幾份卷宗,俱都梳攏到一處,抓起官帽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上個月都察院轉來的案子,他都交由寺丞楊志銘審理了,可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更別說都察院那邊兒,還有個‘本家’正盯著他呢。

  沒奈何,也只能強打起精神,挑幾個案子隨便審上一審。

  因沒有對外放告,也無需當著民眾公審,今兒要用的並不是前衙正堂,而是左寺衙內堂——右寺和內衙也各有一座問案的內堂。

  既是左寺專屬的內堂,距離官署自也不會太遠。

  趙楠捧著官印、卷宗等物在頭前引路,沒多會的功夫,就到了後堂入口。

  孫紹宗和秦克儉推門而入,趙楠卻逕自繞到了前面,鄭重其事的把官印、卷宗,在公案上歸置整齊,然後向早就等在堂上的陳敬德躬身示意。

  陳敬德又把幾樁案子的證物、口供,都一一確認完畢,這才大手一揮,兩旁十二名衙役梆梆梆的敲響了水火棍,又有捕頭黃斌一手叉腰,一手攏在嘴邊叫道:“老爺升堂嘍~!”

  這形式主義,內堂審案又沒外人看到。

  孫紹宗在後堂撇嘴嘟囔著——這心裡邊兒不痛快,自然看什麼都不順眼,哪怕早就習慣了這些套路,也免不了還要吐槽幾句。

  起身將雙手往背後一負,秦克儉便忙上前把門簾挑開,孫紹宗發便邁著官步出了後堂,穩穩坐到了明鏡高懸的牌匾下面。

  因有陳敬德負責疼錄口供,秦克儉這沒有官身的,就站到了孫紹宗的斜後方。

  孫紹宗挪走壓著案卷的鎮紙,看也不看,逕自將頭一份往左側輕輕撥了兩寸。

  秦克儉心領神會的探頭打量了一眼,立刻揚聲吆喝道:“大人有令,先審江西巡按施仁貴索賄案!”

  陳敬德立刻提筆,在那供狀上寫下了相關的欣喜。

  等他停筆向示意之後,孫紹宗便抓起驚堂木,沉聲道:“帶人犯。”

  “帶人犯施仁貴!”

  “帶人犯施仁貴!”

  一連串的吆喝聲之後,滿身餿味兒、瘦成皮包骨頭的施仁貴,便被兩個衙役拖到了堂上。

  等到施仁貴歪歪斜斜的,跪倒在大堂正中,孫紹宗便照本宣科的問了句:“施仁貴,你可知罪?”

  就見這施仁貴緩緩抬起頭,黑眼眶裡兩隻通紅的眼睛,往公案後定格了半晌,突然慘笑道:“大人何須再問?下官如今只求速死!”

  其實也真沒什麼好問的。

  這貨的受賄金額本來不大,可他卻逼死了人命,更犯下了官場大忌,即便孫紹宗想法外開恩,也必然過不了刑部覆核那一關。

  “也罷。”

  而孫紹宗也壓根沒想跟他墨跡,於是點頭道:“既然你一心求死,本官成全你便是——陳敬德,將物證、口供交由他確認,然後當堂畫押為記。”

  陳敬德找出相應之物,示意黃斌捧了,在施仁貴面前一一鋪開。

  施仁貴打量著那些物證、口供,乾瘦的臉上漸漸泛起些自嘲之意,最後搖頭嘆息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說著,毫不留戀的抄起筆來,在口供上畫押為記,於是前後還不到半刻鐘的功夫,就到了結案宣判的時候了。

  這也正是孫紹宗提不起精神的原因。

  不過再怎麼不耐煩,該有的程序還是要走完。

  “犯官施仁貴罔顧聖恩……”

  “於江西巡按任上,收受賄賂兩千七百六十餘兩……”

  “不顧同年之誼,威逼索賄於分宜縣令朱廣,致使朱廣於府衙門外官轎之內自盡……”

  兩千七百兩的賄賂,對於一個手握重權的巡按御史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錯就錯在這廝志得意滿之餘,竟當眾羞辱自己的同年朱廣。

  偏這朱廣又是個自尊心過剩的主兒,出門後越想越憋屈,竟然在轎子裡用匕首自盡了。

  而沾上了索賄逼死同年的罪名,這施仁貴自然也只能為其陪葬。

  話說……

  有他這個先例在,估計以後的巡按,都要講究個和氣生財了。

  …………

  因都是事實俱在的案子,也實在沒什麼好狡辯的地方。

  故而幾件案子一一審完,也才用了大半個時辰而已——這其中還有近半時間,是消耗在走過場的例行環節當中。

  退堂之後,眼見離著正午還有一段時間,孫紹宗就琢磨著,去右少卿李文善那裡轉轉,畢竟由李文善起草,魏益牽頭的第三本有關於《普法下鄉》的奏章,馬上就要呈上去了。

  孫紹宗作為始作俑者,自然要先去過目一下。

  不過還沒等動身,張成便引著一名榮國府的僕人尋了過來,說是賈璉晚上設宴,請孫紹宗過去吃酒。

  前兩日在望江樓時,賈璉倒的確說過這事兒,還表示要在酒席上,探討一下讓渡平兒的細節。

  不過今兒實在不湊巧,孫紹宗早就定下了,要在府裡演一出‘揮淚斬馬謖’,自然不方便去榮國府赴宴。

  於是便托那僕人帶話,說是改在明日傍晚造訪。

  那僕人得了回信,便又馬不停蹄的趕回榮國府裡。

  他穿過二門夾道,正準備去曦雲閣的書房,尋璉二爺回話,冷不防斜下里忽有人喝道:“給我站住!”

  那僕人回頭看時,卻是王熙鳳主僕二人。

  他自然不敢怠慢,忙上前拱手見禮。

  王熙鳳劈頭便問,他這來去匆匆的,究竟是為了何事。

  因覺著這事兒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那僕人便把自己奉命去請孫紹宗,卻被推遲到了明晚的事兒,原原本本的敘述了一遍。

  王熙鳳聽完不以為意的一甩袖子:“忙你的去吧,我還當出什麼事兒了呢。”

  然而等到那僕人如蒙大赦的走遠了,王熙鳳的臉色卻漸漸陰沉下來,默然半晌,忽地頓足切齒道:“好個沒臉子的東西,姑奶奶偏不讓你稱心如意!”
Babcorn 發表於 2019-2-11 11:22
第888章 快刀斬亂麻

  【並沒有太監,只是陷入了過年頹廢期,然後從今天起,我要邁入二月新紀……嗯,晚上還有更新。】

  廣德十三年十一月初八。

  夕陽餘暉下,四十幾名青壯男僕,在孫府客廳門外,足成了個鬆鬆垮垮的方陣。

  而在方陣的正前方,王進、劉全、孫禧一字排開跪在地上——身高沒有明顯差異的三人,卻硬生生跪出了層次感。

  孫禧渾身顫慄著,幾乎是匍匐在地。

  他並非這家裡的奴僕,按理說孫紹宗不會越俎代庖的懲處他。

  可眼下南宗正是仰仗孫紹祖、孫紹宗兄弟的時候,即便只是為了表明態度,也必然會加倍的重懲他。

  想到自己原本大好的前程,很可能就要因為酒後胡來而宣告終結,孫禧就毀的腸子都青了。

  而相比孫禧,王進就要顯得坦然多了,畢竟他名義上是受害者的身份。

  不過再怎麼坦然,他的跪姿也要比居中的劉全謙卑不少——至少他不敢、也絕不會在這種時候,還硬梗著脖子,與台階上的趙管家對峙。

  沒錯,直到如今,劉全依舊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架勢。

  他倒並不是認為,自己半點錯處也沒有,而是覺得這些許的小錯,與自己立下的功勞,壓根不能相提並論。

  這閤府上下除了他劉全,有誰能給孫家帶回幾十萬兩銀子?!

  若把那白花花的銀子堆起來,怕是活埋十個王進都夠了!

  而他劉全昨兒晚上,也不過就是給了王進幾記老拳,這能有什麼打緊的?

  難道二爺這麼講理的主兒,還能幹出卸磨殺驢的事兒?

  真要是這樣,這府上的奴才誰還肯用心辦事?

  抱著這樣的念頭,劉全非但沒覺得今兒這大陣仗,會對自己造成什麼不利的影響,反而認定這是一個好機會。

  一個兌現自己功勞的大好機會!

  他揣著一腔鬱鬱,恨不能立刻就在二爺面前‘仗義執言’,又如何會將趙仲基放在眼裡?

  更何況,劉全心裡早就認定了,趙仲基一直在明裡暗裡的打壓自己,否則這閤府上下的奴僕,怎得都不來抱自己的大腿,反而與自己日益疏遠?

  尸位素餐、嫉賢妒能!

  心下拚命給趙仲基貼著標籤,劉全的眼裡挑釁的意味,也愈發濃重起來。

  就在此時,一陣沉悶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當那魁梧雄壯的身軀,出現在遊廊裡時,方陣中登時變得寂靜無聲。

  就連劉全也下意識的低垂了頭——他到底還是不敢在孫紹宗面前放肆的。

  卻說孫紹宗大步流星的到了台階上,轉回身居高臨下的環視全場,那愈發強烈的壓迫感,使得呼吸聲都減弱了幾分。

  跪在最前面的劉全,自然也受到了不小的衝擊,以至於他開始考量,待會二爺問話的時候,自己是不是該說的更婉轉些。

  然而孫紹宗壓根也沒有要問話的意思,他環視完全場之後,便向跟過來的張成遞了個眼神。

  張成立刻將一封書信,雙手捧到了趙仲基面前。

  趙仲基看了看孫紹宗的臉色,小心將那信封拆了,將裡面的內容仔細端詳了一遍,隨即面色驟變,又下意識的望向了孫紹宗。

  “念。”

  孫紹宗淡淡的吩咐了一聲。

  趙仲基忙雙手捧了,抑揚頓挫的念道:“行兵部、吏部、五成兵馬司……茲有王元芳、何俊、劉全……身世清白、槍棒精熟、粗通文墨……故柬請……升授提調、坐營等職……”

  唸完之後,眼見劉全大眼瞪小眼,明顯是又聽沒有懂,便呵斥道:“蠢材!二爺這是要抬舉你做官了,還不趕緊謝過二爺!”

  “做……做官?”

  劉全依舊是如墜夢中,他眼下心心唸唸的,就是府上二管家的位置,這怎得突然就老母雞變鴨了?

  “巡防營正八品提調。”

  孫紹宗這時才淡然道:“馮世叔親自舉薦的,官憑告身應該年前就能發下來——本來我是想等告身發現來再告訴你,誰知你連這幾日光景也等不及。”

  其實孫紹宗原本只是打算,給他弄個從九品,或者不入流的官身,但現如今既然要一勞永逸,自然要把籌碼提高些,才好顯得孫家沒有半點不是。

  這回劉全總算是大夢初醒,喜不自禁的往前爬了兩步,以頭搶地道:“小的多謝二爺抬舉、多謝二爺抬舉!”

  而身後眾多僕役,也是嘩然一片、豔羨不已。

  雖說時下普通武職,遠不如文官金貴,但從區區奴僕到八品武官,也稱得上是一步登天了!

  內中反應最激烈的,自然非王進莫屬,他猛地抬起頭張大了嘴,一句質疑到了嗓子眼,又在看到孫紹宗後生生憋了回去,但那不服不忿的情緒,卻是溢於言表。

  倒是趙仲基似乎想到了什麼,看向劉全的目光,非但沒有羨慕,反而透著三分不屑。

  卻說等劉全再三感激完,孫紹宗這才又開口道:“該酬的,我孫家絕不會有半點剋扣;可該罰的,也一樣不會少上半分。”

  劉全依舊沒聽出話裡隱含的意思,急忙又磕頭道:“小的知錯了,以後再不敢胡亂與人動手!以後二爺讓小的往東,小的絕不敢……”

  “行了。”

  正表著忠心,孫紹宗不咸不淡的道:“原本還是我據理力爭,大爺才答應派你去南邊兒的,不成想……

  “罷了,也是我孫家廟小,實在容不下你這一身傲骨,現如今就算是好聚好散——趙仲基,待會兒把身契給他,以後再不准他跨進這府裡半步。”

  等趙仲基恭敬的應了,孫紹宗又吩咐道:“迎來送往講究的是一團和氣,這整日窩裡反的成什麼樣子?明兒把人換下來,先賣幾個月苦力氣再說別的。”

  王進聞言一驚,剛要開口分辨幾句,旁邊劉全卻先哭喊起來:“二爺、二爺!小的寧願不做官了,只求二爺別趕小的走!二爺開恩、二爺開恩啊!”

  他近來雖有些得意忘形,可之前能被孫紹宗托以重任,自然不是個蠢到家的主兒,方才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此時卻已經想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就算當上朝廷命官,他劉全的根兒依舊是在孫家!

  尤其是這巡防營裡,孫家的勢力本就盤根錯節,現如今又剛同衛家‘冰釋前嫌’,若頂著孫家棄奴的身份去赴任,必然會受到諸多排擠。

  屆時莫說什麼前程了,鬧不好連性命都未必保得住!

  然而孫紹宗卻哪肯理會他的哭喊?

  將事情交代清楚,便置若罔聞的回了後院。
Babcorn 發表於 2019-2-11 11:22
第889章 家長裡短

  離著後院還有老遠,就聽到一片嚎啕之聲。

  都不用細聽,就知道那動靜最大的那個,肯定是自家兒子。

  不過稍弱些的那個……

  多半是自家‘大侄子’孫承嗣。

  嘖~

  這皮猴子一點也不知道什麼叫兄友弟恭,每次碰面都要把弟弟弄哭,挨了幾次打罵也不肯悔改。

  果不其然。

  孫紹宗緊趕幾步到了家中,就見自家那皮猴子正滿地打滾,阮蓉拎著個雞毛撢子坐在當中,旁邊鴛鴦抱著孫承嗣,一副想勸又不敢勸的架勢。

  “二爺!”

  “二爺。”

  看到孫紹宗自外面進來,滿屋子女眷忙都躬身見禮,唯有阮蓉攥著雞毛撢子,依舊在羅漢床上凹造型。

  孫紹宗上前從鴛鴦懷裡接過孫承嗣,看看終於停止了打滾,正捂著眼睛偷瞧自己的孫承毅,無奈問:“這回又怎得了?”

  “還不是這小畜生又生事!”

  阮蓉憤憤的把雞毛撢子一丟,指著兒子罵道:“一個沒看住,他就從廚房偷了辣醬哄承嗣吃,問他,他還振振有詞的說是有福同享!”

  這小兔崽子!

  孫紹宗聞言也忍不住瞪了兒子一眼,府上試做的那幾罐辣椒醬,對他而言都算是重口味了,何況是一個不滿兩歲的孩子?

  孫承毅被瞪的一縮脖子,扁著嘴、抽著鼻子,又要放聲大哭。

  “起來回話!”

  孫紹宗見狀一聲呵斥,這小子才把哭聲憋了回去,磨磨蹭蹭的自地上起身,嘴裡還嘟囔著:“弟弟、一點點、少少的。”

  他大約是想強調,弟弟只吃了一點點而已。

  石榴正好湊上來,想替他拍打身上的塵土,聞言哭笑不得的道:“小祖宗,你就少說幾句吧。”

  孫承毅這才鬱鬱的閉上了嘴,不過沒等石榴拍完他身上的塵土,小傢伙就又轉了心思,跑過去保住孫紹宗的大腿,鬧著要爹爹抱。

  孫紹宗一抬腿,把這小子勾起三尺多高,順勢‘丟’到了羅漢床上,笑罵道:“弄哭了弟弟,你還有臉要爹爹抱?去,把那皮球找出來,帶著弟弟去院裡玩兒,再敢弄哭哪個,小心老子打的屁股開花!”

  孫承毅沒完全聽懂,不過‘皮球’二字,他卻是再熟悉不過了,當下歡呼著鑽到炕桌底下好一陣亂翻。

  不多時翻出個裹了熟皮子的豬尿泡,用力拋到地上,自己又利落的爬下羅漢床,似模似樣的一記大腳開出,那球便咕嚕嚕的滾到了門檻前。

  石榴下意識的到了門前,想要幫他挑開簾子,不過剛一抬手,卻又遲疑起來,回頭向孫紹宗徵詢道:“二爺,外面天寒地凍的,是不是……”

  “男孩子哪有這麼嬌氣?”

  孫紹宗不以為然的說著,順手把‘大侄子’放到地上,不出意料,小傢伙早忘了方才的‘仇怨’,吱哇亂叫的追隨在‘堂哥’左右。

  解決掉這兄弟間的小小衝突,孫紹宗便逕自往羅漢床上一歪,取了幾個核桃隨手掰開,挑著果仁往嘴裡丟,狀似悠閒,眼睛卻悄悄往外踅摸著。

  “甭費勁了。”

  阮蓉與他處的最久,自是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一面示意石榴又端來盤糖炒栗子,一面道:“畢竟是大太太的親戚,我讓她們先去那邊兒商量清楚,也免得到時候鬧出什麼難堪。”

  原來如此。

  怪不得自己回來這半天,也不見香菱和尤二姐兩個,過來稟報在邢家的見聞。

  心下恍然,孫紹宗嘴裡卻欲蓋彌彰:“我是怕兩個孩子磕著碰著,哪裡就說到香菱和尤氏身上去了?對了,今兒晚上吃什麼?”

  雖明知道他是在轉移話題,但阮蓉也懶得繼續深究下去,便接茬道:“你昨兒不是說了麼,要用那辣醬做些新鮮玩意兒?中午趙管家特地讓人收了只獐子,眼下灶上正拾掇著呢。”

  從獐子和辣醬起頭,兩人天南海北的聊了一通,眼見日頭西落,香菱和尤二姐也終於從大房哪邊兒趕了回來。

  原本依著香菱的性子,是要先回完正經差事兒,再說旁的。

  但孫紹宗卻不想在阮蓉面前,討論納邢岫煙為妾的事兒,便嚷著要先開席用飯,別的什麼事情,等晚上再說不遲

  於是八葷八素十四菜兩湯,就陸續擺上了桌,壓軸的,正是用辣椒醬燒製的‘醬爆鞭花’和‘砂鍋鹿寶’。

  畢竟是頭一回試做,其實味道只能算是差強人意,可以稱道只有‘鮮、辣’二字,實在不怎麼合阮蓉幾個的口味。

  於是這頭獐子,倒有大半都祭了孫紹宗的五臟廟。

  正所謂飽暖思X欲,更何況是吃了這許多火燒火燎的大補之物?

  眼見阮蓉押著兒子去裡間沐浴,女兒也被晴雯帶到了西廂,孫紹宗抿著杯中的殘酒,目光便在香菱與尤二姐身上來回打轉。

  尤二姐在旁的事上,未必能有多聰明,偏在這上面最有天賦,當下便猜出了孫紹宗心思。

  於是一邊褪了外袍,把個胸襟撩弄的肉隱肉現,一邊攬住香菱的肩膀,嬉笑道:“過幾日姐姐搬去那邊兒,往來可不就如眼下這般方便了。”

  香菱卻不疑有他,忙道:“其實也沒幾步路,你我勤……呀!”

  尤二姐縮回作惡的手,掩著嘴一語雙關的笑道:“姐姐倒真是個‘實誠’的,我卻不是在說什麼以後,而是想著晚上同姐姐做個伴兒,不知姐姐那裡可還容得下我?”

  香菱便是再怎麼糊塗,此時也回過味來了,忍不住紅著臉瞟了孫紹宗一眼,見他目光灼灼的,心下便再怎麼不情願,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最後三人便半推半就的,藉著要稟報在邢家的見聞,挨挨蹭蹭的到了香菱屋裡。

  …………

  卻說晴雯安頓下囡囡,剛回到西廂客廳,就聽到裡間儘是些不堪入耳的動靜,其激烈程度竟還遠超平日。

  呸~

  早上還說不想趁機要個兒子呢!

  晴雯暗啐了一口,板著臉把裝作收拾屋子,實則在聽牆根的小丫鬟統統趕了出去,然而獨自在羅漢床上,有一搭無一搭的侍弄著針線活兒。

  靡靡中,也不知過了多久。

  那裡間的房門忽然左右一分,晴雯抬頭望去,見出來的是衣衫不整的孫紹宗,臉上的紅霞頓時蔓延到了耳後。

  一面扭轉了嬌軀,背對著房門;一面卻又輕車熟路的,把針線全都放回了簸箕裡。

  等到那一雙熟悉的臂膀,將自己緊緊環住時,晴雯忙又將美目緊緊閉合,卻是絲毫也沒有掙扎的已死,任由孫紹宗將自己抱起,大步流星的回了裡間。

  直到同兩個白羊也似的人兒躺在一處,她才猛然察覺出不妥來,只是再想掙扎時,卻早已經晚了。

  半詩云曰:

  納納春潮草際生,商船鳴櫓趁潮行……
Babcorn 發表於 2019-2-11 11:22
第890章 揭穿、接船

  【晚上有酒局,喝得少了還有一更,如果灌多了。。。】

  幾根蔥白玉指輕輕一推,清冷的空氣頓時破窗而入。

  王熙鳳雖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那一雙青鸞丹鳳卻是眨也不眨的,盯著東南面的內書房。

  打從兩年前,那裡就被充作賈璉的寢室,這次他從自望江樓回來,自也是在裡面安歇。

  要說這隔著門板,又能瞧見什麼?

  然而王熙鳳眼中的寒意,卻還是越來越盛。

  雖說公公賈赦無恥下流,對她生出了狼子野心,甚至意圖趁虛而入,險些壞了她的清白。

  但真要論起來,王熙鳳最恨的卻還是賈璉!

  身為男兒身,卻一心想要雌伏人下!

  之前整日整夜的不回家,這好容易回了家,半句也不曾與自己交流,心心唸唸的就是往家裡招‘野男人’!

  自己到底是幾世為惡,才修下這樣一個冤家?!

  越想越是惱恨,王熙鳳砰的一聲閉合了窗子,幾步來到床前,反手一撩撥開層層綃帳,將包裹在素紅蟬翼紗裡的渾翹,半挨半搭的蹭到了床沿上。

  同時那及膝的裙襬左右一分,兩條玉砌也似長腿八字撇開,穩穩撐住了葫蘆似的身條兒。

  嫩菱也似兩隻腳掌,也不知怎麼就從繡鞋裡掙脫出來,十根蠶寶寶也似的趾頭,在那鞋面上此起彼伏輕的啄著。

  風情與嬌俏,一時在她身上完美的交融著。

  以至於端著銅盆進來的平兒,在面對王熙鳳時,都忍不住有微微的失神。

  不過看到她臉上那濃濃的幽怨,滿腔驚豔頓時又化作了無聲的慨嘆。

  自古紅顏多薄命啊!

  將盛滿溫水的銅盆,輕輕放到了木架子上,平兒轉回頭正待詢問王熙鳳,是否要開始洗漱。

  王熙鳳卻忽然一抬頭,目光灼灼的問:“你說我要是在席上,直接拆穿二爺的心思,孫家二郎會是怎樣的反應?”

  說著,她似乎是想到了屆時的尷尬情景,臉上不自禁的浮起一陣快意。

  “這……”

  平兒秀眉微蹙,隨即柔聲勸道:“奶奶好容易放下了,卻怎得又去招惹二爺?”

  “放下?哈、哈哈!”

  王熙鳳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連著嗤笑了好幾聲,這才又切齒道:“若不是他,那一隻耳又怎敢如此放肆?再說父債子償,豈不是天經地義?!”

  “難道只許他父子糟踐我,我便壞不得他們的好事?!”

  見她一邊說著,十根塗著荳蔻的腳趾,也都深深扎進繡鞋裡,顫巍巍的努著勁兒,顯然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氣,平兒就知道再說什麼也是無用。

  再加上點破賈璉的齷齪心思,對於孫紹宗而言,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故而她默然半晌之後,便主動轉移了話題:“是現在服侍奶奶洗漱,還是?”

  王熙鳳也不答話,逕自起身張開了的雙臂。

  平兒與她主僕多年,自是聞弦知意,忙從櫥櫃裡取了新的肚兜等物,然後上前將解下那素紅蟬翼紗的睡裙,剝出個白羊也似的……

  ………………

  約莫小半個時辰之後,主僕兩個終於收拾起征,步出了堂屋。

  而此時王熙鳳身上,也在不見到半分幽怨頹唐,有的只是撲面而來的攝人貴氣,以及看似和煦實則疏離的淺笑。

  原本主僕兩個,是準備去西廂房小廳裡用過便飯,然後再去前院處置榮國府的家務。

  只是還不等用完早飯,二太太王夫人哪裡,便遣了大丫鬟玉釧過來傳話:賈政,午後就要進京了!

  雖說召賈政回京的旨意,一個月以前就已經發下來了,但這消息還是顯得有些突兀。

  按理說,不是應該提前兩三天,就派人通知府裡麼?

  心下雖然頗有些埋怨,可現如今賈政在榮國府的地位,又與以往大不相同,王熙鳳自然不敢怠慢分毫。

  於是一面同王夫人約定,在賈母面前碰頭,一面讓人知會賈璉、賈琮兄弟兩個。

  又半個時辰之後,幾輛馬車的前呼後擁的出了榮國府,打頭的是賈璉、賈寶玉,後面則是賈環、賈琮、賈蘭叔侄。

  這隊伍浩浩蕩蕩出了內城,馬不停蹄的趕奔東便門碼頭。

  等到了東便門外,堪堪將近正午,早有豪奴包下了附近的酒樓,供幾個公子哥兒歇息、吃用。

  叔侄五個在那樓上憑窗而坐,俯視著人潮湧湧、千帆延綿的碼頭,一時都有些心不在焉。

  內中賈琮最是個性燥的,見哥哥們都默然無語,在椅子上來回扭動了幾下,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你們說,二叔怎得也不提前打聲招呼,出門時我還聽老祖宗埋怨呢。”

  賈璉斜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只是眼波不自覺的帶出些嫵媚,非但沒讓賈琮乖乖就範,反而激起了他一身的疙瘩。

  “這個麼……”

  賈寶玉倒是認真琢磨了一下,可卻實在不得要領,最後也只能搖頭道:“老爺這般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咱們……”

  “餓死了!”

  不等他把話說完,旁邊賈環便鬧將起來:“周官家,怎得還不上菜?真要把咱們都餓死不成?!”

  周瑞在旁邊陪笑道:“二老爺說是午後就到,約莫也未必會在船上用飯——哥兒若是餓了,不如先吃幾塊點心?”

  說著,便命人把府裡攜來的點心,裝盤擺在桌上。

  賈環還有些不樂意,卻被賈璉給呵斥住了——這次他終於忍住,沒有露出娘態。

  就這麼枯坐了約莫大半個時辰,眼見快到未時,就見一條打著‘江西學政-賈’的官船,自東南水面上蕩蕩而來。

  “來了、來了,二老爺來了!”

  眾人皆是齊聲歡叫,一個個爭先恐後的下了樓,簇擁著迎向碼頭。

  情緒使然,賈寶玉原本也忘了對父親的畏懼,激動的踮著腳在碼頭上眺望,恨不能立刻就與父親團圓重聚。

  可眼見那官船離得近了,他一顆心卻又陡然沉入了谷底。

  蓋因那官船船頭,除了負手而立的賈政之外,還有個抱著孩子的嬌俏婦人。

  趙姨娘在江西又生了兒子?!

  這事兒竟瞞了個死死的,也不知在府裡苦等的母親,得知這個消息之後,究竟會是怎樣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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