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紅樓名偵探 作者:嗷世巔鋒(連載中)

 
Babcorn 2018-9-4 18: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6 264608
Babcorn 發表於 2019-3-9 12:21
第901章 賈環之死【終】

  雖說在答應設局考驗麝月眾人之後,賈寶玉就做了無數次的心理準備。

  但當他奪門而出,看到癱坐在地的秋紋時,仍似是被迎頭劈了一斧,憤怒、驚疑、心痛、迷茫……

  無數的情緒,順著那不存在的傷口噴湧而出,讓賈寶玉難以自制,猛地抬腿一腳將秋紋踹了後仰。

  “為何是你?!”

  等宣洩完這一腳之後,再次的嘶聲喝問時,辛酸與委屈又佔了大半,滿心想的都是:她怎敢、怎會、怎能如此負我?!

  與此同時,襲人、麝月幾個也都跟了出來。

  襲人急忙把毛料大氅往寶玉身上裹纏,麝月卻是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追問著:“你……你當真的殺了賈……環三爺?!”

  秋紋雙手撐地,艱難的支起了身子,痴痴的打量著寶玉半晌,忽的咧嘴一笑,欲要說些什麼,血水卻先淌了出來。

  她有心抬手去擦,可右手稍稍收力,身子就又往後傾倒。

  於是乾脆一低頭,把滿頜血水全都塗抹在了胸襟上,再抬頭時,欣慰的笑容已鋪滿了雙頰:“爺……爺沒事兒就好、爺沒事就好。”

  寶玉見狀,心下登時就軟了大半,可又著實過不去那道檻——畢竟方才那一番測試,暴露出來的除了秋紋的真兇身份,還有她曾與賈環苟且的事實!

  故而孩子似的,第三次追問道:“你……你為何要這麼做?”

  這三次喝問,可說是一次比一次軟弱。

  秋紋卻只是痴痴的與他對視著,半晌方夢囈也似的問:“我若生在大戶人家,寶玉,你……你會娶我嗎?”

  不待賈寶玉回應,她又自失的一笑:“就當我沒問過好了。”

  秋紋在怡紅院裡,其實算不得太出挑,只是因為比旁人主動些,平素才多得賈寶玉‘垂愛’。

  現如今她淒楚的笑著,平淡中隱隱孕育著絕望,那眉目竟似是被鍍了一層異樣的光彩,看上去說不出的絕美。

  賈寶玉就覺得心坎被攥了一把,本就過剩的同情心,頓時又滿溢了出來,顫聲道:“你莫不是有什麼苦……”

  ‘苦衷’二字尚未說完,忽覺脖頸上一緊,卻是襲人‘怕他凍著’,將那毛料大衣裳的胸襟左右扯住,用力的並在一處。

  吃這一勒,賈寶玉到了嘴邊的話,便不得不停了下來。

  他遲疑的低頭望向襲人,卻聽襲人柔聲道:“老爺既然把這事交給了孫大人,不妨等孫大人來了再問。”

  賈寶玉這些年多有長進,自然曉得她這是怕自己感情用事。

  猶疑著再次看向秋紋,見她已是涕淚橫流,便又忍不住張了張嘴。

  “爺別凍著。”

  然而襲人再一次收緊了‘韁繩’之後,他也終於頹然的低下頭,再不敢看秋紋一眼。

  麝月幾個素來以襲人馬首是瞻,此時自也不敢多言半句,只是神情各異的打量著地上的秋紋。

  也就在這當口,門簾忽地左右一挑,呼呼啦啦湧進來六七個人,為首的卻不是孫紹宗,而是王夫人的貼身丫鬟玉釧、秀鸞、繡鳳幾個。

  屋內眾人都是一愣,唯獨襲人反應最快,詫異道:“你們這是……”

  “太太有命,讓我們把人帶到東北角的耳房去。”

  玉釧說著,頗為不忍的掃了秋紋一眼,微微嘆息著:“不曾想竟會是她。”

  這時賈寶玉又忍不住追問道:“太太……太太幾時去了牙房?又怎會知道我這裡……”

  “太太原本不想露面,可聽說趙姨娘鬧的厲害,才帶著姨太太去了那邊兒——至於讓我們過來,卻是應孫大人所請。”

  聽了這話,寶玉尚在懵懂之中,襲人卻忍不住暗嘆了一聲:到底是縱橫官場之人,單這進退之間的把握,便遠勝自家寶二爺十倍不止。

  卻說玉釧一邊說著,一邊向身後招了招手,兩個粗使婆子立刻如狼似虎的撲了上去,將秋紋從地上扯了起來,不由分說,押著她向外便走。

  秋紋也並未掙扎,直到一腳門裡一腳門外之際,才猛地回頭叫道:“寶玉,不管你信不信,我……我從未有過負你之意!”

  只這一聲喊,賈寶玉便又似挨了一悶棍,眼瞅著秋紋被帶出花廳,他猛地掙開了襲人的束縛,三步並作兩步追了出去。

  然而到了門外,眼見著秋紋等人一步步沒入黑暗之中,他卻是幾次欲言又止,最後慨然一聲長嘆,脊背貼著門框緩緩滑落。

  當屁股與地面接觸之際,豆大的淚珠已是磅礴而下。

  …………

  一刻鐘後。

  “趁麝月幾個不在,竟下藥壞了我的清白……”

  “昨晚帶著銀子到了,卻見他正抹黑在林子裡翻找什麼,還用手抱著肩膀……”

  “奴婢本來也沒想過要殺他,可他千不該萬不該,揚言要我給寶二爺下藥……”

  “恰巧找到了那簪子,便把他誆到近前……”

  這東首耳房中擺開三堂會審的架勢,為首的卻不是賈政,而是聞訊趕來的賈母。

  老太太一手拄著沉香枴杖,微闔的眸子鎖在秋紋身上,耳聽著她聚聚聲聲的控訴,臉上再不復平日的和藹可親。

  “這孽畜、這孽畜!”

  下首的賈政,也早失了一貫的冷靜,幾次欲拍案而起,又不願在母親面失了體統,只能一聲聲的咒罵個不停。

  好容易聽完了,他終於忍不住一躍而起,脫口質問道:“你既是被那逆子所迫,為何不向主人稟報?!又或者乾脆告到太太那裡?!”

  秋紋默然無語,旁邊王夫人、李紈幾個,對他這些迂腐問題,也都是不以為然。

  賈政一時有些下不來台,正猶豫著是該繼續追問下去,還是該暫且偃旗息鼓之際,身後猛的傳出一聲尖叫:“不!你說謊、你這賤婢在說謊!環兒怎會看上你這等庸脂俗粉?是寶玉、是寶玉讓你這麼說的對不對?!”

  這時候還跳出來試圖牽扯寶玉的,自是趙姨娘無疑。

  只見她張牙舞爪的,從賈政身後躥將出來,就要撲到秋紋身上撕扯。

  砰~

  這時賈母忽地將枴杖往地上重重一頓:“攔下她!”

  老太太在府上的威望,又豈是常人可比?

  還未等左右聞風而動,趙姨娘便先癱軟在地上,沒口子的哭訴著:“老祖宗明鑑,我的環兒……我的環兒死的冤啊!求老祖宗……”

  “掌嘴!”

  老太太又是一聲低喝。

  本就已經撲到近前的兩個大丫鬟,立刻扯起趙姨娘,就待肉刑伺候。

  這時賈政卻又心軟了,想想她在江西無微不至的伺候,眼下又是剛死了兒子,便忍不住開口道:“母親,她畢竟是剛……”

  “子不教父之過,你也跪下!”

  仍舊是極為簡練的言語,卻讓賈政身子發顫,隱隱回想起了孩提時的情景,雙膝一軟,便跪倒在地。

  啪~啪~啪……

  清脆而單調掌摑聲,混著趙姨娘的哭喊,充塞了整個耳房。

  賈母卻似充耳未聞,轉過頭問一旁的王夫人:“孫家二郎何在?”

  王夫人欠身道:“聽說已經拿住真兇,就回客房歇息了。”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我尋思著,天亮之後請順天府的人接手,也省得孫家二郎再做奔波。”

  這自然只是場面話。

  真正將孫紹宗派出在外的原因,其實是因為孫紹宗眼下還只是個少卿,在大理寺未必能一手遮天。

  而身為府尹的賈雨村,處理起這種私活兒來,則要方便的多,外人也難以插手其中。

  賈母緩緩點了點頭,隨即又吩咐道:“記得等天亮以後,好生向孫家二郎道謝,也免得人家說咱門家不懂禮數。”

  等王夫人恭聲應了,老太太便拄著枴杖起身,一面步路蹣跚的向外走,一面又沉聲吩咐道:“旁人都散了吧,你我來,餘下的都交給你媳婦兒支應著就是。”

  這說的自然是賈政夫婦。

  賈政聞言急忙起身,先接替丫鬟扶住了母親,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趙姨娘,有心要替她分說幾句,但目光轉向王夫人時,卻似是撞上了一層堅冰,半點反應也沒得。

  無奈,賈政也只得訥訥的隨著老太太去了。

  …………

  且不說王夫人如何處置。

  卻說周瑞家的奉命,去隔壁耳房裡傳話,不曾想裡面空蕩蕩的,竟只有一個李紈在。

  一打聽才曉得,原來是眾女聽說秋紋便是真兇,又遲遲不見寶玉出面,便都擔心他又犯了癔症,於是一股腦都尋去了花廳那邊兒,只留下李紈居中聯絡。

  李紈聽說老太太讓散了,一面周瑞家的再去花廳傳話,一面卻帶了個小丫鬟,急急忙忙的出了榮禧堂的大院。

  等到了外面,她卻忽又不慌不忙起來,直說是要等姐妹們趕上來匯合。

  負責挑燈的小丫鬟心下納悶,但正趕上多事之秋,自然也不敢貿然探究。

  兩人便閒庭信步的,在二門夾道左近消磨著時間。

  “奶奶!”

  沒過多久,就見有一人飛也似的趕了過來,離得近了,卻原來是李紈的大丫鬟素雲。

  李紈立刻迎上去問道:“怎麼樣,事情可曾辦妥了?”

  說完,又回頭向那打著燈籠的小丫鬟一擺手:“行了,你先回去吧,我這裡不用你伺候了。”

  小丫鬟見這主僕二人神神秘秘的,哪還敢多留半步?

  忙不迭躬身告退,一溜煙的沒了人影。

  卻說等她走後,李紈才又忐忑的望向了素雲。

  “都說清楚了。”

  素雲滿臉的惆悵,唉聲嘆氣道:“自此再無瓜葛。”

  李紈登時紅了眼圈,拿帕子輕輕擦拭了,口中自我寬慰著:“這就好、這就好,蘭哥兒眼見就要出息了,可不能因為我壞了他的前程。”

  素雲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隨即忽地想起一事,忙道:“對了,我方才看到薛姨媽在附近徘徊來著。”

  “她也在這附近?”

  李紈先是一愣,繼而沉吟道:“她這些日子總還有些反覆——罷了,正所謂送佛送到西,左右今兒晚上亂成這樣,也沒人會關注她在何處過夜……”
Babcorn 發表於 2019-3-9 12:22
第902章 人生搗師

  【順帶解釋一下書裡薛姨媽的年紀問題,以十六歲結婚十七歲生子推演,薛蟠在本書第一次出場時十七歲,薛姨媽就是三十四歲,三年半以後,往大了說是三十八,往小了說是三十七,並不是某些人以為的年近五十。】

  丑正【凌晨兩點】

  怡紅院堂屋寢室。

  感覺到身旁襲人已經睡的沉了,賈寶玉小心翼翼從她懷裡掙出胳膊,躡手躡腳的起身,也顧不上穿戴齊整,只蹬好靴子、披起大氅,便悄悄的出了寢室。

  因擔心驚動守夜的小丫鬟,他也不敢點燈籠,直接摸著黑往前院趕。

  好在這路是他平日裡走慣了的,中間雖有些許磕絆,到底是有驚無險到了前院。

  不同於已經陷入寧靜的大觀園,前院許多院落依舊是燈火通明。

  賈寶玉藉著燈光,依稀辨認出柴房所在,便加快腳步趕了過去。

  然而到了柴房左近,打量著那黑洞洞的院門,他卻又像是被失了定身法一般,幾次努著勁兒往前拱,腳底板偏好像生了根似的,拔也拔不出來。

  如此再三,賈寶玉臉上也不知是羞是憤,猛地一拳搗在自己大胯上,齜牙咧嘴的轉身而去——這次,腳下倒是半點磕絆都沒打。

  而他剛走出沒多遠,角落裡便閃出兩個人來,赫然正是襲人與麝月。

  麝月眺望著賈寶玉逐漸遠去的背影,忍不住拍著胸脯小聲道:“多虧你拉了我一把,不然我要是衝出去攔他,怕是要平白鬧上一場。”

  襲人在一旁,卻是無聲的苦笑著。

  雖說賈寶玉及時回頭,讓她也跟著鬆了一口氣,但在她內心深處,卻又隱隱有些失望。

  若是有一日,自己也像秋紋般深陷絕境,他……會做出和今天不一樣的選擇麼?

  搖搖頭,將心中不該有的念頭拋到腦後,她輕聲道:“走吧,等到了園子裡,咱們就想法子繞到前面,裝成是出來尋他的。”

  麝月自然不會反對,於是兩人又不遠不近的綴了上去。

  只是跟了沒多久,兩人不覺又疑惑起來,因為賈寶玉所選的方向,似乎已經偏離了大觀園的正門。

  麝月身量高些,透過路旁的灌木叢,隱隱瞧見前面一樁建築物,當下恍然道:“像是……像是要去客房!”

  客房?

  襲人心下頓時也瞭然了。

  約莫是寶玉心裡仍舊過不了那道檻,所以想請孫紹宗問道解惑、指點迷津——打從兩人攀上交情以來,賈寶玉一直當他是人生導師來著。

  這般一想,心下頓時又踏實下來。

  …………

  卻說賈寶玉神魂顛倒,深一腳、淺一腳的到了客房附近,抬頭看院子裡黑洞洞的,一絲光亮也無,這才猛地想起眼下已是四更天了。

  孫二哥為自家的事兒操勞了半夜,眼下自己再為了個人的事兒,打擾他休息,是不是有些不太妥當?

  可就這麼回去,又實在是心有不甘。

  他一會兒遲疑著退上兩步,一會兒又躊躇的進上三步,足足糾結了半刻鐘之後,終於還是抬手拍響了房門。

  興許是他用的力氣太小,又或是孫紹宗睡的太死,好半天過去,也不見裡面有什麼動靜。

  賈寶玉頹然的嘆了口氣,終於放棄了等待,轉回身一步步的往正路上挪。

  也就在此時,忽聽孫紹宗在裡面揚聲問道:“誰啊?誰在外面?”

  “是我,寶玉!”

  寶玉大喜過望,忙一溜煙兒又湊到了門洞底下。

  “是寶兄弟啊。”

  孫紹宗推開半扇門板,橫攔在門檻前,先是狐疑的打量了寶玉幾眼,見他滿面蕭瑟,也沒有要硬闖的意思,這才又把門開圓了些,打著哈欠問:“這麼晚了,你找我有什麼事?”

  “還是關於環哥兒和秋紋的案子。”

  見他這倦容滿面,賈寶玉訕訕道:“我只顧著心裡憋悶,要同二哥說幾句心裡話,卻不想攪擾了二哥的清夢。”

  原來是虛驚一場。

  孫紹宗心下無語,暗道這小子什麼時候來找自己做心理諮詢不好,偏選在這節骨眼上,險些都把人給嚇死了。

  正準備隨口編幾句心靈雞湯,把賈寶玉打發回怡紅院,卻忽地掃見不遠處影影綽綽的似是有兩個人影。

  孫紹宗頓時就改了主意。

  單只是賈寶玉,自己就算不讓他進門,估計他也未必會多想什麼,可落在旁人眼裡,卻不一定是這麼回事。

  稍一猶豫,孫紹宗故作大度的敞開了院門,把手往裡一讓道:“既然來都來了,那就進去說話吧——也免得被旁人聽了去。”

  說著,又斜了襲人、麝月躲藏的地方一眼。

  寶玉卻沒覺察出什麼不對來,悶著頭逕自跨過了門檻,到了廳中不等落座,便苦惱道:“二哥,你說……”

  砰~

  偏只這時,屋裡忽然傳出些奇怪的動靜,像是有什麼物件,撞在了門板上似的。

  賈寶玉下意識的住了嘴,狐疑的向裡張望著。

  孫紹宗心下其實也是咯噔一聲,不過面上卻反倒浮起些笑意來,毫不避諱的指了指裡面,道:“兄弟你來的實在有些不湊巧,我且進去安撫安撫,再聽你說話。”

  見他這坦然自若的態度,賈寶玉只當裡面是平兒,又或是賈璉身邊的哪個丫鬟,尷尬是難免的,卻也並不覺得如何。

  畢竟他兩年前,就曾在北靜王府睡過水溶的小妾,而孫紹宗睡賈璉的丫鬟,也不是頭一回了。

  只是心中難免又有些好奇:平兒姐姐素來最是穩重不過,卻不知在孫二哥身下,又會是怎樣一副面孔?

  卻說孫紹宗自顧自的到了裡面,反手輕輕插上門閂,心下這才算是鬆了口氣,然後揚聲道:“是我!”

  說著,這才走到西北角的櫥櫃前,輕輕拉開了櫃門。

  那櫃門方一打開,混雜了脂粉氣幽香便撲鼻而來,緊接著映入眼簾的,則是個垂首、縮肩、雙手抱胸的婦人。

  這婦人惶恐的向孫紹宗背後張望著,微喘的紅唇幾次張合,卻又實在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眼見她額頭雙頰乃至鼻尖上,都掛著細密的汗水,也不知是熱的、還是嚇的,孫紹宗便伸手環住了她的腰肢,將那肉彈也似的身子,從衣櫃裡撈了出來。

  婦人吃了一驚,下意識的在孫紹宗胸膛上推搡著,可那軟綿綿的力道,如何能推動孫紹宗鋼澆鐵鑄的胸懷?

  於是她又開始扭動身子,意圖脫離孫紹宗的束縛。

  “噓。”

  孫紹宗立刻做了噤聲的手勢,然後把頭伏在她耳邊,輕聲道:“方才我好容易糊弄過去了,可不敢再讓你那外甥聽見什麼。”

  這衣冠不整、滿身細汗的婦人,自然正是薛姨媽。

  她月前在李紈的算計下,陰差陽錯的失了清白,初時又悔又恨又驚又恐,甚至還為此病了一場。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那惶恐漸漸消去,再想起這事兒來,觀感就又大不相同了。

  畢竟正夾在如狼似虎的年紀中間,又是久曠之軀,若說經那一夜風雨之後,沒有絲毫回味,絕對是騙人的。

  尤其孫紹宗也不是尋常可比,儼然是朝野間炙手可熱的金龜婿。

  而自打‘一劍定湖廣’的故事流傳開來,更不知有多少閨中女子為其魂牽夢縈。

  這樣一個當時俊才和自己同床共枕,且還寶愛非常……

  每每想起,她心中除了必有的羞憤,卻也忍不住生出些竊喜得意之情。

  正因如此,今晚被李紈半路截住,軟硬兼施促其與孫紹宗碰面時,她的抵抗就顯得十分軟弱無力。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後面發生的事情,自然也是順利成章。

  只是沒想到正自梅開三度之際,忽聽得外面有人拍門,當下唬的薛姨媽渾身一緊,險些把孫紹宗的三魂七魄都勒出來。

  好在孫紹宗還算鎮定,七手八腳幫她穿起衣服,又讓她進到衣櫃裡躲藏。

  原本薛姨媽在衣櫃裡是緊咬著牙關,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下。

  可方才聽到外甥賈寶玉的聲音,卻著實嚇了她一跳,不小心膝蓋就撞到了櫃門上。

  卻說眼下聽孫紹宗在耳邊提起‘外甥’二字,薛姨媽那身子頓時又軟的肉泥彷彿,任由孫紹宗把她抱回了床上,又扯過被縟輕輕蓋住。

  直到此時,薛姨媽才又似乎找回了身體的控制權,身子往上一挺,蚊子也似的責問著:“你……你怎麼讓寶玉進來了?”

  “噓。”

  孫紹宗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現在以為你是平兒,你只管安生躺在床上就是。”

  薛姨媽略一遲疑,乖乖的點了點頭,又紅頭脹臉的輕聲道:“你……你快些打發他走。”

  這話原本沒別的意思。

  只是她縮在被縟中,又滿面紅潮的說將出口,卻登時讓孫紹宗想到了歪處。

  當下那兩隻手便鑽進被縟裡,口中調戲道:“放心,我怎麼也不能讓他佔去咱們太多時間。”

  “我……我不是這……”

  嘎吱~

  薛姨媽扭動抵擋著,忽聽的床板作響,當即嚇的再不敢動上分毫,只是沒過多久,喘息聲卻不受控制的粗重起來。

  於是她忙又把口鼻掩住,只露出一雙亮晶晶的杏核眼,無助孩子似的祈求的望向孫紹宗。

  若只論此時的稚氣,說她是薛寶釵的妹妹,估計也有人信。

  而面對這種反差風情,孫紹宗更是心癢難耐,險些就要不管不顧的丫將上去……

  不過他最後還是忍住了,細心的替薛姨媽壓好被角,依依不捨的到了外面。
Babcorn 發表於 2019-3-9 12:22
第903章 虧了

  客廳。

  同賈寶玉分賓主落座,孫紹宗道貌岸然一揚下巴:“說說吧,究竟是哪道檻過不去了。”

  賈寶玉立刻張開了嘴巴,然而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他卻始終也不知該從哪兒起頭。

  與以往向孫紹宗請教不同,他這次其實早就已經想明白了是非利弊。

  更知道以他的立場,若當真救下秋紋,那就是與閤府上下為敵,傳到外面也一樣不會有人支持。

  而他之前在柴房門外徘徊,最終轉頭離去時,其實也已經做出了選擇。

  之所以又找到孫紹宗這裡,只是因為這個選擇,讓他實在心下難安罷了。

  “唉。”

  眼見賈寶玉像是表演默劇似的,張著嘴一點聲音也沒有,只是表情越來越痛苦,孫紹宗嘆了口氣,順手斟了杯茶水,推到賈寶玉面前,正色道:“依我看,你眼下最該做的,其實是回到怡紅院,來個一醉方休!”

  雖說他其實是巴不得賈寶玉趕緊閃人,自己好進屋續上來著,但這一醉解千愁的法子,也的確頗為管用。

  但賈寶玉聞言卻只是苦笑一聲,隨即又是良久的沉默。

  就在孫紹宗忍不住,想要再一次開口之際,才聽他幽幽的問:“二哥,我是不是太怯弱了?先前晴雯被趕出去時,我什麼都做不了,眼下秋紋又……我還是什麼都做不了。”

  “這個麼……”

  孫紹宗咂了咂嘴:“咱們打個比方吧,若換成是林妹妹受辱,憤而刺死了賈環,你此時還會一臉衰……咳,還會這樣坐在我身邊麼?”

  換成是林妹妹?

  賈寶玉先是有些愣怔,繼而腦海中就浮現出了兩年半之前,林黛玉鋤殺茗煙時,那驚恐卻又絕決的神情。

  “不!”

  下一秒他猛地跳將起來,嘶聲道:“我絕不會揭發林妹妹!更不會……更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她!”

  雖然中間略有些磕絆,這番話仍算得上是斬釘截鐵。

  “這不就結了?”

  孫紹宗兩手一攤:“真正的怯懦,是無論為了誰都不敢挺身而出——至於你眼下做出的這些選擇,只能證明她們在你心裡的地位,其實並沒有重要到讓你奮不顧身的程度。”

  賈寶玉再次愣怔住了。

  他顯然從來沒有自這種角度考量過問題,於是片刻之後,便滿臉迷茫的追問道:“可……可這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什麼?冷血無情、薄情寡義、精於計算?還是覺得對不起她們?”

  聽到前面那幾個形容詞,賈寶玉下意識的正要搖頭,冷不丁又聽到後半截話,連忙又點頭道:“她們……她們對我都是極好的,從來都是一心一意的……”

  “這世上每一個人的感情,從來就不是平等的。”孫紹宗打斷了他的話,搖頭道:“身份、地位、相貌、緣分……有太多的東西,決定了付出與回報的不對等。”

  “就譬如說,同樣是真心稱讚你,世叔讚你一句和府裡的小廝讚你一年,你會更重視哪個?”

  賈寶玉似有所悟,卻又難以接受這種說法。

  遲疑半晌,他忍不住脫口問:“那二哥,你對家中的幾位姐姐,也會……也會……”

  說到半截,他覺得有些不妥,便訥訥的停了下來。

  但這話裡未盡的意思,孫紹宗也大致猜了個七七八八——無非是想問,若自家那幾個小妾處於同等處境,自己會如何處置,是不是也會衡量利弊,然後再做出選擇。

  “怎麼說呢?”

  孫紹宗皺起了眉頭,砸著嘴道:“人與人的耐受力是不同的,能力也有高低之分,正常來說,我不會讓自己的女人落到這般田地。”

  “先不說像賈環那等人,我壓根不可能給他機會接近後宅,就算他真進去了——你哥哥我可也是凶名在外,你覺得他有幾個膽子動我的女人?”

  “退一萬步說,真要攤上這種事——我也有信心在賈環死後將秋紋保下來,而且不會受到任何牽扯!”

  說到這裡,孫紹宗猛地警醒過來,忙又沖面露喜色的賈寶玉道:“不過這回是你的家事,哥哥我身為外人,實在是無從插手。”

  賈寶玉眼中閃爍的光芒,頓時又消散了。

  良久,他苦澀的道:“我以往總自稱是濁泥混物,遠不如女兒家清爽,若能讓姐妹們高興,便舍了一身污濁也罷——此時方才明白,原來我打從心底裡,實是寶愛自己遠勝身邊的女兒家。”

  說著,他蕭瑟的起身,沖孫紹宗一拱手道:“打攪二哥了,我這就回去大醉一場!”

  說著,轉身向外便走。

  孫紹宗一直把他送出院外,眼瞧著下台階時,身形都有些踉蹌了,忍不住又提點道:“其實錯不在厚此薄彼,而在於你力不從心——試想若換成是我,令尊處置秋紋時,難道會不問我這主人的意思?”

  賈寶玉霍然回頭。

  “說白了,你眼下的一切,都是這榮國府給予的,自然掙不脫這府裡的束縛!”

  “但若有一天,所有人提起你來,不再是榮國府的寶二爺,而是寶二爺的榮國府——屆時你便只肯施捨些薄情寡義,對旁人來說,也足夠改天換日了!”

  賈寶玉怔怔的望著孫紹宗,良久才終於躬身一禮:“小弟受教了。”

  “那就回去吧。”

  孫紹宗擺了擺手,目送那一前兩後三條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之中,這才又反鎖院門,大步流星的趕回了屋裡。

  原本受賈寶玉影響,情緒不可避免的有些失落。

  可就這幾步路的功夫,想到裡面那嬌怯怯熟中帶澀的婦人,鬥志便如潮水般彙集起來。

  及到推開裡間房門時,連袖子都已經扯脫了半邊。

  然而繞過屏風之後,卻見本應躺在床上的薛姨媽,此時正愣愣的坐在茶几旁,一臉的糾結無奈。

  得~

  這又要重新醞釀一番了。

  孫紹宗繞到她身後,正要攬住她的雙肩,弄些羞人助興的言語。

  不曾想薛姨媽忽地轉過身,幽幽問道:“若換成是寶釵,你說他會如何行事?”

  這……

  拿親閨女這麼比,怕是不合適吧?

  心下腹誹著,孫紹宗嘴裡卻笑道:“這世上哪來這許多空想?再說比起盲婚啞嫁的,他們兩個已經強出太多了。”

  薛姨媽仔細一想,也的確是這麼個理兒。

  可方才賈寶玉為了林黛玉憤而咆哮的聲音,卻又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自家女兒雖是人才難得,可那林姑娘也沒差到哪去。

  現如今寶玉已然對林姑娘情根深種,日後自家女兒嫁過去,真就能代替林姑娘在他心中的地位?

  怕未必見得吧?

  越想越覺得這樁婚事不妥,尤其前些日子,似乎連自家姐姐都有些力不從心的樣子,甚至還想另行把寶釵說給旁人。

  不過姐姐想撮合的貌似是……

  正想著,忽覺腰間一緊,緊接著人就被孫紹宗打橫抱了起來。

  “啊!”

  薛姨媽一聲驚呼,下意識的攬住了孫紹宗的脖子,眼見他雙目直似噴火一般,抱著自己走向拔步床,臉上登時又滾燙起來。

  將搭在孫紹宗臂彎裡的雙腿輕輕蹬動著,囁嚅道:“快……快放我下來,我也……我也該回去了。”

  “好容易把他打發走了,這良辰吉時怎能錯過?”

  孫紹宗說著,輕輕將她放到床邊,又吹著熱氣附耳道:“妹妹且往裡面讓一讓,我好上去和你同床共枕。”

  前半句雜著熱氣往耳朵裡一灌,薛姨媽便下意識的往裡面縮著身子,等聽到後半句話,再想後悔卻已經晚了。

  只能嬌羞無限的,將頭埋進被縟之中。

  不過等到孫紹宗甩掉英雄氅,也鑽進那被縟時,她卻又忍不住輕聲問:“你覺得寶釵和寶玉兩個,以後能過到一塊去麼?”

  這個問題,困擾她遠非一日了。

  以往實在找不到個合適的人討論——同賈府的人說,肯定是不合適的;兒子是個混不吝的;女兒又一貫的自有主張。

  方才聽孫紹宗在外面,為賈寶玉指點迷津,她也猛然醒悟過來——孫家二郎是有名的人情練達,自己何不問一問他的看法?

  然而孫紹宗此時,卻哪還顧得上討論這等事?

  早手腳並用的糾纏上去,三五秒的功夫,便扒下了薛姨媽的外套,一低頭胡亂噙住些什麼,嘴裡含糊不清的道:“且等逍遙快活之後,再說這些閒……哎呦!”

  忽的一聲痛呼,卻是薛姨媽在他肩頭咬了一口。

  揉著痛處,眼見薛姨媽杏眼圓瞪的,顯然不肯乖乖就範,孫紹宗無奈的苦笑道:“他們那什麼金玉良緣,滿京城都已經傳遍了,又搭上宮裡德妃有孕,現在想找人接榮國府的盤……我是說想另尋良人,怕也沒那麼容易。”

  薛姨媽的神色頓時黯淡了不少。

  “不過嘛……”

  孫紹宗卻又賣關子道:“現成的倒有一人,正與薛妹妹相配。”

  薛姨媽急忙追問:“是誰?!”

  “遠在天邊,近在……別,我開個玩笑而已!”

  孫紹宗躲過了她第二次撲咬,順勢翻身將她壓在底下。

  正待上下其手,忽聽薛姨媽幽幽道:“其實……其實我那姐姐,倒也曾提起過你。”

  “蛤?”

  “可你我都如此了,又……又怎能再……”

  “蛤?!”

  “再說寶釵也擔心你家中庶子庶女的,還有個妻不像妻、妾不像妾的阮蓉……”

  原來薛家還真考慮過這樁婚事!

  虧了、實在是虧大了!

  雖說這薛姨媽是個內秀的,但比她那女兒,到底還是差了些青春光景!

  “其實……”

  孫紹宗訕訕道:“有你幫著‘打通關節’,她若真嫁過來,我又怎敢苛待她?”

  生怕薛姨媽不知這‘打通關節’是何意,他還刻意做了個下流的動作。

  霎時間薛姨媽連鎖骨都紅了,抬頭欲咬,卻被孫紹宗用大嘴穩穩截住……

  有詩云曰:

  繫纜依祠下,開尊向水濱。

  共憐今日醉,猶是昔年身。

  風急豚翻浪,檣危燕趁人。

  煙波正如此,莫負玉壺春。

  ——明·葉春及
Babcorn 發表於 2019-3-9 12:23
第904章 還朝

  京城東南。

  十幾條軍船,正排成‘介’字型逆流而上。

  最前面擔任箭頭的大船,與旁的倒也沒什麼不同,都是長六丈五【約21.6米】,寬一丈略余【約3.5米】的方頭方尾柳葉船。

  唯一不同的是,那船篷上品字形插著三桿大旗,紅底金穗迎風招展,透著道不盡的張揚。

  居中一桿寫的是:湖廣招討使司試千戶-盧。

  左右兩道大旗的抬頭也是如此,只是姓氏分別換成了‘沈’、‘韓’。

  盧劍星貓腰自船篷裡出來,未曾挺直脊樑,便先仰頭看了看那三桿大旗,又看了看在船頭負手而立的二弟沈煉。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忍不住湊上去嘀咕道:“要麼咱們把這旗子先撤了吧?招討使司一個月前就被裁掉了,在津門府打個幌子還成,這眼見就到京城了……”

  沈煉原本正出神的望著天水交界處,聽到自家大哥這番說辭,不由得搖頭一笑——自家這位大哥在兩軍陣前不失為一員猛將,可在官場上卻謹小慎微的過了頭。

  依舊是目不斜視,沈煉順手勾住盧劍星寬闊的肩膀,用力在他肩頭拍了拍,一揚下巴問:“大哥,你說前面等著咱們的,除了京城還有什麼?”

  盧劍星聞言一愣,不明所以的望著他。

  好在沈煉也沒有要打啞謎的意思,昂揚道:“是加官進爵、是榮華富貴、是封妻蔭子……”

  每聽他說上一句,盧劍星眼中的光芒便盛上幾分——他兄弟二人在湖廣打生打死的,還不就是為了這些?

  “……還有孫大人。”

  待聽到‘孫大人’三字,盧劍星臉上頓時露出了憨厚的笑意,點頭道:“是啊,大人肯定會來迎咱們進京的。”

  說著,又不覺嘆了口氣:“只可惜朝廷另有安排,否則同大人一起東門誇功,龍輦……”

  “少得些虛名,多落些實惠也不錯。”

  沈煉打斷了他的唏噓,又正色道:“大哥,孫大人現如今雖不在軍中了,可你我也不能忘了根腳……”

  “我沒這意思!”

  “那這旗就撤不得!”

  沈煉說著,轉回身一指那三桿大旗:“過了今兒,這旗插不插、插在哪兒都無關緊要,可今兒咱們必須得把它插的高高的——為的不是要顯擺什麼,而是要讓孫大人知道,咱們依舊以他的舊部自居!”

  等盧劍星消化完這番話,沈煉又壓著嗓子道:“我在津門府打聽過了,孫大人眼下被太子視為肱股之臣,同榮國府又是通家之好,這兩頭下注,日後豈能虧了他?”

  “咱們兄弟附之驥尾,早晚也能出人頭地,到時候……”

  嗤~

  便在此時,利刃破空之聲驟然響起,兄弟二人不約而同的伏低了身子,警惕的四下里張望著,卻聽船尾有人哈哈大笑道:“中了、中了!快把船劃過去,莫被別人拾了去!”

  卻原來是韓幫技癢,自船尾射下了一隻野鴨。

  盧劍星聽到這動靜,立刻就挺直了腰板,下意識向船篷行去,不過走出兩步之後,又重新折了回來,鄭重道:“大人待你我不薄,咱們尊奉他乃是天經地義,卻哪來的這許多算計?”

  說著,也不等沈煉作出回應,便大踏步鑽進了船篷,沒多會兒功夫,船尾就傳來了他與韓幫的爭執聲。

  直到那兩不相讓爭執聲漸不可聞,沈煉才收回瞭望向船尾的目光,整了整身上的罩甲,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突然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京城,我沈煉又回來了!

  …………

  東便門外,喜客居二樓。

  聽到蹬蹬蹬的樓梯響動,孫紹宗先是起身欲迎,可隨即分辨出上樓的只有一人,頓時又收住了腳步,蹙眉望向了包間門外。

  不多時,就見王振挑簾子進來,嘴裡罵罵咧咧的一拱手:“大人,那兵部的鳥主事不給咱們面子,說什麼公事在身,不敢擅離職守——這皮裡陽秋的,一看就不是好東西,要不要我調幾個人查一查他的根底?”

  孫紹宗沉吟了片刻,忽地一笑道:“也罷,倒免得應酬他了——坐下說話吧。”

  雖說他現如今的勢頭,可說是如日中天,但京官裡依舊不乏清高自傲的主兒,偶爾碰個軟釘子也屬尋常,倒不至於為此與人結仇。

  再說了,今兒是來迎接南征將士們凱旋的,這大喜的日子裡,同區區一個兵部主事較什麼真兒?

  王振在下首坐了,卻在椅子上扭來扭去的,始終也沒個正行。

  “怎麼?”

  孫紹宗隨口夾了些菜,一邊咀嚼著一邊問:“還有別的事兒要說?”

  “也不是……”

  王振訕訕的撓了撓頭,用眼角餘光往外掃了掃,確認外面那十幾個親兵,正吆五喝六的劃著酒令,這才小聲問:“卑職聽說,前幾日榮國府裡有位哥兒,竟被丫鬟給殺了,不知……”

  孫紹宗橫了他一眼:“不相干的事兒少打聽。”

  王振立刻打了退堂鼓,忙陪笑道:“是是是,卑職無狀,還請大人見諒。”

  見他雖然不敢再問,那好奇之色卻絲毫未曾減弱,孫紹宗便又正色起來:“這雖不是天家事,可畢竟涉及德妃娘娘的弟弟,旁人傳些閒話也還罷了,你剛回北鎮撫司就職,可不能讓人拿了話柄!”

  王振這才警醒過來,忙起身恭聲應了,表示日後必定謹言慎行。

  孫紹宗原本不想多提榮國府的事兒,可既然教訓了他,他又如此鄭重的立誓,再不透露些根底,倒顯得對其不夠信任似的。

  於是便撿著那能說的,簡單的描述了一遍。

  王振聽完之後,卻是大失所望,畢竟街頭巷尾的傳聞,可比案子本身要傳奇、玄幻多了。

  別的不提,單單多P、亂X的版本,就足有七八種之多。

  也就是賈家兄弟都還沒成親,否則大伯與弟妹、小叔與大嫂之類的花邊新聞,更不知道要衍生出多少。

  卻說正閒聊著,就聽下面一陣嘈雜,緊接著蹬蹬蹬樓梯響動,這人還未曾上到二樓,喊聲就先灌了滿耳朵:“二哥?二哥!你在哪屋呢?!”

  薛蟠?

  他怎的來了?

  想起前幾日夜裡,自己身下那白花花的身子,孫紹宗莫名就有些心虛,不過還是主動起身迎了出去,詫異道:“賢弟怎麼來了?”

  “二哥這說的什麼話?”

  薛蟠一身的大紅,眼見著孫紹宗自包間裡迎出來,立刻不滿的道:“殺韃子的英雄好漢們得勝還朝,我老薛怎能錯過?!”

  “什麼韃子不韃子的,那叫五溪蠻。”

  “都一樣,反正不是咱漢家兒郎就對了。”薛蟠混不在意一甩袖子,忽地想起了什麼,忙道:“對了,我方才出內城的時候,倒瞧見幾個正在逛街的真韃子,聽說還是來向朝廷求官的呢。”

  “向朝廷求官?”

  孫紹宗有些莫名其妙,新建立的後金國,目前正處於整合部落,藉以達到中央集權的過程中,一部分在權利鬥爭中失敗的女真貴族,被迫叛逃到大周,倒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可那些人都要等著朝廷封賞或處置,豈有主動來京城求官的道理?

  “二爺!官船來了、官船來了!”

  正疑惑著,就聽樓下張成扯著嗓子喊了起來,孫紹宗忙幾步搶到窗前,就見十幾條官船挑著湖廣招討使司的大旗,乘風破浪直奔碼頭。
Babcorn 發表於 2019-3-9 12:23
第905章 日常

  雖是鄭重出迎,但在碼頭上的碰面,其實更像是走個過場。

  畢竟按照朝廷法度,南征的將士們回京之後,首要的任務就是同兵部交接勘合、公文、令、印等物,並核對功勞是否有誤。

  同時還要去指定的營地報導,歸置軍械、整理行裝什麼的,忙到半夜都未必能理清。

  今兒也就是先碰個頭,重頭戲還要放在明天晚上,所以等到兵部的人出面,孫紹宗就適時的告辭離開了。

  “哥哥,明兒在望江樓那場酒,你可不能再拋下我!”

  馬車剛進了東便門,旁邊就又響起了薛蟠的大嗓門。

  這寒冬臘月的,他倒也不嫌冷,依舊騎在馬上往來如風——當然這身子也裹的同狗熊差不多了。

  孫紹宗挑開簾子斜了他一眼,腦海中閃過的,卻是方才在碼頭上,沈煉見到薛蟠時那炙熱的眼神。

  這廝倒也是個長情的。

  “你真想去?”

  “那當然!哥哥你是知道的,我老薛平生最佩服能在沙場上建功的英雄好漢!”

  “那就先答應我一件事。”

  “莫說一件,便是十件也成……”

  兩人這一路閒聊,車不敢快、馬不能前,速度自然提不上來。

  因此等到內城時,早已經過了正午時分。

  孫紹宗原是想喊薛蟠回家,一同吃個便飯的。

  怎奈這廝早就已經應下,今兒要去接母親和妹妹回家,順帶再祭拜一下賈環。

  這整整耽擱了一上午,他生怕母親妹妹等的不耐,哪還敢去孫家逍遙快活?

  於是在內城門口胡道分別,便急忙打馬飛馳而去。

  餘路無話。

  卻說孫紹宗回到府裡,才知道上午孫承業曾來府上造訪,只是聽說孫紹宗不在府上,也沒多留就直接告辭了。

  不過臨行前,孫承業又表示明天上午,還要去衙門尋他。

  這倒讓孫紹宗頗有些納悶,眼見再過兩三個月就是秋闈了,這一科孫承業是勢在必得,打從初秋就閉門苦讀來著,自己回京這兩個多月,一共也才見了他三五面而已。

  今兒這族侄突然登門造訪,又說明兒還要去衙門尋人,莫非是遇到了什麼難處?

  有心遣人去問個清楚,可又怕他面薄,當著下人不好開口。

  算了,左右明兒他也是要去衙門的,還是等到那時候,再當面問個清楚明白吧。

  這般想著,孫紹宗便自顧自的去了後院。

  剛跨過自家堂屋的門檻,就見客廳當中擺了個茶几,兒子孫承毅正坐在個小板凳上,愁眉苦臉的聽著香菱講課。

  這講的自然不是什麼高深學問,而是簡單的基礎說文識字。

  原本按照孫紹宗的意思,是等到他明年正月十五滿三週歲之後,再正式讀書啟蒙來著。

  不過阮蓉見這孩子早慧,又整天皮的沒個正行,實在是難以管束,於是乾脆把這學前教育提前了兩個多月。

  “二爺!”

  “二爺回來啦!”

  “見過老爺!”

  孫紹宗還在門口端詳兒子,屋裡的女眷們卻已經發現了他的到來,當下就是一陣兵荒馬亂。

  孫承毅更是自板凳上一躍而起,搶到近前抱住了親爹的大腿,蜻蜓撼樹似的搖晃著:“爹爹、爹爹,我不要認字了,我不要認字了!”

  啪~

  雖是香菱負責授課,但戒尺卻掌握在阮蓉手上,她見兒子鬧著要‘輟學’,當下把那戒尺往炕桌上一拍,叉腰怒目道:“胡說什麼?不好好讀書識字,你難道還要當個睜眼瞎不成?!”

  不足三週的孩子,即便是再怎麼早慧,又哪裡明白睜眼瞎是什麼意思?

  又仗著母親素來是寵慣了的,壓根對她的呵斥不以為意,直抱著孫紹宗的大腿不住哀求。

  孫紹宗腳尖一翹,勾住他的屁股往上一托,順勢便抱在了懷中,正色問:“不願意讀書識字,哪你到底想做什麼?”

  “學功夫,做大將軍!”

  小傢伙噘著嘴一叉腰,把胸脯腆起老高。

  周圍一陣哄笑,孫紹宗卻是點了點頭,將他重新放回了地上,指著門外道:“那就先去扎馬步,堅持一個時辰之後,爹就教你天下無敵的本事!”

  “真的?那爹爹跟我拉鉤!”

  眼見這爺倆像模像樣的做出約定,兒子便歡快的衝了出去,阮蓉無奈的白了孫紹宗一眼,忙吩咐石榴追出去,給孩子添一件毛料衣裳。

  “在外面吃過沒?”

  然後她挺著還未凸起的肚子,關切道:“可要廚房先送些現成的過來?”

  旁邊香菱也忙上前,幫孫紹宗把外套脫去,又換了室內的常鞋。

  孫紹宗歪在羅漢床上,一條腿壓在香菱懷裡,又橫臂把阮蓉拉到了近前,懶洋洋的道:“等那小兔崽子扛不住了,你們再喊他進來識字——我下午也不打算去衙門,讓廚房好生置辦,不用急。”

  旁邊自有小丫鬟下去傳話。

  沒過多久尤二姐也巴巴的趕了過去。

  因近幾日難得閒下來,三個女人便品字形的圍住了孫紹宗,一邊替他捶腿捏肩,一邊說些家長裡短的小事兒。

  左右孩子也不在屋裡,孫紹宗行事自不會有什麼避諱,這嘴裡議論著長短,那手腳早測了豐瘦、深淺。

  如此幾個回合,阮蓉卻先招架不住的敗下陣來,兩隻眼睛裡蓄滿了春水,嘴裡不住的埋怨:“明知道我招惹不起你,偏要這般作怪!”

  說著,便蹬了繡鞋,拿雪緞也似的腳丫去踩孫紹宗的熊腰。

  孫紹宗反手撈住足踝,幾根指頭在腳心上不輕不重的騷弄著,直撩的阮蓉渾身亂顫,忙又捧了肚子求饒道:“不成了、真的不成了!你們要耍,就去西廂那邊兒放開了耍,莫要再作弄我了!”

  她這身孕也才剛三個月,孫紹宗也怕真鬧出個好歹來,於是又小心將她擁入懷裡,表達了一下‘非不願矣、實不能也’的遺憾。

  然後就準備擁著香菱、尤二姐一同去西廂取樂。

  尤二姐年糕似的貼了上來,香菱卻直個勁兒的推拒,顯然一時還難以接受,除了晴雯和阮蓉之外的‘第三者’。

  正鬧的不成樣子,忽見石榴面色古怪的自外面進來,稟報導:“二爺,外面晴雯、彩霞、連同大太太身邊的鴛鴦姐姐,有事想向您稟報。”

  晴雯、彩霞也還罷了。

  鴛鴦自從定下終身之後,反倒愈發的避險了。

  現如今她們三個突然湊到一處……

  “可是為了那秋紋?”

  孫紹宗皺眉道:“你去問問,若是妄想讓爺去救人,就叫她們各自回去好生反省!”

  石榴轉身又到了門外,不多時回來稟報:“她們也知道秋紋救不得,只是惦唸著多年的情誼,希望爺能開恩,讓她們去牢裡送上一程。”

  這倒沒什麼打緊的。

  畢竟順天府司獄,正是孫紹宗當年提拔的親信周達,莫說去牢裡看個女囚,便是去睡上幾個,也算不得什麼難事。

  “讓她們先回去準備準備吧,下午我讓張成帶去順天府走一遭。”

  石榴應了,再次回去傳話。

  香菱卻是趁機推脫道:“爺,待會可還要教毅哥兒識字呢,不如就讓晴雯替我,也算是她酬謝爺的成全。”

  “這……”

  孫紹宗咂了咂嘴:“那她們去探監的事兒,豈不是要改期了?”

  旁人還有聽的莫名其妙,阮蓉便上來搡了他一把,沒好氣的啐道:“爺緊著尤氏不就成了?只讓她嘗了頭湯便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9-3-9 12:23
第906章 探監

  剛過申正【下午四點】,順天府的大牢裡,卻早已經點起了油燈。

  在那豆兒也似燈火映照下,周正臉上每一塊坑坑窪窪處,都在反射著油膩的光澤,看上去活像是個剛削了皮的土豆。

  此時他正仰躺在一張逍遙椅上,眯縫著眼睛,一寸寸一縷縷的掃量著對面的小娘子,那表情生似是要將對方裹進嘴裡,生吞活剝了似的。

  那年輕婦人被盯的手足無措,都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可偏偏她又有求於周達,只能硬著頭皮陪笑道:“大……大人,求您高抬貴手,讓我與相公見上一見——這是一點小小的心意,請大人您笑納。”

  聽得心意二字,周達就是眼前一亮,可等到那小娘子從袖筒裡,扣扣索索曳出兩吊銅錢時,他的臉色頓時又歸於平淡。

  那小娘子卻兀自不覺,怯生生把兩吊銅錢放到了桌上,忐忑又希冀的望向周達。

  周達用眼皮夾了那兩吊銅錢一眼,隨即嘆了口氣道:“罷了,我倒不是瞧這錢上,主要是你這一婦道人家拋頭露面的也不容易——去外面等著吧,待會兒我讓人帶你去見她一面。”

  那年輕婦人大喜過望,千恩萬謝之後,這才婷婷裊裊的去了。

  等那木門重新關閉,周達戀戀不捨的收回了目光,心道這小娘子頂著張尖俏的瓜子臉,不曾想還藏了對兒好生養的碩臀。

  這以後若是做了寡婦,倒不妨納進家門替老周家開枝散葉。

  心裡琢磨著,他將越發肥碩的大腿往桌腳一撞,直撞的那兩吊銅錢嘩嘩作響,等到屋內兩個牢子的目光,都被這動靜吸引過來,他才慢條斯理的道:“拿去買些酒菜,今兒晚上本官做東,讓兄弟們好生樂呵樂呵。”

  “周爺高義!”

  “我替兄弟們謝過周爺!”

  兩個牢子急忙以馬屁回應,正要你爭我奪的,湊上去撿起銅錢,卻又聽周達道:“去一個人就成,剩下的把那姓吳的酸丁鎖到馬桶上,再帶他那婆娘遠遠瞧上一眼——他家肯定不止這麼點油水,總要見一見那小白臉淒淒慘慘的模樣,才肯多下些本錢。”

  兩個牢子又齊聲應了,也不知怎麼分派的,一個興沖沖攜了銅錢去採買酒肉,一個懶洋洋帶著那吳家小娘子,去牢裡探望丈夫。

  等兩人離開之後,周達緊了緊身上的毯子,頗有些意興闌珊。

  當初剛調任司獄的時候,兩吊銅錢已經足夠他欣喜不已了。

  但經過這些年的‘歷練’,他的胃口早已經養刁了,這兩吊銅錢自然就入不得眼了。

  幸好他的胃口雖大,膽子卻並沒有膨脹多少,即便對這過路的油水不甚滿足,卻也不敢攙和那等殺人越貨、偷樑換柱的買賣。

  只是這慾求不滿的生活,委實有些百無聊賴。

  要麼,晚上再去迎春樓耍一耍?

  聽說最近新來了幾個姐兒,都是一等一的好模樣……

  叩叩叩~

  正往下三路琢磨,忽聽外面有人敲門,周達隨口應了,就見新來的小牢子紅頭脹臉的進來,指著外面期期艾艾道:“司獄大人,外面……外面又來了……來了幾個探監的。”

  “來就來唄,你結巴個什麼勁兒?”

  周達不滿的瞪了他一眼,追問道:“都是些什麼人?要探視哪個?”

  “一個男的,還有……還有三個女的!”

  男人只是一口帶過,說起那三個女的,小牢子卻止不住的結巴起來。

  周達見狀,登時也來了精神,把個肥碩的身板一挺,目光灼灼的問:“莫不是三個漂亮姐兒?和方才那吳家小娘子相比如何?”

  “好……好看的多!”

  雖然依舊結巴,可那口氣卻是斬釘截鐵。

  比那吳秀才的婆娘還好看?!

  周達也愈發的亢奮了,不過多年來養成的謹慎,讓他還是耐著性子,又問了一句:“那她們究竟是來探視哪個的,你問過了沒?”

  “問了、問了,就前幾天榮國府那個殺了少爺的丫鬟,她們……”

  “等等!”

  周達臉上的亢奮,頓時被凝重所替代了,霍的從逍遙椅上起身,順手把毯子往桌上一丟,壓著嗓子問:“她們莫不是榮國府的人?”

  小牢子立刻搖頭:“好像不是榮國府的,那帶頭的男人,只說是大人您的故交。”

  故交?

  周達一陣迷糊,不過很快就下定了決心——甭管是什麼人,總也要去見一面才是。

  他整了整衣襟,帶著那小牢子匆匆迎了出去。

  等到了大牢門外,果然瞧見三個天仙也似的小娘子,正環肥燕瘦的站在一處。

  周達目光不由自主的定了格,連骨頭都似輕了幾兩,正待開啟掃瞄模式,卻冷不丁聽到一個熟悉的嗓音:“周司獄,許久不見,你可是愈發富態了。”

  周達下意識的循聲望去,整個肥碩的身子頓時打了個激靈,隨即那坑坑窪窪的臉上,就綻放出了菊花一般的笑容。

  “哎呦!”

  他誇張的往大腿上一拍,一邊往上湊一邊驚呼道:“原來是張爺啊!這可真是有日沒見了!大人可好?我上回去府上拜訪,不巧大人正好去了太子府……”

  既然是負責看守大牢,總也難免遇見些個豪門家奴,類似的阿諛場景一年少不了要上演幾回。

  但這回周達卻是出自真心實意。

  畢竟孫紹宗不僅是他的恩主、靠山,也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吹噓資本。

  因此他這一通又是感慨,又是噓寒問暖的,足足好半天才算冷靜下來,重新想起了正事。

  偷眼掃量了一下鴛鴦等人,卻連臉都沒敢看清,就又忙收了回來,正色道:“張爺,聽說您和這幾位姑娘,想探望榮國府的那個丫鬟?這節骨眼上……不會給大人惹來什麼是非吧?”

  “放心,人就是咱家二爺設計拿下的。”張成混不在意的一甩手,又道:“這幾位姑娘原是榮國府裡的,同那秋紋頗有交情,特地求了二爺過來探監。”

  說著,他壓低了嗓子又補了句:“現如今在咱們府上,可都是有牌面的,說不準那天就抬成姨娘了。”

  周成聞言更是心領神會,忙拍著胸脯堆笑道:“要不說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呢!那榮國府裡都不見半個人影,偏咱們大人身邊這些,都是有情有義的女巾幗——沒說的,就憑這份義氣,我老周也得擔擔風險!”

  說著,便親自帶眾人趕奔女牢。

  因當初倪二舊事,順天府的女牢比早年間嚴了許多,等閒便是周成這個司獄,也不好再隨意進出。

  不過現如今頂著孫紹宗的名頭,自是暢通無阻。

  卻說不多時到了關押秋紋的所在,竟是個十分素淨的單間,裡面吃穿用度一概不缺,比一般客棧也不在話下。

  這倒不是因為榮國府使了銀子——賈寶玉倒是想探監使銀子來著,可惜卻被勒令禁足了。

  而是因為秋紋眼下乃是街頭巷尾熱議的焦點,更是府尹賈雨村親自帶回衙門的,真要是在牢裡出了什麼差池,怕是誰都擔待不起。

  原本說好了,張成同周達在外面守著,讓眾女自去裡面探監說話。

  可到了牢門前,彩霞提著食盒,卻是不自覺的停住了腳步。

  當初她曾經因為幼時的瑣事,而鍾情於賈環,後來得知事情真相,又做了孫紹宗的通房丫鬟,這感情才漸漸淡了。

  所以之前商量著要來探望秋紋時,她也並沒有反對,更準備了幾句心裡話,要同這兒時玩伴傾訴。

  但到了與秋紋一牆之隔的時候,她卻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壓根沒準備好,要面對殺死賈環的元兇。

  恍惚間,也不知在那牢門前躊躇了多久,直到晴雯重新走出來,想要接過她手上的食盒時,彩霞這才猛地清醒過來,於是忙把食盒往懷裡一帶,輕輕搖了搖頭,然後面色複雜的走進了牢門。

  一進門,就見秋紋神情恍惚的坐在床上,雙眼沒有焦距的掃了她一眼,隨即又向鴛鴦道:“你替我給寶二爺捎句話就成,我上菜市口的那天,讓他千萬別去——我不想讓他看到,我身首異處的模樣。”

  彩霞手上一緊,不知不覺間淚水便模糊了雙眼。

  這榮國府裡出身的痴情女子,卻怎得總沒個好下場?
Babcorn 發表於 2019-3-9 12:23
第907章 副使

  因這回相見之後,就是生離死別了,又搭著守在外面的周達,也並沒有要催促的意思,故而這探監的時間是一拖再拖。

  到最後還是張成看看時辰已經不早了,委婉的提醒了兩句,眾女這才依依不捨的辭別了秋紋。

  等到了大門外,張成轉身拱手道:“周司獄請留步吧,你那些話我必定帶到。”

  “多謝、多謝,張爺若是有閒,改日我做東……”

  周達還想再和張成聯絡聯絡感情,就聽前面大呼小叫起來,下意識的抬頭望去,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卻見那拿錢去買酒肉的牢子前面引路,後面七八衙役個扛著只毛毛絨絨的東西,正馬不停蹄的往牢房這邊兒趕。

  特娘的!

  這是要吃垮老子不成?!

  周達心下暗罵不已,等離得近了才發現,在那橫桿上攢著四蹄的,其實並非是什麼野味,而是個滿身皮草的大鬍子。

  這大鬍子雖被捆的粽子彷彿,又用破抹布堵了嘴,卻兀自搖頭擺尾的掙紮著,負責抬著木槓的四個衙役,直被他晃的打擺子亂顫,足見這廝是一身的蠻力。

  周達見狀,忙向張成告了聲罪,搶步迎上去探問究竟。

  “這廝在迎春樓與人毆鬥……”

  “還傷了咱們好幾個兄弟……”

  “後來用弓弩逼住……”

  眾衙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把前因後果講了個大概。

  卻原來這大鬍子今兒下午,跑去迎春樓裡喝花酒,因看中了樓裡一姑娘,想要包下來過夜。

  不成想卻有人出面與他相爭,兩下說岔了,就在迎春樓裡動起手來。

  結果對面七八人,愣是一拳一個被放倒了,其中一人還磕破了頭,血流的堵都堵不住。

  架打成這樣,要換成一般人早跑了,這大鬍子卻沒事兒人一樣,丟下銀子硬拉了那姐兒上樓快活。

  後來順天府的衙役們聞訊趕到,又被他隨手傷了幾個,最後不得不用弓弩逼住,這才將其拿下。

  周達聽完之後,順手就把這大鬍子的皮帽子摘了,見他滿頭毛髮剃去大半,只留下尾指粗細的一條辮子,用細麻繩一圈圈的纏著,乾枯發黃還透著股羊騷味,當下恍然道:“原來是遼東那邊兒的騷韃子,這玩意兒怎麼跑咱京城來了。”

  “這誰知道?!”

  “唉、我聽說南城這邊兒來了不少呢。”

  “真的?不是聽說韃子的商隊,不准入山海關的麼?”

  同衙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了半晌,周達才猛地想起,旁邊還有幾位貴客在呢,忙轉頭去找張成等人,卻哪裡還尋的到蹤影?

  …………

  因下午同尤二姐、晴雯盤腸大戰了一場,孫紹宗原定晚上要睡個囫圇覺的。

  誰承想彩霞從順天府探監回來,便磕了藥似的主動,還硬拉來晴雯助陣,花樣百出的足足折騰到了後半夜。

  這般連軸轉了幾場,饒是孫紹宗這鐵打的身板,也有些吃不消,於是第二天早上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自床上起身。

  因屋裡積了無數濁濕腥氣,孫紹宗順手推開了窗戶,結果被冷風一吹,猛地想起自己與孫承業有約,便急急忙忙洗漱了,連早飯都沒吃就往衙門趕。

  果不其然。

  等到了左寺官署,孫承業早已經恭候多時了。

  見孫紹宗自外面進來,他忙起身相迎口尊叔父。

  孫紹宗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一面往主位上坐,一面隨口胡謅道:“我昨兒見了幾個舊部,一時興起多喝了幾杯,倒讓三哥兒在這裡久等了。”

  “十三叔說哪裡話,小侄也是剛來不久。”

  叔侄倆也不是外人,場面話有兩句就得,只等趙楠奉上茶水,孫紹宗便開門見山的問:“閒話就不多說了,你昨兒找我究竟有什麼事?莫不是遇到了難處?”

  “小侄閉門苦讀,能有什麼難處。”

  孫承業說著,起身從袖筒裡取出封書信,雙手奉到孫紹宗面前:“其實是家裡怕七弟執意胡來,白白耽擱了大好前程,所以想請十三叔幫著做些鋪墊,讓他留在京城歷練幾年再說。”

  這所謂七弟,說的是金陵四房嫡長子孫承濤。

  當初金陵長房的次子孫承業、女婿于謙,同這孫承濤一起赴京趕考。

  結果于謙同孫承濤都考中了進士,唯有孫承業這個做哥哥的,因怯場而落第。

  後來于謙留京進了翰林院,這孫承濤則是外放江西做了一任知縣——這缺還是孫紹宗幫著補的。

  卻說孫紹宗接過孫承業遞上的書信,拆開封皮抖開信紙,一目十行的看了個大概,卻原來是金陵那邊兒,托孫承業轉交的家書。

  根據信上所述,孫承濤這小子去了江西之後,再沒有叔伯兄長在身邊束縛著,就只當是天高海闊,急不可待的要人前顯聖、鰲裡奪尊。

  這急功近利之下,理所當然的與本地士紳生了嫌隙,聽說風波鬧的不小,甚至還曾有人買兇行刺。

  孫承濤自己倒沒慫,直叫囂著要同歸於盡。

  可他家良田千傾就這一根獨苗,那捨得就這麼葬送在異地他鄉?

  當即在江西上下疏通,給他評了個政績卓著,讓其提前半年回京述職。

  而眼下給孫紹宗寫信,則是希望他能想法子,勸孫承濤留任京城——哪怕是個閒職也好,起碼先娶幾房妻妾,等開枝散葉之後,再由得他去折騰。

  看完之後,孫紹宗把家書撇在一旁,問:“他什麼時候到京?”

  “約莫就這幾日了。”

  孫承業苦笑道:“頭一封家書是上月初發的,可誰承想半路撞上水匪,送信的被搶光了盤纏,一路乞討著回到金陵,四叔那邊兒才又打發了別人送來。”

  怪不得孫承業急著找自己呢。

  就幾天的功夫,想給孫承濤安排個合適的差事,可沒那麼容易。

  孫紹宗咂了咂嘴,覺得這事兒還是得集思廣益,於是吩咐道:“晚上……不,還是今兒中午吧,你去把廷益喊來,咱們叔侄好生合計合計,看最近有什麼妥貼的差事出缺。”

  孫承業忙躬身應了,因離著正午已經不遠了,他就想立刻動身去戶部找于謙過來。

  誰知孫紹宗剛把他送出門外,就見寺副陳敬德急吼吼的闖了進來。

  因見孫紹宗正在門口,陳敬德也不管孫承業還在旁邊,便脫口道:“大人,順天府那邊兒剛送了個燙手山芋過來,怕是要您去親自交接一下!”

  燙手山芋?

  孫紹宗初時以為是又出了什麼疑難雜案,那破罐子破摔的順天府治中葛長存,就又幹脆丟給了大理寺處置。

  可細一打聽,卻與想像中的有些差距。

  這的確又是葛長存甩鍋沒錯,可這案子本身卻並沒有疑難之處,甚至可說是一覽無遺。

  問題出在犯人的身份上——失手毆傷人命的,是金國派來稱臣納貢的副使。
Babcorn 發表於 2019-3-9 12:23
第908章 認是不認

  將近午時。

  大理寺正門外,幾十名衙役手持水火棍組成人牆,如臨大敵的擋在台階上。

  與之相對的,是台階下面一群不斷叫囂的蠻子:

  “以一敵眾,偶有失手,在所難免,焉能以此定罪?”

  “快瘋【放】了我家頭人!”

  “&*#¥@,漢狗多多的,阿鄰頭人、頭人……不公、漢狗不公!”

  雖然十分蹩腳,但這群韃子治中,竟有一多半說的是大周官話,這顯然是是當年大周鼎盛時期,不遺餘力促進全境漢化的功勞。

  右少卿李文善負手站在門洞裡,聽著那怪聲怪調的叫嚷聲,眉頭是越皺越緊。

  再看看門前幾十名衙役,那如臨大敵戰戰兢兢的架勢,心裡就更是憋屈難耐——堂堂的大理寺,天下綱紀之總憲,竟被幾個韃虜堵門叫罵,這傳出去成何體統?

  至少……

  也該把他們趕遠一點罵吧?

  “大人。”

  聽他提出質疑,被推出來維持秩序的洪九,不得不苦著臉解釋道:“您老細看就知道了,這些韃子多是經過戰陣的廝殺漢,膀大腰圓又攜刀掛箭的,真要鬧將起來,咱們這些人怕是彈壓不住。”

  “那就去把巡防營的人找來!再不成,去五城兵馬司調兵!”

  李文善憤憤的呵斥著,順手指著外面道:“讓幾個蠻夷如此囂張,我大理寺的臉面何在?大周的尊嚴何在?”

  洪九嘴裡‘是是是’的應著,心下卻是一百個不以為然。

  調兵遣將的什麼的,還不是你們這些大老爺做主?能調你就調去唄,跟老子一個不入流的小吏吼什麼吼?

  李文善怒斥了幾聲,見身前這小吏一味的附和逢迎,卻半點實際的動作也無,心下愈發的火往上撞,將袍袖一甩,就待步出門洞,直面那十幾個蠻夷。

  只是剛往前湊了兩步,十幾張毛聳聳的猙獰面孔便映入眼底。

  更可畏著,那一張張血盆大口裡都是唾沫橫飛,也不知噴在衙役身上多少,隔著老遠,都似乎能嗅到一股腥臭味兒。

  李文善腳下不由得一頓,面色變了幾變之後,忽地颯然轉身,丟下一句“你們守在這裡,本官去請孫大人出面”,便頭也不回的去了。

  恭敬的目送他遠去之後,洪九低下頭不屑的撇了撇嘴,然後又一臉同仇敵愾的,擠到了那群衙役中間,小聲交代道:“這還不知道要折騰到什麼時候呢,我讓人煮了幾鍋肉湯、烙了百十張麵餅,待會弟兄們輪替著去門洞裡吃用些,也好暖暖身子、提提精神。”

  …………

  卻說李文善一路怒沖沖的到了左寺官署,也不等人通稟,就直接挑簾子進了堂屋,卻發現孫紹宗正沒事人似的,同師爺秦克儉下著象棋。

  “老弟倒真是好悠閒!”

  因這些日子,經常在一起討論《普法下鄉》的利弊,兩人早也廝混熟了,故而李文善也沒同孫紹宗客套,逕自上前把那棋局攪了,指著外面惱道:“外面十幾個遼東蠻子,都快把咱們大理寺的牌匾拆了,虧你也能坐的住!”

  孫紹宗不以為意的一笑,拿起旁邊的茶杯慢條斯理的抿了口,這才在李文善不忿的目光中,反問道:“那依著李兄又該如何?”

  “要麼調兵來,把這些胡狗驅散,要麼……”

  李文善說了半截,便把視線定格在孫紹宗身上,顯然那未盡之意,就是想讓孫紹宗出面解決那些胡人。

  “調兵?”

  孫紹宗哈哈一笑,搖頭道:“眼下形勢不明,你覺得五城兵馬司會插手此事?”

  “怎麼?難道他們還敢袖手旁觀不成?”

  “袖手旁觀倒未必,推諉扯皮卻是一定的。”孫紹宗嘿笑著,往正北方指了指:“莫說旁人了,咱們魏大人現如今何在?”

  “今日朝會,想是……想是有什麼爭論,所以……所以……”

  李文善磕磕絆絆的說著,聲音漸不可聞,顯然連他自己也不信這話。

  今兒的確是有朝會,可那些宣稱是後金使者的蠻子,先是在順天府鬧了一場,如今又堵了大理寺的正門,裡裡外外兩三個時辰,再怎麼說朝堂上也該得了消息。

  “再等等吧。”

  孫紹宗倒也沒揪著這事兒不放,示意秦克儉給李文善讓了位置,淡然道:“起碼也要知道,這什麼後金使團朝廷究竟認是不認。”

  “認又如何?不認又如何?”

  “若是不認,這群蠻夷就是反叛朝廷的逆臣賊子!”孫紹宗嘴角露出一抹獰笑:“最多用上半刻鐘,本官就能在外面築起一座小小的京觀!”

  李文善臉色頓時有些發白,喉頭鼓動了幾下,訕訕道:“也……也無需如此酷烈,教訓一下就是了。”

  孫紹宗又是一笑,卻並不搭茬。

  好半晌,李文善才又醒過味來,追問道:“那若是朝廷認下呢?”

  “哪就另當別論了。”

  孫紹宗雄壯的身子往後一癱,直撞的烏木椅吱呀作響:“兩國交戰還不斬來使呢,何況對方還是來稱臣納貢的。”

  “那……那也不能就這麼縱容他們吧?”

  這回李文善卻又不憤憤不平起來。

  孫紹宗就更懶得搭茬了,示意趙楠重新斟了茶水,翹著二郎腿一口一口的抿著。

  李文善見狀,也知道自己方才有些自相矛盾,訕訕的沉默了半晌,忽地屈指在那棋盤上敲了敲:“咱們來一局?”

  “敢不奉……”

  “大人、大人!”

  一個‘陪’字還未出口,外面飛也似的衝進一人來,卻是孫紹宗提拔的捕頭黃斌,就見他汗流浹背一拱手,壓著嗓子稟報導:“朝廷半個時辰前明發上諭,順天府葛治中被罷官了!”

  得~

  這甩鍋甩的,連官兒都丟了。

  孫紹宗示意趙楠給黃斌倒了杯茶水,等他一仰頭灌下了肚,這才又追問道:“別的呢?朝廷可還有旁的反應?”

  黃斌搖了搖頭:“這倒沒聽說。”

  孫紹宗若有所思,旁邊李文善卻急了:“這究竟是什麼意思?朝廷到底認是不認?咱們又該如何處置?”

  孫紹宗依舊未曾搭話,只是霍然起身,不容置疑的吩咐道:“去知會張成,讓他把車趕到正門去。”

  隨即才向李文善一拱手:“小弟中午與人有約,先走一步了。”

  說著,大步流星向外便走。

  “唉、唉!”

  李文善追了幾步,見他充耳不聞越行越遠,只能頹然的嘆了口氣:“這倒好,一個兩個的都躲出去,就留本官……咦?”

  正的嘀咕著,突然醒悟到,孫紹宗方才說是要把馬車趕到正門。

  難道說……

  他顧不得再多想,忙提起官袍下襬,急吼吼的追了上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3-9 12:24
第909章 門裡門外

  朝廷如此急於罷免葛長存,在孫紹宗看來,其實已經表明了態度——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態度。

  大周建國之後,就將遼東視為自己的領土,眼下一群茹毛飲血的蠻夷,突然跳出來要封疆列土,搞什麼後金國。

  誰能答應?誰敢答應?

  承認是肯定不會承認的,但眼下南疆戰事正酣,朝廷又實在騰不出兵馬糧草去遼東平叛,因此也不便擺明車馬,直接將對方視為亂臣賊子。

  於是在這瞻前顧後之下,朝廷做出的唯一反應,就是雷利行風的罷免了甩鍋將葛長存。

  其中隱含的意思無非是:請有關部門設法自決,若敢胡亂推諉於上,葛長存就是前車之鑑!

  說白了,這有點殺雞儆猴的意思。

  當然,非要往好了說,這其實也從側面證明了,朝堂諸公對於‘孫猴子’解決問題的能力,還是相當認可的。

  書不贅言。

  卻說孫紹宗出了左寺衙署,就漸漸放緩了腳步,也正因如此,很快李文善就從後面趕了上來。

  他喘著粗氣的端詳孫紹宗一眼,再回頭看看左寺官署,臉上頓時露出恍然之色,於是板著臉道:“其實那些蠻子也著實可笑,竟不知咱們大理寺,平日裡就是從角門進出的。”

  這口條,同方才可是大相逕庭。

  孫紹宗詫異的斜了他一眼,見他面皮漲紅,眉目間又透出些無奈來,這才明白,他約莫是以為自己膽怯了,所以主動幫著搭了個台階。

  想通這些,孫紹宗不覺哈哈一笑,搖頭道:“老哥誤會了,我只是怕走的太快,車伕趕不及過去。”

  他選擇從正門出入,本就是為了把大理寺丟掉的面子找回來,若到時候若還要傻愣愣的站在路邊等車,豈不是忒也尷尬了?

  李文善的臉色又紅了幾分,訥訥的隨著孫紹宗走了一段,眼見離著正門不遠了,才有忍不住好奇問:“卻不知賢弟,究竟準備怎麼處置那些蠻子?”

  “處置?”

  孫紹宗一本正經的反問:“我朝只禁止咆哮公堂,在衙門外面叫罵幾句,也算不得什麼大罪吧?”

  “呃……”

  李文善又被噎住了,心道你要是不想處置那些蠻子,偏要走那正門作甚?

  罷了,反正離著正門不遠了,且看他耍什麼花樣便是。

  卻說眼見離著正門不遠了,忽然嗅到一股濃郁的肉香,李文善定睛一瞧,就見門洞裡十來個兵丁,正各自捧了海碗、擎著麵餅胡吃海喝。

  偏他們還不肯靠邊站,一多半都戳在大門正中,不時還對著外面那些遼東韃子指指點點的,到似是在看猴戲一般。

  這是把大理寺當飯館了?

  李文善當下臉色就是一沉,只是還不等發作出來,門洞裡早有一人飛也似的迎了出來。

  “卑職洪九,見過兩位大人!”

  眼見這小吏抬頭時,嘴角還閃著油光,李文善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指著門洞裡喝問:“這怎麼回事?!眼下一群胡虜堵門謾罵,正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的關頭,你們怎得竟敢……”

  “李少卿稍安勿躁。”

  孫紹宗忽地打斷了他的話,下巴往門外一點:“洪九,你這是想激怒那些韃子?”

  洪九鬆了口氣,撓著耳朵訕笑道:“什麼都瞞不過大人的法眼——總被這麼堵著門叫罵,也不是個事兒,所以卑職就擅作主張……”

  “若是那些蠻子受不得激,主動同咱們衝突起來,錯自然在他們——總不能咱們在衙門裡吃飯,也礙著他們了吧?”

  聽到這裡,李文善又忍不住插口道:“你之前不是還說,彈壓不住這些蠻子麼?若讓他們闖進去,把那犯事兒的頭人救出來,咱們大理寺豈不成了笑柄?!”

  不得不說,這李文善雖然品行端正文采斐然,可在這人情世故方面,卻著實差了不是一點半點的。

  不說別人,換成魏益在場,就絕不會有此疑問。

  “大人明鑑。”

  洪九賠笑著解釋道:“真要鬧到了那個地步,巡防營和五城兵馬司就不得不插手了——再說了,不是還有孫大人坐鎮麼。”

  孫紹宗卻立刻橫了他一眼:“既知道有我在,以後就不要耍這等小聰明。”

  其實洪九這激將法,也還算是穩妥,只是堂堂大理寺,被十幾個蠻子打上門,總也難免有礙名聲。

  “是是是,卑職一定謹記,下次再不敢擅作主張了!”

  洪九還在躬身告罪,忽然發覺孫紹宗湊到了近前,下意識的抬眼觀望,卻聽孫紹宗情輕聲道:“替本官通名。”

  話音未落,便不緊不慢的向外走去。

  通名?

  洪九狐疑的跟了幾步,見孫紹宗跨過門檻分開眾衙役,毫不猶豫的走向那群蠻子,突然間福靈心至,在人堆裡扯著嗓子喊道:“大理寺左少卿孫大人到,閒雜人等一概迴避!”

  原本那些蠻子們,就已經注意到了孫紹宗,聽到這一聲吼,當下都舍了旁處,四面八方的圍攏上來。

  其中一人越眾而出,卻是文縐縐的拱手道:“在下是金國使者互裡波,敢問尊駕……”

  那互裡波正說著,忽覺有些詭異,因為這位獨自出門的左少卿,竟對自己視若不見、聽若未聞,依舊不慌不忙的往前走著,眼見著就要與自己撞到了一處了。

  這……

  這是什麼意思?

  互裡波正納悶不已,孫紹宗胸膛卻已經撞上了他作揖的雙手,頓時一股怪力湧來,使得腳下立足不穩,蹬蹬蹬倒退了三步。

  “@#%¥&*!”

  “你做什麼?”

  “無禮!”

  旁邊的蠻人見狀,當下是群情激奮,那互裡波左右遮攔,還是有兩人上前意圖推搡孫紹宗。

  “退下,你們快退下!”

  互裡波大吃一驚,忙甩開週遭的扶持,就想把那兩人拽回來。

  這次堵門鬧事,就是他的主意,為的是製造壓力,逼迫大周官府交出副使阿鄰祁圖。

  但製造壓力和與大周官府衝突,卻並不是一回事,尤其這什麼左少卿,怎麼聽也不像是個普通官員。

  真要是傷了對方,事情可就鬧大了!

  正因如此,互裡波才急於阻止那兩個不冷靜的莽夫。

  然而還不等他出手,局勢卻又有了新的變化:

  那兩個上前推搡孫紹宗的莽夫,先是單手,後來乾脆兩隻手都撐在孫紹宗胸前,可這四條肉柱子的粗胳膊,卻絲毫沒能阻止孫紹宗的腳步。

  他依舊是不緩不急的走著,每一步都透著從容不破。

  而那兩個推搡的蠻子,卻憋的面紅耳赤,拚命往前努著勁兒,身子卻在地上打著滑往後退!

  這……

  互裡波瞪大了眼睛,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讓開,讓我來!”

  “看我攔下他!”

  他是愣怔住了,可旁邊卻不乏熱血上頭的蠻子,於是呼啦一下子,又撲上去五六個。

  原本他們沖上去的時候,還想著替下那兩個‘酒囊飯袋’來著,可手搭在孫紹宗身上一發力,卻再顧不得多說半句,個頂個臉漲的豬肝彷彿,恨不能使出吃奶的力氣來。

  然而……

  孫紹宗依舊步伐穩健如昔!

  就彷彿那十幾條青筋畢露的胳膊,不是在拚命阻止他前進,而是他身上的小小掛件一般。

  一步、兩步、三步……

  突然一個蠻子腳下發軟,踉蹌著跌了個跟頭,爬起來之後不覺惱羞成怒,揮拳砸向了孫紹宗的鼻樑!

  啪~

  就聽一聲脆響,那砂鍋大的拳頭,穩穩停在了孫紹宗面前約一尺遠的地方——準確的說,是被孫紹宗捏在半空之中。

  咔吧~

  隨即又是一聲脆響,那蠻子的表情頓時扭曲了,他嘶聲狂叫著,又揮起了另一直拳頭。

  可還沒等掄出去,就覺得腰上又是一緊,緊接著被孫紹宗單臂舉過頭頂,隨手往後一拋,那一百六十多斤的份量,便稻草也似的飄飛出三丈多遠,分毫不差的落在了門洞裡。

  “拿下。”

  那蠻子在門洞裡摔了個結結實實,孫紹宗的命令也同時傳入了眾衙役耳中。

  不過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一時恍惚莫名。

  最後還是洪九激靈,發一聲喊撲了上去,旁邊的衙役們才紛紛丟下肉湯、麵餅,疊羅漢似的把那蠻子壓在身下。

  倉啷~

  眼見這一幕,門外的韃子們也急了,當下是就有幾柄腰刀出鞘,扇面似的把孫紹宗圍在當中。

  “住手、住手!快把刀收起來!”

  這時互裡波才如夢方醒,急忙搶到近前,大聲呵斥著,甚至強行將其中一人的腰刀奪下,重新插回了鞘裡,

  其餘韃子見他疾言厲色,這才悻悻的收齊了兵刃,不過依舊是虎視眈眈瞪著孫紹宗。

  互裡波鬆了口氣,轉身面對孫紹宗剛要開口,卻忽地發現對方額頭正中,竟不知何時又睜開了一隻血目!

  互裡波心中一動,忍不住脫口叫道:“閣下莫非是‘八百破十萬,一劍定湖廣’的孫將軍?!若早知是將軍當面,我等必不敢造次!”

  咦?

  這是又出新版本了?

  話說……

  這應該算是剽竊吧?

  畢竟‘八百破十萬’什麼的,好像是人家岳飛的戰績。

  孫紹宗心下腹誹著,面上卻是一絲表情也沒有,淡然道:“當街襲擊朝廷命官,論罪可刑可流,重者立斬。”

  互裡波忙道:“我等是金國使者,這次來大周……”

  孫紹宗不等他說完,又補了句:“我大理寺不禁民眾喊冤,但要守禮、守法。”

  “是我等莽撞了。”

  互裡波忙告了聲罪,隨即又重新申明道:“我等是金國使……”

  “讓讓、讓讓、都讓讓!”

  但他的話卻再一次被人打斷了,卻是張成趕著馬車擠進了人群之中。

  不等那馬車停穩,孫紹宗便利落的翻身而上,隨即垂下車簾,隔絕了雙方的視線。

  當張成再此揚起馬鞭時,滿街的百姓霎時間讓出了一條去路。

  “孫將軍、孫將軍、孫將軍!”

  互裡波追在馬車後面喊了幾聲,卻也只能眼瞧著那馬車漸漸遠去。

  “互裡波大人!”

  這時兩個韃子湊到互裡波身前,頗為不滿的質問著:“方才為何不讓我等攔下那漢官?就算他是什麼將軍,也……”

  啪~

  互裡波抬手就是一巴掌,陰沉著臉呵斥道:“靺……女真人從不怯懦,但面對真正的勇士時,卻也要保持足夠的敬意!”

  那挨了耳光的蠻子與他對視半晌,終於還是滿滿垂下了頭顱。

  倒是旁邊那個沒來及開口的,此時忍不住追問:“那阿鄰頭人和哈不該怎麼辦?咱們繼續堵在這裡要人,還是……”

  互裡波抬頭打量著台階上,士氣已經截然不同的衙役們,皺眉沉吟半晌,搖頭道:“今天怕是不成了,咱們先回去再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9-3-9 12:24
第910章 願是不願

  是夜。

  望江樓內人潮湧湧、座無虛席,那喧囂聲更是比往日多了十倍不止。

  畢竟以往能來這望江樓聽戲的非富即貴,即便是大廳裡散座的,也多半是中產之家。

  今兒來的,卻是一群剛剛離開戰場不久的丘八,喝的興起,那種種癲狂之態,自非常人可比。

  二樓雅間。

  盧劍星見孫紹宗望著樓下出神,只當他是看不慣這般恣意胡來——畢竟這地方,平時招待的可都是王公貴族。

  於是便小聲請示道:“大人,可要卑職下去打聲招呼,讓弟兄們收斂些?”

  “什麼?”

  孫紹宗一時沒明白過來,等醒悟過來,不由失笑道:“今兒也沒外人在,你拘束著他們給誰看?”

  頓了頓,又解釋了一句:“我方才是想起朝中一些瑣事,所以有些走神了。”

  砰~

  韓幫猛地一拍桌子跳將起來,擰眉立目的叫道:“大人可是為了那幾個遼東蠻子煩惱?沒說的,我老韓這就帶人去剁碎……”

  “給老子坐下!”

  孫紹宗一瞪眼,正豪情萬丈的韓幫頓時萎了,訥訥的坐會了原位,重新抄起筷子,卻也不敢夾菜,只在自己的杯盤裡胡亂撥弄著。

  孫紹宗見狀,隨手夾了一大塊鹿蹄筋,直接拋到他盤子裡,沒好氣的笑罵著:“這一大桌子菜,都堵不住你的臭嘴——莫說幾個蠻子,便是幾百、幾千,我又何曾放在眼裡?”

  這韓幫素來管不住嘴,又慣會順桿爬往上爬,見孫紹宗並未真個著惱,便一面喜笑顏開的棄了筷子,抓起那路蹄筋塞了滿嘴,一面又口齒不清的問:“那大人您方才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內閣的事兒,怎麼?你也準備跟著攙和攙和?”

  “不了、不了。”

  韓幫頓時又萎了。

  但孫紹宗這話,還真就不是刻意糊弄韓幫,他方才之所以會走神,的確是因為內閣的最新動向。

  這還是中午從于謙那裡聽來的消息:眾望所歸的徐輔仁徐閣老,八成是不會入閣了!

  雖然于謙沒有細說,但根據他話裡話外的埋怨【與徐閣老一樣,于謙也認為以眼下大周的形勢,再容不得繼續內耗了】,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十有七八是因為徐閣老之前,明確表態支持太子的緣故。

  一旦這事兒變成既定事實,朝堂格局乃至奪嫡形勢,肯定又會有新的變化。

  而身處局中,孫紹宗自然也要慎重考量,這事兒會給自己帶來的影響。

  另外……

  如果徐輔仁不入閣的話,內閣次輔的位置,又該由誰來填補呢?

  難道是吏部尚書王哲?

  真要是那樣,薛蟠這小子可算是撿到寶了!

  要知道此時接任次輔,極大概率會在兩三年內登頂,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內閣首輔。

  “二哥、二哥!”

  這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剛想到薛蟠,他那粗嗓門就在走廊裡響了起來,不多時房門左右一分,薛蟠大咧咧的走了進來,先打了個羅圈揖,口中告罪道:“諸位見諒,我老薛來遲了!”

  除了孫紹宗以外,眾人忙都起身相迎,一是給孫紹宗面子,二來薛蟠的岳父畢竟是吏部天官,保不齊那天就用上了。

  薛蟠其實也認不全這許多人,好容易應付過去,目光就落在了沈煉身上。

  其實打從他進門之後,沈煉也一直在悄悄關注著他。

  此時見這薛大腦袋,瞪著眼睛直個勁兒的端詳自己,沈煉先是有些心虛的挪開了視線,繼而又覺得太過示弱,重新與他對視起來。

  “好!”

  薛蟠忽地一拍巴掌,嘖嘖讚道:“果然不愧是二哥看重的人,這相貌恁是要得!”

  若旁人說這話,沈煉倒未必太過在意,可出自薛蟠之口,卻讓他忍俊不禁的菊花一緊。

  畢竟當初沈煉曾經摸過薛蟠的底,對這位薛大少的生冷不忌,那是再清楚不過了。

  當下心中便提起三分警惕、七分惱意。

  不過還沒等他應答,薛蟠又是重重一拍手,頭也不回的吆喝道:“進來吧,讓沈千戶好生相看相看!”

  話音未落,一個懷抱琵琶的婀娜女子,就婷婷裊裊的走進了包間,只垂首含胸微微施了一禮,便蕩漾出千般嫵媚、萬種風情。

  沈煉眼神頓時直了,夢囈的脫口叫道:“芸……雲兒姑娘?!”

  隨即稍稍冷靜了下,又狐疑的望向薛蟠:“薛大人,您這是何意?”

  “哈哈……”

  薛蟠爽朗的一笑,從袖筒裡摸出張薄薄的紙片,隨手往沈煉面前一遞:“聽二哥說韓千戶身邊沒人伺候,正巧我老薛剛買下個姐兒,索性就轉送與韓千戶——這是身契,為奴為妾都使得!”

  沈煉驚愕的看著那身契,半晌抬頭看看雲兒,再回頭看看孫紹宗,忽的一張臉漲了個血紅,抓起身旁的酒杯胡亂斟滿,一口灌進了喉嚨裡。

  也不顧頜下酒水淋漓,他拋下酒杯直愣愣的到了雲兒身前,一字一句的問:“你……你可願從我?”

  雲兒其實對沈煉並沒有多少的印象,甚至還是在薛蟠的提醒下,才記起當初似乎有這麼個人,曾在錦香院裡與柳湘蓮切磋過。

  但區區一個青樓妓館裡的姐兒,面對此情此景,又如何說得出拒絕二字?

  當下輕點臻首,不勝嬌羞的道:“雲兒願意追隨將軍左右。”

  “好、好、好!”

  沈煉聽了這話,連道了三聲‘好’字,然後轉身要過了薛蟠手裡的身契,不由分說直接扯了個粉碎。

  眾人眼見他白撿了個千嬌百媚的姐兒,正自豔羨不已,冷不丁見到這等情景,都禁不住為之愕然。

  連雲兒也有些懵了,臉上羞笑漸漸轉為茫然與惶恐。

  這時就見沈煉又一字一句的問:“也不拘什麼好日子,三天後我娶你過門可好?不是奴婢、更不是小妾,日後你便是我沈煉的正室夫人!”

  這下雲兒當真不知該如何回應了!

  旁邊眾人也都是嘩然一片。

  要知道眼下的沈煉,可不是當年那個憋屈的七品總旗了,這次回京至少也能封賞個五品千戶,而且有湖廣的功績打底,三五年間升任參將,也是極有希望的!

  這大好的前程,多少良家女子任其挑選?

  偏他竟要娶個娼婦為妻!

  盧劍星忍不住呵斥道:“老二,你莫不是喝多……”

  “大哥!”

  沈煉頭也不回的低喝了一聲,隨即又問了一遍:“你可願意?”

  “我……”

  確認沈煉並非是酒後胡言,雲兒迷茫的目光漸漸堅定,卻也多了一層水霧。

  她深吸了一口氣,顫聲道:“我……奴家配不上……”

  “只說願是不願!”

  “我……我願意。”

  三個字顫巍巍的吐出,淚水已是滂沱而下。

  “好!”

  沈煉伸手拉住她的柔荑,轉身鄭重的向薛蟠一禮:“沈煉厚顏請薛大人做媒。”

  隨即又向眾人羅圈一揖,這次雲兒也夫唱婦隨的跟著見禮,只是聽到沈煉接下來的話時,又淚眼婆娑的怔住了:

  卻聽沈煉字字鏗鏘的道:“再請大人和諸位兄弟做我的證人,我沈煉今生若是負她,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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