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紅樓名偵探 作者:嗷世巔鋒(連載中)

 
Babcorn 2018-9-4 18: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6 264612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5 13:14
第941章 歌、壽

  嘎吱、嘎吱。

  白茫茫的荒原上,機械而枯燥的腳步聲,像是一首永不停歇的催眠曲,雖未必能讓人進入夢鄉,卻不斷加深著每一個人心頭的疲憊感。

  就連孫紹宗這樣鐵打的漢子,時間一久,也禁不住漸生躁意。

  他隨手扯開領口,任那小刀子似的寒風,在胸膛上亂割了一通,這才覺得略略振奮了些。

  再看看四下里依舊是行尸走肉一般,他便又揚聲喝令道:“馮薪,你起頭唱支軍歌,讓大傢伙兒提提神!”

  在隊伍前面的馮薪腳步一頓,轉回頭落下面罩,苦著臉道:“大人,您瞧咱這正頂著風呢,他……他也張不開嘴啊。”

  “那就低著頭唱!”

  馮薪無奈,只得一邊彎腰駝背的避著風,一邊扯著嗓子吼了起來:“弟兄們,都特娘聽我老馮的號子:雲從龍、風從虎,功名利祿塵與土——預備起!”

  “雲從龍,風從虎,功名利祿塵與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蕪。

  看天下,盡胡虜,天道殘缺匹夫補。

  好男兒,別父母,只為蒼生不為主。

  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方罷手……”

  豪邁的歌聲沖霄而起,隨著寒風在山林間迴蕩,驚起無數飛鳥走獸,也讓隨行的女真人面面相覷、騷動不已。

  孫紹宗剛跟著吼了幾句,後面徐輔仁的親隨,就摁著帽子急匆匆趕了上來,道是主人請孫大人過去說話。

  順勢回頭望去,就見女真人的謀主互裡波,正撅著屁股追在馬車旁,不住的說著什麼,多半是在向徐輔仁提出抗議。

  孫紹宗嗤鼻一聲,不緊不慢的到了馬車前,將駕車的車伕替下,又用凌厲的目光逼退那互裡波,這才將門簾挑起些,笑著問:“徐老可是有什麼要吩咐的?”

  就見徐輔仁從車裡探出頭來,沉著一張老臉,顫著鬍鬚噴出滿口熱霧:“你之前提議要收養那赫裡蘇勒的遺孤,倒也不是不成,不過必須先設法摸清楚,赫裡蘇勒在哲舍裡部,究竟有多少影響力。”

  單看表情,誰都會以為他是為了方才戰歌的事兒,在呵斥孫紹宗。

  孫紹宗面色僵硬,將臉偏向一旁,似乎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嘴裡卻道:“那是自然,朝廷要的是籌碼、把柄,又不是想養幾個酒囊飯袋。”

  昨兒幾經考量,孫紹宗還是沒有答應納喜婭瑪的請求——畢竟這事非但風險不小,還與朝廷的懷柔政策,有著明顯的衝突。

  不過他隨即卻提出,可以由大周朝廷出面,收養納喜婭瑪和赫裡蘇勒的兒子。

  這樣一來,等赫裡蘇勒的兒子長大後,不管是想要為父報仇,還是有意爭奪哲舍裡部族長之位,大周都可以順利成章的予以一定支持。

  納喜婭瑪幾次試圖討價還價無果,終於還是無奈的接受了這個條件。

  於是雙方約定,等到使團從建州原路返回的時候,便悄悄將赫裡蘇勒的兒子帶回大周。

  再然後……

  就是一夜無眠——到了嘴邊兒的肥肉,孫紹宗向來極少拒絕,尤其是這種天各一方,事後無需負責的美肉。

  “嗯。”

  徐輔仁的臉色稍稍緩和,在外人看來卻依舊透著不悅:“若事有可為,回程的時候孫少卿不妨再與那胡女接觸接觸——老夫聽聞,她離開的時候依依不捨,若再深耕細作幾番,倒也不失為一枚上好的棋子。”

  說到後來,他已是語帶揶揄,但表情卻沒有露出絲毫異樣,盡顯戲精本色。

  孫紹宗卻訕訕道:“老大人怕是誤會了,那婆娘倒不是依依不捨,只是……只是有些行動不便罷了。”

  徐輔仁聞言終於忍不住一愣,半晌方才搖頭嘆息著,頗有些蕭瑟的縮回了車廂裡。

  …………

  京城,景仁宮。

  德妃賈元春側身站在落地鏡前,撫弄著微微凸起的小腹,那眼波柔婉的,幾乎要淌出蜜來。

  先時幾個道士紛紛鼓噪,說她這一胎必是皇子時,賈元春心頭反倒忐忑的緊,生怕自己一旦辜負了皇帝的期待,會落到比榮妃更為淒慘的下場。

  直到前幾日太醫會診,也一致斷定她腹中必是男嬰,賈元春心頭的重擔這才卸了下來。

  眼下指尖輕觸著略有些發硬的小腹,賈元春腦中就不由自主的閃過一個念頭:

  這個孩子,會是未來的皇帝嗎?

  “娘娘。”

  便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了抱琴的聲音:“奴婢回來了。”

  賈元春像是被灼傷了似的,飛快的將手從小腹上挪開,隨即又定了定神,才揚聲道:“進來說話吧。”

  抱琴應聲而入,又仔細的反鎖了房門,這才湊到近前,壓著嗓子稟報導:“聽喜公公說,今兒朝上就沒幹別的,專門議論什麼《普法下鄉》來著。”

  剛到景仁宮的時候,賈元春是出了名兒的兩耳不聞窗外事。

  但自從確定懷上龍子之後,她便開始有所轉變,不過依舊秉持著多聽、少說、不做的原則。

  至於以後,會不會踰越這個原則,那就說不準了。

  “《普法下鄉》?”

  賈元春眉毛一挑,脫口道:“莫不是孫家二郎上月所奏之事?”

  “對對對,就是那孫少卿提議的!”

  抱琴連連點頭,隨即卻又疑惑不解:“聽說這事兒已經壓了一個多月,眼下不早不晚的,偏選在那孫少卿沒在京城的時候議論,奴婢總覺得不太對勁兒。”

  賈元春這次卻不再理會她,只是垂首默默沉吟著。

  選在孫紹宗不在京城的時候,討論他的提案,這分明是有打壓之意,不欲讓他主導大理寺的革新。

  考慮到孫紹宗和太子的親密關係,現如今又同徐輔仁一起,被‘發配’到了邊鄙之地,這樣推測倒也順利成章。

  不過……

  陛下近來行事,是不是太過‘雷厲風行’了?

  自己才懷胎四月,便這般大肆打壓太子一黨,說是急功近利也不為過……

  難道說……

  賈元春心頭浮起一片陰鷙,作為景仁宮裡最受寵的妃子,她自然察覺到,廣德帝近兩年間,在景仁宮裡殫精竭力,早已經傷了根本。

  眼下一面寵信方士,追求長生不老之道;一面又如此急功近利……

  難道說,陛下命不久矣?!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5 13:14
第942章 建州白蓮

  作為女真人的龍興之地,建州城卻堪稱是名不符實的典範。

  低矮的城牆、逼仄的格局、再加上人畜混雜的環境,無論怎麼看,都難以匹配其一國之都的地位。

  尤其時值隆冬、年關將近,城中的女真人大多貓在家裡,那街上往來奔走艱辛謀生的,反以漢家兒郎和高麗人居多。

  這葛衣麻衫、束髮右衽的,乍一看,竟與關內縣城無異。

  不過每每道左相逢,互相打量一下那衣不遮體、靴不避寒、面有刺青的窘況,悲慼無助之心,卻又遠勝關內多矣。

  當然,城中奔走的漢人,也非個個都如此窘迫,其中不乏一些衣著光鮮、神寧氣足之輩。

  只是眾人對這等貨色,卻是避之唯恐不及,遠遠繞開之後,多半還要不恥的唾罵上幾句。

  姚安民眼下受到的,正是這般待遇。

  但與那些早已做慣了包衣奴才的人不同,姚安民對此卻是大為光火。

  若非急著回去商議要事,說不得便要揪住幾個‘奴民’,提起砂鍋大的拳頭理論一番了。

  這一路憋著悶氣回到下處,姚安民手頭上難免有些沒輕沒重,直將那門板砸了個山響。

  就聽得裡面鐺啷啷作響,也不知多少刀劍出鞘,緊接著有人貼在門後道:“天上換玉皇,地下換閻王。”

  “心中有白蓮,保我好家園!”

  姚安民粗生惡氣的應了,又道:“是我,姚安民。”

  屋內卻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啟了房門。

  不等那房門開圓了,姚安民便迫不及擠了進去,四下里張望了兩眼,認準正中一位老者躬身稟報導:“薛副教主,出大事了!我今兒剛把那兩支火槍送過去,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呢,女真人就先透了口風,說是狗皇帝派了使者來建州,約莫是要與女真人罷兵修好!”

  頓了頓,又咬牙切齒的道:“我還聽說,狗皇帝派來的使者不是別人,正是那姓孫的狗賊!”

  一聽這話,週遭的‘好漢’們盡皆嘩然變色。

  作為白蓮教派出的結盟使者,他們在這建州城裡,已經蹉跎了月餘光景,卻一直沒能得到女真人確切的答覆。

  原本以為,女真人是對白蓮教的實力有所懷疑,所以薛副教主還讓人千方百計的,從山海關弄了兩柄新式火槍回來,想要當作白蓮教軟實力的明證。

  哪曾想兩支火槍換回來的,竟是這般消息!

  薛副教主雖未開口,卻也禁不住怒形於色,默然半晌,他又將目光投向了身旁的富態文士,滿眼的探究徵詢之色。

  那文士則是先環視了一週,等到眾人的咒罵聲稍稍減弱,這才正色道:“依我看,這對咱們來說反倒是一個機會,如果咱們能趁機除掉狗皇帝的使者,那朝廷和女真人就再也沒有轉圜……”

  “說的輕巧!”

  人群中忽然有人哂道:“那可是孫紹宗,屍山血海裡七進七出的主兒!就咱們這十幾個人,都填進去怕還不夠他塞牙縫的呢!”

  週遭雖沒人響應,可看臉上卻都不乏懼意。

  自從副教主葛譫率領精銳人馬,到京城尋找轉世聖女,卻被孫紹宗順藤摸瓜,一窩端了個乾淨之後,白蓮教就將他列為了重點關注對象。

  因此對於孫紹宗在五溪州大殺特殺的事蹟,白蓮教的中上層骨幹,知道的甚至比朝廷還仔細些。

  而即便再怎麼桀驁的人,面對這等千軍辟易的殺神,也難免生出難以力敵的念頭。

  那富態書生又環視了週遭一圈,原本還想貶損孫紹宗幾句,提振一下大家的士氣,可看那一個個惴惴不安的,怕是未必能有什麼效果。

  於是忙話鋒一轉道:“諸位兄弟,那姓孫的雖然難纏,可狗皇帝派來的使者,總不會只有他一人——咱們只需設計殺上幾個有名有姓,也就足夠了!”

  這下眾人倒都鬆了一口氣,紛紛表示:只要不用直面孫紹宗,水裡火裡大可去得。

  不過也有人提出了異議:“張秀才,殺幾個不相干的倒也使得,可屆時女真韃子要是翻臉不認人,把咱們交給那姓孫的抵罪,又該怎麼辦?”

  週遭的附和聲,又一下子煙消雲散,重新向富態文士投來質疑的目光。

  那張秀才卻是胸有成竹,洋洋自得的道:“此事我早有計議,咱們只需設法禍水東引,便能高枕無憂了。”

  說著,卻把手指向了西邊。

  眾人皆有些莫名其妙,唯獨一直在外奔走的姚安民恍然大悟,脫口叫道:“你是說那些蒙古人?!”

  “不錯!正是那些蒙古人!”

  張秀才一派指點江山的架勢,就差弄套羽扇綸巾了:“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眼下蒙古人的勢力還在女真人之上,又一貫唇亡齒寒守望相助,若是他們出手殺了狗皇帝的使者,女真人難道還敢翻臉不成?”

  眾人聞言,便再一次熱烈的討論起來,都覺此計可售——蒙古人肯定也不樂見女真與大周媾和,屆時必會設法阻止。

  於是薛副教主當機立斷:“機不可失!姚香主,你現在就去蒙古人那邊兒,想法子……”

  正說著,忽聽外面嘈雜之聲四起,似有無數人同聲呼喝。

  薛副教主皺著眉頭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推門而出,隔著院牆向外張望了幾眼,回頭稟報導:“好像是街上走了水。”

  薛副教主側耳聽了片刻,卻搖頭道:“再去仔細打探打探。”

  那人領命,便反手帶上房門,鬼魅也似的摸出了小院。

  薛副教主這才又繼續剛剛的話題,鄭重叮嚀道:“蒙古人向來桀驁,你千萬把性子收一收,莫要弄的適得其反。”

  頓了頓,又後悔道:“可惜那兩支火槍都送給了女真人,否則倒是能拿來做個敲門磚。”

  姚安民忙道:“教主請放心,屬下在那些蒙古人面前,必然小意慇勤……”

  “教主!”

  正說著,方才出去打探消息那人,忽又面色鐵青的推門而入,不等眾人詢問,便沉聲道:“是吳奇志十三歲的女兒,正在外面衣不遮體的亂闖——聽說是昨兒晚上,被女真貴族連同其母一起拿來‘宴客’,因不堪受辱所以得了痴症。”

  屋內好一陣沉默。

  良久才有人澀聲道:“這……這怎麼會?那吳奇志不是頗得女真國主寵信,號稱第一謀主麼?!”

  白蓮教的人到了建州城之後,就是仰賴這吳奇志牽線搭橋,才同女真上層取得了聯絡。

  這屋裡有不少人,都見慣了他在女真人面前縱橫捭闔、徜徉恣肆的樣子,哪曾想到一轉眼的功夫,他的妻女竟落得如此下場?

  就聽打探消息那人嗤鼻冷笑道:“聽說女真國主得知此事,‘重重’罰了那人五百兩銀子以示懲戒——也就是吳奇志了,若換成普通漢人,可沒這般待遇。”

  屋內又是一陣沉默,多半都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心思。

  其中尤以張秀才為甚。

  因同是讀書人出身,他與吳奇志相處的最為融洽,也最是對其才智敬佩有加,甚至還因此萌生過投效女真人,做其副貳的心思,哪曾想到……

  砰~

  就在此時,薛副教主忽然拍案怒斥:“都是朝廷無能、狗皇帝姑息養奸,才使得胡虜韃子如此猖狂!有朝一日我白蓮教建立地上佛國,必要將這些胡虜屠個乾淨!”

  說著,又暗暗向左右心腹使了個顏色,其中一人急忙用陝甘土話振臂低呼:“建立佛國、殺盡韃虜!”

  “對,建立佛國,殺盡韃虜!”

  眾人自都群起相迎,卻早忘了這薛教主,方才又是叮嚀姚安民,一定要在蒙古人面前卑躬屈膝;又是痛恨沒能把國之利器貨賣兩家。
Babcorn 發表於 2019-3-25 13:14
第943章 建州城外的屠戮

  廣德十三年臘月二十六。

  午時剛過,建州城南門左近,便是一陣雞飛狗跳,不管是往來進出的行人,還是原本負責守衛城門士兵,都被一群身著牛皮厚甲的戈什哈,驅趕到了道路兩旁。

  原本城門守將,還想上前理論幾句,可看到巴牙喇營統領納爾薩也出現在城門口,便又急忙偃旗息鼓,再不敢有絲毫動作。

  這納爾薩是女真宿將,又掌管著建州城裡最為精銳的巴牙喇營,便是後金國主對其都要禮讓三分,就更別說是小小的城門守將了。

  尤其前幾日,因為Y辱漢人謀士吳奇志的妻女,納爾薩被罰了五百兩銀子【其中約有一半,又被他轉嫁到了吳奇志身上】,正滿心的不快,自然就更沒人敢去捋他的虎鬚了。

  不過今兒納爾薩陰沉著臉,卻並不是因為那二百多兩銀子,而是因為剛剛接到了國主的命令——命他在城外迎候大周使者。

  周人的使者有什麼好迎的?

  難道對他們笑臉相迎,那些漢人就願意把家產婆娘全都拱手奉上不成?

  最後還不是要靠勇士們手裡的刀槍?!

  越想越是不忿,納爾薩恨不能立刻轉回城裡,在吳奇志的婆娘身上馳騁一番——銀子既然都已經賠出了,他怎麼也要用個夠本才成。

  “統領。”

  這時一名親兵湊上來稟報:“周人使者離建州已經不足五里,咱們是現在擺開架勢,還是……”

  “擺擺擺,擺就是了!”

  納爾薩不耐煩的甩了甩馬鞭,他心裡雖然百般不忿,卻終究不敢違逆國主的吩咐,再說了,這來的除了周朝使者之外,還有國主最為寵信的二王子。

  就當是給二王子一個面子吧。

  這般想著,等到外面一眾兵丁擺開迎接貴客的架勢,納爾薩便心不甘情不願的出了城門。

  此時大周使團也已經離著城門不遠了,納爾薩收斂了心思,正努力想要擠出笑容來,卻忽聽得身後蹄聲如雷。

  納爾薩登時勃然大怒,回首喝罵道:“是哪個不開眼的狗奴才?竟敢不尊老子將令……”

  罵到半截,卻發現從城內疾馳而出的,竟是一群蒙古人,瞧那一個個挎刀帶箭,就知道來者不善。

  納爾薩當即面色又是一變,急忙喝令左右上前遮攔,務必不要蒙古人與周國使者發生衝突。

  然而這倉促間卻哪還來得及?

  只有少數幾個戈什哈,及時堵在了門外,但發現衝過來的是蒙古人時,卻個頂個猶猶豫豫,不知究竟該不該阻攔。

  建州女真畢竟是剛剛崛起不久,甚至直到數年前,還在仰賴蒙古人的鼻息。

  現如今雖然統合了遼東各部,實力遠超以往,可人一旦跪久了之後,膝蓋又豈是一天兩天就能硬回來的?

  這臨時紮起來的人牆,本就稀鬆的緊,再加上猶猶豫豫不敢舉起兵刃,自然難以封鎖住城門。

  於是一行二十餘騎蒙古人蜂擁而出。

  等到了城外,領頭的蒙古人一聲呼哨,後面眾騎兵先是雁翅排開,緊接著兩翼向內包抄,各自擎弓在手,扇面也似的逼向大周使團。

  完了!

  納爾薩見狀心頭就是一涼,他倒不在意周國使者是死是活,可自己眼睜睜瞧著蒙古人如此肆無忌憚,竟半點也使不上力,被國主知道後,焉能討得了好?

  完了!

  躲在人群中觀望的姚安民,也是心頭一涼——這幾日好說歹說的,蒙古人怎麼還是如此莽撞?!

  這明目張膽的殺上去,如何能討得了好?

  不管他們心中如何作想。

  那二十幾名蒙古騎兵,已然氣勢洶洶的逼到大周使團五十步內,各自彎弓搭箭,只待再拉近稍許距離,便要發動第一輪攢射。

  也就在此時,使團隊伍當中的一輛板車,忽地人立而起,上面數百斤貨物稀里嘩啦的落了滿地,兩個車軲轆吊在半空無處借力,偏飛也似的迎著蒙古人衝了上去!

  眼見丈許高的板車,彷彿成精長腿兒了一般衝過來,正在準備發動攻擊的蒙古人,也不覺為之愕然。

  一些心志不堅的,便紛紛放箭阻攔。

  可那一支支羽箭咄咄的釘在板車上,卻如石沉大海一般,沒有絲毫用處——甚至那板車還臨時調整了一下角度,迎向了弓箭最為密集的方位。

  不足五十步的距離,又是彼此相向衝鋒,一方快逾奔馬,一方……本就騎在馬上。

  壓根也不容蒙古人調整陣型,雙方便撞到了一處!

  打頭的幾個蒙古騎兵,下意識的撥轉馬頭,正待從那板車兩側繞過去,不曾想那人立的板車又猛然往前撲倒,露出後面一個昂藏的大漢!

  眼見這一幕,非只是蒙古人,便連後面的女真人,也都禁不住瞪圓了眼睛。

  難道說……

  方才竟是這人,在舉著板車往前跑?

  這怎麼可能?!

  可還不等他們驚嘆完,那數百斤的板車,便被那漢子抓在手中,枯枝也似的揮舞起來。

  一時真如秋風掃落葉,無論人畜擋著立斃!

  只轉眼的功夫,就有六七名蒙古騎兵,被他砸落馬下!

  不過蒙古人到底也是久經戰陣的。

  這一下雖變起倉促,但餘下的蒙古騎兵兩下里散開之後,卻是不約而同的舉起了弓箭,準備前後夾擊那昂藏大漢。

  就算一輛板車再怎麼寬大,總也不能護住前後兩面吧?

  可還不等他們發動攻擊,那昂藏大漢就搶先將板車掄圓了,狠狠的擲向了其中幾個蒙古騎兵!

  但見笨重的板車呼嘯旋轉著,其速度竟只是稍遜於硬弓強弩,那幾個蒙古騎兵壓根來不及閃避,就被砸了個血肉模糊!

  不過與此同時,十餘支羽箭也分前後射向了那昂藏漢子。

  就見那昂藏漢子不閃不避,反手從背後抽出一柄門板似的巨劍,左至右擋,輕輕巧巧就將那些箭失撥落、挑飛。

  與此同時,他腳下片刻不停,趕上一名蒙古騎兵,手起劍落連人帶馬劈成兩片。

  又順勢扯起半邊馬屍,牽腸掛肚的揮灑出去,將十餘步外另一名蒙古人砸下馬來。

  這般如法炮製,只十幾息的功夫,蒙古人就又減員過半,算起來已不足十人之數。

  而那昂藏漢將,卻是絲毫未損!

  戰到這般地步,蒙古人也終於失去了鬥志,也不知誰帶頭呼喊了一聲,便紛紛做了鳥獸散,甚至連建州城都不敢回,直接逃向了附近的山林之中。

  那昂藏漢將倒也並不追趕,只帶著滿身血污,意態悠閒的在戰場上巡視了一圈,但凡發現還活著的蒙古人,上前就是一劍梟首。

  等確認再無活口之後,他這才不慌不忙的走向城門。

  包括納爾薩在內的所有女真人,都下意識的舉起了兵刃,卻又禁不住雙手亂顫、腿肚子轉筋。

  眼見對方越走越近,一些戈什哈甚至不等命令,就開始往城內退縮——就連納爾薩,也琢磨著是不是應該先把城門關上,免得這殺神闖進去大肆屠戮。

  就在此時,忽聽那昂藏漢將揚聲道:“本官是大周副使孫紹宗,城裡可有方便洗漱的地方?”

  大周……副使?

  這周朝的皇帝,到底是派來了個什麼樣的怪物?!

  而且……

  派這種怪物過來,真的只是為了罷兵言和?!
Babcorn 發表於 2019-3-30 08:42
第944章 計

  正月初九。

  隨著年節氣氛漸漸消退,寒冷的建州城,再一次恢復了原本的冷清。

  不過在風雪中往來奔走的漢人奴隸們,與年前卻是大有不同——雖然道左相逢時,仍難免抖作兩團,身上的疤痕也較年前多了幾處,可眉眼之間卻透著昂揚與期盼。

  反之,那些錦衣華服者,則是個個如喪考妣——至少在表面上皆是如此。

  而導致這般變化的,正是大周使者進城後,所引發的一系列事件。

  廣德十三年臘月二十六,周使於建州城下,陣斬蒙古鐵騎一十三人,一時名聲大噪。

  臘月二十七,建州巴圖魯耶彥登門挑戰周使,約立生死狀,旋死於周使拳下。

  臘月二十九,耶彥妻弟率眾夜襲使館,計十七人無一生還。

  次年正月初二,大王子阿勒不花攜十二布庫【摔跤手】登門助興,席間致三死九傷,卻未能撼動周使半步。

  正月初三,巴牙喇營牛錄額真哈爾祿當街箭射周使,周使擲還以過路牛車一輛,未中,然哈爾祿驚慌之下馬失前蹄,重傷致殘。

  是日傍晚,哈爾祿妻登門叫罵,被周使掠入使館,左右不敢阻攔,遂飛報哈爾祿親族,然嘯聚過百,卻終不敢入。

  次日,二阿哥阿鄰祁圖親往說合,哈爾祿妻始得脫身——據傳,數日不得並股。

  自此,周使系天魔轉世之說不脛而走,又言其天目一開血濺五步,非噬人魂魄方可安撫。

  正月初六,後金國主有意召見大周使者,為后妃群臣所阻。

  次日,後金國主單獨召見大周正使。

  …………

  砰~

  將腰牌往火炕上一拍,姚安民怒沖沖的罵道:“入娘賊!這些女真瓜慫平日裡拽的什麼似的,不成想膽子卻這麼小!前幾日什麼牛錄額真的,婆娘被那姓孫的睡了,屁話都不敢放一句;眼下堂堂後金國主,又連姓孫的面都不敢見!”

  雖是白天,可因室內密封昏暗,炕桌上依舊點著盞油燈,被他這一巴掌拍上去,那燭火搖曳,直映的四下里人影亂顫。

  正趴在炕桌上寫著什麼的張秀才,抬頭橫了姚安民一眼,將毛筆往充當硯台的醋碟上一搭,又小心翼翼的摘下眼鏡,珍而重之的收入鹿皮囊裡。

  等一切收拾妥當了,這才冷笑道:“有氣你找韃子撒去,跟我這兒嚷個什麼勁兒?”

  “我……”

  姚安民兩眼一瞪,可終究不敢同此行的二號人物張秀才翻臉,最後頹然的往炕上一坐,盤著退嘟囔道:“我這不是心急麼,那姓徐的老東西已經同韃子談了兩天,誰知道什麼時候就勾搭上了?”

  “偏那孫紹宗一直守在驛館裡,吃穿用度又派專人採買,壓根就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他巴巴抱怨了幾句,轉頭再看張秀才,卻發現對方已然閉上眼睛,正慢條斯理的揉著晴明穴。

  這下姚安民真有些火大了,憤然起身道:“好好好,這差事是我老姚自己領的,和您張七爺不相干是吧?那咱們干脆也別在這兒瞎忙活了,趁早收拾行李回甘肅算球!”

  他一邊嚷嚷著,一邊拿眼往東頭屋裡張望,顯然是指著薛副教主能出面主持公道。

  然而等了許久,也不見東屋裡有什麼動靜。

  而那靠牆依櫃的白蓮教眾們,也個頂個泥胎木塑似的,對他這話沒有半點反應。

  這下姚安民有些騎虎難下可,憤憤的咬著牙瞪著眼,忽然一把抓起那進出內城的腰牌,轉身向外便走。

  這時牆根底下才有人開口發問:“姚香主不是剛回來麼?這又是要去哪兒?”

  “還能去哪兒?”

  姚安民憤然道:“自然是去找那姓吳的龜孫兒打探消息!”

  說話間,他便推門而出,踩著積雪嘎吱嘎吱的漸行漸遠。

  直到此時,張秀才不慌不忙的起身,拿著方才寫的東西到了東間屋裡。

  薛副教主正盤腿在炕上打坐,聽到張秀才的腳步聲,緩緩睜開眼睛,輕聲道:“雖然不堪大用,可他到底是心向聖教的,總不太過冷落了他。”

  這說的,自然是方才負氣而走的姚安民。

  張秀才白胖的臉上露出些笑意,卻並未回應薛副教主的話,而是珍而重之的,將手中文稿送到了薛副教主面前。

  薛副教主又看了他一眼,這才接過來仔細研讀。

  半晌,他才遲疑道:“這說辭倒是使得,可那邊兒若是不肯上鉤怎麼辦?”

  張秀才不以為意的一攤手:“現如今還有別的法子可想嗎?姓孫的如此挑釁,烏蒲恆端依舊忍氣吞聲,甚至不惜背負怯懦之名,分明已經拿定了主意,要趁朝廷無心他顧,先併吞朝鮮擴充實力。”

  “單憑咱們這些人,想要讓女真人改變心意,無異於痴人說夢。”

  “而驛館那邊兒,又佈置的密不透風,更有姓孫的殺神壓陣,根本就沒有下手的機會。”

  “眼下唯一可行的,也只有趁著關內關外往來不便,來個無中生有、煽風點火!”

  “天幸如今在興城駐紮的,正是那孫紹宗的嫡親兄長,聽說此人性烈如火,又自小對其弟百般疼愛——想來只要咱們計畫周詳些,瞞過他應該不難。”

  薛副教主其實也早認可了他的計畫,否則方才也不會放任姚安民受氣,而不出面安撫了。

  只是此事幹係重大,若不能借女真人之力,牽制住大周的九邊兵馬,白蓮教想要在近期舉事,便難上加難。

  所以事到臨頭,也容不得他不謹慎。

  唉~

  若是當初葛譫能找到轉世聖女,重新將教眾凝聚到一處,眼下自己等人又何須仰賴女真韃子?

  心下嘆息著,薛副教主又再次確認道:“那人當真可用?別到時候……”

  “您老大可放心,他的妻兒老小都在咱們手心裡,又自以為身中劇毒,斷不敢違逆咱們的吩咐!”

  “那就好、那就好。”

  薛副教主點了點頭,視線躍出窗外,喃喃自語道:“接下來,就等著徐輔仁把這幾日的消息傳回關內了——屆時咱們再順水推舟,直說是韃子大將受不得辱,私自引重兵圍殺……”

  張秀才目光灼灼的接口道:“而那孫紹宗雖然死戰得脫,卻受了重傷,被困在山裡命在旦夕!”

  頓了頓,他狠狠在半空中劈了一掌:“只要興城那邊兒的聞風而動,屆時是戰是和,可就由不得他們兩家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9 20:10
第945章 躁動

  原本孫紹宗還盤算著,等到雙方進行談判時,面對後金國君臣的發難,再順勢露一露肌肉來著。

  誰承想一連幾天,那烏蒲端恆都只單獨召見徐輔仁,並不肯讓他陪同入宮,讓之前種種設想,全然沒了用武之地。

  好在年節前後,孫紹宗已然在建州城裡立下了諾大的威風,而以徐輔仁的老謀深算,這耍嘴皮子玩心眼的事兒,有他一人足矣。

  當然了,徐輔仁每日回到驛館裡,免不得也要把雙方的談判過程,簡短截要的向孫紹宗複述一遍。

  目前看來,雙方和談的誠意還是有的——至少暫時是有的——罷兵言和的大前提,第一天就達成了共識。

  不過在一些附加條件上,雙方卻始終僵持不下。

  譬如大周希望雙方能夠互換戰俘,並釋放被扣押的民眾。

  然而被大周俘獲的女真人,多半都已經明正典刑了,這所謂的互換,不過是說出來好聽罷了,其實就是想讓後金單方面,釋放所有的漢人奴隸。

  這自然是女真人無法接受的。

  再譬如後金希望能夠在興城附近,建立幾個雙方互市的場所。

  互市本來倒沒什麼,但女真人除了要求大周不得限制鐵器輸入之外,還要求大周官方出面,對遼東的一些特產採取溢價收購,以保證雙方能夠達成貿易平衡。

  這就實在太過分了。

  雖說是緩兵之計,可面對一個蕞爾小國——官方甚至還沒承認——做出如此程度的讓利,讓一向公然標榜皇漢主義的周國民眾,如何能夠接受得了?

  另外還有諸如雙方疆界的劃定,彼此的官方稱呼、往來禮數,後金與瓦刺的關係等等……

  總之在相同的大方針之下,雙方的分歧點卻也不在少數。

  周國這邊兒,左右是想拖時間,等熬過南邊的戰事之後,騰出力氣來再對後金下手。

  而後金則是因為大雪封山,三月底之前,壓根沒法進行規模化的軍事行動。

  所以兩下里都不怎麼著急,這一點點拉鋸似的來回磨,幾天下來,也不見有半點進展。

  估計正月裡能談出個大概脈絡,就算是蠻不錯了。

  孫紹宗倒無所謂,他本就是能動能靜的性子,除了伙食上有些不習慣之外,每日裡在驛館裡閒散著,就權當是貓冬養膘了。

  可隨行的護衛,卻頗有些不安分的主兒。

  前陣子總有不開眼的女真人上門鬧事,隔三差五的就有熱鬧瞧,倒還不覺得如何。

  可打從初五開始,一切變得風平浪靜,甚至有不少女真人寧可繞遠路,也不願經過驛館大門。

  這一閒下來,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又搭著前幾日,那哈爾祿的老婆嗓音高亢,先在門前罵的眾人一肚子悶氣,後又在門內叫的眾人滿腦子邪火。

  本就已經做了個月餘光棍,這火氣一上來,哪裡還按捺的住?

  於是這幾日先是裡先是托馮薪出面,想請假外出‘閒逛’一番,被孫紹宗壓下來之後,又試圖慫恿他弄幾個婦人進來伺候。

  說是幫著洗衣做飯,可孫紹宗隨口一試探,那‘盤好調順’、‘胸聳臀碩’的要求,就足足灌了滿耳朵。

  說白了,還不就是下半身那點事兒。

  按理說,這身處嫌疑之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孫紹宗應該一口回絕。

  可孫紹宗也不是那不通人情的,再者說了,他自己也沒能以身作則,就更不好嚴詞拒絕了。

  因此這日經過仔細考量,就琢磨著同徐輔仁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向女真人討幾個朝鮮女人回來——之所以指定要朝鮮人,自然是不願辱及被掠的漢人女子。

  …………

  是日傍晚。

  算算時辰,徐輔仁也該從內城回來了,孫紹宗便命人在後院炕桌上擺下飯菜,又燙了一壺陳釀,只等著與他對酒談天。

  這千里迢迢的,自然不可能專門帶個廚子來,所以每日的飯菜實在是乏善可陳,唯有量足管飽這一個優點。

  但酒卻著實不錯,四十年的老窖花彫,原本是某個女真貴族的戰利品,可關外苦寒之地,人人皆以飲用烈酒為榮,這幾壇陳釀竟是乏人問津。

  直到前些天阿鄰祁圖登門說合,因知道孫紹宗就好這一口,才特地討來做了禮物。

  把手爐擰了蓋,臨時充作溫酒的器物,不多時的功夫,馥郁醇厚的酒香,就在屋裡瀰漫開來。

  這時門簾一掀,寬袍大袖的徐輔仁自外面進來,鼻子抽動了幾下,便不由笑著吟道:“酌酒與君君自寬,人情翻覆似波瀾;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草色全經細雨濕,花枝欲動春風寒;世事浮雲何足問,不如高臥且加餐。”

  說著,便自顧自褪了靴子,盤腿坐到了孫紹宗對面。

  這一路上兩人早廝混的熟了,故而孫紹宗也不多禮,只單手提起酒壺,為其滿滿斟了一杯。

  同時口中笑道:“聽徐老這意思,怕是又蹉跎了一日?”

  “蹉跎是蹉跎了,可也不是一無所獲。”

  這幾日裡雖然談判一直沒什麼進展,可徐輔仁的精氣神倒比路上強出不少來。

  就見他先是老夫聊發少年狂的舉杯乾了個底掉,隨即又正色起來,身子微微往前探了探,壓著嗓子道:“約莫就是白蓮教無疑了。”

  這一句沒頭沒腦的,孫紹宗卻是立刻心領神會,忙把酒壺放回手爐上,挺直了腰板,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卻原來打從到了驛館之後,孫紹宗就隱約察覺到,除了女真人的探子,周圍似乎還有些身份不明的人,在窺探著使團的一舉一動。

  蒙古人那天在城門外,被孫紹宗弄了一多半,餘下的即便偷偷回到城裡,也多半不敢在大周使團左近出現——而且就算他們真大著膽子尋過來,也會被孫紹宗認出來。

  所以兩人暗中計議了一番,就推斷這城中多半還有另外的勢力存在,而且多半還是大周的敵對勢力。

  大周雖然四面皆敵,可真要數起來,卻也就那麼幾個勢力而已。

  而刨除蒙古之後,同在北方的白蓮教,自然就成了重點懷疑對象。

  所以這幾日裡,徐輔仁一邊與女真人談判,一邊拐彎抹角的打探著消息,不過未免打草驚蛇,連著幾日也沒什麼進展。

  不過今兒,他總算是設法摸出了些明細。

  就聽徐輔仁捋鬚道:“今兒同韃子說起邊軍來,老夫提到陝甘一帶時,刻意賣了個破綻,結果就被那吳奇志隨口道破,顯然是對陝甘的邊軍部署頗為瞭解。”

  “但女真人眼下的活動範圍,卻遠遠還沒有觸及陝甘一帶——即便是瓦刺的蒙古人,現如今也多在山西河北騷擾,好與女真人互為犄角。”

  “對陝甘邊軍如此在意,又能清晰掌握其動向的,多半就是白蓮教無疑了!”

  徐輔仁這番推測,十成的把握或許沒有,但六七成總還是有的。

  腦海中,不由自主的閃過了蘇行方的音容笑貌,孫紹宗沉聲道:“若真是白蓮教的人,當初蒙古人在城門外奔襲,多半也和他們脫不開干係——這些白蓮叛匪,最擅長的就是煽風點火、借力使力。”

  徐輔仁點了點頭:“比起蒙古人,他們是最不願意遼東罷兵的,會想方設法阻攔,也是……”

  說到半截,徐輔仁忽然目光一凝,對面的孫紹宗也同事神情一肅,然後兩人不約而同的脫口道:“難道白蓮教近期就【又】要起事?!”

  這次朝廷決議派遣徐輔仁出使後金,最初只有朝中幾位重臣知道,而從正式下令到使團啟程,也不過就兩三天的功夫。

  要說這麼點兒時間,遠在陝甘的白蓮教就算能做出反應,想搶先派人來建州城興風作浪,也是絕無可能。

  也就是說,白蓮教是在不知道此事的情況下,懷著其它目的來遼東的。

  而能讓白蓮教不惜千里迢迢,冒著風雪前來聯絡後金的,怕也只有‘造反’一事了!

  想到這一點之後,徐輔仁和孫紹宗立刻擬定了對策。

  首先自然是派人回關內通知朝廷,以便防患於未然。

  其次,最好是能設法找出城中的白蓮叛匪,逼問出陝甘總舵的情報。

  這次不同於去京城尋找聖女,為了能同女真人聯盟,白蓮教派來負責談判的人,肯定要拿出一些有份量的‘籌碼’。

  如果能撬開對方的嘴,必然能對白蓮教造成巨大的打擊。

  再就是,驛館內必須加倍嚴防死守。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白蓮教自從受創分裂以來,勢力早已大不如前,可那無孔不入的滲透手段,卻是朝廷最為頭疼的。

  如果驛館也被白蓮教滲透進來,那樂子可就大了。

  只是如此一來,引進朝鮮婦人的事兒,自然也就無疾而終了。

  孫紹宗從徐輔仁屋裡出來,正琢磨著該如何安撫那些躁動的官兵,卻忽覺有些不對。

  抬起頭來四下里張望了幾眼,卻又想不出究竟是哪裡有問題。

  於是心緒不寧的回了自己屋裡,這剛推開房門,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時候,腦袋裡忽又靈光乍現:

  馮薪哪去了?

  那小子不是正等著自己的回信麼?

  按照他那急色的脾性,自己這一路上悠哉游哉的,早該被他截住了才對。
Babcorn 發表於 2019-4-9 20:11
第946章 叛

  次日上午。

  年後一直風雪不斷,難得今兒是個大晴天,於是憋悶了數日的白蓮教徒們,一早就收拾齊整了,各擎著拿手的器械,在院子裡捉對演練、疏通筋骨。

  能被千里迢迢帶來遼東的,多半都是白蓮教眾的精銳,不少都曾在江湖上闖出過諾大的名頭。

  那一招一式演練起來,或許還比不得武館裡的套路賞心悅目,可凌厲肅殺卻遠在其上,若非只是演練,落敗的一方多半非死即殘。

  當然,白蓮教中也並非個個都是高手。

  譬如那一身贅肉的張秀才,捏著個二尺長的片刀,舞的那叫一個自愚自樂,即便抬舉著說,離‘莊家把式’也還有十萬八千里之遙。

  不過場上最早弄出滿頭大汗的,卻也正是這張秀才。

  就見他一屁股坐到迴廊的欄杆上,氣喘吁吁的從袖囊裡摸出帕子來,一邊從左鬢到右鬢來回塗抹,一邊笑著搖頭道:“不成了、不成了,我實在不是這塊料,真要遇見刀兵之災,還是得仰賴諸位兄弟援手才是正道。”

  週遭幾人湊趣的一陣哄笑,這個拍著胸脯,滿口應承‘刀山火海、在所不辭’;哪個斜肩諂媚,連聲奉承‘您老讀的是聖賢書,學的是萬人敵、屠龍術’。

  旁人聽了倒也無所謂,院子正中的姚安民,卻是滿心的不痛快。

  昨兒這張秀才持寵生嬌,當面讓他下不來台,原本就讓姚安民耿耿於懷,此時見眾人一窩蜂的去拍張秀才的馬屁,就愈發覺著窩火不已。

  當下手中雙刀似狂風驟雨,盪開對面常見,上下夾擊各取要害。

  對面那人急忙遮攔,卻還是躲閃不及,被姚安民的刀背在肩胛骨上拍了一記。

  當下悶哼一聲連連後退,卻又捂著肩膀強笑道:“姚香主這刀法越發精進了,若不是手下留情,小弟怕是腦袋丟了,都還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呢。”

  若在平時,姚安民獲勝之後,多半要居高臨下的點撥對方幾句,可今兒卻半點興致也沒有。

  “哼。”

  他從鼻孔裡重重噴出一口惡氣,撇嘴道:“我這不過是彫蟲小技罷了,哪裡敵得過人家讀書人的萬人敵、屠龍術?”

  這話一聽,就是在針對張秀才。

  對面那人雖是姚安民的下屬,可又哪敢得罪薛副教主身邊的紅人?

  當下只得訕訕假笑,試圖就此矇混過去。

  但那邊廂張秀才,卻早聽了個真切,當下把臉上的一團和氣收斂了,站起身來,不緊不慢的往姚安民這邊湊了幾步,皮笑肉不笑的問:“怎麼,姚香主也想學學這萬人敵、屠龍術?”

  “不敢,也沒那條件。”

  姚安民把頭搖的撥浪鼓彷彿,就在眾人都以為他認慫了的當口,他忽又補了一句:“我老姚孤家寡人一個,既沒有婆娘也沒有女兒,哪裡學的了這等好本事?”

  話音剛落,週遭就靜的只餘下喘息聲。

  所有的人目光,都在姚安民與張秀才之間來回打轉。

  其實說完這話之後,姚安民心裡也後悔了,可既然話已出口,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又怎好再縮頭往回收?

  不過眼瞧著張秀才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姚安民只覺腮上的肌肉突突亂顫,還是忍不住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解釋道:“我說的是那吳奇志,張先生可不要誤會了。”

  張秀才嘴角裂出一抹冷笑,因這姚安民當初在陝甘時,曾欺辱過他某個遠方表親,他早就想要找個機會教訓一下這廝了。

  現如今姚安民主動挑釁,倒是正應了張秀才的心思。

  當下眉毛一挑,就待揚聲譏笑幾句,好激的姚安民愈發失態。

  不想就在此時,一個負責監視驛館的教眾,忽然飛也似的闖了進來,大叫道:“薛教主何在?屬下有要事稟報!”

  當下張秀才再顧不得理會姚安民,球也似的身子迎了上去,一把扯住那人的手腕,拉著他就往薛副教主的住處行去。

  姚安民在後面先是暗暗鬆了口氣,隨即眼珠轉了幾轉,忙也大步流星的追了上去。

  只是等到跟進了東屋之後,卻發現自薛副教主以下,包括那傳訊的教眾在內,三人都不錯眼的盯著自己。

  姚安民正感不自在,又聽薛副教主清了清嗓子,揚聲吩咐道:“姚香主,勞煩你在外面守著,不要讓任何人靠近此處。”

  說什麼在外面守著,分明就是信不過自己!

  姚安民心下羞憤至極,可面對薛副教主,他卻半句也不敢抗爭,只能咬牙悶頭應下,悻悻的退了出去。

  等到他帶好房門,姚安民這才悄聲問道:“那人可是傳了消息出來?”

  “正是如此!”

  來報信的教眾也壓著嗓子回應:“他說今兒一早,那姓徐的老東西就派人給關內送信兒……”

  “好!”

  薛副教主自炕上一躍而起,激動的來回打轉,半晌方平復下來,勉力放低音調,向張秀才道:“這一半日的,就安排人手出城……”

  “薛老還請稍安勿躁!”

  張秀才見他有些亂了方寸,急忙勸道:“總要緩上兩三日,才好讓徐、孫二賊,不至這兩件事聯想到一處。”

  薛副教主聞言,這才反應過來,連連點頭道了幾聲‘是極’。

  隨即才發現,那前來傳信的教眾,似乎還有下文未曾言明,於是忙又追問究竟。

  “啟稟薛教主。”

  那教眾正色道:“據那人說,那兩個狗賊不知從哪裡得知,咱們聖教的人就在城中,今兒還特意叮囑他,要小心防範來著!”

  “竟有此事?!”

  這回連張秀才也是悚然一驚,隨即腦中靈光一閃,脫口道:“莫非是女真人漏了口風?!這些該死的韃子,不會是想拿咱們當談判的籌碼吧?!”

  經他這一分析,薛副教主與那教眾愈發驚魂不定。

  一個孫紹宗就難以對付了,若再有女真人偏幫,那這院子裡小二十號聖教兄弟,豈不是插翅難飛?!

  好在張秀才一時慌張過後,很快便又鎮定下來,搖頭道:“或許只是不慎露了口風,畢竟韃子只是想行緩兵之計,日後他們想要南侵,還得指望聖教裡應外合,沒道理會主動把咱們賣給朝廷,白白廢去一個援手。”

  薛副教主聞言,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不過仍是沉聲道:“即便如此,咱們也是處在凶險之中。”

  張秀才咧嘴一笑:“既然想染指天下,又豈能少得了凶險?”

  薛副教主默然了片刻,這才鄭重點頭:“的確如此,不過咱們還是要做些準備——這樣吧,你帶幾個人暗中另尋一個落腳之處,這樣即便被那孫紹宗找上門來,也不至於耽擱了聖教的大事。”

  張秀才一愣,隨即忙道:“薛老,還是您……”

  “照做便是!”

  薛副教主卻是不容置疑。

  “屬下張聰領命。”

  張秀才只得躬身應了,當下同薛副教主擬定了一份名單,內中皆是教中精銳,平素又與張秀才交好。

  是日傍晚,張秀才與那幾個人謊稱要外出採買酒菜,就此一去再無蹤影。

  …………

  三天後的正午。

  趁著阿鄰祁圖再度登門造訪,正廳裡擺下宴席的當口,某人大搖大擺的出了驛館後門,三轉兩轉來到一處陋巷之中,左看右看卻不見半個人影。

  這人憤憤的咒罵了幾句,猶豫著正要原路返回,不曾想剛到巷子口,就被一個圓滾滾的‘物事’堵住了去路。

  “張某如今該稱呼足下馮百戶,還是馮香主?”

  原來這堵路的,正是暗中藏匿了幾日的張秀才。

  而被堵在巷子裡的,則赫然正是馮薪!
Babcorn 發表於 2019-4-9 20:11
第947章 反間

  面對張聰的調侃,馮薪雙眉往下一垂,臉上的肌肉抽搐似的抖動了幾下,才有氣無力的擠出一句:“馮某何德何能,敢竊據聖教香主之位——尊駕若是不嫌棄,你我兄弟相稱也就是了。”

  說來也是流年不利,年初的時候,馮家的庫房莫名其妙走了水,預備要交付給客人的數萬斤木料,被這場大火付之一炬。

  那可是十幾萬兩銀子的貨底!

  尤其交貨的期限就在幾日之後!

  馮家上下為此急的團團亂轉,四下里求爺爺告奶奶的,想要先賒一批木材,把這個交貨的坎邁過去,再說其它不遲。

  然而他家的窘境誰人不知?

  又有哪個肯把身家性命,拿來雪中送炭?

  當時馮薪也想到了孫家——倒沒指著孫家能幫著把這窟窿補上,只是希望孫家能出面擔保,讓那貨主先容些功夫。

  說白了,就是指著孫家能仗勢壓人。

  結果馮薪剛尋到孫家門口,迎面就撞上一人,卻不是別個,正是宛平知縣蘇行方。

  兩人論品階雖都是六品,可論實權和清貴卻差了十幾條街,尤其馮薪家的木材鋪子,就開設在宛平縣治下。

  見是這位父母官當面,馮薪便忍不住主動攀談了幾句——哪曾想這幾句話的功夫,就給自家又惹上了滔天大禍。

  當時蘇行方主動聊起了他家那場大火,又問馮薪可有什麼難處。

  因兩人都算是孫紹宗手下待過,蘇行方又顯得格外和藹可親,馮薪忍不住便訴起苦來。

  結果蘇行方當即表示,自己有個朋友也是經營木材生意的,最近剛從南方來到京城,手裡攥著大把的閒散銀子,就是不知該如何趟進京城一灘渾水裡。

  當時馮薪就上了心,又因為急於擺脫窘境,也沒多想,就厚著臉皮請蘇行方穿針引線。

  後來他與那南方商人一拍即合,對方調了批木料給馮家渡過難關,也不圖什麼回報,只當入股了馮家的木材鋪子,好在京城的木材行當裡,有個安身的根本。

  馮家上下對此自是感激不盡。

  後來那商人又托馮薪打通巡防營、城防營的關節,放了幾批私貨進來,兩家明裡暗裡便愈發親密無間。

  那商人甚至就在馮薪家隔壁買了套宅子,連中間的院牆都打通了,平日裡往來無礙。

  可也就在這蜜裡調油之際,突然間那宛平知縣蘇行方,就被孫紹宗聯合北鎮撫司給拿下了!

  馮薪當時就覺得情況不對——若只是一般的貪腐,也該是大理寺聯合都察院處置才對,怎麼會和北鎮撫司扯上干係?

  他心下惴惴不安,於是托關係百般打探。

  不過單憑馮薪自己的人脈,卻難以探聽到端倪,最後還是打著孫紹宗舊部的名頭,才隱隱得了些提示,得知蘇行方其實是白蓮教佈置在京城的奸細。

  這消息對馮家而言,可當真如同五雷轟頂一般!

  馮薪雖然算不得絕頂聰明,可到底也是在官場上歷練過的,將這事兒與自家近來的遭遇一核對,就猜到當初那場大火,多半就是白蓮教的手筆。

  而他們這般大費周章的目的,自然是將自己拉上白蓮教的賊船!

  當下他又是後怕又是慶幸,後怕的是差一點就陷進這無底洞裡;

  慶幸的卻是蘇行方暴露的夠早,又是被老上司孫紹宗揭發出來的,否則自己陷的再深些,可就真撇不清干係了。

  當天晚上,他暗中埋伏下人手,又把隔壁的商人請到家中,準備責問幾句,就將其押去大理寺歸案。

  之所以不提前報官,而選擇拿下對方之後再送去大理寺,自然是希望孫紹宗能幫忙,遮掩一下之前兩家合夥走私的事兒。

  哪想到馮薪還未開口,那商人便主動表明了白蓮教的背景,然後又表示前些日子送給馮薪父子的參茶,其實摻了些慢性毒藥,若不定期服用解藥的話,父子二人都要一命嗚呼。

  當時馮薪都恨不能生吞活剝了對方。

  可他到底是惜命的主兒,只得一面提心吊膽的瞞下了這事兒,一面暗中尋名醫診治,打算先找出解毒的法子,然後再同白蓮教翻臉。

  可還沒等他查出究竟呢,朝廷就突然下令,讓其跟隨孫紹宗出使遼東。

  馮薪當時大喜過望,軟磨硬泡的要了半年份的解藥,然後偷偷拿了一粒出去,請人研究仿造。

  滿以為等從遼東回來,解藥也該仿製的差不多了,屆時他又沒繼續深陷其中,自可有仇報仇有冤報冤。

  哪曾想老天爺竟這般捉弄人,到了這遼東苦寒之地,他竟還是逃不開白蓮教的手掌心!

  前幾日馮薪查崗時,見一個漢奴模樣的人,打出白蓮教的暗號時,心跳都差點停了,卻又不得不悄悄與對方聯絡。

  這才有了之前的通傳消息,與今日的陋巷密談。

  書歸正傳。

  卻說那張秀才與馮薪接頭之後,當面揶揄了兩句,等外面接應的同夥打出了安全的信號,這才帶著馮薪步出小巷,上了一輛滿是羊騷味兒的馬車。

  馮薪掩著鼻子,悶聲道:“不知找我出來究竟有什麼事兒,怎得不在那巷子裡說清楚?”

  頓了頓,他又急道:“先說好,要是想害孫大人,我可是半點幫不上忙!”

  張秀才也掩著鼻子笑道:“馮香主倒真是個講義氣的。”

  “屁的義氣!”

  馮薪嗤罵了一聲,哂道:“老子是惜命、惜命懂不懂?!孫大人真要是好對付的,你們白蓮教能賠上那許多人?怕是我這裡殺心剛起,他那百多斤的怪劍,就早兜頭砍過來了!”

  說著,馮薪臉上忽然露出驚疑之色,也顧不得再理會張聰,伸手將車簾挑開一角,往外窺探了片刻,然後失聲叫道:“這……這不是出城的路嗎?!”

  “沒錯,正是出城的路。”

  張聰艱難的從屁股底下,摸出一套毛絨絨的衣裳,笑道:“勞煩馮香主受累,先把這套衣服穿上吧。”

  “你……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馮薪卻不肯伸手去接,反而警惕的往外挪了挪身子,聲色俱厲的道:“我可警告你們,老子若是在外間逗留久了,回驛館可不好解釋!”

  顯然,之前白蓮教的人,並沒有向他透露具體的計畫。

  張聰見他不肯接那些衣服,倒也並不著急,自顧自的又取出一套加肥加寬的,勉力往自己身上套。

  而見這胖子不肯明言,馮薪皺眉打量著他,心下也不知轉了多少念頭,半晌突然瞪大了眼睛:“你這……你這是蒙古人的裝扮?”

  “然也。”

  張聰抽空衝他一笑:“眼下想要進出這建州城,自然是扮做蒙古人最為方便。”

  “笑話!就你這樣隨便扮一扮,就想瞞過那些韃子……”

  馮薪正待冷嘲熱諷幾句,馬車卻忽然停了下來,片刻之後,才又重新上路。

  因覺著車外似乎有些異樣,馮薪又下意識的挑開車簾,就見前面駕車的,赫然已經換了個貨真價實的蒙古人!

  不僅如此,在馬車前後左右,還多了六七名背弓挎刀的蒙古騎兵。

  馮薪見狀,不由脫口叫道:“之前在城外送死的那些蒙古人,就是你們慫恿……”

  “噓!”

  張秀才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指著外面悄聲道:“外面那位,沒準兒也能聽懂咱們漢人的話。”

  說著,又把那套蒙古人的衣服遞了過來,示意馮薪趕緊套在身上。

  馮薪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敢違拗他的意思,悶著頭把那羊皮襖、寬氈帽披掛起來。

  等一起收拾齊整了,他這才開口問道:“張兄,不知白……不知聖教究竟想讓我做什麼?”

  張聰卻不肯開口,咬死了說是出城之後再做分說。

  沒奈何,馮薪也只得忐忑不安的沉默下來。

  …………

  一路無話,因是正經的蒙古人打頭,瓦刺與後金的關係,又正處在最敏感的時候,所以一行人幾乎沒有受到任何檢查,就輕而易舉的出了建州城。

  而等到了建州城外,張聰明顯鬆了口氣,對於馮薪的追問,也不再避而不答。

  先將計畫簡單敘述了一遍,然後又拍著D罩杯的胸脯,保證道:“馮香主大可放心,只要興城的兵馬一動,我就命人去京城接應你一家老小,屆時咱們在尋個機會脫身,馮氏一門就能在西北閤家團圓了。”

  “若是我出了差池。”

  馮薪冷笑道:“你們怕是就要傳令去京城,取我全家老小的性命了吧?”

  張聰微微一笑:“料想馮香主,必然不會讓我等失望。”

  馮薪又是數聲冷笑,再挑開車簾往外望去,卻見那馬車前後左右,又已經換了一撥人,個頂個攜帶者長短兵器,滿身的草莽氣息,一看就知道皆是白蓮教裡的精銳。

  “看來,我是不得不從了。”

  馮薪嘆了口氣,旁邊的張聰卻沒有半句言語,顯然是默認了他的說法。

  兩人再次沉默下來,馮薪約莫是心裡憋屈,一直挑著簾子打量外面的狀況,看都不看張聰一眼。

  張聰倒也並不管他,馮薪既是不告而別,那姓孫的多半隻會懷疑他是遭遇了不測,再怎麼也不會這麼快尋到城外來。

  “停車、快停車!”

  便在此時,馮薪突然大叫起來:“老子憋的實在難受,要下車放放水!”

  聽到這話,駕車的車伕只好回頭請示道:“張先生,您看……”

  不等張聰開口,馮薪便先惱道:“老子就在這路中央尿,你們這一群人眼睜睜的盯著,難道還怕我跑了不成?”

  張聰原本還有些警惕,聽了這話,倒不好再拒絕馮薪的要求,於是探頭吩咐道:“先停一下吧,讓馮香主幫咱們潤一潤車輪。”

  這卻是敲死了,讓馮薪不能離開馬車左右。

  外面響起一通哄笑,馮薪倒也不惱,逕自下了車,在眾人虎視眈眈中,背轉了身子對準車輪,一邊解腰帶,一邊高聲問:“張先生,您不下來一起鬆快鬆快?”

  “不必了。”

  張聰先是一口拒絕,隨即卻又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兒,可具體是哪裡不對,一時又說不出來。

  “也是,您是聖教的大人物,自然和我們這些小……放箭、快放箭!”

  突然間,馮薪扯著嗓子大吼了一聲,緊接著整個人一貓腰,就鑽到了車底下!

  不好!

  張聰這時也終於反應過來,那馮薪離得極近,方才何須高聲叫喊?

  眼下看來,馮薪分明就是喊給別人聽的!

  不過此時他即便反應過來,卻也已經晚了,就見不遠處的雪地裡騰起幾十條人影,手中弓弩兜頭就是一通攢射!

  緊接著又有一名昂藏大漢,擎著巨劍狂奔而來,卻不是孫紹宗還能是哪個?
Babcorn 發表於 2019-4-9 20:11
第948章 朝廷的後手

  這波亂箭突襲,本就打了白蓮教匪一個措手不及,再加上孫紹宗又身先士卒的衝鋒,導致戰鬥幾乎在轉瞬間,就進入了尾聲。

  等到馮薪和張聰,分別從車上車下出來,跟在孫紹宗身後的十幾個女真人,都已經開始打掃戰場了。

  “大人!”

  馮薪喜氣洋洋的拱手稟報導:“這匪首綽號張秀才,在白蓮教裡似乎頗有些地位!方才在路上……”

  “你怎知我們要帶他出城?”

  不等馮薪把話說完,那張秀才便直愣愣的盯著孫紹宗問:“明明連這馮薪自始至終,都不曉得我們的計畫!”

  眼下他自然明白,馮薪方才是在將計就計。

  尤其出了城之後,他挑著簾子看似是在發呆,其實是在觀察道路兩旁,有無暗號標記,好伺機將白蓮叛匪們引入埋伏圈裡。

  但這次以馮薪為契機,挑起兩國紛爭的計畫,即便在白蓮教內部,也只有寥寥幾人知道。

  而馮薪更是剛剛在路上才聽說的。

  那孫紹宗緣何會早早的埋伏在城外?

  是自己身邊出了奸細,還是……這傳說中的三目神斷,當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不過是簡單的推斷罷了。”

  孫紹宗拄著霜之哀傷,不以為意的道:“你們冒著被發現的風險,將馮薪約到外面,無外乎是兩種選擇,一種是賦予他某種使命,讓他重新回到使館。”

  “另一種則是將他帶走,在他本人身上做文章——而這後一種,又有三種可能:將他隱匿在城內;殺掉他嫁禍給女真人;帶他出城,另行處置。”

  “考慮到一旦馮薪失蹤,女真人為了洗脫嫌疑,肯定會查到你們白蓮教頭上,而本官在查案方面,也算是頗有些名氣,所以前兩種可能的概率極低。”

  “也就是說,馮薪外出赴約之後,最有可能發生的,一是帶著使命重新返回驛站,二是被你們帶出城外。”

  說到這裡,孫紹宗兩手一攤:“在確認這兩點之後,在城外必經之路設下埋伏,應該也是順理成章的做法吧?”

  張聰默然了。

  的確,經過孫紹宗這一番剖析,提前預料到自己等人會帶著馮薪出城,似乎也沒什麼難的。

  如此說來……

  最大的問題果然還是出在馮薪身上!

  張聰下意識的將目光轉向了馮薪,幽幽嘆道:“原以為馮香主為了全家人的性命,好歹也要謹慎些,不曾想還是露了馬腳。”

  馮薪愣怔了半晌,才明白他這言外之意,顯然是不相信自己會冒著生命危險,主動暴露與白蓮教的瓜葛,而是認定是他不小心露出了破綻。

  馮薪一張老臉登時漲的豬肝彷彿,搶上去反正兩個耳光,直抽的張聰嘴角迸裂、血水亂淌,然後又扯著嗓子罵道:“你這殺千刀的死胖子,事到如今還敢攀誣老子!老子生是朝廷的人,死是朝廷的鬼!就你們幾個跳樑小丑,也想脅迫老子做反賊?!我呸!”

  他一臉大義凌然的啐著,但越是這般慷慨激昂,就越顯得是被說中了心事。

  其實幾天前,他心下雖萬分糾結,可卻始終也沒想過,要把這事兒告訴徐輔仁、孫紹宗知道。

  然而那日孫紹宗主動找上門,提醒他千萬注意白蓮教的滲透時,馮薪因為心中有鬼,不免便露出了些異樣。

  若是別人,或許也未必能瞧出破綻。

  可孫紹宗是何等眼力?

  又搭著對馮薪最是熟悉不過【除了家中幾個妻妾之外,馮薪可說是他穿越以後,相處時間最長的人】,當下先是旁敲側擊了幾句,跟著單刀直入的喝問。

  馮薪本就對其敬畏有加,這一問之下,自然再也吃不住勁兒,竹筒倒豆子似的招了個痛快。

  書歸正傳。

  卻說成功俘獲張聰等人之後,孫紹宗並沒有帶隊返回建州城,而是一面派女真人回城報信,一面就地審問幾個白蓮叛匪。

  等到傍晚,幾個使團護衛也悄沒聲混出城來,匯同馮薪一起,將兩個交了‘投名狀’的白蓮教匪押赴興城。

  等他們到了興城之後,便宜大哥會按照孫紹宗在書信裡的吩咐,裝出要大動干戈的架勢,帶著兵馬出城拉練一番。

  而那兩個投誠的白蓮教匪,則會按照張聰原定的計畫,出面聯絡興城的教眾,謊稱馮薪已經徹底投靠了白蓮教,必須將他在京城的家眷保護起來,及時向西北轉移。

  如果順利的話,朝廷就可以追著這條線,將京城和關外的白蓮教勢力一網打盡。

  而孫紹宗則是押送著張聰回城,一面繼續逼問白蓮教的種種內幕,一面藉口白蓮教試圖挑撥雙方關係,試圖逼後金交出薛副教主等人。

  其實從那幾個投誠的白蓮叛匪口中,他也已經得知了白蓮教在城內的落腳處,這般施為,不過是想逼迫後金與白蓮教徹底決裂罷了。

  原本按照孫紹宗和徐輔仁的推斷,女真人為了獲得戰略喘息期,多半會選擇棄車保帥。

  女真人雖然不會主動出賣白蓮教,但白蓮教既然被抓住了尾巴,又的確試圖破壞雙方的和談,自然也就怪不得他們不顧情面了。

  最初的發展,也的確同兩人推測的相仿。

  雖然一連十數日,女真人都在扯皮推托,表示並未曾和白蓮教有什麼接觸,更否認城內有白蓮教的首腦人物。

  但私底下,孫紹宗卻從阿鄰祁圖那裡打聽到,薛副教主等人已經被扣押起來,只等著在適當的時機,被當作籌碼與大周交換。

  為此,徐輔仁和孫紹宗還特地盤算了一番,看有什麼惠而不費的好處,可以空口白牙的許諾給女真人。

  誰承想到了二月初四這日,女真人的態度卻驟然大變,先是口風莫名其妙的強硬起來,再然後甚至一連數日,都不肯召徐輔仁入內城議事。

  就連一貫親近孫紹宗的阿鄰祁圖,這十多日裡也變得音訊全無。

  莫非是馮薪哪裡又出了差池?

  興城的兵馬弄假成真,當真攻打了女真人的部落?

  可這也不應該啊?!

  為了安全起見,那隨行的幾個官兵,可都已經得了孫紹宗的吩咐,並不會聽從馮薪的吩咐,甚至對其還要有所提防。

  因此即便是馮薪事到臨頭,又有反覆,也不可能做下這瞞天過海的勾當。

  那又究竟是何處起了變數?

  孫紹宗和徐輔仁在驛館裡百般揣測,卻都不得要領,迫於形勢,他們甚至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一旦事有不諧,便直接從這建州城殺出一條血路來。

  好在二月十三這日,女真人終於揭曉了謎底:大周的東南艦隊主力,月前剛剛搗毀了位於日本九州的海寇巢穴。

  自匪首蘇城、陳二虎、前田伯光以下,擊斃、擊傷者近千,被俘者逾兩千人,四散奔逃者不計其數。

  正月二十三,東南艦隊挾大勝之威,進駐朝鮮仁州海口,又將所俘海寇坑殺大半,並斬其首級築為京觀,使得朝鮮上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數日後,在親中派帶路黨的協同下,一場遍及朝鮮官場的清洗行動正式展開。

  與此同時,東南艦隊又分出部分兵馬和小型艦船,順勢從朝鮮國手中,接管了鴨綠江的防務指揮。

  二月初四。

  消息傳入建州城內,後金君臣一時盡皆默然。
Babcorn 發表於 2019-4-9 20:11
第949章 德妃產子

  東南艦隊強勢入駐朝鮮,雖然免除了與後金和談的後患,但對和談本身而言,卻意味著更多的阻礙與干擾。

  好在這些事情,主要是徐輔仁在煩惱,孫紹宗只需要隔三差五的,在女真人面前顯示一下存在感,也就足夠了。

  時光流逝。

  轉眼到了四月中旬,斷斷續續幾經波折的和談,終於也走到了尾聲。

  廣德十四年四月十七。

  後金國主烏蒲恆端率眾郊祭,並與徐輔仁歃血為盟,約為秦晉之好——後面這半句,在正式文書裡是完全沒有的,畢竟大周官方並不願承認後金的獨立性,又怎麼可能以秦晉來比喻雙方。

  雖然這是一張從簽訂之日起,就注定要被雙方撕毀的契約,但至少孫紹宗的遼東之行,算是圓滿結束了。

  四月十九,大周使團正式踏上歸途。

  四月二十六,夜宿哲舍裡部,寢其母而收其子。

  四月二十九,與便宜大哥在興城相會。

  五月初四,過山海關。

  初七,抵京。

  去時風霜滿路,歸來卻已近盛夏。

  這大半年在遼東苦寒之地,便偶有一兩個女真貴婦自薦枕席,又怎得及得上家中俏婢美妾可心如意?

  故而到了城內,孫紹宗也顧不得去禮部交卸差事,便急吼吼的辭別了徐輔仁,快馬加鞭直奔自家府邸。

  不曾想他到家之後卻撲了個空——大嫂賈迎春帶著閤家上下去了榮國府裡。

  原因麼……

  自是為了恭賀昨夜子時,德妃娘娘順利誕下龍子。

  …………

  是夜。

  將尤二姐一雙蓮足自肩頭卸下,扯過搭在床尾的白娟,正待幫著收拾殘局,不曾想尤二姐卻急忙將兩股一併,羞道‘先放著便是’。

  旁邊滿臉倦容的彩霞,此時也勉力支應起身子,將個繡著送子觀音的枕頭墊在她臀下。

  也不怕褻瀆了菩薩……

  孫紹宗心下無語,卻也懶得說什麼,翻身在床上躺平了,任由彩霞揩抹乾淨、蓋好被縟。

  等到彩霞收拾停當,睡眼惺忪的去了外間,孫紹宗卻是半點睡意也沒有。

  映著燭火搖曳,滿腦子都是德妃產子後,對朝野造成的影響。

  受到衝擊最大的,自是太子無疑。

  眼下太子肯定正惶惶不已,若非自己回京的消息還沒有正式傳開,估計他早就派人請自己過去,商議應對之道了。

  其次自然是榮國府。

  德妃娘娘順利產子,對於原本已呈衰落之勢的老邁豪門而言,無異於打了一針強心劑。

  不過這針強心劑的效果,最終是好是壞,怕還難定的緊。

  再就是宮裡那些道士了。

  這次為皇帝‘祈子’成功,少不得他們的影響力會進一步擴大,甚至蔓延到朝廷之上。

  之前朝中文武還只是不忿他們妖言惑眾,再往後,說不得雙方就要產生真正的利益衝突了。

  “爺。”

  尤二姐其實也已經疲倦的緊了,只是見孫紹宗雙目炯炯,到底不好自行睡去。

  於是把豐腴的身子往他懷裡擠了擠,沒話找話的道:“都道榮國府的二奶奶,是個把錢穿在肋條上的主兒,不曾想今兒倒大方的緊,聽說迎來送往的挑費,全從她的私房錢裡出,前後少說也散出去三五千兩銀子呢!”

  王熙鳳這般高調行事,不外乎是打著‘奇貨可居’的主意。

  可惜她小處精明,大事上卻糊塗,只想著日後獲利無數,卻看不出這烈火油烹之下的不妥之處。

  當年呂不韋不惜身家的扶植秦莊襄王,那是因為他與莊襄王本是路人,若不盡心竭力,如何能有富貴可期?

  可身為榮國府的二奶奶,王熙鳳未來的榮辱,本就與賈元春綁在一起。

  此時高調行事,對內或許能博取些情分,對外卻於大勢無補,反而會愈發激起太子的嫉恨。

  若日後德妃的兒子身登九五之位,她這番舉動還能算是錦上添花。

  可若一旦事有不諧……

  自己畢竟也是曾做過幾夜夫妻,是不是應該找機會提點她一下?

  “爺。”

  見孫紹宗依舊默然無語,尤二姐嬌憨的扭轉身子,將兩團柔軟貼在他胳膊上,又道“不過邢家妹妹,卻說二奶奶這般行事似有不妥,我追問她究竟哪裡不妥,她又不肯細說分明——爺,您覺著二奶奶這般大方,是妥還是不妥?”

  這邢家妹妹,說的自然是邢岫煙。

  本來已經定好了,年前要迎娶她過門的,可突然被朝廷派去出使遼東,這婚事自然也就耽擱下了。

  不過到底已經訂下了名分,邢岫煙又是個會做人的,幾個月下來,與孫家幾個女人已是姐妹相稱。

  今兒去榮國府道賀的時候,自然也就湊到了一處。

  話說……

  自家後院雖然家事、房事都很和諧,卻少了個能縱論朝野的紅粉知己。

  眼下既然已經回來了,不妨盡快張羅著把邢岫煙娶進家門,依著她的才學眼界,屆時再有個風吹草動的,即便不指著她能給出什麼解決之道,至少總能有個人交流交流。

  “爺~!”

  見孫紹宗還是不肯理會自己,尤二姐便不依的鼓動著胸脯,在他身上來回摩挲著。

  沒三五下的功夫,便撩的孫紹宗心頭火起,免不得掀了被縟提槍上馬,與她大肆交流了一番。

  …………

  春睡遲遲。

  第二天孫紹宗自床上爬起來時,外面已是日上三竿。

  因尤二姐已經不在身邊,他正待喊小丫鬟進來,幫著披掛洗漱,不想屏風後面忽然轉出個挺胸疊肚的婦人來,卻是已有七個月身孕的阮蓉。

  孫紹宗見狀,也顧不得身無寸縷,忙起身扶著她坐到了床頭,嘴裡埋怨道:“昨兒從那府裡回來,不是說身上有些不適麼?這一早上的不在屋裡歇著,卻跑來西廂作甚?”

  雖然懷孕之後,就不再肯讓孫紹宗沾身,可這乍見他吊兒郎當的架勢,阮蓉還是禁不住有些面紅耳赤、身心俱酥。

  好半晌之後,她才稍稍緩過勁兒來,重新記起了自己的來意。

  於是忙道:“本來不該打擾爺的好夢,只是大太太已經差人請了您好幾回——我尋思著,約莫是昨兒在榮國府時,那邊兒說了些什麼,想讓大太太轉告給爺。”

  話音未落,外面尤二姐也匆匆趕了進來,先向阮蓉問了好,隨即呈上了幾張拜帖來。

  那打頭的第一張,卻是北鎮撫司鎮撫使胡獻忠,邀約自己明日到家中小聚。

  也不知這位行事低調的特務頭子,找自己有什麼事兒。

  莫非是為了在遼東擒獲的那幾名白蓮叛匪?

  可三月初的時候,那些人不就已經押解到京城了麼?

  次一張卻更是稀奇,竟是王熙鳳的哥哥王仁發來的請帖。

  東南艦隊在月前橫掃九州、威震朝鮮,現如今王夫人的女兒又誕下皇子,王家勢頭之盛,怕還在榮國府之上。

  這時候王仁急著找自己,又是出於什麼目的?

  難道是敗光了木料生意的銀子,還想從自己這裡揩油不成?

  孫紹宗正仔細端詳著這兩張請帖,琢磨著背後的含義,卻聽尤二姐稟報導:“除了這帖子之外,咱家表姑爺還和爺的門生李公子一起登門造訪,現如今都在客廳裡候著呢。”

  于謙和李賢一起來了?

  “對了,昨兒忙的忘了說!”

  聽到李賢的名字,旁邊阮蓉忙道:“明允【李賢字】年初已經考中了二甲,不過他父親自二月裡病情就愈發重了,所以一直拖著沒在吏部掛名候補——前幾日趙管家派人去瞧過,說是未必能撐得到六月。”

  十四歲的二甲進士,無論放在哪一朝都稱得上是少年得志了。

  可這小小年紀就進了官場,怕未必是什麼好事。

  如果李升就此身故,使得李賢必須回老家守喪三年,對他而言倒也算得上是因禍得福。

  不過……

  于謙可不似李賢那般閒人一個,這大早上的與他聯袂而至,又是為了什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9-4-19 14:51
第950章 疏漏

  自客廳裡出來,孫紹宗一面往後院賈迎春處行去,一面琢磨著方才在會客室裡,同于謙、李賢二人的談話。

  那二人雖是一同登門,目的卻並不一樣。

  李賢是因為父親李升病情越重,便愈發思鄉情濃,近幾日更是念叨著什麼寧為鄉鬼、不做離人。

  雖然他的病情,實在不適合長途跋涉,可被逼得緊了,李賢卻也只能應下——畢竟李升的病已是回天乏術,即便繼續留在京城,也不過是多苟延殘喘幾日罷了。

  所以今兒李賢過來,主要是向孫紹宗辭行的。

  孫紹宗得知內情之後,自是對其諄諄教誨了一番,命他回到家鄉,也絕不能驕傲自滿,荒蕪了學業。

  然後又命趙仲基備下吊命的藥材,以及三千兩銀子,供李賢在路上、以及守孝時花用。

  李賢倒也並不言謝,只是臨行前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

  而等到李賢離開之後,于謙才道明了來意——卻原來他這次急著登門,竟是來向孫紹宗示警,讓他近來千萬不要同王子騰有什麼瓜葛。

  說來也是福禍相依。

  王子騰傾東南半壁所打造的東南艦隊,原本頗受南人非議,三不五時的就有言官攻訐。

  直到近來東南艦隊逐北海、蕩九州、威震朝鮮,種種非議之聲才偃旗息鼓。

  可誰承想好景不長。

  月初的時候,日本幕府將軍足利義持,就東南艦隊擅自登陸九州剿匪一事,派了使者前來交涉。

  這本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單就東南倭寇的種種劣跡,即便東南艦隊在九州燒殺搶掠了一番,那也不過就是以牙還牙罷了。

  然而與倭使同行的,還有琉球國主尚氏的庶子,並聲稱:當初尚氏自願做王師嚮導,引領東南艦隊北上平倭,卻不料東南艦隊的官兵見琉球富庶,竟縱兵劫掠,屠滅了尚氏滿族。

  這其實也還不至於牽扯到王子騰頭上,畢竟當時東南艦隊孤懸海外,王子騰本人也是鞭長莫及。

  可也是巧了,就在這當口,王子騰突然奏報,說是琉球國主尚氏自願為王前驅,不曾想卻因此被倭寇餘黨嫉恨,月前竟伺機攻下琉球,屠了尚氏滿門。

  這一來,問題的關鍵就發生了變化。

  尚氏究竟是被倭寇餘黨屠的,還是被官軍所為,都已經變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王子騰這位方面重臣,究竟是刻意欺瞞朝廷,還是被屬下所矇蔽。

  前者不用說,肯定是大罪無疑。

  後者則代表著重大的失職,更意味著王子騰對東南艦隊的掌控力,出現了嚴重的問題。

  按照王子騰一貫以來表現,前者的可能性無疑更大。

  因此近幾日裡,言官之中頗有些激進言語,就連兵部尚書盧彥斌,也認為應該召王子騰回京自辨。

  正因如此,王仁急的四下里鑽營,凡是與王家有些干系,又能在朝堂上發話的,多半都被他央上門去。

  不過依照于謙的分析,朝廷應該暫時不會大張旗鼓的追查此事,畢竟東南艦隊還有近半兵馬,留駐在朝鮮國內。

  一旦徹查此事,軍心不穩也還罷了,若有人畏罪之下,與女真人媾和,朝廷好不容易搶佔的優勢,便要付諸流水了。

  可這也並不意味著,王子騰就能高枕無憂。

  “昨日宮中傳出消息,德妃娘娘順利誕下皇子,旁人都說王家運氣好,小侄卻覺得恰恰相反。”

  于謙這話並沒有說透,可孫紹宗卻已經了然於胸。

  徐輔仁覺得廢長立幼,會導致主少臣疑,所以寧願支持斷了根的太子。

  同理,難道廣德帝心中,就一點也不擔心幼子為權臣所挾?

  而眼下要說最有可能成為權臣的,自非手握東南半壁,近來大出風頭,又是德妃娘舅的王子騰莫屬了。

  眼下再冒出個欺君罔上的前科……

  換成孫紹宗是皇帝,怕也難以容得下他!

  閒話休提。

  卻說孫紹宗到了賈迎春哪裡,明著自是恭恭敬敬的見禮,暗中卻敲定下日子,準備三日後關顧她們主僕。

  等‘客套’完了,賈迎春這才說起正事來。

  卻原來她急著尋孫紹宗過來,是因為昨兒在榮國府的時候,賈赦特地喚她過去,言說要做個大大的法事,好為二皇子祈福增壽,只是這銀錢上一時不怎麼湊手,所以希望從孫家挪借個五六千兩。

  若是五六百兩銀子,賈迎春為圖個清靜,說不準就應下了。

  可這一張口就是五六千兩,她卻如何拿的定主意?

  當下只得先百般推諉了。

  不想今兒一早,邢夫人又派了人來,逼債似的討要。

  “本不想驚動二郎,可那邊兒話裡話外,總拿二皇子壓人,實在是難以推脫,所以只好讓人請二郎過來,幫著拿個主意。”

  說著,便又是一陣唉聲嘆氣。

  賈赦這明顯是想要藉著二皇子的勢頭,訛詐女婿、女兒一筆銀子——攤上個不著調的爹,也的確是讓人傷腦筋。

  最坑的是,這廝找的理由……

  且不說宮裡養了那許多道士,有賈政這正經的外公在,為二皇子祈福贈壽,還用得著他出面?

  “嫂子不必發愁,且先敷衍那婆子半日。”孫紹宗當下表態道:“我這就派人傳話給政叔父,此事交由他來處置,最是妥當不過了。”

  賈迎春點了點頭,隨即卻又遲疑起來,吞吞吐吐的道:“若是二叔出面,惹得父親遷怒……”

  “遷怒便遷怒吧,近來咱家正該與榮國府疏遠些。”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孫紹宗沒把話點的太透,反正過幾日還要私相授受,屆時再細說分明就是了。

  卻說從賈迎春屋裡出來,孫紹宗正準備換上官袍,去禮部交卸差事,外面就又層層傳話近來,說是太子差了府丞王德修親自登門來請,說是務必讓他過府一敘。

  該來的果然還是來了!

  孫紹宗忙抖擻了精神,把昨兒想的應對之道,又在腦子裡過一遍,免得應對時有什麼疏漏。

  然而他卻哪裡曉得,太子邀他過去,正是為了疏漏——疏通洩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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