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亂世銅爐 作者:又是十三(連載中)

 
Babcorn 2018-10-6 21:37:1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4 10030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6 21:47
第九章(絕美狐狸)善惡是非豈人定

  胡不為雖當壯年,然筋骨很弱,這一番跑來,不多時便累的直喘氣。那道人見他如此不濟,心中不耐,當下一手伸出,從他背部穿過,托住他的下臂,送力給他一起奔跑。胡不為身子一輕,跑起來便跟騰雲駕霧一般,一點勁力不費,不由得對道人之能暗暗欽佩。

  二人掠地飛奔,村人見了,莫不詫異。見文弱秀氣的胡先生竟然與一個道人腳不沾地的跑來,倏忽而沒。定是又施展仙法了,暗嘆胡先生果然了得。內心的敬重,又深了幾分。

  跑到村子西側,便看到胡不為家那高高立起的煙筒。胡不為給那道人指道,那道人隨之望去,卻猛然停住,兩眼精光暴射,把手按在腰間,如臨大敵。

  胡不為不知何解,眼看自己家裡青煙裊裊,妻子正在做飯。門前籬牆前有兩個村婦挎著籃子走過,說說笑笑,不知在嘲笑誰家的漢子晚上不濟事。一個八九歲的牧童梳著羊角辮子,蹦蹦跳跳的跟在一頭老黃牛後邊,嘴裡哼著童謠“蟬兒叫叫不寧,蝶兒飛飛不停……”一個老得走路直拐彎的老頭兒拄著木拐,佝著腰在土道上慢走,一手攢著破舊布袋。

  很平常的景色,卻不知這黝黑枯槁的道士為何卻深深戒備,難道又有妖怪?

  ‘妖怪’一詞經過腦海,他心裡不禁打了個突。前月之事仍歷歷在目,凶墓、怪禽、九頭鳥、犯查,輪番到他夢裡嚇唬他,一日不絕。至今深宵驚醒,似乎還能聞到犯查撲近時那股腥臭氣味。他心中對‘妖怪’一詞已深惡痛絕,警醒如戮。

  果不其然,那道人如其所不願,說出的話又讓他魂飛魄散。

  “有妖氣!”道士一字一頓,面容肅然。以他之能,對這個妖怪竟如此警懼,可想而知來者是何等厲害之物。胡不為叫一聲苦,一嚇,腦袋縮短,把身子藏到道人背後,一張臉變的跟苦瓜一般,耳中鐘鼓齊鳴,如中巨錘。唇色也變的蠟白,心中祈禱,只求道人趕緊將妖怪除滅,否則,他胡老人家可要糟之大糕了。他做夢也想不到,離開那凶邪之地已久,怎麼還會有妖怪追來。偏偏鎮煞釘還放在家中了,無法防身。不禁又是嘆氣又是打抖。

  那道人見他嚇的不成人形,也無暇顧及。一雙冷眼只緊緊盯著前方,雙手虛扣在腰間,一步一挪向前走去,深懷戒備。

  這些妖怪是越來越明目張膽了。如今天日昭昭,人來人往,妖怪竟然不懼。唉,當真天理何在,天道何存!胡不為心中哀嘆。卻見那道人從腰間囊中取出一把不足三寸的小木劍來。色做明黃,從劍尖到護手,中間有一道鮮紅的硃砂線。他識得那是桃木劍,往常他糊弄別人開壇做法時也總用到。只不知這把小劍是否也跟自己那把寬大沉重又精雕細刻的桃木劍一般,中看不中用。

  二人步步為營,挨上前去,眼看就到了胡不為的家門前。正是正午時分,陽光極毒。村裡人家都不愛出來。胡不為和單枕才家還落在村西偏僻處,當真是鳥不拉屎人跡罕至。先前那幾人走後,道上便空空落落,殺機潛伏。胡不為暗暗抱怨死去的老爹,造房子也不造在人多的地方,一旦出事也好有個仰仗。最不濟,妖怪殺來時,也有一兩個墊背先死的,阻得一下,自己便搶的逃生機會也未可知。心中又恨又怕,自怨自艾。胡不為本欲轉身奔逃。然則已經來到狼口,一來不知妖怪躲在何處,貿然離開道士,恐怕反而落入陷坑。二則著實擔心家裡的妻子,不忍就此舍之不顧。如驚弓之鳥一般,縮在道士身後,隔著他的胳膊往前面窺視。卻聽‘呀!’的一聲,單枕才家的房門打開,單嫣裊裊娜娜出來,雙手捧著一個木桶走進院子。桶中五顏六色的,儘是衣物。看來她是要洗衣服。

  胡不為一見大急,‘騰!’的站直,衝口向她喊道:“嫣兒!快出來!快!快!左近有妖怪!”

  單嫣聽得叫喊,愕然一愣。抬頭看見胡不為瑟瑟縮縮躲在一個黑瘦道士身後,正張皇失態,招手叫喚。不禁抿嘴一笑,道:“不為哥哥,你又胡說了。天天跟人說妖怪不夠,又來嚇唬我麼?”多年來相交,胡不為有多少能耐手段,她兄妹二人盡知底細。胡不為平日跟別人吹噓妖怪什麼的,跟單家兩個玩伴可從來不敢胡鬧玄虛。眼見胡不為又抬出妖怪名號來,她也只當是玩笑。

  胡不為急的直跳腳,大聲喊道:“真有妖怪!這個道長說的!你快過來!”單嫣展顏一笑,便如百花開放,麗色無儔。搖了搖頭,笑道:“天下哪來那麼些妖怪呀,不為哥哥,不是都讓你給殺遍了麼?”嫣然而笑。見她仍不信,胡不為搖了搖那道士,急道:“仙長,你快勸她,告訴她真有妖怪。”

  哪知那道士冷眼相看,對單嫣的撩人美態如若無睹。卻從嘴裡說出一句話來:“妖精!你藏得再好,也躲不過我的法眼!”

  卻是對著單嫣說的!

  “妖道!你胡說什麼!我妹妹怎會是妖怪!你不是得失心瘋了罷?”單枕才剛好打開屋門進院子,聽見道士指著妹妹聲色俱厲的說話,勃然大怒,攥起缽大的拳頭喝問起來。胡不為也覺道士胡鬧,拉了拉他衣袖,道:“道長,你弄錯了吧?嫣兒怎麼會是妖怪?我與她相識二十多年,天天見著,若她是妖怪不早把我害死了?”轉頭向單嫣看去,卻見她面色如常,仍嫣然微笑,只說:“道長,你真會說笑。”

  那道人更不答話,一雙眼睛冷的要凝成冰,直視著單嫣,道:“你迷惑的住這些凡眼肉胎,在我面前,還想瞞的住麼?”言下極不客氣,也把胡不為歸入到‘凡眼肉胎,凡夫俗子。’一類中去了。胡不為心下慚愧,卻也無意反駁。

  院子裡的單枕才卻早不忿,捏著拳頭,一腳踢開門欄就要上前拳頭理論。嘴裡喝道:“裝神弄鬼,老子最討厭你這樣的假妖道!整日裡撥弄是非,騙人錢財,老子讓你看看什麼是妖怪!”胡不為大感尷尬,單枕才此話原無他意,然則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胡不為早將自己矇騙村民之事視為心病,聽得單枕才如此說來,但覺滿臉通紅,慚愧非常。當下上前把他攔住了,叫道:“你別動手!”仍對那道人說:“道長,嫣兒斷不會是妖怪的,你再仔細看看,說不定那妖怪就藏在左近了!”

  道士兩眼不霎,對二人攔阻拚搏視而不見,只對單嫣說道:“非要本道施法出來,你才肯現原形麼?”單嫣嘆了口氣,伸出雪白的五指,如修長秀美的蘭花一般,輕輕理了理鬢邊的亂發,幽幽說道:“道長,你我無怨無仇,素不相識,你何苦對小女子如此逼迫?”

  那黑瘦道士驀然仰天長笑,但臉上皮肉僵硬,笑聲尖利刺耳,卻儘是冰寒蕭殺意味。

  “哈哈哈哈!逼迫?真可笑!一介妖孽,只會殺傷人命,為害人間,卻跟我談甚麼逼迫!不錯!貧道今日到此,斷不會再任你躲藏逍遙下去,最終釀成大禍。如果說這是逼迫,那便算是貧道逼迫你好了!”

  單枕才被胡不為抱住了,掙扎不得,見妹妹被人欺負,低聲下氣示弱,那惡道又是裝模做樣,言語凶惡,哪裡忍耐的住,一把甩開胡不為,跳上前來,一拳望他面門劈去,嘴裡直嚷:“臭妖道!我讓你逼迫!”

  單嫣和胡不為齊聲驚呼,同道:“不可!”

  卻哪知單枕才拳頭尚離道人鼻樑還有半尺的時候,‘當!’的一聲響,卻砸在一層透明的之物上,疼的疵牙咧嘴,嗷嗷直叫。那道人身前光影浮動,如水波蕩漾一般。透過他身前看去,但見他後面的樹木彎曲扭折,跟水中倒影也似。道人全沒半點損害,右手一揮,數道透明帶狀之物憑空生出,彎曲轉折,跟巨大的蝙蝠一般,迅速在單枕才身上綿綿密密繞了幾匝,牢牢縛住了。冷冷向他道:“言語不敬,給你稍作懲戒,以後再犯,斷不輕饒你。”

  單嫣又黯然嘆了口氣,放下木桶,對著道人說道:“道長法力高強,可也不用跟凡人如此計較。我只問道長,為何你便斷定妖怪只會害人,不會助人?”

  流雲冷哼一聲:“妖孽存在世上,便只會為害百姓,天道不容,盡人可誅!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胡不為和單枕才二人耳中聽了他們對答,漸覺不對。道人口口聲聲咬定單嫣就是妖怪,而單嫣竟然也面不改色,應答如流,渾沒否認他的話。當真匪夷所思之極,難道這個認識了二十年的親人玩伴竟然真是妖怪?實在荒謬!

  單嫣當下便說出了答案:“唉,道長所言,未免太過武斷。我修煉一千四百餘年,從不曾殺傷人命,隱居於人間,原為報恩而來。難道道長仍不見諒,非要將我殺絕方肯罷休?”說著,向單胡二人投去一眼,深懷不捨和眷戀。她知道,妖怪身份一旦敗露,以後便再不能與此二人相見。十多年來諸多趣事,少時三人嬉笑遊玩之樂,只怕以後永也不會得到了。

  單胡二人見她直承其事,無不如身中巨椎。盡張大了眼睛嘴巴,萬分不信。單枕才更是大叫:“妹妹!可不要胡說!你哪裡是妖怪?別跟這妖道混帳說假話!”單嫣搖了搖頭,道:“哥,這道長說的是實話,我不是你妹子,我真的妖精……我……哥,以後,你要自己照顧自己了。”單枕才聽說,登時傻了,木然的看著自己妹子,口中喃喃說道:“不會,不會,不會的。我妹妹不會是妖怪。是我娘生下來的。妹妹,你跟他說,你不是妖怪……你說,說啊!說啊!”說到後來,言語激動,直欲發狂。二十年來朝夕相處的妹妹竟是妖怪,他怎能接受如此事實?

  單嫣惻然看著他,眼中頗有憐惜不忍,道:“哥——我不是存心騙你的,我真是妖怪,我是狐狸變的。”胡不為最先從震驚中驚醒過來,忙向單嫣叫道:“嫣兒!不要胡說!你是嬸子二十三年前生下的,怎會是妖怪,我從小看著你一點點長大,你……你不要嚇唬你哥哥!”

  單嫣幽幽低嘆,只搖頭道:“不為哥哥,我沒有騙你們,真的嫣兒在是十三年前就被惡怪害死了,我是照她的身子變化來的。”說罷,秀眉緊蹙,狀甚淒然。其楚楚可憐之態,摧人肝腸。狐狸原與別的獸怪不同,天地靈氣所鍾,心機即敏,感情亦豐。歷來民間多有狐精的傳說,毀譽參半。其中不乏與人類男子結交,被真心感動而委身下嫁之事。單嫣雖然修煉一千四百餘年,年紀算是極大了。然心思細膩,柔腸千結,十餘年來與此二人朝暮相處,言談不禁,已將二人視成真正親人。眼下就要永訣,往後直到老死,恐怕再無相見之期,思之寧不斷腸?所以一番話說來甚是傷感,眼中珠淚滾動。

  那邊的單枕才手足不能動,只瞪著一雙大眼,如欲裂開。兩行淚水順著面龐潸然淌下。吼道:“胡說!你胡說!妹妹,你告訴哥哥,你在說假話,告訴哥哥,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單嫣淒然搖頭,垂下面來抽泣,肩頭不住顫動。

  那邊的道人看得老大不耐煩,喝道:“妖怪!別再施展妖術迷惑人,他二人可也救不得你,你受死吧!”右手一甩,手中木劍疾如流星,越過門牆,向單嫣電閃襲去。單嫣全不防禦,只掩著面哀哀痛哭,這隻狐狸倒真情重,面臨離別,心中傷痛無已,失聲痛哭跪倒在地,渾不覺得那劍正向自己襲來。

  桃木劍帶著厲風,穿透了單嫣的肩膀。鮮紅的血飛濺出來,如噴泉一般。道人嘿嘿冷笑,一點不心軟,手指捏訣,指揮著木劍上下飛舞,在單嫣的臂上,腿上,腰間穿出幾個血洞。只片刻間,單嫣衣衫碎裂,雪白晶瑩的肌膚上,血染如浸。

  狐狸的血,也是鮮紅的,原來跟人並無不同。

  單枕才手足無法動彈,見單嫣片刻間傷痕纍纍。心中傷痛無已,自己偏又無法動作,激憤之下狂吼一聲,噴出一口血來,一時氣轉不暢,竟昏了過去。胡不為看到這般慘象,也感憤怒,當下拋了怕死怕疼的念頭,生平第一次做出勇俠事來,衝將過去,一把抱住那道人的雙臂,叫道:“住手!你不能傷害她!”又轉頭向單嫣叫喊:“嫣兒!你快走!我幫你攔住他!”

  道士法力高強,哪把胡不為放在眼裡,只輕輕一掙,便脫離了胡不為的懷抱。他倒不敢對胡不為下手,還要跟他索要靈龍鎮煞釘呢。單嫣之事,稍後尚可委婉解釋,若真把他打了,翻起臉來,只怕自己再看不著釘子長什麼樣。

  見單嫣全身傷痕,料她也無餘力反擊,便暫時住手,對她道:“怎樣?你是自己尋死,還是要我動手?”單嫣如若未聞,緩緩站起身,輕輕一縱,跳過半人高的土牆和四丈遠距離,一分不差的站定到單枕才跟前,蹲下了,也不見她如何動作,那些透明束縛之物卻立時盡解。片片揚起,碎裂消失。單枕才被綁得緊緊的雙臂腿腳登時鬆了開來。

  道人一見,猛吃了一大驚。他這辟易筋可是修煉數十年的克敵之物,精氣所化,展屈如意,長短隨心。多年來遇敵,無論法術多高強的對手,一旦被綁住,便不能脫逃。哪知這狐狸精在身負重傷之下,竟將自己恃以傲人的利器看如兒戲,不由的大驚失色。看來她並非表面看來如此柔弱不堪一擊。

  單嫣已將單枕才救醒,將他的頭枕在自己的臂上,哭道:“哥——我不是你的親妹子,你又何苦如此?”單枕才心中悲憤哀痛,又憐惜怨恨,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拿手撫她臉頰,恨恨地看著道士。

  “道長,我並非不能還手,只是不願傷害旁人,念我身受重傷,便放過我如何?”單嫣向那道人問道。此時雖然衣衫碎裂,血污沾染。但她的柔媚動人卻全然不失,說這話時,更多了堅定與剛強態度,剛柔並濟,陰陽協調之美,的是勾神奪魄。

  道人‘嘿!’的一聲,倒翻一個觔斗,脫離險境。卻從背囊抽出一柄綠鞘的劍來,冷然說道:“妖孽,別以為使這苦肉計便能打動貧道!除惡務淨,我今日絕不容你逃出生天!”左手立時捏訣。

  “日出東方,赫赫大光,伏魔劍法,出鞘!”隨著道士的咒法,鋼劍錚然出鞘,陽光下映的燦爛一片光華。那劍跟活了一般精芒暴漲,向單嫣斬去。單嫣側身急退,倉促間讓了過去,秀眉微蹙,叫道:“道長!你當真容不得小女子一命麼?我不曾做過害人之事,你也要將我除滅,是否太不近情理了?”

  道人‘呼呼!’又劈出兩劍,喝道:“妖言惑眾!強辯口舌!妖怪就是妖怪,今日不害人,也必有害人之日,我豈能坐視不管?!”

  單嫣左趨右退,身如風中之柳,姿態優雅。躲過鋼劍的衝刺斬劈。道士大感焦躁,眼見這狐狸精衣衫破碎,遍體鱗傷,但在自己的伏魔劍下閃躲趨避自如非常,渾無遲疑阻滯,竟似全不把這把斬妖無數的神兵和法令看在眼裡。心中憤怒,手上更是加力,那劍風馳電掣,舞成一道綠影,帶出嘶嘶的破空之聲。哪知單嫣忽步左,忽趨右,或倒空翻,或側讓,避讓姿勢曼妙多姿,也不出手抵擋,便跟玩雜耍一般,任那飛劍衝擊無功。

  “伏魔劍法!天地人三才,出劍!”空中飛舞的劍聽令,嗆啷一聲,光影浮移,化成三柄一般形狀的劍,一紅一青一黑,分踞三位,劍尖齊指單嫣。原來道人看到單嫣尤有餘力,舉重若輕。心下深覺危急,若不趁早將她殺死,只怕又有變故,是以立時便施了絕技,不容她再活命下去。這三才劍是他教中高深術法,紅劍得天日之熱,青劍得地泉之寒,黑劍則聚人之怨念。習練成後,無堅不摧,威不可當。

  單嫣看到此劍法,憤怒非常,一張俏臉如覆冰霜。單胡二人與她相交二十年,見她天真可親,待人親切。雖然對騷擾的少年不假辭色,卻從不以如此冰冷神色對人。看來當真動了怒氣。單嫣道:“道長,枉你身為學道之人,一不會愛命惜物,二不知進退知趣,三不恤孤弱良善,也不知你學的甚麼道!”

  那枯槁道人哈哈一笑,眼中露出殘忍的神色,咬牙笑道:“哈哈哈哈!妖孽,任你舌翻蓮花,今日也須把你殺滅,身為妖怪,便是天道不容,貧道又何須跟你多言!”

  一旁的胡不為心中一動,心中頗覺流雲道士所言之理甚對。他對妖怪憎惡恐懼已極,覺得妖怪便只會傷人嚇人,渾沒半點可取之處。殺滅淨了,倒省得很多事。只是,眼下單嫣也是妖怪……這妖怪妹妹和自己相處了十多年,一直乖巧可喜,善體人意,卻又怎忍心看她受到傷害?心中左右為難,不由的大為苦惱。

  單嫣聽了道人之言,再不抱幸念,也說道:“好吧,道長,既然你非要奪我性命,我也不能如此就死,不得已,只好跟你鬥一斗!”五支素指悠然揮起,在面前一拂而過。帶出一道絢爛的光華,七色繽紛,煞是好看。那道人見她出手,搶先制敵,喝一聲“斬!”懸空的天地人三劍有如操控在人手,分刺單嫣的眼、胸、頸。去勢極速,目不能測。

  單嫣哼了一聲,單手揮動,那絢爛的光華流轉開來,凝聚不散,卻也化成三面手掌大小的青色飛輪,邊緣鋒利,紋飾古樸之極。七色的光彩在身內流轉不息,那三面飛輪鋒刃指地,極快的在她身前飛繞一圈,候在三劍所指處。只聽‘當’的一聲大響,彩色飛輪後發齊至,同時擋住道士的三劍。便跟一個自行活動的鐵桶一般,將單嫣護在中間。

  “道長,我身上還有法寶,但我不想攻擊你,就此罷手吧!”單嫣行有餘力,勸道。

  那道士面色惶急,‘啊!’的一聲,萬沒料到自己這一擊必殺的絕招竟然無功。匆忙下又喝了一聲“斬!”三劍環飛,豎劈、橫削,斜斬,分三段向單嫣襲去。趁單嫣揮手策動飛輪隔擋之機,腳躡豁落斗罡步法,口中念開《上清六丁秘法》咒:“五星鎮彩,光照玄冥。千神萬聖,護我真靈。巨天猛獸,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滅形。所在之處,萬神奉迎。六丁六甲,聽召為用,急急如律令!”這咒語頗不短,費了好一會工夫才唸完。

  豁然一聲鳴響,這方圓之地便似猛然點亮數百盞油燈,那光強猛卻不刺眼,忽明乍滅。在他身側四周立時顯出二男一女三名神將來,鐵甲銅胄,金光籠罩全身,飄渺如影。卻是他招出了六丁六甲來助戰,只是功力不足,十二名神將只招來其三,且陽光下看來虛影通透,未結實形,恐怕不能持久。可這六丁六甲原是天帝役使的神兵,善行風雷,能制鬼神。何等厲害!加入戰團以後,單嫣登時吃緊,不得已又拿出了一柄劍來抵擋。只不多時,那女丁神在空中擊出一道青紫雷光,轟然擊中單嫣,焚得她背處一個焦黑的洞。這下受傷,單嫣動作便緩了下來,那幾面彩色飛輪光芒漸淡,在兩名甲神大砍大切和三才劍上下攻擊下,左支右絀,眼看被護在中間的單嫣就要被斬殞命。

  “道長!我不欲與你為敵,一生也無過錯,你當真不肯放我一條生路麼?”單嫣滿眼哀切,再向那道人求懇。道士只嘿嘿冷笑,再不作答。

  單胡二人無處使力,空自著急絕望。哪知那道人狠毒之極,見單嫣鬢髮散落,呼吸急促,已近油盡燈枯之象,雙指併攏,望單嫣一指,那細小的桃木劍從腰間破囊而出,只聽‘咻!’的一聲,直奪單嫣左目,單嫣危急間弓身後仰,避了過去,哪知此時後面的甲神正雙手握劍,當面砍落。這下便看出單嫣功夫來了,她眼中似乎閃過一道微光,立時,四處空中湧出烏亮的細小之物,快速絕倫在她面目前組成一面小小的黑色盾牌,在大劍砍上皮肉的瞬間擋住。但聽“轟!”的一聲,勁氣飛揚。這甲神的氣力好生厲害。

  哪知單嫣卻驚叫了一聲,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腹部。在肚臍間,一支透明的長劍透了出來,劍尖上鮮血淋漓。卻是流雲道人趁單嫣危亂之際,暗凝了一支氣劍,從她背後偷襲。他原就精擅控氣之術,先前單枕才便是被他用精氣煉化的透明辟易筋捆住了。卻不料他如此陰毒,趁人不備,偷出一著竟然奏功。那氣劍沒體而入,從背後釘入單嫣肚腹。

  這一下奇兵突出,單嫣悶哼一聲,抵受不住,痛得跪了下來。她根本不想傷害道士,只是想令他知難而退,哪知他竟然用此手段。傷痛憤恨之下,雙手抓入地下,仰起雪白脖子,長長號叫一聲。登時,那滿頭長發由黑色變灰,再轉淡,變成純白,顯出真身來了!

  單胡二人吃驚看著,見到這個美麗的女子突然變化,先是頭髮變白,延長直下,直垂至腰間。臉龐也變了,再不是熟悉模樣,清秀不及先前,媚豔卻遠過之。眼如絲,眉如黛,細長柔滑的頸項如藕。‘絲絲—’的聲響中,她身上的青布衣衫寸寸碎裂,掉落在地上。單枕才一心把她當成妹妹,見她一絲不掛而出,趕緊閉上眼睛。胡不為卻目瞪口呆,見單嫣圓實適度的臀後又長出一條雪白蓬鬆的巨大尾巴,這才確信,二十年相交的故友,面前這個絕色絕豔,嬌媚不可方物的女子真是妖怪。

  單嫣輕輕的笑了聲,如風聲嘆息。細眼微張,沖那道士瞟去。流雲早就膽寒,見她化出真身後,身上的傷口盡數平服如初。那三面彩色飛輪也鋒芒畢露,與三名神兵四柄劍斗的旗鼓相當。看來,這狐妖的修為遠比自己為強,唉,真不知她先前為何示弱,甘受切膚疼痛?當下咬牙,拼起餘力,指揮四支劍再行攻擊。他雖然明知無幸,但也不能就此束手。

  過不多時,法力消失,丁甲神身形一晃,化在空氣中了,空中便只三把劍三面盾在互相砍斫抵擋。狐狸輕輕站起身,低眉垂眼,一絲煙火氣息都不帶。流雲心中忐忑,步步倒退,不知她要如何對付自己。雙眼緊盯著單嫣雪白如玉的雙手,生怕她拿出什麼厲害武器。那知單嫣雙手並不動作,只站定後,雪白的巨尾倏忽捲出,迅疾無比,一下將道士攔腰收勒,拖近身來。道人便跟被蛛網困住的昆蟲一般,拖地扯來,一點招架能力都沒有,只能閉目等死。

  卻聽單嫣輕輕嘆息,說道:“你雖有害我之心,我卻無傷你之意,你去吧,以後不許再來羅唣。”一甩送出,那道士便跟被投石車彈出一般,騰雲駕霧,直望天空射去,瞬間便變得豆子大小,沒入雲中不見。他這輩子修行,只怕永也學不會如此本領,可在雲中穿梭,俯瞰村子,那些屋子也只有豆腐塊一半差強,當真是仙人飛昇情境。那幾柄劍也隨主遁去了。

  胡不為門前,便只剩下心情複雜的二人一狐。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6 21:47
第十章(大惡事)忍看花開卻花折

  “狐狸精!滾出來!”六個道士排在單枕才家圍籬前,高聲喝罵道。人人面色凝重,不敢大意。這狐狸精連流雲道長都對付不了,不是泛泛之輩,可不能大意之下中了她的招。每個人拳頭緊握,劍不離胸前一尺,屏聲靜氣看著單枕才家那扇薄薄的板門,提防妖怪猛然躍出發標。哪知過了許久,那門聲息全無,也沒半個人走出來。一個年紀輕輕的道人忍耐不住,揮劍在面前虛劈了一下,又叫道:“狐狸精!別以為躲著不出來道爺就拿你沒治,趁早識相些,乖乖跟我們走,否則,讓我們抓住了,定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見仍無動靜,一名長髯道士走前一步,沉聲道:“截教的道友,如你在屋裡聽我們說話,不妨現身出來,好好分說,我們決不難為你。”

  胡不為透過窗子,見那幾人面色亢奮,顯然覺得狐狸精怕了他們,得意非凡,喝罵之聲愈是放肆響亮。又有眾多村民聽到鬧事,紛紛圍攏過來,要看看幾位道長怎生捉妖。一時間門外混亂嘈雜,人氣鼎盛。

  嫣兒……姑且還叫她嫣兒吧,說的一點不錯,這世間多的是正義衛道之士,斷不會容許一個妖精在人間定居的。也不知平日他們都在哪裡,但凡聽到某處有妖怪出沒,忙不迭就趕來了。也不知收了妖於他們有甚好處。當下不禁嘆口氣,放下手中的硃砂筆,走出門去。

  自從與那流雲道士鬥法過後,單嫣便離開村子,說她行藏已露,再不能呆在此處,不日必有法術高人前來對付她。果然,如其所料,到了第三天上,便有一個穿月白僧衣的賊禿瓢假意雲遊化緣,進到屋來討水喝,一雙鼠眼到處亂看,沒發現什麼蹤跡才走了。自此,隔三岔五,便有行蹤隱秘之人經常光顧單胡兩家,道士和尚劍客,或自重身份婉言求見,或惡形惡狀出言詈罵,都想見識狐狸精手段,將之手到擒來,彰顯武功。這已是二十天來第九撥來找單嫣的人馬了。

  “幾位道長怕是誤會了吧?此處哪有什麼狐狸精,唉,也不知是誰造的謠,這連日來已經有數十位高人俠客到此指名要見狐狸精了。”胡不為看那長髯道人似是領頭,便拿眼睛看著他,笑著說道。眾道一齊斜目看他,“沒有妖怪?”一個精瘦的年輕道人尖聲道:“不可能!流雲師叔傳了火葉符,昭告術界說此處有只千年狐狸精,斷不會錯的!”胡不為不知那火葉符是他們術界傳遞聲訊的信物媒介,以傳警者聲譽地位擔保,決無欺瞞謊報之事。當下也不爭辯,又笑道:“眾位道長法力高強,難道看不出此處並無妖氣麼?”他在流雲口中得知‘妖氣’一詞,料想眾人辯查妖怪時,定是以此為推斷憑據。單嫣即已不在,那麼此處當然沒有妖氣了。“沒有妖氣,那狐狸精又怎麼可能在此?”

  果然,那長髯道人皺了皺眉頭,道:“說的不錯,當真沒有妖氣。我適才便覺不對,如果真有妖怪,決無可能一絲妖氣不洩露的。劉師弟,你跟我說說,當日流雲師叔的火葉符是怎生傳的?”後面幾句卻是問那精瘦小道。那小道答:“半個多月前,我和閔師弟、安師弟在左近尋找藥材,正是中午時分,便看到流雲師叔發的火葉傳圖,說定馬村西南單家有妖狐作惡,速去剿滅。我和兩位師弟都仔細看過,水月觀的切口和鈐印都不錯,確是流雲師叔所發,所以我們便向師傅傳了警示。”

  那長髯道人點了點頭,道:“嗯,流雲師叔是不會撒謊的,可此處並無妖氣,妖怪定然已經離開,說不定跑到別處躲匿了。”一個微胖道人聽完,笑道:“想是她知道我們今日要來收服,害怕逃跑了,哈哈哈。”另一道說道:“千年狐狸精啊!好可怕,她果然高明得緊,學的逃跑之術果然無人能及!我們甘拜下風。”一眾道人也跟著大笑,皆稱言之有理。便在這時,‘呀!’的一聲,單枕才家門忽然開了,一人走了出來。

  眾道正自歡欣,疏了提防,原想妖怪即已離開,屋中定然無人居住了。不意那門突然打開了,盡都唬了一大跳。剎那間‘嗆啷!’聲大作,六名道人倒身直退到十丈處,都橫劍當胸,面色煞白看著單枕才家院子。只是隊型不如先前整齊,有一個小道士倉促之下隨眾飛奔,手足無措之下,長劍脫手,險些將跟在他左近的另一名道人鼻子割掉。

  眾人驚魂未定,卻見單枕才鬍子拉碴當門而立。形容萎靡,但眉眼間儘是譏嘲。“嘿!嘿!好厲害!好膽色!”眾道如何聽不出他話裡的冷笑?一時又是後怕又是憤怒,都惡狠狠的盯著這個讓自己威風頓失的莽漢。“你是哪裡跑來的東西?!幹麼嚇唬……幹麼從屋裡突然出來!”一個道人壓抑不住怒氣,惡聲喝問,他原想說“幹麼嚇唬我們”,但話到嘴邊,覺得此話大有語病,顯得自己一群人膽氣不壯,不妥之極,生生停住了,換了一句話喝道。

  單枕才自單嫣離去,一直意氣消沉。鎮日把自己鎖在房中,也不打獵了,蓮香的父母催他趕緊籌備婚禮也一概不應,只沽了酒猛勁喝,日日醉臥,胡不為勸他也不聽。也難怪,自從父母逝後,他與單嫣兄妹倆相依為命,情致殷切。突然間卻聽到晴天霹靂,唯一的妹妹竟然是妖怪,而且決然離去,往後永無再見之期。如此大落大悲之事,任是誰也禁受不起的。他每日裡爛醉之後回思,覺得此事都是因那個狗道人而起,若不是他,他兄妹骨肉也不會離散。進而化之,對所有學道之人都感極度憎惡憤恨,連帶對胡不為也心生不滿了。適才這群道人在他門前指名喝罵,他已覺得憤怒,但想雙拳難敵四手,自己不是那些道人的對手,當下強忍怒氣,縮在被中,捂起耳朵不聽。待得胡不為出來與眾人辯解,左一句狐狸精右一句狐狸精,心中老大不樂意。雖然單嫣確是狐狸精,但在他心中,卻不肯就此承認。單嫣仍是他的親妹妹,是活生生有血有肉,善體人意的人。他不容許任何人如此詆毀她。後來,聽到眾道人言詞中頗有嘲笑貶低味道,再也忍不住,終於開門出來,反唇相譏。

  單枕才冷笑道:“老子正在睡覺,聽到門外有一群狗在亂吠,起來看看,不知道剛才叫的是哪隻畜生,聲音不好聽!”他原就脾氣毛躁,此時動怒,哪還管其他,雖見眾道士人多勢眾,打起來自己定然不敵。但怒氣噴薄之下,再不遮攔口風,痛罵起來,一瀉為快。眾道聞言無不大怒,提劍在手快速跑來,便要動手毆打。胡不為一聽單枕才說話,便知要糟,看到道士們動作,幾隻拳頭就要打上單枕才。情切之下,舉起一臂向外指道:“有妖怪!有妖怪!她在樹後面!”

  這一句話果然有效,那群道士面色大變,呼啦一聲又聚攏來,一齊看向胡不為所指處。卻見晴天一洗,細風如撫。那棵楊樹枝葉雖茂,但也只一人多高,決不可能有妖怪藏身。當下又齊頭轉向,怒目看向胡不為。

  胡不為看到這般嚇人眼光,一時心中害怕。這幾月來多經鍛鍊,常見怪異,倒把他的心志鍛鍊得強韌了許多,急中生智,胡謅道:“是有妖怪!我看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從那邊飛來,一下就躲到樹後……鑽進地裡去了,行動太快,也沒看著她長什麼模樣。”他見那樹不可能藏人,只地上一堆大土包,便轉折而下,說是鑽到土裡了,反正死無對證,他們也不能刨開土來驗看。見眾人將信將疑,又故意問那長髯師兄:“這位長鬚道長法術高強,剛才定然也感到妖氣了吧,是不是?”那長髯道人面露尷尬,見眾人都齊目看向自己,忙說道:“是……是啊!我才感覺到一絲妖氣,便不見了,定然是鑽進土裡了!”適才他凝神看眾師弟圍毆單枕才,心中也一般怒氣蓬勃,哪裡顧的其他,但胡不為所問極為刁鑽,若不順著說下去,豈不是當著眾師弟直承自己‘法術不高強,耳目不聰敏。’那以後還如何建立威信?

  先前那精瘦的劉師弟當即說道:“是了!二師兄,這些時日來附近常有怪獸出沒,我和閔師弟已見過幾次了。”那微胖的閔師弟也說:“這鄰近幾個村子一直有怪物出沒,我們親見一個大蝙蝠和一隻九節虺蛇,那蛇已長出四足了,怕也有三五百年道行。”一道士聽說,驚叫起來:“啊?真有此事?剛才我們進村來,我在後面,回頭時突然看見一個黑東西一閃而過,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原來真有怪獸啊,這……便如何是好?”這道士是在汾州城聽到師傅傳示,後趕過來會合的,並不曾聽到眾道議論此間怪事。

  那長髯二師兄面露不悅,對那驚慌道士說道:“張師弟,便是真有妖怪,你又何必害怕,我們此來不就是收服狐妖的麼。師傅賜了枯蝶鞭給我們帶來,不論見到甚麼邪物盡可斬滅,你不用擔心。”那枯蝶鞭想來是他門派中厲害寶物,是以他竟敢在聽說流雲道士失手後,仍帶眾膿包前來,原來是有此為恃。流雲在術界也非無名,只是這一番折戟,於他名聲已然有損。眾人稱呼他已不如先前恭敬。

  當下眾人計議,覺得狐妖即已逃遁,而道士除魔衛道,義不容辭,左近既有妖怪出沒,那便在周圍巡視好了。掃蕩群魔,保護村民安危,那原是術師職責。眾人談到後來,無不頓生悲壯豪邁之感,但覺雲天廣闊,我憐世人,捨身取義之志,堪比大賢大聖。當下一道向村外走去,人人神色激昂。

  這邊悲天憫人,慷慨陳詞。眾村民卻看的了無趣味,見一干毛道士光說不練,也沒甚精彩表演,紛紛散去了。胡不為看到單枕才關門回去,也默默回轉,踱進書房,心中只唸著那道士的話,不住的想:“妖怪也進到定馬村來了。”

  這群道士也是心血來潮之輩,在村中守了三天,卻沒見著一隻怪獸,當即一腔豪情盡作烏雲散。人人都有退堂之意,只是都不宣諸於口。六人拿著亮晃晃的劍,從村南走到村東,從村西走到村北,盡在外圍轉悠,盼望能碰上一兩隻膽兒肥的,殺了祭寶。哪知這些妖怪在別人不查之時活蹦亂跳,頻繁顯身肆無忌憚。真有人要拿他們了,偏又藏的嚴實,連聲都聽不著。一干道人死活又撐了兩天,一天到晚除了窩裡鬥爭吵就是滿村瞎逛。村民看到,都用看白痴的眼光度量他們。到第七天上,終於全線崩潰,灰溜溜離開了定馬村。一路上互相詆毀指摘不提。

  道人走後,定馬村又過了幾天安靜日子。只是有些古怪之事,愈來愈盛了。先是晚上睡覺時,常聽到外面有破風之聲,似有物極快的掠過。再過得三五天,晚上經過之物愈多。有夜裡睡得晚的,已常看到有怪模怪樣的身影,來去如電,都往東南方向行走。如是過了六七日。胡不為整日裡鑽研《大元煉真經》,拿了流雲道人無意中透的訣竅比照畫符。存思定念,以精氣運筆,研硃砂書黃符,自覺大有進境。他妻子趙氏自上回年大成一事後,稍經調理,略微好點重又再犯,整日裡病怏怏的,老是噁心嘔吐,還總腹痛盜汗。胡不為書了大堆符紙讓她服下,卻仍舊反覆不癒。胡不為此時已知,這書與定神符都是單嫣設局贈與他的,念他當年一番恩德。之所以畫定神符有效而其他符咒無效,卻是單嫣將一點精神附在他手中,書畫些低級符還頗有效驗的。

  那日單嫣打敗流雲後,與他二人敘了一下午。將一直以來他們不甚明了之事盡都告知。說單嫣在九歲時就被妖怪所害,她為了報恩,化身成單嫣,投入單家。長時以來鎮保定馬村,助胡不為救治傷病。又怕太過招搖,不敢以回天之術濟世,怕見不容。到終了,她又說出一番話來,讓胡不為心驚肉跳。

  “不為哥哥,東南方向已出大變,有一個陣法被破開,天地陰陽逆轉,五行精華散落。左近的妖獸怪物都往那邊聚居修煉。唉……我走後,再不能阻住他們進入村子了。哥,你和不為哥哥要自己小心了。”

  胡不為暗自沉思,不知她所說的陣法是不是梧桐村的玄天無極陣,鎮煞釘還在他手上,他可也沒膽量再去梧桐村,將陣法補全了。

  這一日早間,趙氏身子不適,仍躺在床上歇息。她老娘昨日來看過,見她日益消瘦,甚是擔憂,說道要去汾州城找個好醫生來給她把脈診斷,這時卻未曾來。胡不為卻剛吃了飯,嫌看書太氣悶,走出院門放風。卻聽見門前過道聲響,轉過頭去,看見村長滿面堆歡,老遠就高聲叫嚷:“祿兒,祿兒,萱兒好些了沒?我這有些稀罕物事,吃了能讓人康健的,讓她吃吃,興許便好了也未可知。”趙氏的閨名單字一個‘萱’,自嫁了胡不為後,便不再用,這村長倚老賣老,管誰都叫小名。

  胡不為看他手上,卻是一大塊肉,洗淨了,看不出是狗肉羊肉。村長呵呵大笑,走近來,將肉往胡不為手上一放,道:“今早上年大成幾個在村口碰上這傢伙,幾箭給射死了,嗐!那麼老大一隻羊,比牛都大!怕不有兩千斤了。年大成感你上回救他,又聽說萱兒身體不適,就洗了這麼一塊給你送來。我們吃過了,真好東西!吃完後腿腳有勁,你看我走這老遠路氣都不喘……”那老兒嘮嘮叨叨沒完。胡不為哪有心思聽他,只看著手上的肉。那肉長的玫瑰色,筋膜鮮亮,肉質肥美,卻比馬肉驢肉好看。胡不為心下嘀咕:“比牛大的羊,那又是什麼怪物?”

  當下熬了肉湯給趙氏吃下,那肉雖有羊味,腥羶卻淡,味極鮮美。趙氏吃過,略略有了精神,到得午間,正和胡不為在臥室敘話,她老娘卻引了個花白鬍鬚的老者進來,說是汾州城最著名的良醫段定一。村鄉婦女,也不甚避忌,當下那老頭伸出三指,把握玄關,給趙氏診脈。胡不為和他岳母大人在旁屏聲不動,只怕聲息大了會加重醫生斷病之詞。滿屋裡只聽見趙氏急一陣緩一陣的呼吸,和兩顆亂跳的心砰砰作響。

  過了半盞茶工夫,那老醫生睜開泡眼,望向胡不為:“你就是這位小夫人的夫婿吧?”胡不為見這老兒面色不善,心中打鼓,忙不迭的說道:“是是是,在下便是她的丈夫……賤內……她沒事吧。”那老頭卻甚是氣人,一句話不說,將藥箱打開取出紙筆,也不顧在場三人心急欲焦。寫了幾味菟絲子、杜仲、川斷、桑寄生、黨參、白朮,開個方子遞給胡不為。拍了拍他肩膀,道:“恭喜,尊夫人有喜了!”

  “啊?啊!”胡不為大喜,一把抓住那老神醫臂膀,連聲道:“神……神醫!她真的有了?你沒診錯吧?你不會騙我吧?”那老頭聽到居然有人懷疑他的醫術,怫然不悅,一掌拍開他爪子,怒道:“我段定一一生替人號脈,從未有錯斷之事,與你又素無過節,騙你做甚!”胡不為被他斥責,也不以為意,嘻嘻直笑,口中只念叨:“嘿嘿!有兒子了……有兒子了……”沖上前去,摟住他媳婦兒親了一通,哈哈笑著,跳出門去,在院子裡大叫大跳,欣喜欲狂。他胡家一連三代單傳,他爺爺、他爹到他,都是獨苗自活,眼下有了後,自不怪他喜極如癲。

  趙氏的老娘卻皺了皺眉,問那段神醫:“神醫,她又是肚子疼又是頭暈的,這也不是有孕的症候啊,這……真的是喜脈麼?”那醫生甚有脾氣,眼見又有一人質疑他手段,將手中藥箱在幾上一頓,對她怒目而視:“我說是有喜便是有喜!”老太太趕緊住口了,過去扶著女兒坐下。

  “忌食生冷、辛辣、大溫大燥之物,注意風寒,我開的是安胎補氣的方子,到藥鋪抓來按方煎服,一日一次,莫要忘了。”段定一心中不爽,拎了藥箱,一手伸到老太太眼前,道:“藥資這便付了罷。”老太太手忙腳亂,從懷中掏了些銀錢給他,送他出門,看他氣哼哼的去了。

  這老醫生人是傲慢之極,可倒也確實有些手段。趙氏按著藥方吃了,不幾日神氣便清爽起來,雖仍嘔吐,但症狀已較先前為輕。屠夫來看過女兒幾回,也極高興,拉著女婿痛飲幾遭。他膝下也只這一個女兒,長年來已把胡不為看成是自己兒子,眼下就要抱上外孫,不禁老懷大暢。

  日子過的飛快,到八月時候,趙氏有孕已三月有餘了,開始顯懷,整日裡挺著大肚子走動,掩不住眉間喜氣。她老娘離她不遠,也日日過來照顧茶飯,趙屠夫仍不時顛來,扯著胡不為去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沒一點正事。隔壁的單枕才自單嫣走後,消沉了一些時日,經胡不為無數次勸告,也終於放開。又磨不住兩個老人家說教,在七月上旬便已成婚,將蓮香娶了回來,新婚燕爾,兩人粘得跟牛皮糖一般,半日捨不得分離。這蓮香倒生的俊俏,皮肉也雪白細嫩,只是挑眉杏眼,顴高嘴薄,略有涼薄刁鑽之態。胡不為甚不喜她。

  隔得這幾月,妖獸往來蹤跡也少了許多,有鄰村通風者說,牛臨、三茶和青谷幾村也和定馬村一般,白日裡已難得看到怪獸經過。想是經過這麼長時日,該走的妖怪都已走完了罷。鄉下人家,向來是吃飽肚子便求無他的,驚慌過一段日子,見也無甚大害,慢慢習慣了,便不再感到害怕,照常過日子。

  還有幾日便是中秋了,胡不為家中正忙。他決意要過個團圓十五,把屠戶夫婦也叫來與兒子同樂。連日來採辦物品,甚麼鮮果雞鴨,粉絲蘿蔔,線香蠟燭,足足備了幾筐。又在汾州城六香居定製的月餅,隔幾日要去取來。趙氏笑他心熱,他只嘻嘻笑著,拿臉蹭她肚子,對胎兒輕聲說話,好像那孩子已解人意一般。

  月兒一日一日東起西落,慢慢圓了。到十五那天午後,胡不為吃罷飯,便牽了馬上汾州城,取回了月餅。六香居的月餅打的確是精緻非常,色澤新鮮,花紋繁複清晰。餡也是用上好材料製成,將花生豬油桂花拌制的跟水晶一般,香氣誘人,入口酥化,回味無窮。胡不為定了兩盒麒麟送子,兩盒壽比南山,一盒月夜鴛鴦。統共費掉四錢銀子,少不得肉痛。兩盒麒麟送子是用來拜月和祭祖的,那盒月夜鴛鴦他預備留著與趙氏自吃,一盒壽比南山給屠夫岳丈夫婦,另一盒卻是給村長和幾個與他爹交好的老頭兒。單枕才央他買了一盒,卻是自己和媳婦吃。

  兩家人在院子擺開了桌子,供上煮好的雞鴨,鮮果湯菜,香菸和蠟燭也插在香爐中了。月餅分疊在碟子中,兩邊規矩擺著。只等天色暗下後,月色上來,開始跪拜賞看。趙大驊兩夫妻下午就過來了,幫著整治雞鴨魚肉。老頭還拎了小半缸米酒,說是準備和女婿喝個四腳朝天,兩個女人不敢說他。胡不為也只能苦笑,又仿以前手段,背著偷吃了幾個生雞蛋。

  到戌時末,天便漸漸暗下了,胡不為夫婦和屠戶夫婦端坐在院子中央,各自靠著一張背椅,看那天色由淡轉濃,慢慢變得深藍,天中的幾粒小星變的清亮起來。眾人對面,便是村東咆獅山,此時卻已變得黑魆魆的,夜色下看來,便跟一隻昂首咆哮的大獅子一般。只不多時,見山巔的光華越來越盛,咆獅山如頂著一團神光,蘊華穹宇。俄頃,一面圓黃巨大的月亮跳了出來,沒有一絲烏雲攔阻,柔和淡黃的月光灑入眾人目中,卻一點不刺眼。月亮卻比平日大了一倍有餘,月中暗影蜿蜒,那是廣寒宮的輪廓吧,倒不知哪棵是吳剛所伐的桂樹。趙大驊當先跳了起來,喝一聲采,將酒杯擎在手中,往天上一舉,喝一聲“好月亮!”手一振,酒水化成千萬滴水珠,灑在泥地上,發出細細的聲響。可惜老頭兒文才不濟,要不再吟出一句什麼“高山升明月,天涯共此時”,必是一番慷慨情景。趙老夫人也將蠟燭點起,香也點著插好了。氳氤煙氣中,月下四人,都感喜樂平和。

  單枕才家也歡呼了一聲,接著是蓮香的嬌聲嗔怪。小兩口又開始打情罵俏了。胡不為聽得心動,對妻子看了一眼,卻見她也正在看著自己,燭光下眼波流轉,唇邊含笑,清麗嫵媚之態,遠勝少年時。不禁看得一呆。趙氏伸過一隻手來,將他手握住了,只盯著他的雙眼,內中萬語千言,無數心事,盡付在微微一笑中了。胡不為胸中怒潮澎湃,直欲裂開,感恩之情油然而生,對著蒼天禱告:老天爺,教我過得這一日,得如此喜樂之時,便是立時便死,也不枉了。胡不為當自今日而起,洗心革面,濟世為人,再不做胡誆欺瞞,混騙良善之事!

  一家四口半人,在月下細說故事,祥和平淡,其溫馨動人之處,卻不為旁人所體會了。到亥子之交,月已升到天中,卻比之前小了,也亮了許多。如一輪皎潔玉盤,清光瀉水,灑遍人間十四洲。畢竟是中秋,跟夏日已有些距離,天氣略微有點涼意。單枕才夫妻已躲回房中恩愛。胡不為精神愈長,與老頭子左一杯右一杯,談些古往今來神仙故事,又投其所好,刻意尋了以前聽書得來的段子,跟他說些荊軻伍子胥壯事,引得屠夫一陣感慨。趙氏卻有些困了,但凡懷孕,極費精神,但見兩人談的暢快,也勉力支持著不去睡覺。

  又過得一會,二人談得正趣,卻聽見遠處一陣長長的嚎叫,嗚嗚之聲,綿長淒慘。趙屠夫笑道:“月亮圓了,又有野狼哭號了,可惜你筋骨太弱,要不我們爺兒倆拿著殺豬刀殺上去,百十年後也博得個殺狼英雄名號!嘿!”倒了一杯酒,仰脖飲乾了。胡不為笑笑,正要說話,卻聽見嚎聲突然大作起來,高高低低,長短不絕。竟似有千萬隻狼在對著月亮哭嚎。淒聲傳來,如雷聲隆隆不絕,二人登時色變。

  狼哭之聲越來越響,村民都覺不對,紛紛出門探視。胡不為覺得害怕,心中頗感不祥。正在猶疑的時候,卻聽見單枕才‘豁拉’一聲,光膀子掀簾衝了出來,連聲問道:“怎麼了?怎麼回事?”過不多時,蓮香也走出門外,身上裹著大紅的睡裙。看不出她臉龐瘦削,身材卻很豐滿。

  胡不為凝神諦聽,似乎聽到嚎聲裡有細微的聲響,再細聽,卻又聽不著了。他看向他岳父,二人相顧納罕。猛然,村南遠處一聲慘叫傳來,如遭受了巨大苦痛,在冷夜月光中極為淒厲。這下人人驚惶了,村裡‘嘭嘭!’急切關門之聲紛紛傳來。胡不為幾人驚跳而起,將趙氏推在前面,忙不迭的往屋裡避去,也不顧院裡的蠟燭供桌了。胡不為爺兩將門死死閂了,又找來幾張桌子頂住。他們不知道出何變故,但想,把門牢牢堵住總是好的。老頭子早沒了先前英雄氣概,一張臉白的跟紙一樣。再看胡不為,雖也一般驚惶,但卻比老頭子強得多了。那是他多經歷練的成果。

  先前那細細的聲響聽的更真切了,‘咻!’‘咻!’之聲,隔著厚厚的土牆仍清晰可聞。似乎是大量的箭矢射來。胡不為和趙屠夫一人拿著一張長條凳,守在門口,只等有物衝來便下手砸它。趙氏母女卻躲到臥室床上,抱著發抖。

  幾人驚魂不定,聽那破空之聲越來越盛,到最後有如千軍萬馬踏來一般,撕破空氣之聲極尖銳嘈雜,趙老爺子面色如土,汗順著胖臉直下。突然,‘喀嚓!’一聲,一個烏黑細長之物穿破屋瓦,又‘奪!’的穿過房頂大梁,迅疾的穿透過屋子,望南去了。老爺子出其不意,驚叫一聲,長凳脫手掉落在地。

  胡不為眼睛雖尖,但那物快如流星,他又怎能看的清。正自張皇,卻聽見臥室裡鎮煞釘‘豁!’‘豁!’鳴響不已,想起此物是鎮煞克魔聖器,當即甩了長凳,急跑進去,從被下將釘子取出,也不及安慰妻子,跑到門口守著,防怪物破門而入。

  靈龍鎮煞釘響的越是緊切,青色光芒大盛,將趙胡二人眼眉映得碧綠,胡不為哪見過這等狀況,雖多經危難,但卻從未碰上如此激烈龐大陣勢,耳中‘咻!’‘咻!’破空聲響傳來不絕,不時有折斷和破碎之聲雜在其中,鎮煞釘又響得緊張,但覺得兩股戰戰,雙手綿軟,幾乎要將鎮煞釘脫手。

  大難終於來了,但聽‘突!’的一聲大響,又一細長烏黑之物從門右四尺處透牆進入,泥塵暴散,現出碗口大的一個洞來。鎮煞釘清吟一聲,青色龍影飛出,如一道長練,將那物穿透。哪知那怪物去勢極速,被鎮煞釘擊斃後餘勢不減,又‘嘭!’的撞到後牆上,打出一個碗大的凹口,才掉落在地。胡不為來不及緊張,又接連聽見兩聲巨響,卻同時有兩物撞破他的牆壁,透進屋來!又被青龍擊斃。

  胡不為心中狂喊:這是什麼怪物!竟能穿透三尺來厚的土牆!

  怪物越來越多,接二連三的擊破胡不為家牆壁、瓦片。一時間,亂響如雷,塵土飛揚,房頂的碎瓦紛紛掉落,比地震時更要猛烈怕人。胡不為趴在地上,雙手死死攥住鎮煞釘,此時牆壁已被鑿出七八個破洞,風颼颼灌入,將地上泥塵吹入他眼中,他只能閉上了。一家四口,叫喊聲起伏,在如巨怪咆哮的隆隆爆破聲中卻只如雨夜泣聲,幾不可聞。靈龍鎮煞釘大展神威,青色長龍在屋中如飛電來去,上下左右,倏忽便至,將每一隻破壁進入的怪獸都殺了。

  胡不為心下著慌,耳中聽著妻子尖利的哭叫,趕忙起身,要進到臥室去護她,哪知卻已遲了,剛踏進臥室的門,一隻怪物穿破窗格,穿透紗帳,帶著一蓬血雨正要穿過牆壁,又被青龍殺滅。趙氏慘呼之聲陡高驟止,再無聲息了。

  “萱兒——!”胡不為目眥欲裂,狂叫一聲,撲到床邊,卻看見他的愛妻,身孕四月的趙萱瞪著圓圓的雙目,倒在她母親身上,胸口被擊穿一個巨大的洞,骨肉噴濺,她面前帳紗上盡沾染上了。血如泉湧,淌得被縟一片赤黑。

  她還沒來的及做母親,還沒來得及享受育兒之樂,便被這突來的變故奪去生命,當真是死不瞑目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6 21:47
第十一章(活命還丹)枯木得水又逢春

  “萱兒——!”胡不為嘶聲大喊,目中流下淚來,手忙腳亂,用手去堵她的創口,盼望能減少流血,或可救回妻子生命。“萱兒!你不要死!你不能死!”他一邊哭,一邊抱起妻子綿軟的身子,用手堵她背後的窟窿。

  “嬸娘,你抱著她,你幫我抱著她,趙叔!趙叔——!你快來啊!萱兒受傷了!嘿——嘿——”胡不為語無倫次,眼看著手掌根本堵不住創口,血仍汩汩流淌,熱淚終於流下,‘嘿嘿’痛哭起來。自他十六歲成人以來,這是頭一次淌下淚水。

  趙氏的身體越來越冷了,老太太抱著女兒的屍身,已昏了過去。趙大驊從門外進來,見到屋內情景,撲通一聲跪倒,也哀哀抽泣,老來喪女,白髮人送黑髮人,豈不是人間大悲?

  胡不為哭了少停,突然‘騰!’的站起,雙眼血紅,面容扭曲,口中只喃喃說道:“不行,不行!找醫生,我去汾州城找醫生!我去找段神醫,他一定能救萱兒!”他意識已經混沌,渾沒感覺妻子屍身已經開始冷卻僵硬。從趙老夫人手中奪過妻子,望門外衝去。趙氏體格頗不瘦小,兼之又有身孕,沉重異常,若按胡不為以前臂力,怕是連半盞茶時間都抱不住,此時他狀如癲狂,也不知從哪生的大力,一雙細小的手腕緊抓著趙氏的肩膀大腿,一點不覺得疲累,到門邊,見三張桌子頂著門,不假思索一腳踹去,桌子‘喀嚓!’折斷掉下。那門閂卻踢斷不了,胡不為瞪紅眼睛踢了幾腳,沒有打開,只得放了妻子身體,一拳砸去,‘嗵!’的震響聲中,厚重的木門紋絲不動,他右拳卻已血流如注。

  “不為!萱兒死了!”趙老屠夫從悲痛中醒轉過來,見胡不為在傷殘自己身體,如欲瘋狂,趕緊過來抱住,大聲叫喊道,眼中老淚縱橫。“沒有!你騙我!萱兒沒死!你讓開!我去找醫生!”

  胡不為滿臉血紅,脖子比平日粗得一倍有餘,對老丈人大喝大喊,強力掙扎要走。趙大驊嗚嗚痛哭,他一生剛強好勝,此時突遇悲事,愛女被奪,外孫已夭,終於放下心中強撐的姿態,變回一個普通老者,現出軟弱一面來。胡不為兀自不覺,奮力掙脫了,將門閂打開,便在此時,‘咣!’的一聲,一個怪物當面撲來,將一扇木門擊得碎屑分飛,從胡不為頰邊過去了,尖銳的厲聲穿過耳邊。胡不為腦中登時糊塗,睜著眼睛仰天倒下,終於昏死過去。

  襲擊持續了近一個時辰,村中每家每戶都受損傷。胡不為家中四壁被擊成篩子,碗大的破洞一個連著一個,夜風灌進去,屋內與門外一般寒冷無異。怪獸走後不多時,胡不為便醒了過來。他是心神激盪下又被強聲震動腦筋,是以昏迷過去了,身體倒無大礙。看到屋中一片狼籍,趙大驊和他老伴兒似乎瞬間蒼老了十年,各坐一椅,木然看著平放在地上的趙氏屍身。

  桌上的紅蠟燒得只剩不足半截,燭淚豔紅如血,淌下桌面,凝成一塊圓臉形狀。趙氏眼睛兀自瞪著,滿含了驚懼、不捨和不可置信。她如何也料不到,天上不測風雲會在如此時候降臨到她頭上,她還沒來的及看看孩子,沒來的及抱抱她長時以來一直夢到的可愛寶寶,便被惡怪擊死,一縷魂魄歸入到枉死城中。

  胡不為看到愛妻血肉模糊的淒慘模樣,悲從中來,‘呵呵!’哭著,眼中卻淌不出淚水,只覺得萬死不足以平其憤,萬悔不足以填其膺。自己為何不早些守到她床邊,為何省悟的這麼晚,眼看那些怪獸可以擊穿厚土牆,又豈會穿不透那層薄薄的蚊帳?倘若自己能搶進一步,鎮煞釘必能將妖怪斃在床前,那麼愛妻就可保住性命了,可如今……悔啊!只是此時再痛悔無已,再自責萬千,與事又有何補益?

  胡不為走到屍身旁邊,跪倒在地放聲大哭,匍匐著向妻子磕頭,嗵嗵砸在地上,額上鮮血淋漓。‘萱兒——!’此時嘶啞的悲聲,真正撕扯心肝腸肺,卻比早前的狼嚎淒厲絕望的多了。

  “不為哥,你……啊!嫂子!?嫂子她……”聽到響動的單枕才從門外進來,說話間已看到趙氏躺在地上的屍身,當即住口,緩緩走近來跪倒,目中流下淚來。趙氏性格溫柔,待人極和善,平日對他和單嫣如親弟妹一般呵護照顧,甚得他們敬愛。此刻看到她遭難殞命,單枕才也感悲痛不捨。

  “不為哥,你節哀順便,嫂子不能這麼放著,我們趕緊幫她把後事辦了吧,你這樣,嫂子在泉下也不安的。”單枕才哭了一會,見胡不為仍磕頭如搗蒜,泥地上被搗出一個坑來,染滿血跡,忙靠近來勸解。他知道二人夫妻情重,又道:“嫂子雖然去了,但料想她也不願看你這般的,不為哥,人死不可復生,你就……”哪知聽到這句,胡不為騰的猛然站起,睜圓眼睛,似笑非笑,面上神情古怪之極。

  “復生!哈哈!我有還丹!有救了!有救了!”屋中二老一少三人目瞪口呆,看著他欣喜狂呼著躥進臥室裡,真如一陣風一般,手忙腳亂的翻起衣櫥來。紅紅綠綠的衣裳被他拋的煙花紛飛,還雜著趙氏做姑娘時節的束胸布帶,揮出來,跟一條扁平波折的鵝腸子一樣,幾片錦緞鴛鴦肚兜,燦爛如新。內中又有幾本《yu女功》《鎖精奇術》《佛坐蓮花偏解》《妙藥催情驗方》等高深法書,啪啪掉落在地,那卻是胡不為常日研習的課目。他此時功力大成,細微末技,早不看在眼裡了。

  眾人深有憂色,均想他還是受激過度瘋掉了。趙老太太悄悄拉一下老頭子,道:“她爹,不為不會咬人吧?”她看見胡不為張著牙,又哭又笑,涎水掉落在前襟,不禁害怕,故而問道,老頭子狠狠瞪她一眼,把她嚇縮回去,再不敢提。

  正在猶疑,卻聽見胡不為在房中一聲歡呼,舉著一粒小物又奔回來,眉間眼角儘是狂喜。嘴裡只唸著:“不會騙我的,定然能活!不會騙我的,定然能活!”老頭子拉了他一下,道:“不為,你醒醒啊,萱兒已經去了,我們商量她的後事吧。”那邊老太太聽見此話,又哭了一聲,轉過面去,叭嗒叭嗒掉淚。

  胡不為愣了一下,卻又笑起來,晃了晃手中的還丹,道:“趙叔,看看!這是寶物,能使人復活的,嘿!萱兒有救了!”屋內眾人聽說,均感愕然。單枕才搖頭嘆息,心想大哥終於還是鬼迷心竅瘋掉了,這般混帳假話,此時還敢跟家人說來。兩個老人卻不知他底細,素來佩服他的能力,見他這般也不似作偽,心中都暗升起希望。

  當下眾人將趙氏抬到臥室,放在床上躺了。單枕才還要再勸,但見三人神色肅穆,眼中熱切期望,怕傷了他們心,又忍住不說了。

  胡不為擎著還丹,卻又為難住了。幾月前趙芙南留給他的綢片上,只告訴他還丹可以肉白骨活死人,卻沒告知活命之法。是將還丹喂入她口中呢,還是將它放到創口處?或是否要開法壇,是否需念動咒語?其間種種手段,他一無所知,當下又躊躇起來。

  老太太見他發呆,忙問道:“不為,怎麼了?快點啊,再晚了萱兒就被灌孟婆湯了!”其時民間傳言,人死後魂魄會聚到地府中,十殿閻羅審完罪狀,發派輪迴。過奈何橋,喝孟婆湯,再轉世為人或是雞犬畜生。老太太自不願意救回的女兒整日只會汪汪叫,或是拍著手臂跳上圍籬。如此便慘了。

  沒辦法了,只好死馬當成活馬醫治,胡不為將還丹置入趙氏胸腔,靜靜待著。

  趙氏的胸骨早被震碎,怪物衝勢極強,將她脊柱生生擊斷,貫穿出來,又將肋骨都豁開,帶著血肉內臟從正面出來了。她的衣物也被巨力碎裂,淡黃的衣衫下,是一塊碧綠肚兜,此時也已掀開,血污混在一起,紅紅白白,非常悲慘。還丹置入創口半盞茶工夫後,一點動靜也沒有,趙老夫人眼見無效,女兒仍是直挺挺一具屍體,又掩面哭了起來。

  胡不為心下倉皇,也開始著急懼怕,難道藺得岷和趙芙南都在欺騙自己?這細小之物其實並無活命之功?又或者自己原來不懂復活之法,還需另學咒語法術?心中百味紛呈,去拿還丹的手也抖得跟篩糠一般。趙屠夫嘆了口氣,問胡不為:“不為,這個寶物真能將萱兒救回麼?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胡不為見岳父詢問,直要哭出來,眼見還丹無效,他也開始恐懼不安,只怕當真要與趙氏天人永隔了,這般傷心結果,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當下咬咬牙,伸出左手,捏住趙氏的下巴,使力要將她的嘴張開。哪知死人肌肉已不受力,他又抖得厲害,一番動作,趙氏的嘴依然閉得緊緊的,臉頰上卻捏進去了兩個深坑。屠戶看他一人難為,便探過身子,用兩手扶住了趙氏的下顎和額頭,輕輕一掰。趙氏翻著白眼張開口來,胡不為將還丹放入她口中了。

  屋中猛然颳起了旋風,粉碎的黃土和細小碎物盡捲起來,打在木桌木椅上,啪啪作響。房裡眾人意想不到竟有這等變化,都閉了眼,用手擋住面目。旋風只刮了一會,便轉得小了,眾人睜開眼,便看到屋內的驚人變化。在這頃刻間便似寒暑交替,時冷時熱,有陣陣冷熱氣息從牆壁破口吹進來,吹過四人腿腳手臂,溫柔舒適得很。氣息都聚到帳頂,團成一塊浮雲,又分化成青黃兩道淡淡光影,緩緩順瀉下來,覆在趙氏的創口上。

  當真神藥妙用,這犯查還丹果是救命聖物,青黃冷暖兩道氣息源源不絕,都補在血肉上了,便跟有一支神仙妙手,穿天針引地線補納一般,眾人兩眼不眨,看著趙氏的前胸傷口慢慢長出粉紅新肉來,團團聚攏粘合。沾染在蚊帳被縟上的血跡碎肉,也被兩股風捲得乾淨,一點不漏的盡還原回去。只半盞茶功夫,趙氏傷口平復,前胸一片雪白,又慢慢泛起血色,終於有活人模樣了。不再像先前那般冰冷青灰。

  胡不為心中大定,長長噓了口氣。這還丹肉白骨活死人,神妙至斯。無怪人人都要搶奪了。那神仙少女趙姑娘叮囑的話,看來大有道理。一瞥見,看見趙氏衣服仍敞開著,‘阿唷!’一聲,跳起來,兩手攔向眾人,道:“趙叔、嬸娘,枕才,你們先到門外等著,我給萱兒敷藥,有事再招呼你們。”眾人頭次看見如此神妙之事,料想以後再不會看到這般死人復生,都極感不捨,尤其趙屠戶夫婦,愛女情切,哪理會得胡不為一番護妻名節苦心,口中抱怨著,不肯爽快就走。胡不為無奈,只得嚇唬道:“這般返力回天之事,最怕雜人觀看,一個不小心便會前功盡毀,你們都不願看到萱兒受害吧?”

  二人這才不提,出門去了,雖憤然之態,但看愛女終於救得活轉,心情欣慰寧定,眉目間已現輕鬆,不像先前那般拉長馬臉。

  胡不為將門掩了,閂上。回到床邊看護。此時趙氏的身體已還轉柔軟來,先前大睜著的眼睛已閉上了,長長的睫毛低覆,頰邊唇上都泛起嫣紅,跟平常睡著一般,此時死後重生,燭光下看來,卻更覺可親可愛,嬌豔可人之態無物可比。若不是怕影響她的復轉,胡不為便要撲在她身上大哭。

  胡不為把蠟燭就近,仔細驗看傷口。怪物透得極精確,剛好從前胸中間穿過,轟出一個巨大豁口。趙氏身型本就瘦弱,人體軟硬厚度與土牆又無可比處,這一下破壞將她的心肝脾肺都打爛了。眼下青黃兩道光氣竟將她的表皮肌理縫合得跟事前一般無異,端是令人驚嘆。胡不為看著頭上的雲團,這半柱香工夫下來,雲氣已有些朦朧,兩道仙氣波影流動,瀉在趙氏的羶中穴上,也隱隱變得透明,不像先前那樣華彩粲然了,想來內臟的修補還原也快完成。

  又過了一會,雲氣消退,風聲止歇。趙氏的傷處回覆平滑鮮嫩,再看不出一點受傷痕跡。胡不為不敢造次,只老老實實守在妻子身邊,不敢用手觸碰她肌膚。猛然間室內一暗,蠟燭卻滅了,黑暗中只聽見自己碰碰的心跳和長短無序的呼吸。胡不為‘啊!’的一聲,摸黑到屜裡尋了另一隻,又打著火石燃了,放在桌上,燭花噼啪跳蕩,跟他此時的心情一樣。

  待他再返回床邊的時候,微有呻吟之聲,已經活轉過來了。胡不為方放下心來,看著趙氏輕輕搖頭,秀眉緊蹙,五支手指慢慢合攏,攥成拳了,不禁長釋出一口氣,這片刻間經歷了生死循環,愛妻失而復得,如此大起大落之事,他一時又怎能平復?但覺得胸中有無數委屈,無數辛酸和悲傷,隨著妻子的活轉也湧上心來,一把抱住她,嗚嗚痛哭,兩行熱淚如碧落之水,滔滔不絕流下。

  卻聽門‘咣當!’一聲轟然倒塌,激得塵土飛揚,單枕才當先搶了進來,兩個老人滿面憂急緊跟其後。原來是聽到他的哭聲,以為有變,趙屠戶讓單枕才趕緊將門踹開了。趙老夫人心中先入為主,認定女兒當已去世,要不胡不為不會這麼大放悲聲,三寸腳未進門檻,號啕哭聲先至:“我苦命的孩兒啊——你怎忍心拋了娘就走啊——嗚—嗚—”

  胡不為大驚失色,妻子身上片縷不著,當下跳將起來,連聲叫道:“不要看!不要看!萱兒沒穿衣服!”單枕才大感尷尬,趕緊扭過頭去,但驚鴻一瞥。當下滿面通紅,疾步走出門去。

  兩老聞聲收步,屠戶也回到廳堂,只老太太關心女兒,逕自往前,助胡不為替她蓋上被了。

  趙氏直到第二日卯時才醒轉回來了,急切間也說不出話。看著胡不為和老娘一夜無眠,四隻眼睛紅的跟兔子一樣,鬢髮紛亂,一時間不明所以。胡不為早等這一刻,見她睜開眼睛,淚水嘩嘩又淌,撲上抱住了,把頭埋入她胸間痛哭。他原就不是剛毅之人,心腸跟體格一般柔弱,雖為了謀生長時吹噓行騙,其實本心倒善憫體貼,他與妻子十餘年心同一線,恩愛非常,此時經歷過這等生離死別大事,自然真情流露起來,哭的一塌糊塗。老太太也自感傷,陪著歔欷一番。

  趙氏約莫想起昨夜之事,見胡不為哭的暢快,也抱住他頭,一手摩挲他的臉頰,面上含著微笑,清淚卻潸然滑落。“不為,不要哭……男兒……有淚不……輕彈,枉你快做……爹了,還跟孩子一樣。”她勉強說話,但喉頭艱澀,說出來也斷斷續續的。她卻忘了,這一番死後復生,肚裡的孩子是否還能保得住。

  胡不為哭了一陣,心中輕鬆多了,胡亂搽了搽臉,抹去淚水,跟趙氏敘話。趙大驊跟單枕才也進來了。屠戶問他女兒:“萱兒,身上可還有不適之處?”趙氏搖搖頭,道:“沒有,覺著好好的呢,手上也有力氣,就是……肚子有點沉。”胡不為和岳父母兩人的心也跟她的肚子沉了下去。這可不是好兆頭,這番大變,只怕孩兒已受傷害,還丹救回了一人,卻不知還能不能把胎兒保住了。孕了四個多月,到底要流產掉,不知道萱兒的身體能不能抗的住。又是一樁險事!胡不為心又涼了起來,低頭看見床腳下死去的怪物屍體,恨的不打一處來,跳起來,一腳狠跺下去,又不住揉踩,口中罵道:“該死的畜生!老子踩死你!叫你穿進我家!叫你穿進我家!”

  那怪物長短粗細,跟人臂一樣,通身烏黑如漆墨,一根細毛都不長。光禿的背上,倒長著幾根白色尖銳的骨刺,圓耳圓臉,四肢短粗,看來跟貂鼠一樣,形貌一點不凶惡。可誰知它竟有如此衝力,竟可破厚壁如穿腐土。眼下被靈龍鎮煞釘斬成兩截,肚腸流出腹腔,也是黑色。

  胡不為踩了一會,覺得這怪物皮肉極為堅硬,硌著他的腳了。正待換個法子洩憤,卻聽趙老太太言道:“還是再請來段神醫吧,讓他看看,可有甚麼墮胎引流的方法。大人保住便已萬幸了,孩子以後再要也不遲。”屠戶聽了,也嘆口氣,悶到一邊不言語。他老早就想抱外孫,前些時日看到女兒肚腹隆起,樂的不得了,夢裡也笑醒了幾回。如今美事又成空,少不得心中煩躁。

  胡不為走了回來,跟岳母商議延請醫生之事。單枕才見趙氏醒轉,過來問候一番,自回家去給媳婦定驚去了。可倒也怪,這邊折騰了一整夜,那蓮香也不來看望一眼,問候話也沒一句,確是薄情之極。

  一家四口正悶悶談話,猛聽見門外有人走動,一人道:“師傅,這家給打成這樣,定然也有死人,卻不知死了多少。”一個嘶啞的聲音道:“清玄,好端端的咒人家幹麼,少說話,進去看看!”那人諾了一聲,走進屋來。

  門口一暗,一個身材高大的少年和一個中年道人走進屋來。那道人身材卻不高大,只及少年下頜。面白長鬚,頗有仙風道骨意味。兩人看見地上的怪獸屍身,均驚咦一聲,對望一眼。那少年問他師傅:“師傅,此處有高人在場,能殺死這麼些鐵貂,法力高強的很呢。”那道人“嗯!”了一聲,轉頭看向胡不為等人。

  “貧道青空子,乃洪洲清潭派掌門,敢問是哪位高人將地上鐵貂擊斃的?”胡不為站了起來,道:“是我殺的。”那道人登時臉現驚異,盯著胡不為的臉看了一會,笑道:“啊,當真是真人不露相,道友原來是術界中人,貧道倒看失了眼,請莫怪。”他見胡不為面色蒼白,眼雖漆黑,卻無神采,以為他是平常之人,所以料想必另有高人將鐵貂擊斃。哪知胡不為卻說是他殺的,仔細看了一回,見他一點靈氣也無,只怕是另學法術隱蓋起來了。

  “一潭映明月,光耀四天清,我是清潭派大弟子清玄,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那少年眉毛粗重,甚是莽撞,一句切口說的很生硬,想來是初涉江湖。師傅教他見人如此招呼,他卻不會變通,見了長者也不會尊一句“前輩。”就照著死記的話念了出來,幸虧胡不為比他還草包,一點聽不出毛病來。聽見他問,想起以前趙芙南對了藺得岷的切口,也許這是學法術之人見面的問候詞語,可不能失了禮數。

  那少年面色無異,中年道人卻臉現驚詫,瞪大了眼睛。他行走江湖已有多年,卻從未聽說有個定馬村一派,有句切口叫什麼‘上翻下俯,鼓引得當’的。看來民間藏龍臥虎,眼前之人深不可測,萬不能小覷了。

  那道人道:“原來是胡道友,失敬了。”拱手一揖。胡不為學他,也揖了回去。當下攀談起來。只一盞茶後,那道士便識穿了胡不為本來面目,知他不過是個鬼畫符的半道法師,仗一根靈龍鎮煞釘殺滅了這許多鐵貂,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過靈龍鎮煞釘之事他倒上了心。“不知胡道友可識得我師弟流雲?”他問胡不為。

  胡不為點點頭,道:“我認得他,兩個月前見過。”那道人道:“嗯,我接到他的火葉符,知道此處有妖狐作祟,特意趕來的。”

  “妖狐想是已走了罷?我沒察覺到有妖氣。”

  胡不為道:“她走了,流雲道長來的那天便已走了,說有人要來害她。”他瞅了一下道人,心中暗暗嘀咕:“也不知狐狸精礙了你們什麼,非要將她趕盡殺絕。”道人見他眼色古怪,已然明白,當下笑道:“胡道友不要疑心,我不是為剿滅妖狐來的,聽說近期汾洲城左近不大安定,妖怪往來頻繁,怕傷害了人命,所以特意過來查看。”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鐵貂屍體,又道:“這不,昨夜剛來到此村外樹林,便看到這些害人鐵貂經過,尋蹤過來,在村口抵擋了一陣,到底還是殺絕不了,讓它們漏了進來。”胡不為聽說,想起自己兒子已被此怪害死,心中痛恨,起身又跺向那死去的鐵貂。“我孩兒讓它給害死了!”

  那莽撞少年聽說,答道:“啊!?真有死人啊?師傅,總共死了二十三人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6 21:47
第十二章(鋤妖)難事但得奇兵阻

  “清玄!不要胡說!”那道人向弟子喝道。轉頭問胡不為:“卻不知令郎……”胡不為面色慘然,指著趙氏道:“孩兒還在她肚子裡,被妖怪傷害,想來……想來定是活不了啦!”心中恨極,眼中便要噴出火來,踩碾妖怪的力道又加了幾分,布鞋鞋底薄軟,這一下使勁,腳上當然更疼。

  那青空子看了一眼趙氏,見她面色慼慼,頗有愁苦淒然之態,但目光清澈,舉動間顯得血氣完足,精神也健旺,沒有一點疾病受傷跡象。當下微一沉吟,轉頭對胡不為道:“貧道粗通醫理,長年來熔金煉丹,對藥石針灸也頗有些心得,如道友不介意,貧道想為尊夫人診一診脈。”胡不為心中盤算,若騎馬到汾洲城請那段神醫,一時半會必是回來不得,而且上回請他,言語上頗有冒犯不敬之處,只怕他會借此良機刁難自己,來不來還不一定。這道人雖看不出底細,但既敢自告奮勇,想來也有些本事的,如此便由的他好了,至於采不採他的意見,卻是容後再議。心思已定,便拱手向那青空子道:“如此便勞煩道長了。”引二人到床邊坐下了。

  趙氏伸出一隻臂膊,將袖子挽到肘部,露出一截溫香暖玉來。五指如蔥,纖長圓潤,她嫁入胡家十餘年,難得胡不為事事周到,不讓她幹過什麼重髒活計,是以保養極好,二十多歲年紀,面目皮膚上看來卻像二八佳人。青空子伸出三指,扣在她脈門切脈。只閉目靜診了一會,道人睜開眼來,說道:“小夫人脈中有短、沉、動之象,是悲、驚、恐三情症候。但鼓動雄厚,運行舒暢,並無微、滑、浮、遲等傷損虧虛之兆。想來是小夫人突遇變故,亂了心情罷,身體卻是無礙的。”胡不為有些懷疑,道:“身體無礙?當真?”青空子點點頭,道:“從脈象看來,確是如此,只是……”他頓住了話頭,眉間皺了一下,似有什麼不解之事,轉瞬間卻又平和了,

  “她可是死……吃了還丹才又活轉回來的!”胡不為將信將疑,見這道人也像個法術高強之人,且又面目純和不似惡人,當下不再顧忌,將此節說了出來。青空子一愕,道:“還丹?!她吃了還丹?”見胡不為點頭,再轉頭細看趙氏,見她目蘊神采,面籠潔光,一舉一動舒緩得體,甚覺驚訝。笑道:“嘿!當真草澤藏蛟龍!想不到你竟有這等珍奇寶物,嗯,這下錯不了,適才我診脈時,見她內胎頗有異狀,此時想來,也必是還丹之功了,胡道友,你不用擔心,尊夫人脈象平和,她與令公子都平安無事。”

  胡不為又驚又喜,問道:“當真?你是說……她……跟肚裡的孩兒都沒有受傷?”見青空子點頭,不禁大喜過望,咧著嘴笑了起來,轉過身去,也不顧有眾多人在場,摟住了妻子,在她臉上吻了一下,招得趙氏一頓嗔怪。

  屠戶卻又來了興頭,問青空子:“道長,你如何知道這孩兒是男是女?”道人笑了一下,答:“貧道用的觀中之法,見胎氣孕在右側,正背反視,是以斷定是位公子。”屠戶呵呵大笑,舒暢已極。他早就打好算盤如何調教外孫,定要將他育成錚錚鐵骨的好男子,以酬他年輕時未竟的心願。就只怕女兒肚子不爭氣,萬一生個丫頭,他的願望可就要順延押後了。

  當下眾人向青空子拜謝,道人甚是謙抑,一一扶住了,卻問向胡不為:“胡道友,貧道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該不該說。”胡不為道:“道長但問不妨。”

  “我想借道友的靈龍鎮煞釘觀看一下。道友必也從我師弟口中得知,此釘與我派有極深淵源,貧道不求能將此釘帶走,只想瞻視一下前輩遺蹟,如蒙賜視,感激不盡。”胡不為得知妻兒平安,心下舒暢已極,感念他一番好心,也不計較什麼。便從懷中拿出釘子,遞給青空子。

  青空子伸雙手接過了,神色間極為恭敬。仔細撫mo釘上盤龍的鱗甲須牙,不住讚歎,道:“鱗藏北斗,爪張陰陽,長短輕重俱得熔造精髓!嗯,鱗片確是七七之數,前趾為奇而張,後趾成偶而閉,果然分陰陽張合!”又眯著眼細看釘頭,端詳那井字,伸一手掐算,口中默念什麼 ‘心月狐’ ‘畢日烏’,聲音極快極低,胡不為卻聽不清了,想來那 ‘井’字的大小形狀也有玄妙之處。

  直過了半盞茶時間,這道人才戀戀不捨將釘子還給了胡不為。胡不為見他神色閃動,目中大有未盡之意,心中衝動,一句 “道長若是喜歡,這釘子便還你好了!”差點便要衝口而出。但話到口邊,猛然想起此時方當****,妖魔環侍,自己又無丁點法術,日後還要靠它保全家人性命呢,這才生生忍住了,將釘收了回來。

  當下道人起身向胡不為告別:“多謝胡道友恩情,讓貧道能在有生之年得見前輩神器。當真感激不盡。貧道刻下尚有要事在身,還要找回流雲師弟商量,這便告辭了,日後有緣再來叨擾!”向胡不為作了一揖,胡不為躬身回了。那清玄也學著師傅,做揖完,道:“山長水闊,日後江湖再見了!”卻又不倫不類。

  流雲此時極為狼狽,衣衫襤褸,身上染滿血跡。正在林中奪命奔逃。虧的這林子樹木低矮,荊棘枝條又多,那三隻巨大的飛猁肉翅拍擊不便,才不至於輕易靠近傷害他。只是天上飛的跟地上跑的,速度卻不可同日而語。流雲腳力也算迅疾,大步流星,一步跨來便有丈餘,只是頭頂飛猁身長翅寬,只一拍翅膀,便能滑出十餘丈,若沒有濃密錯亂的樹枝擋著,只怕他早給抓住。

  流雲腳下不停,心中著實懊悔。萬不該氣盛好事,去撩這群龐然大怪。眼下給追的狼狽奔命,實在大煞風景,大殺心情,大敗名聲。若讓人日後得知,豈不恥笑於他?

  當日他被單嫣拋離定馬村,雲飛霧蕩,在空中飛了許久,離定馬村有近六十里後才墜落下來,耳聽著邊上風聲銳響。眼看著地面倏忽撲面迎來,他卻一點自主能力都沒有,心下自分必死,閉上了眼睛只等落地後聽見自己 ‘喀嚓!’的筋骨碎裂聲音。哪知單嫣原沒想要害他,只是厭他狠毒,存心嚇唬嚇唬,送他之時,便已在他身上附了一股力道。任他在天上飛拋墜落,直到快要撞上地面之時,那力量方顯現出來。流雲當時只覺得似乎有一隻巨大軟和的手掌將他輕輕一托,急落的身形登時便頓住,往下看時,腳尖卻已著地。當時瀕死而得復生,到鬼門關前轉了一遭,直嚇的他腿軟筋麻,心跳激烈,坐倒在地後久久起不來。這才知道狐狸精果然厲害,先前自己不知死活冒犯於她,若然她當真動氣,當時便是有十個流雲怕也給她當場斃了。自己竟然還敢洋洋自得讓她自尋了斷,思來羞愧無已。

  待得驚魂甫定,他心中恨意又生。要知他素來心高氣傲,鮮少服人。自十九歲學成下山,走遍群山大川,也不知鬥了多少精怪,遇過多少高人。 ‘流雲道長’四字,在術界也算是可以砸出響兒的。哪知這番大意鎩羽,不明不白被一隻狐狸精玩弄於指掌,這股惡氣如何忍得?而且,這只狐妖守在那裡,自己也不好再去跟胡不為要鎮煞釘了,這事可耽誤不得,那個什麼 ‘寒婦’作狂起來,怕是要死人無算的。當下心腸反覆,思前思後,終於燃了火葉符,向同道求救。

  他這火葉符是術界中聞名之物,為清潭派上祖所傳,一張黃紙上繪著四字 “迅兵傳意”蓋著三清大印,四字寫得甚是奇怪,轉曲抖折,成一塊葉片形狀,下面結個 ‘疾’字,一旦燒動此符,方圓百里內學術有成之人面前會現出一幅蕉葉大小的火圖來,上顯他心中所頌字跡,確是傳訊神物。因符字形如葉片,硃砂又鮮紅如火,江湖都稱之為火葉符。那些和尚和遊俠道士就是接到他的訊息才趕去定馬村尋找單嫣的。

  流雲在樹林中等待了七天,遇到幾隻不成氣候的小妖怪,全被他殺了洩憤。其實天下獸怪極多,不離禽、獸、介、鱗四大類,尋常如虎豹豺狼,牛馬豬犬,那都是俗物。另有高深心志的獸怪,吸日月精華,合五行靈氣,要修煉正道。其類龐雜繁複,有伏於草澤的,有隱於深水的,有遁於浮土的,又有藏於空氣的,世人肉眼難測,所以竟不知曉。天下大道,萬類歸之。人間修煉佛法道術,求脫離塵世而得飛昇的,自稱正教,把那些螃蟹狐狸,藤精樹怪都稱為截教。就是人們所稱的妖魔。妖魔修煉也很不容易,一生要遇三劫,第一劫在六百年左右,內丹成型時,必遇刀兵,稱為刀兵劫。第二劫在大道證通,得化人形時,這又跟怪類的悟性根基有關了,有修兩千年才得人形的,有修八百年便得人形的,全無統一。到此時便遇上雷劫。天雷轟擊,烈火焚體,若能逃過,才能如意轉化再求進境。第三劫是心火劫。能度過此節,便可煉成神魔。但看本心善惡了。

  這歲月說長而不長,說短也不短,幾百年對人來說,是長的不能再長的日子。對妖怪也不算很短。世間妖怪雖多,成氣候者卻也少的可憐,大多都是百十來年道行的,煉的皮肉堅厚,體內卻只有一股靈氣,未凝聚成丹。所以更需日月精華補充,天地靈氣滋養,以幫助修為。單嫣說東南方向已起大變,陰陽洩露,靈氣四散,左近這許多妖怪便是追尋直去的。

  流雲在密林中呆了數日,殺掉幾隻不開眼的小怪,心中鬱悶稍舒,走走停停,圍著定馬村繞圈子。心中只思慮著怎樣拿到鎮煞釘,怎樣鑽研技巧,學得絕技後名揚天下。這一日走到一個山澗邊,掬水飲渴,偶然看見離地十餘丈的岩壁上有一個大洞,寬窄足二人,烏黑深沉,洞口磨的精亮,想來定然有怪獸隱伏在裡面。當下憤慨之心又起,扯著葛藤攀爬上去,要除滅他們。他心地其實不惡,只是平素眼高於頂,抱負宏偉,兼又疾惡如仇,一心認定妖怪除了害人再無他事。所以每見到怪獸野妖,必斬之乾淨。

  他身手頗為了得,只幾下蹬越,便攀到洞口,聞得裡面腥臭之極,細凝目看時,見裡面一隻一人多高的長嘴翅怪正在撕食金錢豹,利齒雪白如匕,只咔咔數聲便將豹子一條後腿咬斷,連骨帶皮都吞入肚中。這怪物眼睛金黃巨大,像兩只小燈籠一般,身上烏黑光滑,卻不長毫毛,長一雙長闊的肉翅,尖端上有一個小小的勾爪,一條巨蛇一樣的尾巴,盤在地上。他認得這是飛猁,善能撲服虎豹猛獸,吃食巨蟒。洞裡這只年紀還小,不過六七十年修為,殺來自是簡單。當下拔出鋼劍,跳入洞中。

  那小飛猁見有人來,大吃了一驚,雙翅半張,低伏身子向他嘎嘎而鳴,做出撲斗姿勢。流雲見多識廣,哪把它這裝腔作勢形態放在眼裡,長劍一抖,口中喝一聲 “斬!”飛劍化成練華,當頭劈向那隻小怪。小怪只來的及悲鳴一聲,便給利劍斬斷脖子,倒地抽搐而亡。流雲口中哼了一聲,心下頗為得意。適才這下出手,卻比在定馬村與狐狸精對仗時要精進得多了,長劍已可化成虛影,首尾貫穿成一帶,不像先前舞動時,仍可辨視出完整劍形。

  他掃了一眼洞穴,到處是魚骨獸骸,腥臭污穢。這怪獸從也不打掃洞穴,學人類乾淨過日子,這不是妖魔邪道又是什麼,若竟讓他們得了道,還不把這腌臢脾氣帶到人間?那當真是天下烏鴉一般黑,舉世魚蝦一般腥了。當下振一振袖,將長劍插回背囊中,跳上洞口就要離開。哪知猛然勁風撲面,一塊烏黑扁長之物迎面扇來,流雲正在洞口,躥越不得,只好翻身退回到洞中,瞬間又將長劍拿在手中了。凝目看時,見洞口一陣黑影壓過,勁風撲響,一隻大飛猁正拍翅落下,怒目瞪視著他。這怪卻有三人多高,皮肉油亮漆黑,展翅收翅時褶紋隱張,長嘴如闊劍,數十隻雪白的利牙倒生。看來他原是在洞外覓食,聽到那隻不知是兒子還是女兒的小飛猁慘叫,趕回來報仇的。來的真是時候,剛好把仇人堵在洞裡了。

  飛猁看到洞中的小怪已歿,不住頓足,粗長的腳爪拍在石面上,吱嘎作響。猛的,它揚起長脖,衝著天空大聲叫喊 “嘎——嘎——嘎——”聲音淒厲短促,卻不知是類似於人的怒喝還是大哭。流雲見有機可趁,長劍擲出,喊一聲 “斬!”長劍矯如飛龍,帶一道精亮白光飛向那猁怪。哪知這成年飛猁卻不是死去的小怪可比,反應極敏,見飛劍激射過來,翻身倒退出去,在空中又短促的叫了幾聲。

  流雲見它害怕,更是得意,仗劍跳出,哪知腳未站穩,左右又各有一張大翅拍來,勁風將他壓得氣喘不暢,不得已,又倒退進洞。卻是又回來了兩隻大飛猁。流雲這才吃驚,原來這一窩裡,竟有三大一小四隻怪獸,自己莽撞進來,倒被封成甕中之鱉洞中之道了。三隻長嘴畜生在外嘎嘎爭鳴,嘈雜的很,似是在爭論鬥氣,想來那女怪在哭訴什麼 “誰叫你跑的那麼遠!兒子讓這道人給弄死了!你看你看,爽了吧?”那男怪定是在爭論:“我怎知竟有一個妖道意圖不軌?左近的食物都讓你給吃了,我不飛遠些怎能找到食?你看你吃的腰都鼓成水桶了,一點都不苗條!”另一怪就不知是第三者還是另一房小妾了,若是小妾,自然幫著老公罵正房。

  流雲心中暗暗叫苦,飛猁頗不好鬥,這在術界早有傳言。若是一隻倒也還罷了,他自信鬥將起來,三才劍定能殺死一隻七百年的飛猁。眼前這幾隻也不過修煉了四五百年,原不在話下,任一隻出來他都能將之擊斃。只是自己殺了他們的兒子或者女兒,這不共戴天大仇,想來它們也不會同意跟自己單挑的。三怪合擊,他是一點勝算也沒有了。

  三十六計,最上計自然是逃。流雲思慮已定,趁那幾怪爭吵,躡開豁落斗罡步法,口中又念《上清六丁秘法》咒,洞中豁然大亮,三名丁甲神現在他的身邊,隨他的心意,一起攻出洞外。流雲更不等飛猁反應,抽出長劍,展開伏魔三才劍,分化出來擊向三怪。

  那三隻飛猁躲閃不及,被打得張皇逃避,其中兩隻的翅上已被劃傷。流雲趁勢衝出洞外,急落時抓住一根藤蔓,緩了墜勁,再輕飄飄一個轉折,站到澗旁的土地上。剛從臭洞中出來,聞得空氣清新,水響如樂,當真是胸懷大暢。頂上三神與伏魔劍追著驚慌不已的飛猁追趕,流雲心中大定,想不到這飛猁如此不濟,倒再不用他費力再使辟易筋了。江湖傳言,看來也不屬實。

  哪知再過一會,三隻飛怪寧定下來後,形勢逆轉直下。先是三怪環飛躲避追擊,後來,不知怎的竟通了聲氣,竟然一起出喙啄掉一個甲神,再飛一圈,又突然回殺,又啄掉一個,只片刻間,空中便只剩了三才劍和一個女丁神勉勵支撐。流雲哪料的到這幾隻飛猁竟然已開智慧,竟懂得合擊和示假竅要?眼看三神祇剩其一,被飛猁爪撓喙啄,已是狼狽萬分。心中不覺一涼。伏魔劍加六丁六甲原是他的拿手法術,多年來克敵制勝,莫不順利。哪知這一月來,先敗在狐狸精手下不說,今日遇見幾隻四五百年修為的飛猁,竟然也對付不動,豈不讓人灰心?流雲正自失魂落魄,忽然一爪暴來,勾住了他左邊肩膀,登時利鉤入肉,血出如注。原來飛猁見他慌亂分心,趁機偷襲得手。

  流雲疼痛難耐,哪知飛猁一爪得手,一爪又來,當即鉤住他的右膀,提將起來,振翅飛起。流雲這下受傷,直疼的唇乾眼枯,眼看飛猁越飛越高,帶著自己直望青天衝去,這可如何了得,讓它從高處扔下來,那可就玩完了,看來這怪可沒狐狸精那麼好心。當下忍住疼痛,凝出辟易筋來,一大長條透明之帶憑空生出,環成一圈,繞了幾匝便將飛猁雙翅捆住,怪物飛翔不得,身體又沉,帶著流雲像一顆秤砣一樣望地上墜落下來。那猁兀自不肯松爪,伸出長喙來啄流雲。道人躲了兩下,見形勢危急,趕緊又凝出一小條氣筋,將它的嘴也給捆了。當下再不容他掙脫,忍著痛,探手從腰間拿出小木劍,在傷口蘸了血,喝聲咒,木劍得他精血靈氣,威力大增,劃一道急弧快速一劈,斫在那怪的腳爪上,立時砍斷。飛猁吃痛大驚,趕緊鬆開了腳爪,任流雲帶著半隻九斤來重的烏黑鱗爪掉落到水中。

  那怪不意想他竟還有如此殺著,斷了一足,想大聲慘叫還張不開口,只拚命扭頭,吱吱連聲,也撲通掉進水中了。另兩怪聽到聲音,轉眼時看見同伴正在水中撲騰,下場淒慘之極,均憤怒非常,撇了三才劍,望潭中的流雲頭頂抓來。

  流雲聽到風響,當時警醒,擰身下沉鳧入水底。但聽得頂上 ‘嘩啦!’水響,飛猁長爪鉤入水中,險險就要抓住他的頭髮,其間性命生死,當真是毫釐之差,不由的暗呼一聲僥倖。三才劍沒了他的操控,也掉落到水中,自回到他的劍鞘裡了,辟易筋也解開,任那傷猁拍翅飛開。流雲身上傷口巨痛,鮮血化入水中,頃刻便溶淡不見。他吃了這般大虧,大為氣沮,再不敢要強出頭了,只閉了氣,潛在水底順流下去。

  山澗錯落跌宕,水流極速,流雲在水底伏了半晌,被顛簸拋落幾回,晃得昏頭轉向。虧的他沒掉進瀑布,要不,在嶙峋亂石上碰了一下,不死也要重傷。潛了一柱香,流雲料想飛猁再查不著自己蹤跡,當下緩緩浮出水面,探頭張望。入眼的是紅花綠草,蝴蝶蹁躚。一大片低矮青翠的林子,濃蔭蔽日。頭頂上卻沒有了飛猁的蹤跡,想來它們無法察覺自己在水底的行動,沒有追來。

  流雲找了一處淺岸爬了上去,坐在地上檢視傷口。飛猁的斷足他在水中已經扯掉,此時撕了衣服看來,兩邊鎖骨正反,都有幾個拇指粗的傷口正在流血,互相穿透。這大猁的爪力當真厲害,只這一爪便將他的骨肉抓個對穿,若讓他撲上面目,只怕便要腦破身亡了,思慮至此,流雲不禁感到後怕。

  當下嘆口氣,想在左近尋些止血草藥鎮敷傷口,哪料想,頭頂又傳來粗嗄鳴叫,卻是一隻飛猁在左近盤旋,發現了他的蹤跡後,招呼同伴追擊。流雲又氣又怕,再回水中已不可行,自己傷口流血頗多,再不找些有效草藥鎮住,只怕會精元耗竭。不及多想,趕緊一頭紮入林中,找叢茂密灌木躲藏起來了。這是他十餘年來首次被妖怪迫得躲避。

  如此追追停停,流雲仗著地勢之利數度躲過襲擊,只是飛猁眼力極佳,想要擺脫它們卻也不能,三怪一人追逃鬥法,盡在這片林子捉迷藏。

  三天來沒有進食,流雲直餓的頭暈眼花,腳步也虛浮了,見前面一處溝壑,直有兩丈來寬,這可縱躍不了,當下頓下腳步。四處尋找出路。猛聽見頭頂喀嚓折斷之聲傳來,兩隻飛猁奮力擊斷十數條人臂粗細的枝幹,當頭向他抓到。流雲無奈,急切間跳入溝中,尋一個內凹的土壁藏身。此時退路盡絕,只要飛猁再將上空樹枝都擊斷,地面一切便盡亮在它們爪牙之下。

  流雲身體虛弱,背靠著土壁坐倒下來,呼呼喘氣。頭上飛猁不辭辛勞,接連不斷的拍斷樹枝。亂葉紛紛墜落,直如綠雪狂下。只要再過半盞茶,頭頂這數丈空間便要給他們拆空了。流雲心下氣苦,卻是一點辦法沒有。正自絕望,忽然一陣驚馬嘶鳴之聲傳來,有幾人呼喝勒韁。想來是有路人經過,見到了飛猁驚慌頓住。

  一人道:“啊!有飛猁!嗯……都有四百多年了,恭喜壇主,八祖又有內丹進補了。”又一人道:“恭喜壇主!恭喜八祖洪福齊天!”一個蒼老聲音呵呵大笑,也道:“當真天助我也!老天知道我們要辦緊要事,這節骨眼便送來補力內丹,嘿!這不是天意又是什麼!”先前說話的兩人齊聲稱頌。

  流雲聞言大奇,聽這幾人說話,似乎並不忌憚飛猁,反而有欣喜之態。他們稱那老者為 ‘壇主’,卻不知是江湖中哪一個門派。而且,數度提到一個什麼 ‘八祖’的,卻不知是什麼尊崇人物,讓他們說來這般恭敬。自己行走江湖多年,卻從未聽說過有已 ‘八’為名頭的厲害人物。這幾人來歷,當真讓人費思。他心下思慮,便沒聽清他們說的什麼,待得回過神時,只聽見那老者說一聲:“如此你們便退下吧,讓你們見識一下八祖的威力!”

  流雲好奇心起,心想原來這八祖是跟他們一道的,卻不知為何卻一直不說話,倒要看看他是如何殺滅飛猁的。稍稍伸出腦袋,望頭頂看去。

  一隻飛猁正奮力鉤住樹枝,拍翅急升。樹木有人腿粗細,頗為粗壯,但在飛猁的鉤爪拉力下,登時彎曲折斷。飛猁嗄聲大叫,正要再折另外一枝,猛然,一條毛茸茸的長物當空劈下,將它捲了開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6 21:47
第十三章 奪命 巨禍旦夕倏又至

    流雲心下大震。看那長物節肢僵硬黃褐的硬毛覆生其上有如蟲足卻不知是何古怪兵器。耳中聽見飛猁嘎嘎驚叫不住撲翼風聲沉鬱急促拍得淺溝上空泥塵瀰漫。顯然它已被八祖制服。這人當真厲害只一合之下便將這只成年飛猁輕鬆制住了。流雲與長嘴飛怪動過手知道它們厲害自己盡展所能尚被它們追得狼狽逃命。先前還自信滿滿認為能對付一頭七百年飛猁但經此一難後他再不敢託大。飛猁力大無窮又因居在山林習染瘴氣鎮日吃食毒蛇妖物也會噴射劇毒口涎真不虛江湖傳言。

    這連日來他倉皇逃命無時不刻不在尋求破除飛怪之法但只想出‘快、狠、準’三字此外別無他法。出手必須極快極狠令飛猁不提防下便被制住。萬不能讓它再有機會掙脫。便如他先前先凝辟易筋一氣呵成又請出木劍斬斷它的腳爪一樣。若他當時還有猶豫那飛猁就能掙斷辟易筋了。不過人力有時而窮這快、狠、準三訣是每個習武學術之人刻苦尋求的目標但要能練至嫻熟無礙卻又不是短時內可竟功了。

    飛猁既然厲害難纏能如此輕描淡寫便收服它的必是法力高強之人而且又用了那般奇形怪狀的兵器按理說來如此法力高強之人該當不是無名之輩。可是任流雲搜盡記憶也找不出一個與‘八’字相關聯的人物來。像什麼‘八龍寺’‘七符崗’‘六牛破岳山’他倒知到幾處只不過都是地名跟這人也挨不上關係。

    正在驚疑間聽見那被抓走的飛猁叫聲突然拔高洪亮淒慘轉瞬間嘎然而止便跟生生被利刃切斷一般。林裡登時安靜下來只剩下頭頂兩怪‘伏——伏——’的振翅以及‘咯嚓—咯嚓’的奇怪聲響。頭上兩隻飛猁見同伴被拿不知怎的竟然不敢下落長鳴數聲便要逃開。流雲聽見它們急切鼓動飛翼拍得林木枝葉如波濤一般翻伏鳴叫之聲漸漸遠去心中大感奇怪。他素聞飛猁報復心最重只要有人招惹了它必要報復償還不管仇人在哪它追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不死不休。兼又十分重情重義種群中有一猁被人欺侮其餘所有飛猁都會聯合起來報復是以在江湖中都稱它們極為難纏若無必勝把握都輕易不敢撩動。

    眼下這兩隻飛猁看見同伴受難竟然會拋下不管各自奔逃開卻不知又是何道理了。他心下糊塗便鑽出土洞出來查看。便在此時頭頂上傳來一人冷笑:“嘿!無知畜生當著我們的面還想跑掉麼?真是異想天開!”聲音才落一條細膩光滑的黃紅之物倏然飛捲去勢如電透過密密重重的枝葉追那二猁而去。此時飛猁拍翅數下距離已遠這細長帶光澤之物竟然也伸得極長度又快流雲眼中只看到晶光閃亮那細長物上面似有爛銀一般大量的黏液在日照下甚是鮮明。

    遠處‘嘎——’的一聲長叫傳來飛猁已被捲住滑膩的長物左右震動猛然收縮力量透到末端將被捲住的飛猁大力收拉回來!飛猁徒勞地拍著巨翅卻一點用處沒有帶著轟然風響‘豁拉’將頂上一片粗壯樹枝壓折帶著大片碎枝綠葉砸到淺壑中登時伸腿抽搐長喙開合卻一點聲音也不出來了。這墜落的力道何等兇猛它的身下土地已被砸出一片半人高的土坑濕泥翻捲噴射出來直濺到四五丈外流雲的衣衫上。任它再如何銅筋鐵骨此時也必定都碎裂掉了。

    流雲心下駭然還未及反應那長物又起片刻間又將先前被他所傷的飛猁也卷將下來同樣在地上砸出土坑土木紛飛。兩隻飛猁並排躺倒大翅彎曲折斷沾著大量泥點歪歪斜斜支在地上跟兩扇破敗的烏黑木門一般。四隻黃色的大眼睜得極圓腿爪不住收攏伸直眼看是活不成了。

    這幾人究竟是何方神聖?!流雲張目結舌木然看著地上兩隻不停抽搐的飛猁。只在片刻間便如風掃殘雲將幾隻令人頭疼非常的飛猁格殺其勢之猛其之快端的匪夷所思。流雲雖然多年遊歷數會名家但讓那些術界成名之人來殺死飛猁要想這般輕鬆自如只怕也很難辦到。除非青葉門門主葉蘅或是無心庵的廣嚴師太等前輩名宿又或是傳言中的‘排雲弓’‘青龍士’一干高人才能如臂使指呼吸間斬之於無形。

    當下再忍耐不住提了劍縱出淺溝要見識一下這幾人是何來歷。他身在半空切口先傳:“一潭映明月光耀四天清洪洲清潭派流雲見過諸位……”話未說完看見林中情境登時如中雷擊心臟漲滿不禁駭然而呼。

    地上的飛猁早已身異處暗黑的血跡將地面染了一大片。它的肚腹、頸部各有一支黃褐色的巨大尖足插著往上看去兩隻長足勾折彎曲硬毛簇生卻是從一個黑衣老者的後頸衣領處生出來的!那老者站在另兩名黑衣人的中間正面對著流雲年紀六十有餘身子向前半傾著雙臂叉在腰間睜著一雙白色的瞳仁木然瞪向前方。他上身的衣衫已經解開了露出蒼白乾枯的肚腹來前胸向兩邊張裂二十四支血跡斑斑的肋骨長長伸出比平時粗長了十倍不止如兩排怪獸的獠牙左右咬合盡插在面前飛猁的屍身上。

    肋骨一張一合吸取飛猁血肉。便跟一隻巨大的昆蟲正在咬食獵物一般。

    流雲倒吸了一口冷氣。任他見慣怪異場面此時也不由的渾身戰悚一股涼氣從腰後躥到頭頂再回到眉間。四肢百骸便如裸露於滴水成冰的三九隆冬冰涼顫抖無法自已。他膽氣再壯見到如此妖異邪惡景象也不禁驚駭而呼。

    那三人沒料到此處竟然藏得有人聞聲猛然轉過身來。除過那白目老者另二人目射寒光錯步成弓手上已抽出兵刃凜凜看向流雲。

    流雲只震驚了片刻精神立即回轉既知三人是邪魔妖孽再不說話一拍腰間小木劍破囊而出精光幽幽圍在他身邊慢慢轉動。道人斥了一聲伏魔三才劍鏗然脫鞘而出化成三劍匹練般向三人飛捲直去。隨著手指動作辟易筋環成透明玉帶貼著地面繞向敵人。他已知此時形式危急更不稍作停頓腳行狐步在地上橫踏斜躡凌空點虛按著八卦方位踏開十二跡禹步法在綠葉間勾畫出一個清晰的鳳凰展翅圖像來。這步法卻與他慣常施展的豁落斗罡步法大不相同足踏三三之數合九步勾出十二跡頭尾接連宛然成形。是清潭派歷代傳授高深禹步名為‘九鳳雷火破穢斗罡’極具克魔破邪功效。流雲此時功力未臻大妙之境勉力行來必大耗精元。只是他見識過幾人功力早料知自己今日必當無幸但寧為玉碎也不為瓦全斷不容此妖孽在眼皮底下逃脫害人而自己無所作為。於是拚死相賭生平第一次使出這耗費精元的召神步法決意同他們玉石俱焚。

    “凝陰合陽理禁邪原。妖魔厲鬼束送窮泉。敢有干試攝赴洞淵。風刀考身萬死不原。天地有法九鳳聚元雷火加持以鎮五行!急急如律令!”

    咒語才畢以流雲為圈心土地登時變成黃紅透亮顏色如燒熔的岩漿一般。熱氣騰騰直上地上的新鮮枝葉只在片刻間便給烤的焦黃扭曲燃燒得直剩灰燼。那幾人被突來的三才劍和辟易筋纏住正自手忙腳亂猛聽見一聲高亢短促的鳴叫似從天外傳來嘹喨震耳。隨著鳴聲愈來愈紅的地面冒出一大叢火星篷燃炸開展在眾人面前卻凝成一片鮮豔的翅膀形狀!

    流雲心下大喜不意想自己急智之下威竟然也得竟功只這三才劍和辟易筋便令三人忙之不迭片刻後九鳳雷火咒法生效更不容他們逃出生天了心中既喜便疏了提防。看著第一隻巨大火鳳從地面探出頭冠仰天噴吐火球另八隻火鳳鳴聲此起彼伏也開始揮動翅膀不由的胸懷舒暢直欲振臂高呼。

    卻哪知眼前閃過黑影胸口一痛。一條黃色滑膩的細長之物趁他不備迅雷般穿過鳳凰影像已透過他的心窩從背後翻捲出來!

    抬眼看去卻見左側那名黑衣人一膝跪地正陰惻惻看著他。右手平舉這細長的肉索正是從他袖中飛捲出來的。流雲口噴血沫跪倒在地面對著土地伏了下去。神智漸漸模糊眼前影像開始重疊如被濃霧遮掩一般虛幻身邊的聲音也變得遙遠。可嘆他一生剛強對奸邪妖孽從不姑息縱容又不肯躲避險惡二十餘年行走江湖屢逢危難到今日終於遭遇不幸。當真是旦夕禍患常身畔幾人能得保全歸。

    流雲倒下後三才劍和辟易筋便自解了九鳳雷火咒未得施展便沒了他精神控制當即消失土地又還原成先前黑黃顏色。

    那伸出長索的黑衣人見流雲跪倒伏下身下鮮血汪成一片料想他已斃命。便收了古怪兵器向那白鬚老者道:“壇主屬下不查讓這道士驚動八祖請壇主恕罪!”另一黑衣人也躬身道:“請壇主罰責!”那白鬚老頭哼了一聲道:“罷了!你們去搜搜他身上可有什麼寶物若是找到好東西教主高興了大家都有功。”二人恭聲應答走到流雲身前摸他背囊。

    流雲最後聽到的一句話便是:“這臭道士沒多少能耐倒嚇我一跳……”

    胡不為這數月來過得並不安寧總預感著有什麼不祥之事將要生。只是進入冬季天氣寒冷妖獸經過的也少了日間生活也沒什麼礙眼不順之處。胡不為提心吊膽了一段時日見又無事便漸漸放下了心。

    這些時日來他潛心研究《大元煉真經》頗有所得。先前流雲點撥的一句畫符訣竅於他而言確是撥雲見物雲開日出。眼下他已能畫出土符和火符雖然法力低微不能如術法高人一般凝物成形攻擊傷害敵人。但閒暇之時在房前屋後聚幾個小土堆早晨燒粥時隔空燒張符引火還是行的。胡不為喜不自勝日日演練給老丈人和妻子看常招得二人側目相看。

    趙氏的肚子卻是越來越大了。秋去冬來天氣一天天變的寒冷下過幾場大雪春節又到了。她已懷了八月身孕俗說十月臨盆眼看著過完春節就該張羅著接生婆來替她接生了。一家四口半人其樂融融都為這即將到來的小生命感到振奮。尤其是屠夫一早就買了大堆棉衣棉褲並繡花小球鞋要給外孫穿。老頭子還殫精絕慮擬了一篇訓練外孫的計畫讓胡不為書了下來掛在廳堂內。這些訓練課目民間多有流傳老頭子倒記的清楚全列了條文不外乎劈柴扎馬勤練菜刀又什麼挑水潛溺弓射騎術。還興致勃勃到汾洲尋武師討教拳腳技藝。眾人任他老來瘋也不說他。

    小寒過後進了三九。天氣愈寒冷了定馬村到處覆著皚皚白雪。成了一片冰雪天地。村人都穿上了老羊皮襖子或是大棉衣乍眼看來都跟大熊一般在村中各處串門。這冬裡農活暫歇人人都憋著勁倒比在夏日鬧得歡實了。

    還有半月便是除夕家家都要置辦年貨只是道路堆雪沒膝行走極其不便。走一趟汾洲要花大半天工夫。胡不為家早有遠見在中秋時備的物品還未用完香燭是法師必備之物都有現成。家中又自養了雞鴨一干物事都不短缺只讓進城的人帶些豬魚回來了。

    這一日又下了一場大雪外出不便胡不為召了家人到堂中坐下要演示舞火術。老屠夫聽說女婿又有好雜耍甚是賣力幫著在屋中搭了乾柴摞得老高。胡不為得意洋洋吩咐妻子岳父母大人邊上躲好了從懷中抽出一張火符來道:“這火符是高深術法學到極深處便是燒掉一座林子毀成白地都不在話下的。虧的我日夜勤練才有今日所成。嘿!要是一般人來學料想也不能學得如此輕易。”自吹自擂了一陣口中喃喃有詞卻是按照經書上‘咒篇’上的催火明咒來念他記心甚好這累日來日夜攻讀倒盡記住了裡面拗口古怪的咒法。催火明咒是增加火術威力的胡不為不知是否有效但既然要演舞火之術念這咒法自然對症。

    趙氏找個靠椅到牆邊坐了看他面色肅然頗有莊嚴之態不由覺得好笑。胡不為這幾月來習練控火之符每每指揮不當讓火苗到處亂著。家中各物遭殃不說還燒掉了自己的鼠須額上也給燙出泡來。他索性便將髭胡給剃了若不是頭上塗著療傷獸油亮晃晃的又一頂無數燒焦黑孔的青布小帽馬虎一看還算是個俊俏中年人。

    一通什麼“丹書紫字以鎮六宮。內化金由外降飛龍。瓊輿羽蓋玄張軒昂。雲騎來迎四會八通。七曜紫景悄行太空……”的咒語唸完胡不為便將手臂抖動起來右手持符虛成鶴嘴按著書中所言順反各轉了三圈左拇指又掐住中指指根口中喝一聲“燃!”那符果然聽令暴燃開了旋出兩朵小小火花來。只是燃的不是地方將胡不為的手掌給點著了。胡不為‘嗷!’的一聲跳將起來鼻涕眼淚盡出忙不迭縮手將手拿到嘴邊不住吹氣。那手卻已被烤紅了一片跟紅燒乳豬相似。趙氏又氣又樂又是心疼站起來回到房中拿出備好的獾油給他搽上了。待得收拾停當再看空中那兩朵小火苗早旋成十幾朵了懸在柴堆上圍成一個碗大的小圈不住盤繞。

    胡不為再續前勇走近前去伸出塗了油的亮晃晃一支手指向著火苗一點心中默想:“分開……分開……分開……”幾朵小火苗果然識趣一頓一頓分離開了又聽了胡不為心中存思上下起落左右跳蕩扭捏頑皮之處便跟一群小孩兒在跳舞一般。屠夫見到這等好戲眉飛色舞張大了口合不攏來連連鼓掌。

    趙氏見丈夫志得意滿一張臉笑成了花也感喜樂。她經歷過大難活轉來後便萬分珍惜目下生活。說服屠戶和老娘都搬來跟胡不為住了以便日日見著。那邊的房子找了一個老嬤看守灑掃。她向來無甚欲求性情恬淡只盼這平靜日子就這麼過下去生幾個孩子養一群雞鴨。男耕女織有點困難男騙女織也行。不求甚麼名動天下加官進爵只求小日子過的溫飽不愁便不枉這一生了。

    胡不為自不知妻子這些百轉柔腸一心耍著火苗一雙眼睛時睜時眯眉眼生動醉心其中。大凡學法術之人都是如此剛悟得一點門道便喜不自禁要賣力向他人展示。

    “趙叔你看這手耍的如何?”胡不為見老丈人目馳神搖轉過臉去問他巴望能聽到一兩句誇讚之詞。老頭兒不負所望翹了大指頭連聲叫好。胡不為心下大樂將殺豬老丈人引成平生第一知己。當下指揮幾朵火苗跳進柴堆燃了起來。一時屋中明亮耀眼眾人圍坐下來取暖。老頭兒又將酒壺拿來煨在火邊溫了與胡不為就著臘肉對酌。

    到次日清晨老頭兒起來上茅房剛進堂屋猛的絆了個跟鬥一屁股蹲坐倒在地上。正自氣惱卻看見胡不為披著睡衣從門外走進來扶他起來了。曦光下看得仔細看見屋裡屋外幾十個大大小小的土包傲然鼎立原先平平展展的土面變成了十八小夥的臉兒淨是鼓包。胡不為滿面愁容說他早上習練御土之術弄出這許多土饅頭來只是再也回轉不下去了。屠戶又氣又急偏又罵不得他進到茅房去一通亂踢拿木樁子出氣。

    到天亮趙氏母女起床看到這般景象少不得又是一番數落。胡不為找單枕才來剷平了事。

    日子就這麼過去了還有兩天便是除夕一家人清洗香爐掃灑庭除蒸制年糕忙的不亦樂乎。單枕才和蓮香也過的紅火窗前早貼了自剪的童子抱鯉魚剪紙。又一對大紅燈籠掛在簷下甚是喜慶。這蓮香心雖涼薄手卻輕巧鍼黹剪紙手工俱佳。只是胡不為經過上回一事對她鄙夷不已日常都不進單枕才家門了。單枕才倒時常過來串門開些未來小侄子的玩笑幫忙做點粗活。對蓮香的心性卻只能搖頭苦笑不語。

    胡不為蹲在院子裡口中哼著曲兒拿了絲瓜絡清洗香爐不時掏出一張符來在地上鼓一個土包。正學得精彩猛聽門前道上馬蹄聲響遠遠就有人問道:“胡不為胡先生在家麼?”抬眼看時不禁心頭大震手中香爐掉落下來在地上摔成碎片。

    一人說道:“哈!這便是了!虧我一番好找!”四騎馬揚鬃奮蹄越過圍欄馳進院子在他面前同時頓步。四人一般打扮通身混黑只餘一雙幽光隱然的冰冷目光望向他!其中一人桀桀怪笑問道:“胡先生可還認得在下?”胡不為魂飛魄散早認出此人正是夏月時在汾洲城外所遇的黑衣人當日他與圓覺和尚賭腕力被擊敗也曾用這等冰冷目光看向自己。卻不知自己何處得罪於他了。那黑衣人冷笑道:“嘿!當日壞我好事就想這麼逃過了?這住的什麼破鳥村子?讓我找了兩個多月!”胡不為腳下打抖強做鎮定問道:“我……在下壞了閣……閣下什麼……什麼好事?”他幾經危難膽氣已較先前壯大隻是面臨驚變仍不免嗓音帶顫。

    那黑衣人雙眼眯成一線唇中蹦出字來:“我千辛萬苦尋的蜃珠還有圓覺禿驢的夜金砂這兩樣寶物全讓你給攪黃了!你說你是該死不該死?”

    胡不為心中驚悚卻聽見四騎中間的一人喝道:“圓木!廢話少說如果他有寶物趁早取了來教主的賀辰不到四個月了我們還要到別處尋找呢!”那先前說話的黑衣人躬身拜下道:“是壇主。”少停又道:“這人當日不知持著什麼寶物會大聲鳴響。屬下與那和尚鬥力剛要請出圓祖聽到鳴聲後圓祖便不愛出來了。屬下是想問出他的底細知道寶物來歷也好再去尋找。”

    那壇主聲音甚是蒼老聽見回答只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圓木得壇主默認再轉向胡不為惡狠狠說道:“姓胡的!識相的就趕緊把寶貝拿出來別讓爺爺們使出手段來折磨你!”胡不為心中驚慌知道他們要搶鎮煞釘正不知所措屠夫拎著一把厚實闊大的殺豬刀從裡屋衝出來了怒目圓睜喝道:“什麼狗東西!到趙爺爺家撒野來了!”原來他在屋中掃除聽到胡不為與諸人對話心中不忿到廚房尋了慣用的剔骨大刀衝出來想把他們嚇走。

    這一招他數十年來屢試屢靈也不知嚇跑了多少貌似狠惡內容草包的莽夫潑皮。旁人見他這般威猛聲勢大刀當前往往便是縮頭一嚇慌忙遠遁。然而這一次屠夫失算了那圓木眼皮都不抬只一揮手一條凹凸不平長滿賴疣的烏黑之物從袖中射出貫入他的大腿中。屠夫哪知這幾人心狠手黑一言不便施辣手。當時重傷負痛大聲慘叫起來。胡不為見老丈人吃虧片刻間便見了血不由得大慌高聲叫道:“不要打他!不要打他!我給你們我給!我這就去拿!”便在此時臥室中的鎮煞釘嚯嚯鳴響起來聲音尖利已極。

    胡不為快步搶進房去從褥下拿了釘子走出來。釘子青光極盛入目耀眼卻比前幾月碰上鐵貂時明亮得多。胡不為不明所以拿緊了釘子直奔出門。哪時急變驟生一腳剛跨出門檻手中的靈龍鎮煞釘豁然吟響清越入雲。一條青色飛龍從釘頭暴出變成一道青色玉帶當空斬下!將圓木袖中的烏黑之物當場砍斷!

    那烏黑之物冒出白漿在地上扭曲撲騰便如蛇蟲一般。這下變生肘腋人人都驚呆了。圓木淒聲慘叫從馬上跌落下來不住扭曲身上噝噝之聲不絕腥臭的白霧從全身竅孔急噴出來。

    “壇主……救我!”圓木雖身遭巨損但神志清明向當中的老者求救只是反噬之弊一點不等人話音才落身上已冒出膿水片刻間便將他融盡了變成肉汁滲入土中。只剩了一堆黑色衣物團在馬蹄邊。

    “你……你竟敢殺了圓木!”一名黑衣人目睹教友慘狀又驚又怒俯下身來對著胡不為虛空就是一拳一條紅黃的滑膩物事從他袖中飛出迅捷直取胡不為的咽喉。胡不為腦子木了見那肉索襲來竟不知躲避眼看就要被古怪兵器貫穿咽喉變成睜目死屍。哪知鎮煞釘威力非凡急切間又飛出護主一聲嘹喨長吟青龍飛掠左右翻飛數下便將那黃色肉狀之物絞得碎裂變成指頭大小的肉塊掉落在地。

    那人目眥欲裂卻料不到這猥瑣膽怯的鄉下騙子竟然有此手段只痛哼了一聲待要求救已然不及頃刻間霧氣翻騰身體又被反噬吞沒和圓木一般化成了漿液從馬背上淌下滴滴答答落到土中來。

    剩下的二人哪曉得其中原由見片刻之間己方便損折了兩名好手驚得面目煞白急勒韁繩便想轉身逃走馬匹受痛人立起來咴咴嘶鳴。他們遠從大理而來到此處原是要辦理大事的。行動程中聽圓木說過賭勝之事均覺得胡不為身懷異寶若能強搶過來獻給教主只怕教主會很高興。一行四人料理事畢便按著圓木之言以汾洲城為據點在方圓百里內

    繞圈尋訪一名‘身穿道袍長兩撇鼠須形貌猥瑣’的中年漢子。幾人折騰了兩個月到底從村民口中得知了線索順道尋來了。一路上圓木不住描述胡不為如何在自己目光下心驚膽顫慌忙逃脫。如何膽小怕死不敢與自己對視。眾人心中先入為主早把胡不為當成一個膽小如鼠的猥瑣草包縱然寶物厲害己方共有四人難道還怕了他了?

    哪知見面以後這猥瑣漢子竟然手爪極硬只一合便斃了兩名同伴心下如何不驚?只恨自己偏聽人言此時莫名其妙便身陷險境也不知能不能逃得性命了。急怒之下心中已將圓木的親屬都咒了個遍圈馬回轉越出牆外。這一番動作當真是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乾淨漂亮之極。那壇主還怕胡不為追擊倉促從腰中摸出一把鉤來奮力向後甩出。他料想胡不為斷不會輕易容他們逃遁定在身後追趕這回馬鉤便是盼望能阻他一阻的原沒指望能傷害得他。

    兩匹馬尚在空中便聽到了胡不為的大聲叫喊。那壇主急切回頭一瞥卻見胡不為面色痛苦蹲在地上那把短鉤已沒入他的腹部。鮮血灑下染得衣褲一片通紅。堂主這下當真是驚疑交集不知他是不是當真膿包躲避不開還是假意示弱引誘自己入套。不及細思策馬遠遠跑了百丈有餘聽得後方並無人追趕才收了韁轉過馬頭查看。

    胡不為肚腸已穿跟著老丈人蹲在地上長聲嚎叫疼的面色嘴唇一片蒼白豆大的汗珠滾滾直落。這頃刻間經歷生死大難心中這份惶急又豈是言語所能描述?鮮血怎麼攔都攔不住漫過指縫汩汩而出地上斑斑是猩紅的血跡。肚中銳痛如千針鑽刺萬蟻咬噬直入骨髓如何忍熬的住?胡不為萬分不可置信只大張了嘴聲嘶力竭叫喊淚水鼻涕口水盡滾落出來。

    “爹……不為!”趙氏挺著大肚子也大聲哭叫從裡屋出來踉蹌奔前一把攙住了胡不為。胡不為被這一扶肚腹又是一陣鑽心疼痛當下呻吟起來終於放聲痛哭口中叫著:“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爹!娘!你們救救我啊!我不想死啊!誰有還丹?!救救我!我給他作牛作馬!救救我啊!”他原就膽小謹慎怕死非常可是偏偏厄運加身眼看著肚中創口血如泉湧性命一點點失卻。自己方當壯年孩子也快要出世嬌妻溫柔賢惠岳父母待己如同身出以後還有大把精彩日子等著去過。可是這賊老天竟又開了這樣可怖玩笑再過片刻自己就要閉目死去變成一具冰涼屍體再撫摩不了妻子的臉再感受不到銀子拿到手中的歡欣想來怎不令人痛悲懼怕?

    趙氏母女也跟著痛哭一時悲聲大放襯著地上星星點點灑落的血滴甚是淒慘。胡不為悲憤交加又是驚恐又感淒涼。心中只是大叫:“要死了!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

    兩名黑衣人見到胡家驚惶哭叫狀態全不似做假當即放心。嘿嘿獰笑著又提馬趕來片刻間又縱過了圍牆。那壇主更不收韁任著馬匹四蹄翻飛重重踏落踩過胡不為小腿衝進屋裡。胡不為小腿立時折斷。傷處劇痛並一番急怒憤恨都湧上心來一口鮮血飈出面如金紙暈倒在地。

    那黑衣壇主咬牙切齒急振手臂馬匹在屋中轉了個圈又揚鬣甩尾向外怒沖。‘得兒得兒。’的聲響中碗大的鐵蹄高起重落踏上趙氏半俯躲避的身體登時將瘦弱的一邊肩膀踩碎!趙氏慘叫一聲就此倒地不起。兩個老人憤恨已極豁出性命來雙雙抱向再次落下的馬腿驚馬人立踏落這力道何等沉猛趙屠夫兩夫婦年歲已老筋骨脆弱又被踩得當場斃命。

    胡不為氣若游絲四肢再無知覺。他流血過甚精元耗竭只在頃刻間就要死去。渾噩恍惚中聽見妻子的慘叫心中憂急也不知哪來的精神勁力倏的又坐起身來睜圓了雙目。正看見壇主策馬踏蹄踩向趙氏的腰間。滿腔怒火登時在胸中爆大喝了一聲:“不要啊!”雙手從心而流奮起箕張十指乍開。擬勢要抱住馬腿。他一心只想著要攔住馬匹千萬不要讓它踏中妻子腦中自然而然想起這長日慣熟的御土術來一念存思精神盡聚口中只喝了一聲:“擋住!”

    一根黃褐土柱在趙氏身邊衝天而起直達長余粗逾飯桌。登時將上方的一人一馬都頂到空中。這衝力極其巨大馬匹禁受不住膨大的肚子被擊的扭曲變形悲嘶一聲口中噴出血來當場斃命。那壇主卻沒受傷只是事起倉促不免著慌。他在馬屍上顛簸了一會飄然落下身形轉折輕靈如一片葉子在風中舞動。

    “死到臨頭還敢還手!”那壇主面子大失憤怒非常。腳一落地身子立即趴下雙手撐地跟一隻捕蟲蟾蜍一般。未已嗖嗖連聲後頸脖和背後、脅下同時突起八條巨大鋒利的黃褐之物破衣直出重重落下。胡不為看得明白這八條長物節肢僵硬剛毛叢生左右各四折節立在地上便跟蜘蛛的巨大毛足一般只是不知粗大了多少倍。

    黑衣壇主喝道:“都給我去死吧!”兩隻前足齊出如鍘刀般落下迅捷無與倫比登時插進胡不為的肩頭和趙氏後腦。胡不為眼前一黑再抵受不住再噴一口血眼睛閉上終於漸漸止了聲息他心中有萬般不捨和憤怒有萬分哀痛和悲切。想再起來幫妻子拔去頭上的利足想為妻子抹去臉上血污。可是再不能夠了。

    在神志就要熄滅的時候他心中默念:“萱兒等我……”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0-7 12:16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6 21:48
第十四章 出世 再死再生終見日

    天空烏沉如鉛透著橘紅之色。又有一場大雪要來臨了。

    眼見著除夕過後便要開春。這一場雪下來只怕又要在先前雪地上再堆得厚厚一層。瑞雪兆豐年明年的收成該是極好的罷。有了豐沛的雪水滋潤蟲兒災害再少那便是難得的豐收年景了。定馬村中勞事耕種的老農們莫不喜笑顏開聽著朔風吹過枯木梢的聲響便如聽到了喜宴細樂一般。

    天氣向晚往時早該黑沉沉一片了。然而在這暴雪來臨之際天上的紅光襯著雪白大地村裡村外的草垛竹籬和各家院內的牛馬轅駕一應物事倒看的清晰異常。

    胡不為昏沉沉的卻作了一場險惡恐怖大夢。夢境光怪6離先是沉在一片死黑靜寂中四處無光他大聲叫喊卻聽不見聲音。正自著急猛然間夢境又變他已脫身出來在一條黃土道上行走未已又現一忽兒身在梧桐村的怪墓裡面一忽兒又轉到自己家中庭院一忽兒竟又在汾州城外的茶肆中。夢中有無數妖怪穿梭來去說不盡的惡形惡狀。又忽然現自己手足竟被鐐銬鎖住了一隻蒼老的黑色毛怪拿著繩索綁縛自己聲音沙啞怒罵又用利刃扎他身體。肩頭、小腿、肚腹被尖刀扎穿了巨痛難以忍受他大聲叫喊低頭看時竟駭然現三處地方皮肉翻開裂出口子來未及驚呼傷處又湧出大群蜘蛛大大小小爭相鑽擠這些紅黃雜間的長毛惡蟲何止萬千之數都附在傷口上了用尖利的獠牙吃食血肉。胡不為動彈不得身上時冷時熱只淒聲叫喊。妻子趙氏聽到他的呼聲不知從何處出來了拿一罐獾油走近身邊笑著對他說不要怕。然後從懷中拿出一塊月餅喂到他口中月餅甚是芳香清涼定是汾州六香居的手藝。胡不為只覺得齒頰生香口中舒適非常身上疼痛也減輕了吧唧了一下嘴低頭下看卻現竟是單嫣半蹲著幫他清洗傷口。用獾油細細的塗抹患處輕手輕腳的甚是細緻。獾油極有神效只一搽上傷口立刻止消也不疼了。胡不為猛看到自己衣不蔽體身上有多處露肉大感難為情口中訥訥待要謝她卻又無詞忽而見面前站的仍是妻子趙氏拿一支雪白手指點他額頭抿嘴笑罵:“呆子亂想什麼?小心我不讓你抱孩子。”神態親暱嬌媚。胡不為正感甜蜜卻猛見一條烏黑粗壯的大蛇當空卷下將趙氏攔腰捆起了只收力一勒登時捆得她筋骨短折香消玉殞!趙氏一張臉血流直下極為淒慘可怖。這下事出突然愛妻遭厄殞命他如何不悲痛焦急當下嘶聲叫喊起來:“萱兒——你不要死!”

    大汗淋漓睜開雙目卻看見一張熟悉的臉龐正微笑看著自己。嬌顏如花肌膚勝雪這溫柔嬌美的絕世容顏不是單嫣卻又是誰?單嫣見他醒來喜道:“不為哥哥你醒了!”眼中儘是欣慰之意。將一顆雪白珠子噙回口中了伸手替他搽去額上汗珠。胡不為腦中昏沉恍惚間憶起前事自己和兩個黑衣人打鬥被一根巨大的毛足刺死了妻子也被蟲足刺穿頭顱登時神志驚醒大喊一聲:“萱兒!”屋中長聲振梁良久卻沒聽到熟悉的聲音應答。胡不為這才想起自己已經是個死人了。遊目四顧心中暗暗疑惑難道這便是陰曹地府?陰森鬼蜮中怎麼又有床又有桌子的還有一條白中透黃的紗帳跟自己家中一模一樣。而且單嫣怎麼也被捲進來了?

    大夢初醒他一時神智未得清明。正不明所以抬頭看見單嫣衣衫破碎染滿血跡。粉嫩的右臂裸著一道深可及骨的創口從肩至肘長長劃下血肉模糊不由得替她擔心:“嫣兒你……你……怎的受傷了?”急切之下他倒忘了自己已然身死之事單嫣能與他對面見著定然也是死人無疑了。可是死人又怎會受傷?單嫣微微一笑淡然道:“在路上遇到幾名法師用術符將我傷了。不礙事過幾個月便好了。”

    胡不為不是蠢笨之人只這片刻間已知自己並未死去定然是單嫣趕來將自己救了如此說來豈不是妻子也一同獲救?當下目中放光問單嫣:“啊嫣兒我知道了是你把我救了那你嫂子……她……她……”單嫣側面避過他的目光只低聲道:“不為哥哥你……要保重身子不要太難過。”胡不為聽說心中一沉滿面欣喜登時僵住。卻聽單嫣續道:“我趕來時你還有一絲活氣可是嫂子頭上……她……已經來不及了。不為哥哥……我真的沒有法子。”說著肩頭抽*動雙手覆面低低哭泣起來她與趙氏一向交好這一番哭泣一半是自恨一半也是痛傷。胡不為心中悲涼想到終於還是與妻子天人永隔登時灰心一點生氣也沒有了。此時再有萬千銀鈔千里廣廈又有何益?缺了那個體貼可親的愛人缺了那雙時時微笑的眼眸同他共喜共悲他便再是榮華富貴壽延千年又有何歡趣?

    麻木悲哀到了極至腦中便變成空白。胡不為掙紮著坐起身掀開被子下床光著腳就想衝出門外。哪知腿腳綿軟才走了兩步一個踉蹌登時摔倒。他被黑衣堂主擊得重傷命懸一線雖得單嫣施展妙手救回了但身體精氣受損過巨一時哪能盡復。心中憤恨已極這身體偏又不爭氣胡不為直欲便死趴在地上雙手狠砸地面嗚嗚哭出聲音。單嫣見狀收了哭聲起來將他攙好仍帶回床上躺了柔聲勸解。可是愛妻新死這憂煩心結是片刻間開解不得的。胡不為圓睜雙目流淚自憤、傷命、恨天諸多情緒一齊湧上心頭。不由得又是一陣爆一拳砸到床板咚咚震響雙腿左右亂蹬將一床被子都踢到了床尾。

    哪知一陣嬰兒的啼哭傳來將他從心魘拉回房中。胡不為吃了一驚轉頭看時卻見一個瘦瘦小小嬰兒用衣裳密密包了放在床內側。小傢伙滿臉血跡跟一隻小貓兒一般大小。頭頂軟膜跳動兩隻眼睛鼓脹還未睜開被他的大力動作驚醒了小臉兒漲的通紅張開小小的嘴唇舌鼓動開始細聲細氣哭叫。兩隻小小短短的手臂比自己的拇指粗不了多少粉生生的不住搖動。胡不為呆呆看著嬰兒腦中又迷糊起來。問單嫣:“這是誰的孩子?……你的?”

    單嫣面上微有尷尬之意白了他一眼說道:“你的!嫂子用身子將他護住了他一點沒受傷……我用法術將他催生下來了是個男孩兒。”孩子本來還要兩月才能出世然而趙氏已然殞命生機盡絕再不能供養他氣息。若單嫣來遲些時候不用法術將他催產只怕他也永無出世之日了。可嘆這小小孩童一生多乖尚在胎胞之中便已兩歷生死大難。其命運波折辛苦離奇坎坷之處當真令人扼腕。眼下終遇貴人助他出世也不知他日後能否應了坊間箴言:大難而不死必得享後福。

    胡不為又喜又悲看見孩兒眉眼間果然依稀有妻子模樣眉目清秀張著小嘴呱呱哭叫。兩隻小小的拳頭緊緊攢握不住揮動。他身上裹著一件淡紫色衣裳翠綠的衣襟上繡著鮮黃色丁香圖案這正是胡不為去年春節縫製趙氏死前身上穿的。胡不為心中百味俱雜一時不知言語。看著眼前孩兒生機正濃亡妻卻已屍骸冰冷其生死之隔止懸一線思來豈不讓人斷腸?當下忍耐不住眼中淚水簌簌落下盡滴在孩子臉上了。那嬰兒雙目未開只會蹬腿啼哭一點不知他父親心中的苦痛。

    那邊單嫣勸慰道:“不為哥哥嫂子既已去了孩兒便只有你來撫養她在泉下也不願你難過的。你該謀劃一下將來的出路好好帶了孩子嫂子才會安心。”

    胡不為聽了話搽去淚水仔細檢視孩子。單嫣包裹的甚是仔細先用軟布將他搽得乾淨臍帶也剪得利索。再用細軟的獸絨將他包了外面裹上趙氏的衣裳。她體會趙氏生前之願盼以衣代人用她衣服裹了便似趙氏自己抱著孩子一般。可憐趙氏一生待人溫和心存憫善。豈知天道不公在孕期間竟兩度罹難到底也沒看到出世的孩兒一眼。虧得單眼善體人意行了此舉托衣為人也只是聊盡她未竟之願。胡不為當然不知狐狸精如此心思縝密這些細微周到之處一無所覺。當下強抑悲痛向她道謝。

    胡不為初為人父又適逢喪妻惡事心中驚喜悲痛同時交集一時心如亂麻料理兒子時也很顯粗笨。看那孩兒不住啼哭慌的手忙腳亂不知如何勸解學著村中農婦哄睡孩子口中呵呵有聲哄道:“乖寶寶不要哭娘……爹在你身邊呢。”一隻手輕輕撫摩他頭頂稀疏的細。哪知孩子並不領情哭得更是響亮。這下胡不為便不知所措了倉促間伸出右手中指放到嬰兒掌中讓他握住了。

    柔軟的掌肉溫暖細緻略微有些濕潤。孩兒見有物進入手中自然抓住五支細小肥白有如豆蟲兒的手指緊緊攥著胡不為的中指跟著哭聲時放時收指節處幾個小小肉漩也一時皺攏一時不見讓他爹也跟著激動不已。

    這是他親生的孩子是他和愛妻的骨肉啊胡不為端詳著孩兒皺皺的小臉心中頓生柔情直感責任重大一時間又覺淒涼又感甜蜜先前要隨妻子同死的念頭卻已一掃而光。

    單嫣見他臉上頃刻間無數變化歡欣和愁苦、悲傷與欣慰接踵爬上眉間卻體會不到他內心見孩子哭的厲害便說道:“孩子這麼哭著想是餓了罷卻不知到哪找來奶水喂他。”胡不為滿心隨著兒子的面目變化哪想其餘頭都不抬答道:“嫣兒你我又不是外人你便再行好事喂了他罷我這就出門去。”戀戀不捨鬆開手指眼睛不離兒子的臉。他此時剛得調子之樂一腔心事都拋到腦後了哪還顧忌說話的輕重條理。料想單嫣法術高強變出些奶水來也輕易的緊。然而奶水是人體哺嬰時方能分泌此是造化之理卻非法術所能替代。這節卻不是他這個半吊風水師所知了。

    單嫣哪知他的本心聽見說話當時羞的滿臉通紅心道:“我還是黃花姑娘何來奶水喂他。”狐狸精到人間來也不過十幾年長短識得許多羞恥為難之處。雖然不像人類女子一般諸事不敢僭越倫常舉動拘泥皆合禮數。到底還知道女子羞於啟口不願示人的許多事情。見胡不為當真下床一步一回頭頻頻看著孩子的小臉真要她給孩子喂奶不禁又急又羞待要分說哪張的出口當下急中生智‘哎喲!’一聲雙手抱腹俯身下來。

    這一招果然有效胡不為聽到呼聲終於轉了目光看見她這般情狀凝目時卻見她俯下的後背上衣衫碎如蝶羽從肩胛骨到腰部雪白的肌膚全是青紅滲透的淤血腫得老高。一條左腿鮮血淋漓大腿到足踝間竟布了數十個血洞半邊白裙變成了紅色。當下驚叫起來:“嫣兒!你受傷了!怎麼這麼重?!”他適才一味沉湎悲痛滿心死志。後又被兒子吸引心中只有那張小小的臉龐別無旁騖。直到此時才有餘力來關心單嫣。

    單嫣心中苦笑面有痛苦之色答道:“我剛才趕來時路上被幾個和尚道士用符咒傷害了這傷口倒不能用法術癒合……你不用擔心把你安頓好了我找個隱秘之地將養些時日就會回覆的。”胡不為心中極是感激知她為了自己才獲此重傷這個妖怪妹子當真是情義深重之極。但盼日後自己能補報她的一番恩情。訥訥無言當下到櫥中尋了幾件趙氏的衣裳放到床上說:“嫣兒你先換穿這些衣服……我去門外走走。”當下推門出去讓單嫣在屋中換衣衫。

    門外庭院中早讓單嫣清理乾淨了血跡已經不見平平展展的地面一如先前。

    單嫣見他出門匆忙間將身上衣衫除了拿來搽拭身上血污。這一日來她忙得跟滾風車一般救人搬屍整理庭院勻不出空兒來料理自己傷勢到此時方緩了些。手指到處筋骨皮肉俱痛。那幾個道人和尚當真下得狠手不聽自己百般分說仍執意要取拿性命虧得自己適時出手擊傷幾人才能逃脫。單嫣秀眉緊蹙身上傷痛心中卻惘然。不解這世間的衛道之士為何都這麼善惡不分妖怪也不過同是世間一物為何便不能容他們自行生滅?一旦現妖怪蹤跡便往往興師動眾誓要剷除乾淨方肯罷休。這對萬千妖怪異類來說又是何等不平之事。

    在夏間時節她被流雲識破行藏當天便遠遁而去。跑到六百里外的相州郊外藏匿。幾月來躲在岩洞潛心修煉不聞外事倒也平靜自足雖時常想起胡不為和她哥單枕才但料幾人也應當無事。眼下雖然各處大亂但人間的術師和尚法力高強知道消息後必然會雲集趕來平息禍端斷不容怪獸傷害人命。

    哪知這一日臨近除夕聽到山下村民放的零落鞭炮。又勾起前事來從前在家中年節時過的何等快樂日子眼下卻自己一人孤零零的對著山石樹木寂寞自傷。凡心一熾再也忍耐不住終於下山去。在道中時偶然聽見往來旅人說起中秋時鐵貂穿村傷人之事定馬村和牛臨村尤其損害巨大共死傷百十來人。當下吃了一驚心急如焚再不顧其他施了騰越術趕到定馬村詢看。未到半路便給兩群趕去守護陣法的術師現第一群人法力低微被她輕易甩脫了第二群人卻非易與之輩一個和尚用八寶禪杖將她擊落數人把她圍困住了也不聽她趕去救人的原由和哀求一上來就用符法咒術將她重傷。她見說理不通憤恨之下終於出手將六名道士三名和尚都打得昏迷終於趕來。只是身上已被高深符法傷害這卻非藥石法力所能治癒只等日後休養恢復了。

    她不斷穿行飛躍趕到定馬村口時便感覺到胡不為家方向的強烈妖氣大驚之下人化飛影穿過村舍瞬間直達正看見那黑衣堂主舉起毛足要剁向胡不為面目。對這一干害人性命的邪人妖物她可不假辭色當即顯出本相來三下兩下便把兩個人怪驅逐掉了到底心存善良沒有將之除滅。見胡不為還有一絲游氣趕緊吐出內丹置入他口內吊命又用療傷之法替他回神還氣修補創口終於救得活轉。只是趙氏傷在頭部早已氣絕卻是一點辦法沒有了。她看到趙氏肚腹隆起胎兒不得氣息供養接繼形勢危急當下又用催生法術將他延產。雖然嬰孩未足產期而產下元氣不得盡聚日後筋骨瘦弱。但總算是降生人間好過胎死腹中了。

    單嫣呲著牙搽拭身體雖全身血跡仍妙態不減。眼眉如畫青絲疊雲腰腿細長雪白周身上下勻稱適度可人心意。若這番春色讓人間男子見到怕不看的他口鼻流血眼睛掉落下來。一番除換衣衫費了半盞茶工夫。單嫣收拾停當後開門出去卻見西廂偏房木門開著胡不為正跪在地上對著三具屍身痛哭落淚。單嫣在午間拾掇庭院將趙屠一家三口都移到了西廂房中給他們去了血污。眼下看來都面目乾淨。趙氏面含驚恐額間有一個細長的傷口那卻是黑衣壇主妖化後利足透破後顱造成。

    胡不為抱著亡妻屍身哀哀哭泣憤恨老天不公。只數月間趙氏便被兩奪性命冤屈不幸之處天下未聞。她到死都沒圓了做母親的願望可嘆這乾坤造化之無常當真何其殘酷。胡不為將趙氏至死不瞑的雙目合上了想著她生時的嬉笑嗔罵輕顰淺語。那雙替自己煲貼傷痛的纖纖素手那副亦嗔亦喜的可人神態並紅顏如花青鬢如雲此刻都變做了掠眼浮煙。原都是昨夜活生生事物只不過隔了一個日月輪替一切便成空了地上只有一具冰涼的屍體。

    “不為你說讓我教孩子唸書識字好不好?將來考個狀元郎回家。”

    “我要教他說話教他做人長大可別像他爹一樣游手好閒哼!”

    “太好了馬上就要做娘了……不為你說他是先會叫娘還是先會叫爹?我猜一定是先會叫娘!娘疼他啊嘻嘻。”

    “孩子他爹你可要小心伺候我了否則哼小心我不讓你抱他!”

    趙氏欣喜的話語和滿面企盼之情猶在眼前胡不為看著她蒼白的嘴唇似乎會突然抿起一笑仍如先前說話一般。

    “萱兒你等我我一定要再找一粒還丹讓你復活回來。一定讓你親眼看看我們的孩兒教他說話識字。”胡不為狠狠搽一把淚看著妻子驚恐哀絕的面龐心中暗下決定。往後歲月便縱刀山火海九死一生他也必要窮盡心力尋找還丹將愛妻救活回轉。

    既已立了志向悲痛少減。聽到身後細碎腳步傳來知道是單嫣走近了便道:“嫣兒我要找一粒還丹助你嫂子復活你可知有甚法子?”狐狸精千年道行神通廣大或許有什麼方法訣竅也未可知。

    單嫣遲疑了一會道:“我只知在黔南山中多有犯查出沒但那處有一個黑白觀和陰陽小乾坤是個凶險之地……”正說話間一物無聲無息從身後快襲來狐狸精千年道行豈是白饒登時覺肩頭一讓那黃色扁平之物從身邊過去了‘嚓’的一聲穿破牆壁留下一道手掌厚度的小縫二人張目透孔看去已見到牆外的雪地。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0-7 12:17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6 21:48
第十五章 月在頂天 起落盈缺固有時

    單胡二人急忙回頭卻見院子裡不知何時已站著四人。三人大袖飄飄手拿拂塵卻是道人。一個穿白袍的光腦殼卻是和尚。胡不為認得一人是先前來過的青空子另三人卻不識。青空子見他轉面向他頷一禮道:“胡道友我們又見面了。”

    一個滿臉黑鬚的矮胖道人極為暴躁喝道:“好狐狸精!竟躲的過我的飛符你再躲這招試試?”雙手一張就要動法。那僧人忙張臂攔住了道:“烈陽真人不要動氣先問清楚了再說。”那烈陽真人雙眼一翻說道:“還有什麼好說的!這等妖孽殺了便殺了跟她廢話做甚!”話是如此到底還是讓了僧人住手退到一旁氣鼓鼓看著單嫣。

    那僧人面色慈和合什向單嫣問道:”女施主今日早間在隆德府可是你傷害了一干道長?”烈陽真人暴跳如雷咆哮道:“我的六個徒弟是不是也讓你害死了?!”

    單嫣幽幽嘆息向和尚回話:“人是我傷的只是神僧為何不問我為何傷的他們?”對那矮胖的烈火真人卻不理睬。那僧人道:“阿彌陀佛女施主下了好重的手貧僧不知幾位道兄與女施主有什麼誤會不過女施主即然得承天地造化能化人身應當感謝上天恩德以慈悲胸懷濟世救人為何反而脫離大道因些微誤會而如此傷害人命?”

    單嫣冷笑道:“些微誤會?一心取我性命也叫些微誤會?神僧只知讓我以慈悲救人為何不讓他們也以慈悲心腸對我?”那先前一直未說話的枯瘦道人‘嘿!’的一聲冷然道:“邪魔妖孽天地不容對你們也講慈悲心腸無異於以身飼虎。妖狐!你也不用再存妄想今日我們到此便是要拿你性命的。你有甚麼能耐就儘管使出來吧貧道可不會有婦人之仁對你手下留情!”他言辭甚是激烈這話倒把那和尚也罵成‘婦人之仁’了。

    那烈陽真人也喝道:“狐狸精你就乖乖受死吧省得皮肉受痛!你害了我六個徒兒老子是不會放過你的!”一個出家道人居然言稱‘老子’當真奇哉怪也此人脾氣之暴躁可見一斑。那和尚見幾人叫罵形勢再無法逆轉當下嘆了口氣口中頌佛退到後面。眼觀鼻鼻觀心再不看眾人一眼。

    “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單嫣笑著一捋頭吟出這句賦辭來。眾人不明所以聽她說話。“三百年前我在山中偶然聽到一個老道長說話。說天地間便是一座巨大銅爐。四時陰陽為炭火因緣造化在爐邊鼓風世間萬物都是爐中銅丸。銅丸何其不幸身受寒暑天氣苦楚又諸多生老病死磨難人有悲歡離合鳥獸有飢餓困累樹木有四時枯榮說不盡的艱辛悲慘之事。若天地一日不塌因果造化一日不歇銅丸身上的苦楚也永無止消的一天。”

    三名道人見她自顧自說話突然間悲天憫人起來均不知其解面面相視。單嫣轉頭看向他們仍溫婉微笑:“幾位道長法術高強翻江倒海說不上但料想呼風喚雨延年益壽還是能的。卻不知過得幾百年後幾位還能不能也還如今日一般康健勇武?”烈陽和那枯瘦道人見問轉頭不睬只拿眼睛看向遠方天際。只青空子面有訝色和尚卻宣了一聲佛號。

    單嫣見幾人情狀如此便不再問。微微一笑又繼續說道:“聽過此言以後我便從此不傷害生命。每食草菜也只選擇老葉烹煮為的便是不忍再在這些苦楚之物上多加傷害。”胡不為登時想起每次到她家做客她總勸阻單枕才不讓他殺雞殺魚。煮的青菜也是堅韌難嚥原來卻是這個原由。

    烈陽怒氣勃大聲喝道:“那你又殺了我六個徒兒!”

    單嫣搖頭道:“我一生從未傷害人命。你的徒弟不是我傷的。只是我不願與人為敵人卻總想置我於死地。”她淒慘一笑:“從我開了心智開始也不知有多少人要來傷害我。先是獵戶屠夫見我皮毛美麗就想將我殺害剝皮。到我修成*人身又不知有多少法師說我蠱惑凡人紛紛追殺。敢問幾位道長不知我究竟犯了何事讓你們如此痛恨不容?在隆德府我一心著急救人幾位道長神僧不由分說強行施法傷害我。我為求自保出手救命又引得諸位前來報仇。難道妖怪便當任人宰割不得有怨言?”

    那枯瘦道人面色鐵青道:“妖狐上天有好生之德只是這德卻不是為你們這些異類妖怪而。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自世間有妖怪以來又何有妖怪樂善助人之事?你口口聲聲說從不傷害人命嘿!我倒問你可有人見得?我只看到你傷了清雲觀的一干道兄逃脫如此心腸狠毒又何稱甚麼任人宰割?你也不用強辯這就出手吧貧道修的是絕滅道你再舌燦蓮花我也不會動心的。”說著五隻枯瘦漆黑的手指一緊從腰間取出一物來掌間振響一隻碧綠的小虎掉落下來搖頭撲掌瞬間長得比真虎還大。

    單嫣卻不懼怕道:“我說這番話也不是為了逃脫罪責只是心中一直不明想問問幾位道長為何妖怪便當該死。為何世人就不能見容異類?果是害人也還罷了但是一無過錯也要被人殺滅這卻又是什麼緣故?”

    那烈陽真人早不耐煩聽她把話說完‘嗆啷!’拔出軟劍叫道:“還為的什麼緣故!老子就看你這妖精不順眼就認定是你殺的人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就受死吧!”手臂一振軟劍陡長如活蛇一般蜿蜒而上瞬間點到單嫣面前。單嫣見鐵蛇來勢兇猛膝蓋關節不動直身後退‘蓬!’的撞破牆壁退到牆後雪地上。那枯瘦道人見機也快呼哨一聲那頭綠虎震聲咆哮一個猛撲竟躍過房頂如一座小山一般壓下張口咬向單嫣。道人還怕單嫣尋機跑了從懷中抓了一團紅線扔到地面口中唸唸有詞。紅線用奇獸心血浸染過甚是靈異聽得咒頌自動伸長繞匝起來只不多時已將胡不為家方圓百丈圍成一個網籠。

    和尚嘆了一口氣見眾人動手也不能就此坐視單掌側立成峰放在胸前口中念動六字真言。幾字念畢左手虛抓成爪片刻間已凝出一個巨大火球來內中紅流翻捲烈焰吐滅竟已聚成實質。他見單眼話含玄機頗有佛性。心中還在遲疑不知該不該向她動手。

    單嫣被一劍一虎逼得身形頓滯吃力非常。她虧在身上負傷行動極其不便。一舉一動都牽動傷處直痛徹心扉。那虎猛惡的很巨掌拍來便是一陣狂風。粗尾甩過迅捷凶險猶甚鐵鞭。一張血盆大口咬合間腥臭可聞。俗說雲從龍風從虎這虎威勢如此當得一個風王稱號。更有烈陽真人的一支軟劍陰狠毒辣之處比起毒蛇還有過之而無不及招招襲她咽喉、眉目、肚腹下陰委實難防。想不到這道人貌似粗豪卻使得這般陰損狡猾劍法。若不是正在拚命關頭單嫣早沉臉斥他卑鄙下流。

    只片刻工夫單嫣便已吃緊。雙手急忙合十剛拍住了烈陽的襲向左乳的軟劍那虎已覡空咬來碩大的虎頭帶一陣猛風咬向她咽喉。單嫣無奈放開了道士的長劍急身縱躍到十丈外雙手撐地顯出真身來。

    長衫碎裂銀絲紛飛裸露狐狸的絕美之態動人心魄。她身上的傷處不能癒合仍牽制動作。但化出真身後單嫣已可從容使用法力。見那老虎四掌抓地猛縱而來激烈的旋風將雪粒刮得漫天飛揚如幾樹飛舞梨花一般。這一縱越直有十丈距離威勢駭人。單嫣輕輕笑了一下銀白的長從身後一齊刺出如槍如戟。惡虎嚇了一跳識得厲害空中頓形‘蓬!’的掉落下來踩得地上一個巨大雪坑。烈陽的劍適時扭曲而至寒光頻動不攖面目頭卻直取狐狸的肚臍。這道人當真老辣陰險。劍如毒蛇吐信疾點過去。哪知單嫣長有如鐵絲由直而折快垂落纏住了劍刃。美妙螓一甩一股大力傳去烈陽虎口劇痛幾乎拿捏不住趕緊又伸出左手抓住劍柄奮力回奪他的力量哪有千年狐狸的大嚓嚓連聲被單嫣拉得向前直行。急切間身體後仰雙足插入雪中在地上犁出兩道長長的深溝。

    烈陽哪想到狐狸這般神勇急怒之下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到劍鍔處的太極圖案喝一聲:“兵行烈日聚火完神!”得了精氣的軟劍紅光暴漲如一條極長的通紅火蛇熾熱逼人地面的雪被熱浪烤著瞬間融化騰騰的霧氣冒將出來。單嫣不意想這矮胖道人有這等真功夫竟引動五行之火附到劍上一頭銀給燒著了急忙放開。

    烈陽得勢直追火蛇改成長鞭圈到單嫣身後要繞她腰部。他身經百戰知道先機一得便不可放手之理趁單嫣手腳忙亂時決意行出快招將她勒死了事。

    單嫣見著道人氣勢逼人面覆寒霜高高跳起在空中挺直了身子卻定住了。她舉起雙手環扣按在額上口中吟哦起零碎語句。眾人都沒聽過這等古怪音節但見美麗狐狸精胸前玲瓏結實的椒乳顫豐潤雪白誘人之極。胡不為看得一呆面目熱趕緊低下頭看妻子的臉。眾人施展了高深術法相搏他哪插的進去這片刻間龍騰虎躍各種道法施展開來激烈之極。直讓他張大眼睛嘴巴矯舌不下。

    咒語念動極快單嫣只吟了寥寥數字在身前一尺處登時湧出一團藍霧盡聚攏到她身上頃刻間已將她身子包在一層淡淡的藍冰之中。此時鐵劍從下捲過從她腿間一直纏到前胸頸脖。熱力散開來將單嫣身上的藍冰燙化哪知這冰看起來極薄卻很耐燙劍上的熾熱並不能將冰層穿透。但聽哧哧的聲響中濃密的霧氣激揚出來倒將劍上紅光噴得黯淡了許多。

    那枯瘦道人指揮巨虎再上見青空子和那僧人仍空手觀望怒喝道:“你們還幹嗎?趕緊動手了!”青空子望他微微一笑道:“貧道法力低微便不妨礙諸位爭鬥了。”向胡不為說一聲:“胡道友日後有緣再見了。”轉頭走出院門對幾人都不看一眼逕自走了。那枯瘦道人氣急敗壞大聲罵道:“叛徒!叛徒!青空子有你的!”

    和尚卻無這等魄力伸了左手火球脫鎖而出帶一道焰尾衝向單嫣到近前時轟然炸開火塊激射四散巨大的衝力登時將單嫣轟得直飛開去。胡不為見單嫣吃虧急怒攻心大聲罵道:“以多欺少你們好不要臉!”在屋裡尋了些棍棒雜物向幾個賊禿雜毛扔去。經單嫣救命勸解後他早把她當成自己嫡親妹妹見她負傷自然關心。只是烈陽三人是何等人物怎會把他的棍棒放在眼裡閃都不閃木棒只飛到近前三尺便被幾人鬥法釋出的氣息擋住掉落了下來。胡不為抓了一個草耙揮動著幾次衝出門去都被氣息擋在一丈之外無可奈何只好憑門詈罵。

    和尚一加入戰團單嫣登時狼狽只半盞熱茶功夫身上薄冰消退已被老虎、軟劍和僧人的火球擊出多處傷口殷紅的鮮血灑到雪地上紅白分明淒豔無比。此時那枯瘦道人的紅線已布成陣圍得跟個大紅線團一樣她也再無機會逃脫。胡不為看得心疼不已偏又無能為力生平第一次對自己痛恨起來為何不學些高深厲害法術保護親人周全。再看門外單嫣正踢開虎頭一揮手手中散出一片淡藍的雪塵剎那間凝聚成三隻小小冰箭向庭中三人擊去三人不意想她在劍虎火球圍攻之下還有餘力攻擊見冰箭來勢如電趕緊側身躲避冰箭極快突破氣息屏障瞬間飛射到近前了卻似乎有大力猛然扯下一般突然急墜下來落到地面只聽‘呼隆—呼隆—’的怒響三人腳下的雪地如風振林濤驚瀾拍岸登時象浪潮一般起伏波動起來厚積了一冬的雪層盡碎裂飛飈開了以和尚三人為圈心層層起落接迭一波一波激盪出去。胡不為家的石牆被雪濤拍上登時坍塌磨盤大的石塊直滾落到院外數丈遠距離。

    三隻小小的冰箭竟然有如此威猛氣勢!和尚與呢枯瘦道人駭然相顧也不知這狐狸精是不是出手相讓冰箭只落到三人腳下了看這般威力若是讓它碰到了身體每人便是再多十條性命怕也全給弄死了。心中顧慮出手便有些謹慎遲疑。

    “兩位道長和神僧還不肯放過小女子麼?!”單嫣粉面含霜兩條秀氣的眉毛已經豎起。避開了烈陽當面搠來的一劍嗔目喝道。這短短一日間她屢遭阻撓早已心情鬱憤。又深恨不能及時趕來救得趙氏性命正自痛悔難過不已。這些道士和尚偏放著真正為禍的妖怪不除卻盡跟自己作對全然不明是非出手還狠毒非常饒是她性情溫婉良善這時也不由得動了怒氣。

    那烈陽真人一點時務不識渾不以狐狸精手下留情為忌只遲疑了片刻便又重整神氣運轉長劍斬劈她的後頸。一條黢黑的鐵劍帶著火焰象條游蛇一般靈活閃動盡望單嫣的下腋、腰眼、膝蓋等難防之處點鑽。單嫣身手不便不住咬牙退後躲避。和尚與道人對望一眼雖不出手卻也不阻止烈陽行動。兩人都存著一般心思都想讓烈陽跟這狐狸精鬥法或許一個意外便將她殺了如此兩人即不用背負恩將仇報之名被妖怪饒恕性命的醜事也會變淡一些。

    單嫣憤怒已極萬料不到這幾人竟然如此人性全無自己手下留情他們不存感激也還罷了卻又變本加厲向自己攻擊。道家教義有‘仁’‘義’‘憫’‘慈’之說佛門也有愛護眾生的訓言。這幾人徒披了一身化外人的衣裳行事卻連平常人都不及。如何不教人齒冷?當下勉強拖動殘軀左右避讓不住退卻。烈陽的劍上聚著他的真元靈火威力非同一般她也不敢輕視。

    黑道人與和尚卻到一邊負手觀望去了。那頭綠虎卻趴在道人身邊眉吊惡氣睜著一雙金黃眼睛看向她。單嫣心中著急看見胡不為拿著一支草耙在屋中叫罵想找出路來幫助自己只是被烈陽的氣息隔住了跟只沒頭蒼蠅一般團團亂轉。而且經過這一番酣鬥自己早間被符法擊穿的傷口又流出血來了左腿和後背如被烈火炙烤又辣又熱錐心的刺痛在毛孔間傳遞苦楚難過之處如諸多大刑同時加身一般。

    忍無可忍心中湧出殺機來嬌斥了一聲颯然後退丈餘一手握拳拇指外翻向天做了個手訣口中大聲喊幾節單音‘寧’‘破’‘耶’‘奪’‘智’……剎那間‘鏘!’的一聲金鐵交鳴六隻銀色的飛鈸憑空出現在她身側邊緣鋒利之極。單嫣也不動作六隻大圓利器自飛捲直去外面三人連同胡不為哪看的清來勢眼花繚亂只見六條白練天上地下嗖嗖穿行巧女穿梭一般不時貼著雪地掠過剷起一排巨大白潮劈頭蓋臉向烈陽拍去。只幾個來去便將烈陽真人埋成了烈陽雪人。烈陽早顧不得攻擊妖怪了見幾朵飛盤寒光凌然又激射極收了劍右腿盤左膝上雙手反扣守住頂門擺了個魁星踢斗姿勢。念動護身咒護身免得被劈成兩半或者四半。雖然被劈完後變成四臀四臂聽來與三頭六臂差相彷彿似乎也相去不遠而且八支對九支也不過少了一臂還甚工整對仗但為保江湖上日後不出現烈陽一塊或者烈陽八坨等等有損他老人家威名的神奇稱呼這等好事可還是萬萬嘗試不得的。

    黑道人跟那和尚勃然色變看見飛鈸縱橫來去烈陽的身前身後數掠過烈陽的衣衫被護身咒引動的真罩護住了看來還不如何翻動。只是每次銀鈸盤過咻咻聲中地上的雪塊卻被勁風高高捲起揚成濃密塵霧久久不散落下來。

    此時勝負已判烈陽自在雪中入定了。只有等死之功再無還手之力。單嫣也不想傷害這固執道人舞鈸片刻見三人噤若寒蟬已收功效。料想他們識得厲害再不敢不自量力來騷擾自己了。當下把鈸收了回去寒著臉問院外的一禿一毛:“道長神僧還要將小女子留下麼?”二人都低了頭看腳尖似乎腳上長了什麼有趣之物。

    單嫣再不理會他們一瘸一拐走到胡不為旁邊道:“不為哥哥我要走了!你自己好好保重……你的釘子我從那幾個壞人手上奪回來了埋在你門檻下你……日後若還有緣我們再見罷。”短短一日間兩次劇鬥她的法力幾損耗殆盡加上身上受損過巨她已只能勉力支撐。若不能盡快找一處僻靜的靈地調息功課只怕元氣難以盡復。只是半日短聚又行將長別日後何時才能再見到這個從小維護她的可親大哥?兩人是否從此就天各一方?她心中情思千結有千言萬語但卻隻字也說不出口。

    胡不為見她裸裎而來心中微覺尷尬一雙眼睛左右四顧不知放哪合適。但一瞥間看到單嫣眼中哀婉淒涼的神色不由得心頭大震。這副表情何其熟悉雖然妻子兩次去世前都沒跟他如此訣別但在他心目中已自動補全了妻子臨死前淒怨留戀的表情便是單嫣刻下這副憂傷痛苦之色諸多不捨、悲哀和眷戀盈盈的眼波中了。一時心中恍惚哪辨得眼前人是單嫣還是愛妻趙萱朦朧間似乎看到趙氏正滿眼哀絕看著自己內中有多少蝕骨的柔情和相思便在這剎那亦如永恆的瞬間他什麼都忘記了只知道妻子在跟他道別就要離開他。

    “萱兒!你不要走!”胡不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叫道:“你不要走!”。單嫣心情激盪卻只能苦笑輕輕掙開一手又捋下胡不為的手掌低下了頭長長的睫毛覆下兩顆淚悄無聲息滴落下來滴進土中了洇開消失不見。

    “不為哥哥你……保重——啊!”最後一句陡然拔高與之前兩句渾不相稱胡不為驚醒過來看著單嫣猛的睜圓了雙目面上有痛苦之色。下看時卻見她胸前正中如長了肉刺一般皮肉鼓起一截烏黑的劍尖穿透出來鮮血跟著滲出頃刻間便將她雪白的前胸腹部染得濕漉漉的一片殷紅。回頭看時卻見烈陽站在兩丈開外持著一把黢黑鐵劍刺入了單嫣左側肩胛骨卻當胸穿透出來。原來他身在罩中神志還清明。見單嫣收了銀鈸來跟胡不為話別趁她傷感分心立下殺手。沒想到單嫣往時心思縝密但在跟胡不為分離之時竟然如此神魂不守一擊之下果然得手。當下大聲歡呼:“哈!妖精!你去死吧!叫你折磨老子!”適才單嫣的飛鈸在他身邊來去如電他心中深以為懼所以有‘折磨’之說。

    單嫣嘴角流下血來心中憤怒已到極點張圓了雙目看向烈陽一字一頓說道:“你—好—卑—鄙!”一手虛托向天喝道:“金鉞前導雷鼓後轟冰石參法千里協同!”一大口血沫噴了出來便在此時她掌中油然生起一片明亮之極的青白葉片來在掌心悠悠翻轉青白的光芒耀如暗夜明燈映得偏房裡面有如白晝。烈陽哪容她施展法術當下咬牙奮力一扭掌中劍蛇翻騰開來將單嫣帶得凌空翻了一個圈脫離了劍尖‘碰!’的撞到牆上。掉到地上來血滴紛飛。胡不為目眥欲裂撲上前去抱住單嫣嘶聲大喊:“嫣兒!”見她面色白極眼中神采漸漸消退掌中的青葉光焰也漸漸轉淡了。單嫣眼角滑出一滴淚淒然道:“不為哥哥……看來……看來真的要……走了。”眼中變得決絕手中葉片也越來越明亮。

    便在此時烈陽的蛇劍吞吐又到只是胡不為擋在身前只刺入了單嫣的肩頭。烈陽雖然憎惡妖怪到底還是修道之人自以維護天道為己任見胡不為是無辜之人也並不想傷害他。只叫道:“喂!臭小子趕緊讓開!讓道爺殺了她!”他年紀比胡不為要大但稱人為臭小子殊不禮貌只是他原本就是這等鹵莽粗暴脾氣若不如此說話反倒令人奇怪了。

    頃刻間單嫣面上神色數變一會決絕非常復又平和。幾次以後終究還是忍住了慘然嘆息搖搖頭低聲說一句:“萬物為銅……你逃不開的。”手臂一振青葉子向門外雪地飛去落在幾人站立的十餘丈之外。單嫣長長出一口氣在胡不為懷裡闔上了眼睛。

    烈陽早搶上來擰了劍還想在戮她身體胡不為勢若瘋狂分開雙手抱住他的雙腿拱頭往門外直推道人不及防之下被推了個趄趔勃然大怒喝道:“你被妖精迷惑到此時還執迷不悟!”揚手就想給胡不為一個耳光哪知話音未消猛聽見院外暴雷頻閃十數條青藍的電光從天頂豁然下劈震得耳朵再聽不著東西。滿屋諸人駭然變色抬頭上望卻見院外天空亂雲如墨聚得烏黑一片雷光劈完天上降下無數巨大冰雹大者如飯鑊小者如饅頭盡砸在方圓十丈的土地上土地隆隆震動人人站立不穩都跌坐下來。這才知道單嫣直到臨死仍不肯向他們釋放這可怖法術寧可當場殞命。其心之善可見萬一。

    胡不為見片刻間這可親的妹妹又被人害死只被雷光冰雹震驚片刻又狂怒起來在屋中尋了掃把簸箕之物奮力擊打眾人他筋骨極弱這些東西只怕是連病鼠都砸不死如何傷得幾個修術之士。見三人輕易躲開了心中更是憤恨也不多想從懷中抓出一把土符來向前一扔口中念動沉土咒“山神土地持槌將軍騰天倒地驅石奔雲隊仗千萬統領神兵開旗急召不得稽停聚土沉表百地傳聲!急急如律令!”十幾張黃符在空中燃成火花消散不見。屋內屋外的地面卻同時震動起來土牆上壘的石塊掙脫灰泥咚咚砸落。胡不為見沉土咒有效當即喝一聲:“起!”登時數百個土饅頭洶湧而出衝破雪層鼓突出來卻比他以前號令的土包要大上數倍。

    只是饅頭再大也還不能傷人一個圓圓的土包從烈陽腳底起來將他頂了上去登時顯得比另兩人還高。烈陽莫名其妙喝問道:“你幹什麼!”跳了下來向他怒目而視。也不屑跟他動手轉頭走過去檢看單嫣屍身。胡不為施術失敗大感洩氣又覺悲痛見道人到單嫣的屍身旁邊似乎不懷好意又沖了過去罵道:“賊道士!狗道士!她都死了你還要如何!你滾!”他明知自己不是幾人對手便再攻擊也是枉然。於是便逞口舌之利惡言相詬。

    烈陽牛眼一翻就要作但自重身份又不想和他一介蠢民同樣見識確認單嫣斷了氣脈息盡絕知道已經死透了。重重哼了一聲出門到院外去了。

    胡不為眼淚汪汪半攙起單嫣輕輕搽拭她臉上的血跡。“嫣兒你怎麼這麼傻為什麼不快點跑開了……為什麼不用法術砸死這幾個賊禿雜毛!”他嗚嗚痛哭口中不擇言詞。兩名道人聽見忍不住齊聲喝罵怒目看他。和尚卻轉過禿瓢腦袋。胡不為罵了幾句除下衣衫蓋住單嫣的屍身。她雖已死去但總不能讓她當著許多人面赤身露體。心中悲怒難抑再轉頭時卻見烈陽正用長劍挖他正屋門檻。當下跳將起來喝道:“你幹麼挖我家門?”烈陽傲然道:“狐狸精將東**在此處我當然要挖來看看。”也不理會胡不為阻撓只挖得數下一支手臂長短的褐色鐵鞭和鎮煞釘顯現出來又有幾個烏黑的瓷瓶兩張烏黑似革非革物事還有一面白玉牌那正是單嫣從兩個黑衣人身上拿回的。道人喊了一聲:“枯蝶鞭!果然是她害死我徒兒!”從坑中取出鞭子望空一抖一陣白光閃過數百隻灰褐色的蝴蝶從光中飛起直向天空飛去去勢極頃刻間變成米粒大小點又消失不見。烈陽咬牙罵道:“該死的狐狸精大話欺人胡說什麼狗屁銅爐銅丸裝的一副菩薩心腸原來還是害死了我徒兒!”向著單嫣屍身方向啐了一口將鞭子放到懷中收好了又想去拿鎮煞釘。胡不為一見趕緊撲上去將身子伏倒用胸膛擋住了洞口。急道:“這是我的!你不能亂動!”烈陽乜了他一眼見左右一僧一道看著也不好相強自墮身份便說道:“我只想看看是什麼東西又不會搶了你的這麼擔心幹嗎?”想想覺得不能自圓其說又補充道:“老子觀中寶物多的是又怎麼會看上你的破銅爛鐵。”這句此地無銀三百兩登時引來三人側目。

    另兩個出家人檢查過後確信狐妖已斃命只呆了片刻便一同走了。留下胡不為和一個孩子以及四具屍體留在當地。此時天色入晚已有零零落落的雪花掉落下來。村中並無閒人走動加上胡不為家位置偏僻這一番打鬥倒無幾人知覺便是聽到響動也當是誰家著急過年放的鞭炮了。胡不為回到房中將單嫣的屍身抱到牆邊和趙氏並排躺著憂憤傷心又感念狐狸精恩情自不免又一番涕泗縱橫和自恨自悔。

    唏噓既已便又愁上心頭。這許多屍身後事他可無法自理須得找人幫忙才行。當下搽淚站起繞過院牆走到單枕才家敲門。哪知才到門前卻見一隻巨大銅鎖當門鎖住單枕才和蓮香早到鄰村丈母娘家過年去了。胡不為心中惘然大感失望。面臨如此大事這個兄弟卻不告而別真令人傷心。他卻不知早間他一家被黑衣人殺害過後蓮香便死活拉著單枕才遠遠逃開再不向後一顧。單枕才架不住妻子的厲聲恐嚇和百般威逼終於拋掉兄弟之情決然而去。

    二十多年親如骨肉的異姓兄弟感情竟然如此不堪推敲還遠不如一隻異類狐狸精來得真心誠懇如此際遇豈不令人嘆息傷心?

    耳中聽見兒子聲嘶力竭的哭叫胡不為心思愈煩。滿面愁容回到臥室抱起了小傢伙見實在沒有可以讓他入口的東西倉促只得將指頭放入他口中了。孩子餓得狠了哪知是詐當即含了不住吮吸咂咂有聲待得少停現並無物下肚仍又咧開小嘴大哭。胡不為無奈只好抱他起來想到村中找一個有奶水的農婦喂他。

    此時門外早就紛紛揚揚鵝毛大雪落將下來望空中看去綿綿密密的白色碎絮從天幕飄下無聲無息落到村中各處。遠處隱有零落的鞭炮聲音傳來。那是孩童在放煙花。原來現在已近除夕啊。這家家喜慶祥和的年關大節親人團圓之日他胡氏一家卻家破人亡只餘凍餓侵襲的父子一人飢餓哭叫一人惶惑憂煩欲死如此絕悲絕哀不幸事重墨難書。

    直過了兩個時辰後胡不為才從村東的吳竟德家中回來。吳竟德夏間得子他的妻子奶水豐足又一向敬重胡不為見他深夜求哺幼兒極肯幫忙。小嬰兒吃得直打奶嗝心滿意足睡去了。胡不為百般道謝望家中回來。見兒子吃得喜樂他也鬱悶稍紓。

    但走到村中後腳步越來越沉重。家那還能稱是家麼?沒有親人了沒有人再跟他說話。偏房中只有四具屍體。家中冷冷清清他還回去幹嗎?胡不為停住腳步痴痴的想大雪落下登時將他衣衫頭巾和眉毛都覆上一層白綿他心中冰冷已極。

    嬰兒被雪片撲到臉上細細哼了一聲。胡不為才驚醒了帶一腔淒涼慢慢走回家中風如刀剪颼颼過耳。院子裡水缸上覆著雪洗衣的木桶翻倒了。偌大的一片庭院沒有一絲人氣窗格里一片黑暗兩個時辰裡房中的蠟燭早已燃盡熄滅了。庭前兩隻沒有點亮的大紅燈籠在雪地反光下看來有些蒼白。旋風夾著雪花吹過燈籠吱嘎搖晃。

    這是人間大喜的除夕前夜。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0-7 12:18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6 21:48
第十六章 除夕 滄桑自古人間事

    胡不為慢慢踏進院內如機械般僵硬。寒風呼嘯著舒捲而過揚起陣陣雪塵。

    天空依然著橘紅之色濃密的雲層深處星月不知去向卻看不出刻下是什麼時辰了。定馬村沒有打更的更夫便是有當此冰寒大雪之夜也都早回家中縮在溫暖被裡酣睡了。哪顧得上給他這個淒涼漢子報時?

    推開房門‘吱呀!’一聲濃重的黑暗夾著清冷撲上面來。籍著雪地微光家中物事輪廓隱現。一張圓桌五張小凳。左邊牆面立著兩張靠椅。正堂中是先祖的供桌牌位上面擺著幾盤鮮果幾碟香油。雕著先父名號的木牌黝黑深沉隱在黑暗中幾不可辨視。供桌兩側的牆面上原是兩副紅紙聯兒右邊的書著:金爐不斷千年火左邊的對上:玉盞長明萬歲燈。在白日裡金字紅底的聯子看來甚是喜慶。而此時喜慶之氣早讓清冷吞沒了。本當煙火不斷的銷香金爐早間已打碎在地該日夜長明的玉盞油燈也再無人給它點燃。偌大的屋中只有桌椅茶几等一應死物在冷黑中靜默。

    胡不為默默走進臥室將孩子輕輕放在床上了拉過被子給他蓋上。孩子睡得香甜冰冷厚重的棉被壓到身上也只打了個顫揮動小小拳頭又自睡去了。他出世才半天卻哪裡知道這人間的悲歡離合生離死別苦楚?邊上他爹眉頭深鎖心如灌鉛般沉重懷著一腔的憤懣和傷痛這般心事他更是無從體會了。

    安頓罷兒子胡不為回身從抽屜裡拿出一支紅蠟點燃了在桌上滴幾滴燭油固定住。慢慢坐倒在凳上睜著眼睛想心事。短短一日間這世上所有與他親近的人都離開了他除了眼前這個尚不能語閉目無知的小小嬰兒這廣大的天地間再沒有他胡不為的親人。胡不為心中哀絕反覆只是想著這淒涼日子還要不要繼續過下去?

    燭光搖曳游移的溫光在壁上、桌椅上流動。屋中兩人小的含舌酣睡大的沉默靜思。滿屋裡只有噼剝的燭花爆裂之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胡不為神思恍惚已覺睏乏。這一日裡遭遇激烈又幾度大悲大慟。他早就精神耗費。只是心中哀傷一直倒不覺得困頓。這時閒了下來了對燭沉思才漸漸眼皮沉重骨軟筋酥。強提精神回頭看時紅燭已燃掉一大半燭油淌落下來在光滑的楠木桌面上聚成一大塊雲紋。

    胡不為長長呵了口氣站起來除衫。明日還要料理幾人後事還有一個小東西要喂食。只好先歇息了等天亮後再做計較。

    吹息蠟燭後就寢被窩裡頗有溫熱之感那卻是嬰兒散出的熱氣。胡不為粗心大意哪知道嬰兒最怕的便是冰冷風寒一個不小心便會招惹來大病。他竟然大膽讓這出世不足一日的小小嬰兒來替他暖被窩當真混帳糊塗透頂。若是妻子或是丈母娘有一人在世。得知此事後必然又招得一番斥責。也虧的這小娃娃命硬被他老子這陣折騰冷落也還完好無損自攥著小拳安然睡去。

    腦袋挨上枕頭不過半盞熱茶工夫胡不為已是鼻息沉沉了。日月穿行時光流去此刻已過子時算來已當除夕之日。四下里靜謐非常落雪之下家家戶戶閉燈酣睡。只是其間幾家歡喜幾家愁幾家春夏幾家秋種種悲歡故事卻又盡不相同了。

    胡不為睡到中夜時已做了一連串綿密離奇的怪夢。正在黑沉鄉陷溺之際卻被一陣‘悉悉索索’的異響驚醒了。當即坐起身來側耳傾聽那聲卻適時止住了。胡不為諦聽片刻不察有異想是自己困頓過度耳中亂鳴罷了。當下倒頭又睡揎了被翻身又欲再會周公。便在此時聽見院外‘嚓!’的一聲輕響胡不為心中一跳腦子立時變得清醒。那是有人在雪地上躡足的聲息!卻不知這神秘來客深宵藏跡到他胡家來到底意欲何為?

    胡不為屏聲靜氣聽那腳步一聲接著一聲慢慢向廂房走去。那人似乎怕讓人知曉每一步都是輕輕踏落兩步間隔時間極長。只是夜中再無他響他的腳落在雪中時出的‘嚓!’‘嚓!’之聲聽在胡不為耳中卻甚是清晰。

    胡不為心下狐疑卻也不敢妄動。聽那人輕輕推了廂房的木門走了進去。滿心以為這小賊看到四具屍體後定然會大聲驚呼哪知過了一會一點聲息也無。他放心不下披衣下床在牆邊撿了根趁手的木柴掩身出門踩著牆邊的泥道不一絲聲響一直走到廂房門前查看。

    剛到門口便聽到一個男子壓低了嗓門獰笑道:“……以為瞞的過道爺我麼?早知道你有金蟬脫殼的法術當著法智和尚和松木道人之面我也不來說破你。嘿嘿!現下我趕回來了你還想逃脫的掉麼?若是識相趁早把丹乖乖吐出來獻出雷冰訣。免的老子將你割成幾片到死都不得全屍!”胡不為懷疑愈甚這人口音甚是熟悉似乎是曾經聽過他在房中又是跟誰說話?什麼‘金蟬脫殼’法術?聽來全是一頭霧水不得要領。

    正遲疑間聽得一陣粗重喘息。一個低低的女音斥道:“烈陽我兩次饒你性命你不心念感激還罷了竟然又用這等卑劣手段來迫我虧你還是個有頭有臉的術界高人難道不怕傳揚出去被人恥笑麼?!”那聲音竟然是單嫣的!她竟然沒有死!胡不為如中雷殛心中喜悅不禁一時間只張大了口呆立在當地。

    那自稱老子的道士自然便是烈陽真人了。他這番回轉來便是要奪取單嫣內丹並迫她交出雷冰訣的。狐狸精千年修為孕育的內丹正是助長功力的絕妙寶貝而雷冰訣是術界失傳已久的厲害法術。以他這般貪婪性格又豈肯輕易舍卻?只因先前當著另兩人之面實在不好下手罷了。

    其時天下妖孽橫生怪獸極多修煉有成而孕有內丹者十有其一說不上但百隻獸怪裡面總有兩三隻懷有這等助人修行功力的寶貝。而佛道兩門以維護蒼生為任以慈悲憐憫胸懷濟世。卻不容許門人幹這等殺妖取丹的傷天德惡行。是以天下自居正道的門派中向來戒律極嚴一旦得知門人犯了‘殺生奪丹’的戒條輕者逐出門牆毀其聲譽。重者廢去功力幽閉至死。後來這個戒律引到江湖中約定俗成各門各派都嚴厲禁止殺妖取丹行徑怕是有人假借替天行道之名行殺生奪寶的殘忍之事。

    只是這妖怪內丹實是造化之寶一般成形的妖獸內丹可抵得術師二到三年的辛苦修為。內丹成形時間愈長其功效愈彰。如單嫣這一千四百多年的內丹便當得術師十餘年殫精竭慮的修為了。既有了這般省心省力的好處自然是人人欲得。是以禁令雖嚴數百年來各派中犯禁之士仍屢出不絕。而民間的劍師俠客更有專以殺妖取丹為生的那卻不消提了。

    烈陽真人和他的火雲觀在術界中也頗有名氣雖然垂涎單嫣內丹但當著兩個道友之面到底還不敢造次。因此在昨夜搏鬥之時雖重重殺傷了單嫣卻也不能馬上把她的內丹搶來故意留她性命好等回來後迫她交出雷冰訣。待得跟法智和松木一道回到汾州後藉口觀中有事尋了個因頭心急火燎趕忙回來了。

    此時見單嫣問洋洋得意笑道:“此時此地就你我二人我把你殺了又有誰能知道?嘿!你問這話未免天真。再說了老子向來不被這俗名所累又豈怕惹人閒話?少說廢話這丹丸你交是不交?不交我可要自己動手了!”說著‘錚!’的一聲拔劍出鞘再喝一句:“妖精!快交來!老子數三聲不乖乖聽話就刺你一劍!”妖怪的內丹都生在體內若要強奪只怕要剝腹挖心扒皮拆骨尋找。少不得一番骯髒血腥動作烈陽嫌這事麻煩所以才這般囉嗦讓單嫣自己獻丹好省自己一番心力。

    “烈陽!你別逼人太甚!”單嫣聲音顫顯然已是怒極。

    道人更不答話冷冷喝道:“一!”見單嫣別過臉去不看他,也不回答又道:“二!”他心中懷了怒氣這字喝來甚有威勢吐氣開聲洪亮之極。此時他一心要嚇住單嫣哪還想到掩藏行跡。可到底還不算太笨聽這話說完樑上積塵簌簌落下知道聲音大了當即警醒。自己現下是在背人做壞事可不能嚷得人人都知了。脖子一縮第三句湧到嘴邊又壓了下去低聲喝道:“三!”

    胡不為聽得此節哪裡還忍耐的住揮著柴棒跳進門去喝道:“狗道士!嗯將仇報沒有人性你好不要臉!”見那矮胖子背對著門拿一支鐵劍就要刺單嫣。單嫣卻靠在牆壁上毛已變回黑色衣衫滑到了腰間。身上血跡斑斑兩手高高抬起各被一支朱紅的鋼爪箍進牆壁了。地下大腿處也被兩支紅爪鎮鎖。怪道這牛鼻子好整以暇敢喊數要挾原來已有寶物制住了她不怕狐狸精法術厲害。胡不為心中著急當下一棒子向烈陽後腦掄去。

    烈陽到底是個高人雖一心整治單嫣不曾覺胡不為走近。但臨到動手卻還不把這等凡夫俗子看在眼裡。那木柴離他道冠尚遠一道紫藍的小閃電倏忽一亮已‘喀嚓!’將它斷成兩半。胡不為一擊掄空重心不穩登時向前踉蹌跌去。

    烈陽轉面看時見胡不為坐在地上噯噯有聲。臉上痛苦和激憤之色展露無遺。“叫烈陽道長!”道人面上帶著獰笑教訓胡不為:“臭小子不懂規矩見到長輩真人也不知道磕頭請安這次饒過你我先收拾狐狸精。聽好了你若敢再直呼我的名號看老子不打的你滿地找牙!”胡不為恨恨看他眼中直冒火氣罵道:“妖道!你做了這般缺德事日後定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道人聽見咒罵怒氣勃一腳蹬上他胸口直踹到門外去了。這腳勁力何其厲害胡不為眼冒金星噴出一口血來胸骨巨痛直欲裂開。聽得屋裡的賊道士怒聲叫罵:“兔崽子不知好歹敢咒你道爺!老子踹死你!”

    單嫣哪想到這矮胖子對凡人還這般手黑原以為他對妖怪狠毒也是為了維護世人周全。起意即好行事到底可諒。他是個煉術之士朝暮聞頌聖賢經書在江湖中也享得大名必不會傷害無辜之人。誰料想他一句不合便將人踢得重傷吐血這般行徑莫說是修心養氣的真人便是市井潑皮無賴也無如此歹毒心狠的。

    當下叫一聲:“不為哥哥!”掙扎坐起雙臂向外急振。兩支鋼爪銳響刺耳冒出紅光神力結鎖仍將她的手臂釘得牢牢的。一掙一扣之下她兩隻雪白手臂又平添傷口熱血潸然滴滴答答落下不絕。單嫣了狠淒號一聲長竦動由黑而灰再變白巨大雪尾翻出又將她的真身顯露出來了。再狠命一掙‘嗚嗚’鳴叫聲裡她兩隻手自小臂中段斷開劃著弧線在胸前拍住傷口骨肉盡見。兩隻手掌連著半截手臂釘在牆上襯著白底血牆狀極森然。

    關心胡不為之下她竟然捨得斷臂脫困!烈陽哪想到此節大驚失色劍吐烏芒疾刺單嫣咽喉。單嫣急切間左手斷臂向右橫拍擊在闊面上同時擺頭沉肩向左讓去。那劍差只毫釐堪堪貼著她脖子釘入土壁劍尖沒進逾尺。

    當此生死關頭道人哪還有猶豫貪圖內丹之心早扔到九天外刻下已是保命要緊了。圈腕回轉抽出長劍這次卻向著單嫣的小腹刺去。這片刻間他心念電轉早想到其中關竅所在。狐狸精上身脫困已可自由閃避刺她胸頸面目一時也難以奏功。可她雙腿急切間可還動彈不得的刺向腹部她定然無計抵擋。

    果不其然單嫣伸臂來拍時卻只能將鐵劍擊得稍稍一偏烏光迅疾沒貫進她圓潤的肚臍卻穿破她蓋著的衣衫切進大腿和腹間的盆骨了。‘嚓!’的一聲骨碎入耳牙酸。單嫣疼的長叫一聲上身強直挺立卻趁勢雙臂抱擊攬向道人腰間。

    這兩下交手兔起鶻落電光火石之間已交接數招。烈陽自是快極狐狸精卻也不慢眼看著鐵劍還沒從她髖處起出單嫣兩隻手臂已自圈來只差半尺就要擊中道人腰腹。此時長劍難拔斷臂摟來烈陽若要起劍必然要承受單嫣的雷霆一擊若是倒退避讓躲到臂長之外兵刃自不免落入敵手。其間取捨當真難以立斷。好個烈陽真人便在這電閃之間心中另想出一條兩全之策來。但聽他‘嘿!’的一聲雙足一蹬借力翻身倒立雙手憑住劍柄立了個蜻蜓棲木式避開了單嫣險之又險的攏襲。長劍被他身重壓下更透骨下去刺進地面又深數分。

    這一招當真妙絕即不失兵刃又不中拳招兼更重傷敵手實是一石三鳥的良策。難為他這毛躁脾氣所配的糨糊腦袋一霎間能想出此招也當真是極了不起了。可他偏偏忘了對手狐狸精還有兩樣趁手兵器。

    見烈陽在半空轉旋了一個弧形單嫣長飛出千萬根雪白毫毛如銀針般迅疾無比刺向道人。兩人距離如此接近道人又身在半空再也無可躲避面目慘白之下只窩頭一縮護住了頭面。‘嗤嗤’的聲響中單嫣白已盡入烈陽的手臂肩頭一時血雨飛揚。烈陽淒聲慘叫手臂一軟撲通掉落到單嫣腿邊哀號聲不絕又讓她雪白的尾巴捲住了登時包得跟個粽子也似只剩一張胖臉露在棉堆之外。

    單嫣被這道人欺侮的狠了眼下擒到心中恨意難以抑制慢慢的將長尾收攏象巨蛇卷像一般緊緊收勒。烈陽哪還有先前英雄氣概叫的跟殺豬也似一張臉血氣堆湧憋成紫色只要單嫣再狠力一收只怕便要跟個尿脬一樣爆裂。

    單嫣心中快意非常眯著長眼微笑折磨仇人卻不說話。道人給收勒的狠了氣息只出不進早已不能開口求饒。隨著單嫣狐尾收力愈巨他全身的骨節都格格作響。肩上鮮血湧出將一條雪白美麗如棉的尾巴染得紅豔。眼看著一代陰險無賴高人就要被生生勒死了。

    單嫣到底不欲殺生這道士雖然屢次見犯於她激得她恨之入骨。但她畢竟心懷良善懲治既已不想害他性命。見道人兩眼反白胖臉已淤成黑茄子掙扎的氣力都沒了。將尾巴略略鬆開向著門外一甩又饒了他一命。道人云天霧地亂掄王八拳向空激射轉瞬不見。這番死裡逃生也不知他能否少悟真義日後改一改陰險毒辣的秉性。

    強敵即去單嫣精神立瀉。氣力耗竭軟軟靠在牆壁上也再無力動彈了。傷處血流不絕點點斑斑將不大的一間偏房染如屠場腥氣撲鼻。

    直過了半盞茶後屋外胡不為胸痛稍減又不耐冰寒哆哆嗦嗦挨進來和她對面坐下。一時凍得嘴唇紫紺說不出話來。待得力氣恢復胡不為拾起衣衫仍蓋在她身上了。折回屋中點亮蠟燭回來抱起單嫣也帶回臥室中。

    單嫣身子極輕想不到她身材高挑抱來卻如此輕巧。胡不為感覺懷中狐狸身體微溫心中稍感安定將她輕輕放倒在床上蓋上了棉被。枕下的鎮煞釘輕輕鳴響青光隱隱透出卻不化出青龍。胡不為‘啊喲!’一聲想起單嫣也是妖怪怕釘子暴出把她害了趕忙抽掀枕取釘遠遠拿到屋外看著釘子聲息漸滅這才藏好跑回了仔細查看她的傷勢。單嫣受損極巨早前胸口被火劍貫穿肩膀也被刺連同昨日早間被幾個和尚道士傷害的後背腿腳都血肉模糊並適才髖部中劍、雙臂盡斷。胡不為心下惻然如此致命傷害如是常人早就死透了虧是狐狸精體質健壯能捱得這許多痛楚。當下到雞舍殺了一隻雞到廚房熬湯。昨日沒進食他肚子早餓料想單嫣重傷之下也必須補充些食物。雖然她不忍殺生但此時雞也殺了不能任她性子不吃。這當口救命活人他暫時將別事放過一旁手腳慇勤細緻張羅將雞湯熬好了又煮上熱水。

    單嫣知道自己傷勢見胡不為喂來雞湯也不推辭了吃盡兩隻琵琶腿喝了兩碗湯後便不再喝仍躺下休息。胡不為又將熱水和止血散端來拿毛巾替她搽拭傷口。搽完手足敷藥用白布紮好了。想再洗她前胸傷處。哪知單嫣重傷之下仍然扭捏滿臉通紅不肯讓胡不為幫她搽洗胸口。抱著棉被也不說話只低著頭咬住嘴唇自想心事。胡不為氣急甚怪她在如此救命事急之際仍顧忌男女防嫌一千多年的狐狸精了怎麼還跟個小丫頭一樣不懂事。拿著毛巾直欲跳腳。單嫣見他當真惱了偏頭想了半天終於同意。閉眼躺下面紅過耳心中只當自己是具屍體了。

    當下胡不為將她身上棉被掀開。一條白羊也似的軀體露將出來玲瓏婉轉妙處直追天工而奪巧。胡不為見了這般旖旎景色當時心中一蕩。強忍了心志拿毛巾蘸熱水在她身上傷處細細搽洗。單嫣前胸裎著兩隻秀氣豐盈的**一覽無餘。像兩團安靜小兔一般輕輕顫動。胡不為雖拼了命不去想它但手掌推移來去總觸動到那兩團雪白細膩之物綿軟酥滑如脂如玉又溫暖豐潤之處動人情致實是難描難畫。盆骨傷處離她牝戶不遠幾分之外便是單嫣雪白如茵的勝地胡不為愈不敢看了側過臉搽洗手指在她晶瑩滑白的腹間蜿蜒隨著掌下人呼吸起落冰肌玉骨妙態白絲微溫柔軟寧不擾人神思?這狐狸精偏還美絕媚絕閉了眼長長睫毛覆下一頭青絲凌亂散在半邊飛紅的雪白面頰上嬌羞之態不可方物。胡不為一番動作見單嫣嬌喘急促雪白柔嫩的肚腹鼓動又一股幽幽香氣鑽進鼻端怎止得住心猿意馬。片刻間一人一狐臉紅得跟大紅布一般一時尷尬不敢說話。

    當晚胡不為便在地上鋪衣物休息。嬰兒夜間餓了便起來熱雞湯喂他。小孩兒也不挑食湯水送來張口就喝了吮嘴咂舌倒不哭叫。查看單嫣時除過被符法傷害的地方恢復緩慢其餘傷處都已收口也覺放心。若非她法力消耗幾欲殆盡修復這點傷處原是輕易。

    到第二日天青放亮已是大年三十門外道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單嫣身上可怖的傷口已經縮小皮肉都長回來。胡不為想去驗看她胸口腹部單嫣死活再不肯了抱著棉被不松手羞得滿臉通紅。倒不知這狐狸精虛過了千年歲月靦腆扭捏卻學得跟人間少女無異。也是她開智太晚又長時深居山林在人間浸染也不過十餘年之事。若是其他不明之人聽到千年狐狸精居然會扭捏害羞不肯讓人看她胸部怕也會笑她作態。胡不為無可奈何只得又帶孩兒去乞奶回來殺雞整治雞湯再喂狐狸精。耳聽著村中時而稀疏時而緊切的鞭炮之聲胡不為又勾起心事來。想起愛妻屍身冰冷正躺在偏房中襯著萬家幸福平安這頓悲切實是焚心摧腸。他蹲在院中撲簌簌掉淚。單嫣看著心疼故意痛哼一聲引開了他心思。胡不為聽見自然關心搶進房探問。單嫣見他憂急難過之態又感後悔又覺甜蜜。

    她卻不知十餘年比鄰相知又數次生死間危難守護芳心可可自己早已將一絲柔情系在這個長兄友伴身上了。

    淒涼的除夕就這麼過去。一日兩日到初三的時候單嫣已將斷去的手臂用神力重生了狐狸精法力高強果然不同凡響。此時氣息稍復才敢說話告知胡不為原來那日搏鬥被烈陽背後暗算倒地之後她便將精魄脫離軀體趁著冰雹法術混亂躲了起來。等道士和尚都走以後才又回歸。只是受傷太過精力是短時不能恢復了。胡不為仍舊擔心想幫她看胸前創口單嫣害羞臉上紅暈又起白他一眼道:“沒事了!就知道你想看……”胡不為一聽登時老臉通紅這話倒把他當成浮滑好色的登徒子了。他人雖懦弱膽小但在忠貞禮防之上卻從未有虧於人。聽了單嫣之言不由得暗自警懼。愛妻屍身未冷他豈能做此負心之事來。單嫣見他不言倒覺慚愧深後悔自己說話不知輕重。

    如是過了幾日到正月十三時單嫣已能行動自如只是精元傷損卻須重新修煉才可回覆。當時積雪極厚天氣寒冷趙屠三人的屍身放著也不腐壞。胡不為每日到偏房和妻子說話。民間傳言人死後會變成鬼魂。如傳言是真那妻子定然也能聽到自己言語。雖不能對面互訴衷腸但好歹也讓她知道她丈夫一心唸著她讓她泉下心安。

    單嫣卻要走了她必須尋一個天地靈氣場所修補功課才能回覆身體又懼烈陽道人再搬來救兵上門。兩人萬分不捨又無可奈何。再挨得兩天到了十五晚間家家戶戶懸花燈過元宵單嫣眼淚汪汪看著胡不為滿腔心事卻一句話說不出口。胡不為倒無那些複雜心思他不知單嫣心意只當她是小妹子。雖然離別苦痛總不如單嫣那般悲傷不捨。臨到走時胡不為猛然想起一事急忙叫住了單嫣道:“嫣兒你看可有什麼法子將你嫂子的身體保存起來日後好拿還丹復活?”單嫣道:“這也容易我把她帶走吧用冰魄存上就行日後……你若找到了還丹就到家中來搖這個銀鈴我便會趕來。”說著將一枚指頭大小的銀鈴放入胡不為手中了。到底難捨又哭著撲入他懷裡抱住飛快在他頸上印了一口。終於掩面出門到偏房用法寶收具屍身。頻頻回顧投入茫茫雪原中去了。

    單嫣一走屋中立刻空寂。便跟胡不為的心思一般。他在此時才體會到單嫣可親可愛之處。這數日言談不禁朝夕相處單嫣一顰一動早深印入他腦中一時訣別後才感自己原來竟也如此依戀這個妖怪妹妹。只是前時不知此時後悔卻已晚了。喈嘆未已看到手中銀鈴胸中又升起希望來天地冥冥因緣隨分。料想終有一日他們會再相見的。

    踱回臥室中卻見嬰兒手舞足蹈‘哦哦’有聲兩隻小拳砰砰砸在軟被之上。他的雙眼不知何時睜開了瞳仁溜圓黑如點漆正好奇望向自己。想來是不明白眼前這老兒怎麼一會傻笑一會痴的。他當然還不知眼前的傻老兒正是他爹。

    胡不為向孩子做個鬼臉。此時他放下心事重燃起希望已經有餘情逗弄兒子。小嬰孩見了父親這般怪狀暫緩了動作只睜著烏溜溜的雙眼定定看著。胡不為大感洩氣心中直罵自己愚笨未滿月的孩子哪裡會笑。正想著卻見那小小嬰兒輕輕咧一下嘴露出粉紅無牙的小肉齦來然後雙眼微彎如春花開放般‘嗯哦’一聲小小的臉龐光潔異常笑得甚是舒暢。

    胡不為激動的直欲掉下淚來欣喜之情直充胸臆。精神立時大振和孩子一起傻笑。那嬰兒雖不會出聲但眉眼生動笑得甚是歡暢。胡不為終於頭次體會調教孩子的喜樂心情。

    到了晚間他又想起一事孩子出生到現在還未給他起名呢之前趙屠想過要給起個威武之名但被胡不為的老丈母娘給棒殺了。都說小孩起好名會招鬼神妒忌不易養大。但要學村中人家起些貓啊狗啊牛啊的又嫌不響亮氣派趙屠夫到城裡課名課師給起個名叫胡楓一家人商議都覺胡楓胡瘋不太妙。這事就先撂下了想等到孩子出世再說。哪知厄運趕來趙家三口人沒一個親眼見著嬰兒。

    胡不為冥思苦想但他肚中煙墨有限雖然少時曾上過幾天私塾可也只學些‘風對雨霧對雲。荷花對桑葉游魚對飛雁。’另幾本《百家姓》《三字經》功底可也起不出什麼高深雅緻好名來正感煩惱猛然間靈光一閃卻想起單嫣提過的辭賦:“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此句大妙。只是他可不願意自己的寶貝兒子變成一粒淒慘銅丸可若是想變成天地造化口氣也太大些轉念又想自己學習陰陽風水之術將來少不得也傳給他既學陰陽之術何不起名胡炭?胡炭不是什麼好名想來神怪也不會妒忌他又有了高深天理含在其中這名字精妙奪人之處卻非阿貓阿狗所可相提並論了。

    對自己的急智極感滿意胡不為自己得意顛倒了一陣細細推敲想來更覺精彩。當下向小嬰兒哈哈一笑道:“乖寶寶你以後就叫胡炭了。”

    嬰兒見父親笑得歡快也自破顏含著一支拇指舒暢笑將起來口中‘嗯哦’有聲。一老一少對目相顧都為起這好名舒展笑顏。

    卻不知若干年後因胡炭之名引出無數故事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0-7 12:18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6 21:48
第十七章 (推背圖) 千年早預尺圖中

  西京乃當朝重鎮,人煙稠密,商賈如雲。城府大道通暢,香車穿流如急水,寶馬輕健勝蛟龍。又有數不清的小販商戶,四方雜耍藝人,放聲吆喝張羅生意。賣的雕花小扇、檀木香珠,又許多犀梳鈿釵,玩耍的風箏紙鳶。物鼎人盛,竟呈盛世繁華。

  正是暮春時節,百里麗人天氣,柳綿吹少,梨花雪樹。城中各處植的應時花卉鮮豔開放,迎春、牡丹、芍藥、直如瓊枝玉瓣,金葉銀朵,賞來鮮豔悅目。又解人的暖風和煦吹拂,熏面只欲長醉。

  蘇員外看兩個女兒在院外盪鞦韆,撚鬚微笑。他於知命之年喜得麟子,甚是歡喜得意。去年春時納的第六房小妾銀枝前日順產,生下一個大胖兒子來。蘇員外得知消息後,大賞了醫生穩婆,所有家人都打賞三錢銀子,空閒半日。此時蘇家上下,人人興高采烈,俱為這新到的蘇家小少爺歡欣振奮。

  天時尚早,日頭還只懸在東邊天空,仰頭望去,一輪碩大鮮紅的圓盆正懸在一樹怒放的李花之上,襯了素白累枝的骨朵和圍院女牆上碧綠的琉璃瓦片,這太陽明媚非常,別有一番動人味道。蘇員外呵呵笑著,看家僕婢女都喜笑顏開的來回忙碌。兩個女兒梳著角辮,坐在院子中對盪鞦韆,脆脆的童聲充滿喜悅。這一景人間圓滿幸福,天下幾人得逢?也不枉了自己這長久以來的慈善胸懷。果然因果循環,善惡各得業報。

  蘇員外在西京素有善名,扶危濟貧,敬重孤老。又肯折節下交,性情豪邁。人人俱敬重愛戴他,都以結識他為榮。巷陌之中,無論是白首幡然耄耋老者,還是垂髫跳脫的黃口小兒,提起‘蘇菩薩’之名,都知是稱城西的蘇員外蘇老爺。每年裡湧到他家中,求做奴僕使婢的窮苦少年少女不計其數。因都知道,蘇老爺樂善好施,善待下人。如能蒙他青眼,到他門中伺候他,實是修幾輩子得來的福氣。

  只是蘇老爺原先並不事事如意,都因他年入五十以後,膝下仍然沒有承歡繼脈的兒子。只大夫人和三姨太各生了一個女兒。眼看著百年以後,蘇家偌大的家業便要送給旁姓了。只是這生子之事,卻不是銀錢權勢所能買到,若是命中不帶男丁,縱是貴為皇室宗親,也一樣無可奈何。

  旁人知道蘇老爺苦惱後,也都為他嘆息。均說如此難得好人,若是就此斷了香菸,當真是老天爺瞎掉眼睛了。誰知天意昭昭,一點不漏。蘇員外過完五十壽辰,聽了人勸,又納了一房小妾回來。新婚兩月,銀枝便即有喜了,傳了城中名醫來診,都向他道賀,說懷的是個公子。果然,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生了一個白胖的小子來。把個蘇員外喜得又哭又笑,發了令出去,從門向外走五百步,只要遇見人,俱贈給三錢銀子封賞。

  眼下公子已降生三天,請了三個奶媽六個使女來伺候他們母子,眼下都在房中安頓。蘇員外心情舒暢,人也顯得年輕。今日早早起來,到房中看過了孩子,便踱出院門看下人忙碌,口中只吟著一句詩:自古梧桐伴淒雨,守得鳳凰頻傳聲。

  這詩卻原來是他早間即興而作,書畫他此刻心情的。原來梧桐乃自古傷暮悲情之物,多是離別時所托,可誰知安然守住後,如今終於守得鳳凰臨枝。詩句即用了鳳凰非梧桐不棲的典故。隱喻自己善於藏拙忍耐,終於等到雲開月明,生了一個大胖兒子揚眉吐氣。

  在院中賞玩了一陣,心情振奮,決意回書房將詩句續完。他此時心情身體都佳,更兼才思泉湧,須好好把握,或許能寫出千古名句來也未可知。當下穿過正堂,過花苑月門,踩著卵石小徑到後院書房。推門進去,一股馥郁的檀香進入鼻端。原來卻是書僮掃灑完畢,點了醒神線香。

  在桌上鋪開宣紙,拿金獸紙鎮鎮好了邊角,磨松煙墨,掂一管極品羊毫,筆走龍蛇,字蘊豐腴,在白紙上寫下早間想的兩句詩來,片刻後書完,負手細看那字,當真是肥時若懶雲堆擁,枯時若長河斷流,筆斷意連,字字珠璣。雍容正派之處,深切他富貴顯赫身份,飛揚跳脫之意,又吻刻下喜悅之情,深得字趣交融精義。

  蘇員外越看越喜,圍著書桌,捋鬚反覆揣摩,自覺這幾字間架結構俱佳,筆致意蘊都足,實屬上乘佳品。正得意間,卻碰到書架上的一本小冊子,啪的掉落到地上。

  撿了起來,看見褐色的封皮上三個鮮紅古篆“推背圖”。原來是自己前些日子置在手邊研讀的書本。這推背圖乃當朝禁書,相傳乃唐人李淳風所撰,預言自唐以後千年之事。書中圖文並茂,每預一事,都配上一圖一讖一頌。這李淳風也是個傳奇之人,自幼便有才名,後學了陰陽觀星之術,善斷未發之事。當朝所有術師無出其右。都稱他預言事件時,有鬼神襄助。這推背圖的來歷倒也有意思,傳說一日李淳風在觀星台等人,偶然興發,當下照著星象,掐指推算。共算出後延千年的事件六十象。還要再算時,所等之人來到,在他後背推了一把,終於停住了。回去後便記下了當時所推之象。便是這本《推背圖》的由來。當朝以妖惑世人為由,禁止書本流通。但蘇員外央人秘密拿來一本細加參詳後,見所預讖語與天下已發之事竟然無不吻合,未有錯漏,其推斷敘述之準,當真令人驚嘆。他已知這本乃是千古奇書,內含天下千年氣運。便時時袖在手中,閒暇時推敲感嘆一番。

  當下翻開書頁,見第三面繪著一圖,一個盤發宮裝的妙齡女子亭亭立著,娉婷有致,衣袂飄飄,但右手成拳橫在腰前,手中握著一把闊面鋼刀。嫵媚文秀之中,又帶著剛烈武功,再看那讖言,寫著:日月當空,照臨下土,撲朔迷離,不文亦武。頌詞寫著:參遍空王色相空,一朝重入帝王宮,遺枝拔盡根猶在,喔喔晨雞孰是雄。

  在頌詞下面細細寫著幾行蠅頭小楷,卻是後人批註:此象喻武氏則天當國,武氏自取名“明空(上下結構)”,果然是日月當空照臨下土。撲朔迷離乃指雌雄不分明,帝王之位被女子掌握。不文亦武卻是直指她的姓氏了。又武氏曾被下到寺廟為尼,後又迎入皇宮,正吻合參遍空王色相空一朝重入帝王宮之語。遺枝拔盡根猶在,喔喔晨雞孰是雄便是說她掌權以後,廢中宗於房州,將唐裔殺滅殆盡和當權不是男兒身了。

  此書成於貞觀年間,預料百年之事卻精準如此,果然如有鬼神襄助,堪稱天地奇書。蘇員外搖頭感嘆,續隨手下翻,到第九象,卻見配圖是老少數人橫身堆摞在一株大樹下。長草萋萋,大木如虯。那幾人安然不動,似乎已經倒斃。當下細看讖言和頌。讖曰:非黑非白,草頭人出,借得一枝,滿天飛血。這讖當真極凶,看頌:萬人頭上起英雄,血染河川日月紅,一樹李花都慘淡,可憐巢覆亦成空。

  批註卻解說是唐昭宗時黃巢作亂,天下塗炭,果然是死傷無數天下飛血。草頭人出,‘黃’字不正是草頭麼!唐宗姓李,被黃巢攪亂國家,綱常艱難,當得‘一樹李花都慘淡’評語,後黃巢餘黨盡被捕殺,卻又合‘可憐巢覆亦成空’之詞了。細細想來,已發之事與書本相印,果然若合符節。神妙之處當真令人驚嘆。

  蘇員外心下暗生敬仰,再翻幾頁,翻到第十五象。看那圖時,卻是一個小小孩童,拿著一把笤帚站在一樹蜂巢下,群蜂圍在巢邊亂飛,顯然是受驚要襲擊人眾。那孩童卻面露微笑,雙手持笤,望上對著蜂群,似乎是要掃落它們。這畫配的極是精妙,人物衣衫褶皺精細,面目表情生動如活。再看下面,讖言說道:“天有日月,地有山川,海內紛紛,父後子前。”下面的頌卻如是解:“戰事中原仡未休,幾人高枕臥金戈,寰中自有真天子,掃盡群妖見日頭。”這副星象說的顯然是四方****,妖魔亂舞。然天地間自有使者,能掃蕩群邪,還原乾坤清明來。卻不知那讖言上的父後子前是何道理了。當下細看,批註之人解說,天下紛紛是五代末造時天下割據亂象,真天子卻是我朝太祖了。此象即是預言我朝太祖掃蕩平服一統乾坤之事。太祖小名香孩兒,崛起於亂世,掃除群雄拯救黎民於水火,真是掃盡群妖見日頭了。

  隨手再翻,見第十七象配圖為兩人相對,一人身著龍袍立在河邊,對岸之人向他作揖。讖說:聲赫赫,干戈息,掃邊氣,奠邦邑。頌上卻寫著:天子親征乍渡河,歡聲百里起謳歌,運籌尚有完全女,奏得奇功在議和。這圖文搭配倒妙,下面卻沒詳細批註了,那批註之人只寫道:當是其事未到,不知其詳。

  後面的十八象讖是:天下之母,金刀伏兔,三八之年,治安鞏固。圖像是一素衣女子坐在中庭,神態安然,裙下伏著一頭慵懶小犬。此象也是未解之象。頌詞寫的也甚隱晦:水旱頻仍不是災,力扶幼主坐靈台,朝中又見釵光照,宇內承平氣象開。二十一象更是古怪,兩人身著龍袍同在前行走,一人跟在身後,蘇員外一見,登時一驚,心道:“這不是同朝兩帝麼?如何得了!”江山只得一主,山林僅容一虎,如此畫面似在點出一朝兩主,那豈非天下大亂?天下之事如何定奪?心中疑惑,看配文,讖:空厥宮中,雪深三尺,吁噓元下,南轅北轍。頌:妖氛未靖不康寧,北掃烽煙望帝京,異姓立朝終國位,卜世三六又難行。這象古怪莫名,他哪裡猜想得到,絞盡了腦汁也理不出一個頭緒來,只得作罷了。

  瞥眼見,見有一頁畫著一柄大斧頭,並無他物,畫面倒是干淨簡單,卻不知何事用這斧頭來預,心中大感興趣,正欲下翻,卻聽見書房門外扣響,書僮問道:“老爺,你在裡面麼?”蘇員外道:“有什麼事?”那書僮朗聲回答,道:“老爺,門外有一個胡先生求見。”員外也不以為異,他素得好善之名,常有落難之人到他這尋求資助。當下便說:“哦,若是求助之人,你帶他到帳房支領一兩銀子便好了。”他身家龐大,對落難貧困者出手也很闊綽。一兩銀子當得一家五口一月之用了。

  哪知那書僮又道:“老爺,這位胡先生不肯接受贈銀,說要當面見你。”蘇員外眉頭一皺,難道這人嫌銀子太少麼?想見面後求得更多資助?只是現下他喜獲麟兒,心情正好。便也不計較,道:“是嫌銀子少麼?那麼你便支取五兩吧,跟李師爺說一聲,不用回我了。”書僮在門外一伸舌頭,心想老爺當真大方,對一個不識之人一送便是五兩銀子。轉頭見那胡先生面帶微笑,眼睛轉動了一會,卻仍搖搖頭。只好又扣房門,叫道:“老爺,他一定要見你。”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蘇員外走了出來,看見面前一個衣衫樸素的中年漢子,胸前馱著一個小小孩童。卻面生得緊。當下抱拳一禮,道:“在下便是蘇步雨,敢問先生是……”那胡先生面目溫和,看來約有三十上下年紀,細看下倒頗英俊。卻見他微微一笑,道:“在下姓胡,汾州人士,聽說蘇員外近日喜得貴子,特地過來道賀的,並送上定神靈符兩張,以為賀儀。”說著,騰出手來,從袖中抽出兩張蓋了硃砂大印的鮮黃符紙遞上。蘇員外接過了,見上面扭扭曲曲書畫數字,辨認之下,只認得一個‘神’字和一個‘令’字。當下拱手謝了,笑道:“難得先生好心了,多謝先生贈符之意。”心中卻大不以為然。也不知這人是哪裡來,但看他這般裝束,也不是什麼厲害人物,書畫的黃符只怕跟小鬼所畫一般全無效驗,只是對方一番好意,這表面功夫當然得做足了。

  這一老一少,便是胡不為和他的兒子胡炭了。他們在正月出門,經汾州,順著汾水南下直到晉州,再折向東來到西京。想要前往黔南尋找犯查,好奪取內丹回去救了趙氏。因胡不為怕小孩受不得顛簸,不敢騎馬,只能徒步而行。這一段路程有上千里路,又時時要替小拖油瓶尋找奶水,走走停停的,從正月一直走到了五月末才到西京。

  胡不為又道:“在下剛到貴地,聽說蘇先生極有好善之名,所以冒昧上門叨擾,還有一個小小請求。”蘇員外心道:“來了,送完甜棗,開始打秋風了。”只是這人看得倒很順眼,如不是太過離譜,便施捨給他便也無妨。當下拱手道:“先生請說。”卻聽胡不為道:“我這個孩兒餓了一天了,知道先生家新添貴子,必有奶娘,所以,在下便是來求孩兒一頓乳糧的,希望先生成全。”蘇員外一怔,原以為他要獅子張大口尋求錢財,哪知卻是這等事情。當下笑道:“這不是什麼為難之事,倒讓先生當面相求,實在慚愧。”向那孩子看去,見他附在胡不為前胸,被兩條布帶托住了身體,只露出細弱的兩手兩腳來。當下心中一動,心中似乎隱隱想起什麼,再細思時卻又一無頭緒。看見那孩子長的甚是瘦小,腦袋大眼睛大,眉清目秀的,頗有他父親的幾分神采。兩隻圓圓的眼睛黑如點漆,甚是靈動,顧盼間自有一股活潑生氣,極招人喜愛。

  他剛生了男丁,心情極佳,心中所想眼中所見儘是可喜之事。見這兩人頗合己意,已有了扶攜之心,當下帶二人來到正房客廳落座,找來兩個奶娘喂哺胡家小公子。

  胡炭早餓得厲害,當下被一個壯大乳娘抱入懷中了,埋頭大吸。兩那奶娘看他生得可愛,不禁微笑起來,激起了她的母性,見這小小嬰兒極其可喜,忍不住低頭下來,在他雪白細嫩的臉蛋上親了一下,笑道:“乖孩子,慢慢吃,不會有人搶你的!”胡炭見這婦人對他甚是親和慈愛,似乎頗有知覺,嘴含*,卻暫停了吮動,張一雙眼睛定定看她,又向上伸一隻手,五隻小小如蟲的手指蘭花一般展開,輕輕擺動,似乎要撫mo她的面龐。奶娘明知這小小嬰孩尚不知事,但見他如此動作,好像也知道自己對他好一樣,不禁感動。向他微微一笑,逗他:“乖孩子,笑一笑——來,笑一笑——”哪知胡炭當真聽話,鬆開*,衝她甜甜一笑,小小臉龐上燦爛之極。那婦人不意想這孩子當真會笑,喜極而呼:“啊!他會笑!大家看啊,這孩子真會笑呢!”

  屋中眾人見這孩子乖巧討人喜愛,俱為所感,都微笑起來。

  便在此時,一個青衣小童從門外急奔進來,大聲道:“老爺,老太爺不好了!”蘇員外面上變色,問道:“他怎麼了,你詳細說來!”他父親已入高齡,素患咳喘之疾,每次發作時,聲如風箱鼓風,胸腹急動就是吸不進氣息,又時常被老痰堵心,半日喘不上氣。嚴重時鎮夜大咳,乃至咯血。請了許多醫生來都搖頭嘆息,說蘇老先生痰火入膏肓,只怕已百年不遠。

  那童子說話倒清脆分明:“老太爺昨夜便覺不適,今早兒起來,喝了半碗粥。剛回床上躺下不久就開始咳嗽,現下已咳了一個多時辰,請幾位醫生看了也沒鎮下,剛才喜樂兒來報,說老太爺剛剛吐了一碗血。”蘇員外聽說,腦袋一暈。他當然知道老人咳痰吐血是何徵兆,難不成自己剛得兒子,就歿老子。一張臉變得煞白,揮手喊道:“顧太醫也到了麼?他也沒有法子?!”那青衣童子遲疑一下,回道:“回老爺,小人沒進屋裡,看不真切,不知顧太醫在沒在座。”蘇員外幾乎叫喊起來,道:“你快去看看,若是不在你便去請來,騎我的白雲馬去!”那青衣童子應聲退下了。

  胡不為走上前,微笑道:“蘇先生,令尊身體不適,不如讓在下看看。在下稍學得一點符咒治病法術,或許有用。”蘇員外見他說話,頗為驚訝。但想想父親多年來延醫無數,都不得良法,目下也只是延捱時日而已。不如便讓這人試試罷,如若是好了,便是天大的造化。若是不好,唉,眼下都成這樣了,便再不好,還能如何?

  當下幾人來到後院太老爺所住的房間。剛進堂前水榭,便聽到一陣猛烈咳聲。一聲連著一聲,一刻也沒有停下,間又‘嘔’的一聲。進得房來,便見一個白衣禿頭的老兒趴在床邊向下咳嗽,白鬚上星星點點染著鮮紅血跡。一個青衣小童在邊上單膝跪著,嚇得面色蒼白眼淚直轉,正捧著痰盂承接老頭子噴出的鮮血。床邊還立著幾個老醫生,一人抱著一個藥箱,都惻然看著蘇老頭兒吐血,紛紛搖頭。

  胡不為從懷中拿出定神符來,見窗邊幾上有一個白色瓷杯,便伸手拿來,灌了半杯茶水。右手食中兩指夾著黃符,只當空一晃,那符立著,爆出一團火花。胡不為趕緊將符放入水中了。黃符入水便熄,一層細碎黑灰和半截黃紙浮在清茶上面。

  蘇員外和幾位家人見他這手乾淨利落之極,登起崇仰之心。歷來蘇家做法,也請過不少道人法師,又是燒香又是點蠟的,這胡先生竟然不用設壇便能燒符入水,只是不知這符法是否也跟那些狗頭騙子一般一無效驗。

  當下胡不為扶起老爺子,灌他喝水。哪知一陣猛咳適時上來,老頭子水到喉間登時被驅回,一口符水盡噴了出來,被血溶入了,變得淡紅。等他稍稍好轉,胡不為把握時機,將剩下的半盞水都灌了進去,連那半張黃符也倒入他口中了。這下卻非常順利。老頭子熱水入肚,咳嗽當即弱減,又過一會,呼呼喘氣,罵道:“他奶奶的,這下……這下……這下真想要我的命啊!”眾人絕倒。這老兒少說也有八十歲年紀了,枯瘦的跟一具骷髏一般,兩眼深凹,皮肉上佈滿黃褐老人斑,眉毛盡白,長長垂落到眼角。雖是重病之人,但也頗有慈祥穩重態度。誰也料想不到他活轉回來的第一句話是罵人家奶奶。不知誰的奶奶招惹他了,讓他如此痛恨。

  老頭子哼唧了一會,從嘴裡摸出一片黃色之物來,鼓嘴咂舌,道:“這是什麼東西,又腥又面?一點也不好吃。”那卻是未燒淨的定神符紙,讓胡不為給倒進他口中了。眾人聽說,又再絕。想來老頭子年輕時也是個真性情之人,當此情境還能出聲罵人,能顧旁物而不言生死,必是胸懷豁達之極。蘇員外大喜過望,對胡不為之能更深懷欽佩,當下言語恭敬,著實接納。一干醫生更是驚的張大嘴巴,萬分不可置信。輪番上前給老先生查脈,發現脈搏洪壯,平穩異常,竟然真是痊癒之象。想不到胡不為這土包子貌不驚人,手底竟然有回春之能。紛紛歎服,再跟他說話,言必自稱晚生,恭敬景仰之態,便是見著扁鵲華佗再世也不過如此了。

  老頭兒欣喜異常,坐在床上,一時長吸,一時咦氣,一時振聲長叫,一時屏息不語,種種怪誕不經行為,如若頑童。也難怪他如此興奮,困擾數十年的沉痼一朝得去,便似給他移去了鎮在胸口的大石,周身通泰,喘息舒暢,輕鬆如意之處,委實美妙非常。

  眾人圍在廳上說話,頌詞如潮,把胡不為捧成醫仙下凡,神醫再生。馬屁響亮動聽之極,把胡不為喜得抓頭撓腮,躊躇滿志,笑得嘴再合不攏來。要知這一干人都是在官場上混熟了的,逢迎吹噓之詞最是拿手,這拍馬之道,在官家行來更是大有講究,比之民間俗氣的直白不知要艱深隱晦多少倍。常在平凡話中,蘊十分精彩,順說直下,自然得圓。一字一句,聽來都似真心所出,真實所在。莫說是胡不為這等沒見過大世面的。便是京城中無數皇親官宦,多少伶俐聰明之人,從來也不能辨得裡面的真假。

  眾星捧月了半個時辰,顧太醫來到。一個年過七旬的矮胖老頭艱難的走上台階,進到房中呼哧呼哧喘氣。待的氣息喘勻了,搭手給老頭子號脈。片刻間‘咦咦!’連聲,眼睛睜得老大,兩條灰白眉毛直升到額頂。蘇員外笑問端的。那顧太醫張口結舌,萬分不可置信,道:“他……他……老太爺他好了!”蘇員外呵呵笑著,一指胡不為,道:“好教顧先生得知,正是這位胡神醫的手段,將家父頑疾給治好了。”那顧太醫愕然半晌,猛的撲地下來,求胡不為:“胡神仙,可否將藥方賜給晚生一看?”這老頭潛心醫道,每聞得神奇古怪藥方,莫不心生想往,直欲得之而後甘心。這等拜人求懇之事,他一生中也不知道做過幾回了。胡不為哭笑不得,趕緊上前攙起,口中支吾,卻哪有什麼藥方給他看,而定神符卻是得了狐狸精神力,這更沒法說明傳授了。

  原來這數月來胡不為全心思索法術,已初窺道學門徑。即有了單嫣送給的力量做引頭,又自學了那麼些土符火符和咒法,累積下來,已頗有點低微法力。後來在汾水徒步時,偶然想起自己當日在妻子死前弄出的那巨大土柱,竟然將一匹大馬給生生擊死了,而且還不用黃符作引。細細思索之下,似乎當時自己專精一志,全心聚在一處。看來這符咒法術,威力大小全在灌注精神多少。大喜之下,到野外辟了一個安靜地方習練,果然,凝神聚思後燒燃土符,地上的饅頭比平時大上許多了。他初學皮毛,歡天喜地練了一個晚上,直累的筋骨如泥。回到旅店大睡一天,直到可憐小胡炭的飢餓哭聲嘶啞了才醒來。日後按照此法繪畫定神符,竟然效驗倍增。一路上已治癒了數十人,或跛腳,或瞽目,或內傷不癒,或怪疾異症,一符書來,盡有效驗。他懷裡的《大元煉真經》原是本異書,裡面記述之法,莫不有其高明處,這定神符雖只是裡面基礎一篇,但仍神妙非常。但憑他一點粗備法力,竟然也能解得許多病痛厄苦。他有了一路的諸多成功經驗,所以才敢在蘇員外家一展手腳。否則,若按他平時膽小謹慎性格,當此性命危急之事,沒有把握是斷不肯貿然自薦的。

  眾人忙亂了一陣,蘇員外早傳令下去,晚上大開筵席,慶賀老太爺恢復康健。一應家人聽令,在堂裡堂外擺著十數張梨木圓桌,廚下繁忙,烹飪香濃。無數珍饈美味,陳年佳釀,流水價般擺上桌來。又令青衣童子數人,到親朋好友和大小官吏處遍撒請貼,請來共喜。到了晚間,月上樹梢,蘇府各處張燈結綵,扶疏花木間,男女人等往來熙攘,猜枚喝令之聲不絕,絲竹管弦盈耳,牙板秦箏清絕。又梨園美旦,糾糾武生,悠揚唱腔振越屋簷,好一派昇平富貴氣象。

  蘇員外將胡不為尊在上座,向同桌人誇讚他的醫術。滿座十餘人無不心生敬仰,口稱胡神醫,紛紛向他舉杯邀酒。這窖藏數十年的汾酒又香又烈,清亮醇厚,勁力極大。胡不為量淺,被幾位邀來的尊客輪次勸飲,只不多時便已眼皮發澀,頻頻點頭了。蘇步雨安排使婢攙到廂房睡去了,一夜不提。

  這般尊崇日子過了三天,胡不為終於告辭去了。蘇步雨挽留不得,厚厚贈了他幾錠黃金,胡不為歡喜非常,假意推辭幾下,盡都收了。他自來愛財,眼見這許多澄黃之物,早就心潮澎湃,眼大如牛。哪還有個不要的道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0-7 12:20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6 21:48
第十八章 (奇事)離奇當有出源處

  胡不為得了厚賞,意氣風發起來。六錠金子啊,折成銀子合有六百兩,那可是他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巨大數目。眼下幾坨金塊沉沉的就壓在懷中,溫熱沉重之感,真真切切,卻不是在夢中。胡不為心裡快美舒暢已極,看這天青雲豔,和風如訴,直恨不得飛上天去與眾鳥兒共翱。

  好歹也算個小富翁了,自然不能再穿這身土布行頭。當下抱著胡炭,到錢莊兌了一錠金子,換來一個值五十兩銀的小金錁和五十兩銀子,包裹起來,入手甚沉。又到成衣鋪裡買了一身衣裳,紫綢團花長袍,束腰長帶,一雙低跟快靴,一頂竹簡頭巾。裝扮起來,倒也有幾分翩翩神采。給胡炭也買了一身雪絨獸皮小衣,一個大紅絨毛毯,將先前的粗布襁褓撤換了。二人衣著光鮮,得意洋洋出門去,只是一個中年男子,抱著一個無知小童在街上逛蕩,畢竟是不倫不類。路人看了,無不再三注目。

  胡不為不以為異,抱著兒子盡覽西京繁華風貌。這西京卻比汾洲城鮮亮得多,當此暮春季節,轎馬如流,風liu學子和美豔仕女往來不絕,看不盡的粉面朱顏,瞧不完的珍奇貨物。城郭各處,茶肆酒館鱗次櫛比,男女老幼或匆忙奔走,或一步三搖賞玩。醫卜雜耍,四方藝人,各踞一地賣藝。又臨街紅樓,雕欄鏤窗,泥匾金書字,‘翠香樓’‘香趣園’‘玉紅樓’。那卻是溫柔香豔所在,銷金深窟。二樓之上,數不清的年輕女子憑欄擺綢灑花,鶯聲燕語,嚮往來行人招徠。

  胡不為目不暇接,看人煙稠密,物竟豪奢,耳中聽著各種聲息不斷,唱詞歌聲,小鼓秦箏,藝人呼喊,街童笑鬧。不由的胸懷大暢。正得趣間,忽聽後面一人高呼道:“胡神醫!胡神醫!胡神醫請留步!”轉頭看去,卻是一個褐衣小帽的中年僕役在後面邊跑邊喊,那人面生得很,一時記不起在哪見過。

  褐衣人跑近前來,躬身一禮,道:“胡神醫,我們家老爺有請,但請神醫移趾枉顧。”胡不為遲疑,問道:“尊上是……?”那人道:“敝上是城南劉佩玉劉老爺,與神醫在蘇員外家同桌共飲過的,敬仰神醫國手妙技,差遣小人來請神醫到家中一聚,有事相求,萬望不要推辭。”胡不為滿頭霧水,當日他酩酊大醉,哪記得同桌眾人姓名,這劉老爺是何等模樣,他是全無印象了。但見對方意誠,也不好推辭,只得隨那褐衣人穿街過巷,投他宅中而去。

  劉老爺長的甚是肥壯,一個師爺跟在身後,一同迎出門來。胡不為看了人,約略有見過面的印象,卻不記得當時與他說過什麼話了。劉老爺滿臉堆歡,連連叫道:“幸何如之!請得貴客駕臨,胡神醫,你總算來了!可把我給等著急了。”上前一把拉住他手,親熱非常,帶到堂中坐下了。

  劉老爺笑道:“前些時日在蘇員外家見到神醫,相見恨晚,早思謀此一聚。誰知員外這麼好客,竟把神醫留了這許多天,嘿,今天終於讓我找到,總算老天念我心誠!”胡不為聽他如此推重自己,也甚高興,當下嘻嘻直笑,問:“不知道在下可為劉老爺做些甚麼事?”劉老爺胖手一揮,道:“今日不談事,有幸請得神醫過來,正是大喜,什麼事都順延押後。今日劉某當與神醫暢飲一番,以表薄意。”一句話,把個胡不為聽得眉花眼笑,聽他話說的甚是動聽,不禁心下感動。以後便是叫他刀山火海來去,他也會慷慨就赴。所謂士為知己者死,說的便是這個道理。劉老爺深通攏人之道,輕輕一句話,便得胡不為的感激之心,果然是老辣異常。

  這肥胖劉老爺果然言出必踐,這一天裡,只跟胡不為侃些江湖趣事,四方見聞。他是個極好聽眾,往往帶出話頭,便任胡不為口沫橫飛談將下去,聽胡不為吹噓過往故事,驚險處揚眉睜目,連連感嘆,聽到悲慘處又搖頭嘆息,狀甚淒然。間插一兩句評語疑問,逗的胡不為直欲罄盡一生所知,與這個知音細說分教。

  堪堪到了華燈初上,一個翠衫婢女到堂前來請,說晚飯已備好了。幾人移步,過去吃飯。這卻是一次家宴。劉夫人、兩房小妾,兩個公子和一個小姐俱都到齊了,桌上雞鴨魚備,酒釀清蒸鴨子,酥香山雉蝦皮湯,櫻桃燴松鼠,紅油煨鵝掌。幾道大菜香甜非常,眾人一徑勸食,胡不為直吃的酒酣飯足,痛快淋漓。胡炭卻另有兩個奶娘伺候,帶到小房哺乳。

  入夜,劉老爺又叫兩個美婢來侍寢,胡不為農戶出身,哪曾遇過這樣的富貴伺候。兩個美豔女子替他寬衣拿捏,鬆骨捶背。房中燭光流轉,美人如玉,白皙溫潤的粉拳落在肉上,受用已極。難怪世人爭名奪利,削尖腦袋追尋富貴權勢。原來是富貴以後得享這般神仙都羨慕的好處,自無怪他們使出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了。

  俟他筋骨盡酥,直欲睡去之時,兩個年輕女子一左一右躺下。胡不為登時嚇醒。身側兩個美人不著一縷,眉畫遠山長,星眸雲中幽。胡不為面上漲得通紅,也覺動興。妻子趙氏自懷孕時起,二人已不敘夫妻事,他當了長發和尚已經一年有餘,當此良宵酒後,一時哪易把持的住?要緊當兒,想起妻室來,心中暗念:“莫要負了她!莫要負了她!”面上須臾數變,心念掙扎不決。

  便在天人交戰的時候,一女掩口輕笑,眉眼如絲,嫵媚已極。伸一支柔滑長臂到他腹下撥弄,這下子可壞了,她哪知胡不為正在危崖懸卵的當口,柔指才碰,胡不為已打個大震,睜圓了雙目,呼吸粗重已極。那瓜子臉的女子更不說話,輕咬下唇,暗忍笑意。心想這呆頭鵝敢是沒經歷過這般滋味,竟然這般反應。臂上玉鐲叮噹聲中,胡不為僅存的一點清明盡都煙消雲散去了。

  這一番隔年大戰,酣暢處自不待言。直戰到天現曙色,才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午間起來,兩女看他的神色早大不比先前。溫順恭良並喜愛讚賞之色,盡現眉梢。胡不為危洪得渲,更是神采奕奕,精神煥發,又錦衣新袍,整齊爽利之處,比之先前灰頭土臉模樣,更是天壤之別了。臨了,小童隔窗叩請,請胡老爺吃飯。兩個美豔女子竟然不捨,一左一右拉住他,眶中珠淚瑩然,胡不為暗叫:“慚愧!”想起終於對妻失節,暗感惶虧,又擔心胡炭,到底別臉拂袖,出門去了。聽後面哀聲低泣,卻甚覺無奈。

  劉老爺是富貴人家,雖然比不得蘇員外家中勢大,但大戶之中,飲啄舉止莫不有矩。胡不為從廂房出去,跟著領路小童穿石徑,過曲廊,一路所遇到婢女都向他襝衽作禮,稱呼:胡老爺早安。童子雜役,見面也都恭敬躬身。想是劉老爺特意吩咐下人要如此這般的。胡不為頭次得這樣禮遇,心中惶惑並驕傲,隱隱又有不安,紛亂心情混湧上來。一路頻頻點頭,卻完整話說不出一句。

  堂上劉老爺一家早就候住,一大桌子,幾碟精緻小菜,並一大鍋翠綠清香的細粳米粥。胡不為大戰一夜,腹中飢餓,見幾樣食品做的可愛,食指大動,頃刻間放嘴大啖,如風捲殘雲。劉老爺撚鬚微笑,連讚他是真性情之人。

  胡不為正吃的高興,猛聽堂外人聲喧闐,轉頭看時,卻見師爺領著一群人到後院去了,一眾人服飾極雜,有數十人,多數配刀持劍,形貌赳赳。又有持‘醫’字布簾的走方郎中,另幾名身穿黃色道袍的道士,魚貫從堂前過去了。一個粗黑拿大錘的漢子呵呵大笑,振臂道:“這眾裡許多好兄弟,人人武藝高強,高先生不用擔憂,管他什麼厲害人物,過得今夜,我們定叫他有來無回!”那高姓師爺也笑道:“當然如此,幾位壯士勇力過人,今夜便仰仗各位大力了。”眾人聽他抬舉,紛紛叫道:“高先生不必客氣,我們定當盡力。”那高先生聽眾人應和,甚是滿意,連說“有勞,有勞。”又道:“刻下眾位英雄先去後院進食,敝老爺吩咐了,先請眾位好好飽餐休息,到晚間再行除害。這事完後,人人都有重賞!”這師爺也是個慣會捧人的,只輕輕幾句話,說得一干江湖漢子群情激昂,自去後院吃飯了。

  胡不為心中猶疑,只不知他們說的除什麼害。

  對座的劉老爺見他一時停箸,早猜到他心思。笑著說道:“神醫不用懷疑,敝舍稍有些不爽利的地方,倒也無什麼大礙。與神醫干犯不著的。”胡不為聽說,才放下心來。

  待得吃完飯,眾人堂前坐著,胡不為便問那劉老爺:“在下蒙老爺厚愛,給這許多好處,卻不知道在何處可盡綿力?老爺請明白說來不妨,好釋我心中疑慮。”劉老爺胖臉抽動,低眉嘆氣,登時換成一副愁苦面貌來。胡不為一見,猜想到他必然有甚麼不幸之事。

  果然,劉老爺嘆息一陣,拱手向胡不為愁道:“既然神醫見問,我便不再隱瞞,家中確實有件棘手難過之事,還要承望神醫搭救。只是此間不便細談,借一步說話,神醫請隨我到書房來。”說著起座讓步,請胡不為一道出門向偏院書房去。胡不為見他如此慎重,又避人耳目,倒不知有何隱諱之處,心中疑慮更甚。

  及至到了書房,那劉老爺才禮敬一拜,悲聲道:“胡神醫!你好歹要救小女一命啊!小女染疾數日,刀石無效,眼見就要歸去,我……實在是迫不得已,神醫若能將小女救得回轉,劉府上下俱感大德!”說著,老淚縱橫,又再拜了下來。胡不為大驚,趕緊攙起,細問其中緣由。劉老爺道:“老夫今年五十有三,膝下育有兩兒兩女。小兒小女與神醫都見過面了。出事的正是我的大女兒繡童。七日前早間突然起病,延醫多人都不見愈。就承望神醫妙手了!”

  胡不為好不尷尬,聽他馬屁拍的響亮,卻是將一副巨大擔子扔上身來。眼下自己已成了救他女兒性命的唯一救星,倘若一個救治不好,豈不是要鬧的灰頭土臉?但他素來面軟心更軟,聽劉老爺言辭懇切,又兼得了他許多好處,只好說道:“老爺先別著急,只要胡某有能力辦到,必不敢藏私,一定盡力。”又問:“卻不知小姐現在何處,能不能先看看症狀?”劉老爺聽說,愁容不去,卻道:“神醫你有所不知,這裡面稍微有些曲折。小女所染之病有些古怪,與世間所見頗不相同。”胡不為一聽,心中打鼓,直道:“不好!又是一個疑難雜症。也不知定神符能不能把她治癒。”雖然多日來定神符無甚差錯,每治必愈,但他到底對符法療病之道並無心得,心中發虛,也不知定神符到底功用有多大。若是一般常見之症也還罷了。聽見是個疑難雜症,便已頭大。當下硬著頭皮,道:“便是怪病,也有個由頭的。先看看症候吧,倒看看離奇在什麼地方。”劉老爺聽說,打開了門,領他向後院深處走去。一路反覆叮嚀,此病確實怪異,把胡不為聽得心鑼連響,緊張得很。

  劉府各處都栽著牡丹花。正當怒放時令,墨綠蠟葉間裡,許多粉紅大朵灼灼盛開,如火雲,如烈焰,雍容富貴並燦爛輝煌之處,果然當得花中之王稱號。

  兩人繞著曲折的鵝腸小徑,來到一處獨立的二層小紅樓前,兩名壯實僕婦正在庭中守著,看見來人,請安過後仍自站定了。劉老爺又再次正色道:“小女這病委實古怪,形貌上已跟先前不同,神醫別要嫌棄見怪。”胡不為眼珠亂轉,點頭答應。

  推門進去,‘呀!’的一聲響,一股濃重的藥氣撲上面來,胡不為看著屋中黑暗一片,深幽幽的。幾縷陽光從窗格射入,無數細小飛灰在光中盤旋。心中暗道了一聲怪。才踏過門檻,便覺寒意透上身來,這屋子倒冷的非常,當此炎炎夏午,竟然冷浸浸的如若秋冬。

  進到屋中,胡不為舉目四看,此時眼睛已適應黑暗,但見許多白綾從樑上垂落,素白如新,也不知所為何用。劉老爺將門關了,一陣風貼地捲來,屋中數十條白綾登時翻動,波折飄揚開來。胡不為見這景色實在詭異,身內身外皆有寒意。

  屋裡卻再無旁人,胡不為心中打鼓,正待推脫,劉老爺已拉住他手,拾級往上。胡不為駭怕,直欲逃開。苦於右手被攥住了,劉老爺又手如鐵鉗,料想掙脫不得,只得步步為營,一雙眼睛上下左右閃動不停,步上樓去。樓上藥氣浮動,卻比樓下稍亮了些。劉老爺帶著他,到一扇雕鳳朱門前站定了,道:“小女便在裡邊了,少停見到異象,神醫但請不要害怕。”這話倒說的好笑,胡不為早被他的告誡所奪,此刻緊抿了嘴,雙手握拳,面容蒼白,已是緊張驚恐狀態了,待想不怕,哪還來的及?到底他是經過多次驚險危難的,此刻能強撐著站立不逃,已是大大進步了。

  劉先生舉手推門,哪知手未觸及門板,門內一陣淒厲尖銳的長嘶驀然號開,像一把血腥長劍般刺入聽者胸口。詭異淒慘之處,如百鬼夜哭,夜梟寒號。這下事起突兀,兩人盡都心頭一震,踉蹌後退,直靠到身後牆壁上,一時相顧色變。

  這一聲叫何其恐怖,如死蛙將斃之聲,如老鴉哀鳴之聲,沙啞夾雜尖利,刺耳又兼膩人,高低起落處,完全不類人聲。胡不為面色白成宣紙,渾身寒毛倒豎。心中似有萬千滑膩蹦跳之物鑽入。這般感覺,打死他都不願再聽第二遭了。虧得心中早有防備,若教一般人,在靜夜裡聽到,便不給當場嚇死,也必神志被奪,譫妄錯亂。

  叫聲響了有半刻時候,門外兩人坐倒在牆下,擰眉捂耳,難過欲死。少停,見聲止了,那劉老爺臉上肥肉抽動,結結巴巴說道:“叫……叫……叫的便是……便是小女……女……了。”叫的這般淒厲,這還算是人嗎?胡不為心中暗叫。寂靜下聽來,兩人心臟都撲撲撲撲跳動,比往時快了何只數倍?他莫名其妙之下又捲入這般詭異恐怖之事來,當下悔得腸子都青了,直恨自己耳根子軟,正自怨自艾間,看見劉老爺慢慢走前,推開了門。

  屋裡正對著門的,是一張檀木繡榻,碧綠的錦帳都已拉開了,在兩邊銀鉤上掛好,現出床上躺著的人來。大紅繡絲菱花錦被,裹著個年輕女子,青絲如雲,露出半片雪白臉頰。此刻平平躺在床上,似已沉睡。極平常的海棠春睡圖,並無特異之處,何以她竟能發出那般恐怖聲響來,委實令人難以索解了。

  胡不為見屋裡不是怪物,恐懼之心放了大半,雖仍警惕,到底已不像先前那般惶恐懼怕。當下跟著劉老爺走進屋裡,細細打量來。這間閨房不大,擺設甚是簡單,一床一桌一台一架,另有幾隻曲凳,一張小幾。梳妝台上,一隻鑲滿珠花的黃金妝奩,一面銅鏡,一把玉梳。書架上滿是書。看來這小姐素喜讀書,小幾上還有一管狼毫,一座硯台,以及一張寫著簪花小楷的白紙,想來是這位小姐未病之前書寫,病倒之後,卻沒人給她收拾了。

  胡不為慢慢踱步進去,聞見濃重的藥草氣息,不禁皺了皺眉。屋中幾面窗都閉的緊緊的,糊上了黃紙。藥味發散不去,熏人欲嗆。正在轉看,卻聽劉老爺說道:“神醫,請移步過來看看!”

  他走到床邊站住了,劉老爺卻不靠近,離床數尺,道:“煩勞神醫掀開被子,便見症狀。”胡不為哪想到其中古怪,依言揭被一看,哇的大叫一聲,急振手臂,騰騰後退幾步,將後面的茶桌壓的翻倒了。

  被中的女子全身不著一縷,然而,在她玲瓏軀體之上,彩色斑斕,紅黑之色聚如雲紋,看來竟如毒蟲一般。更恐怖的是,在她肩、脅、腰、腿,一道順下,竟橫生著數十隻小小蟲足,長短粗細如人指,毛茸茸的,上下起落勾折,直如活物。

  胡不為駭的臉色蒼白,張口結舌,指著床上道:“她……她……她……”驟驚之下,哪裡說的出話來?劉老爺面帶苦笑,道:“神醫,你也看到了,便是這個怪症。請來多少名醫都束手無策。唉,也不知道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竟得遭此報應。”

  胡不為到底是見過妖怪的,雖然看見那女子形容可怖,心中忐忑。但數次歷練,已讓他的心志鍛鍊得堅韌。當下稍復心情,從地上爬起來,問劉老爺:“這病……這病實在是古怪得緊,卻不知小姐是如何染上的?”頃刻間他早思慮百遍,看這症候,必不是尋常病變,當是撞邪中招了,卻不知定神符對這等妖變可有功效。耳中聽見劉老爺說道:“七日前她和兩個婢女到後園賞花,也沒什麼不尋常之處,晚飯時還好好的,但到第二天就起不來了。請過醫生來看,都不知是何道理,過得三天,就長出那些怪棍兒來了。”胡不為點頭道:“這病不是一般藥石所能治,我想,她定是遭到邪祟衝撞了。”

  劉老爺滿面驚疑,問道:“西京如此地方,皇氣昭昭,會有什麼邪祟來作亂?”胡不為搖頭不答,只道:“在下也沒什麼把握,唉,這般症狀是我首次得見,我就盡我所能吧,若能救轉,是老爺和小姐的福氣深厚,若不能,還望老爺另選高明。”說著,也不等他答話,自取了一張符,和茶燒了,靠近床去給劉小姐喂吃。

  靠近看了,卻見她不過十六七歲年紀,生的甚是美貌,娥眉清秀,睫毛極長。卻不知這胖子是如何生出來的,與他渾沒半分相似之處。只怕是個綠帽子也未可知。當下不暇細思,將劉小姐半扶起來,把一盞符水灌入她的櫻桃小口中。看著符水堪堪飲淨,不意想,此時驚變突生!

  但聽‘胡!’的一聲悶嗥,懷中少女猛然直起上身,棉被滾落下來。只是皮肉上紅黑交錯,紋路可怖,另身側兩排毛足不住翻動,磣人已極,。胡不為‘啊!’了一聲,想湧身後退,哪知卻已遲了,那少女雙臂環抱,將他抱在懷中。睜著兩隻凶橫妖異的眼睛,直勾勾望著他。胡不為魂飛魄散,那瞳仁竟作血紅之色!

  驚惶之下,自然伸手推搡,兩手直出,奮力一掙。劉小姐勁力大的怕人,纖纖素手,環扣如鎖。她卻不作任何動作,只勾勾看著胡不為,任胡不為在她胸腹之上推動拚命。劉老爺見事起突然,更是嚇的直爬出門外,靠著牆壁站定了,只叫:“神醫,你小心了,我女兒會咬人的!”

  這話聽來,胡不為更是腦袋一炸,他生平最懼的,便是這‘咬人’一詞。當初犯查差點就要咬上他脖子,事後想來,每每驚懼,總覺得脖子癢癢麻麻,甚不受用。眼下聽說這個紅眼百足的女子還會咬人,哪裡再想到其他,搖頭擺身,不住掙扎,卻怎麼也掙脫不開。

  正危急之際,猛聽懷裡靈龍鎮煞釘‘嗡!’的一聲輕響,身子立時脫縛,收勢不住,又一徑兒望後退去,踩在小凳上,登時絆倒在地。急切間看一眼床上的劉小姐,卻見她頭髮正由紅轉黑,已睡倒在床上。這才醒悟過來,她的頭髮剛才也變成紅色了。只是當時著急,卻沒注意到這節。

  又賴鎮煞釘救回一命,胡不為心中暗叫僥倖。只是為何它早不鳴晚不鳴,偏等自己張皇欲死之際才響出一聲來。難不成它也會開玩笑麼?他當然不知,鎮煞釘遇到真妖才鳴,而適才劉小姐被符水引動,正欲化妖,將生未生之際,卻被鎮煞釘又逼回去了。頭髮變紅,便是她將化妖身的徵兆。

  經此變故,兩人哪還敢逗留,匆匆跑下樓去,推門直出。庭前兩個僕婦見他們出的狼狽,過來攙扶。劉小姐身染怪疾之事,府中知者不多。這兩名僕婦卻是她自小奶娘,向來伺候她的,盡知道她身上病症,並每日午間晚間的淒厲長號。劉老爺讓她們守在樓下幾日了,所以見到許多怪事,已不如何驚異。

  兩人回到書房,都氣喘吁吁,一時不能平復。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兩人只憑桌喘氣。挨了許久,劉老爺甚是愧疚,訥訥解釋道:“神醫……唉,這般怪病嚇人之極,倒驚住貴體了,我真不該瞞住……只是……我實在別無他法,還望神醫海涵,恕罪則個。”胡不為擺擺手,心中只是驚懼。鎮煞釘既然鳴響,那床上的女子必是妖怪無疑了。此非善地,可要趕緊逃跑才成。當下拱手向劉老爺道:“老爺,在下已竭盡所能了,但貴千金之病非我所能醫治,老爺還須另請賢能才好,在下留在此地已無什麼用處,就先告辭了。”劉老爺見他要走,‘啊!’的一聲,待要挽留,卻哪裡張的出口。

  胡不為又道:“小姐之病定是撞邪了,老爺不妨找來幾名法術高強之人,或許能解除。”說完,再不他言,疾步向外去,想抱回兒子就向黔南直去,哪知門外飛快跑來一人,奪門進來,大叫道:“老爺老爺!快去看啊!小姐病好了!”劉老爺又‘啊!’的一聲,騰然站起,喜上眉梢,來不及理會胡不為,如一團肉球衝出門去。胡不為見事情蹊蹺,也尾隨跟去。到得紅樓前,看見兩層樓上,窗戶盡開,十數名僕婦丫鬟往來奔忙,人人掩不住眉間喜氣。

  卻看見先前兩名僕婦在向劉老爺訴說故事,湊過去一聽,已聽得梗概來。

  原來他和劉老爺才跑出去不久,樓下的兩名奶媽便聽到樓上驚叫,劉小姐叫道:“呀!我的衣衫呢?!人都到哪去了?吳媽!成媽!翠兒!”那丫頭在樓上不住口的叫奶媽丫鬟。兩人均驚疑不定。小姐自染病後便不再甦醒來,便是甦醒,也只會抓人咬人,神志卻是不清醒的。眼下她竟然會叫喚下人,難道卻是已痊癒了?驚疑之下,吳媽大了膽子在樓下回她:“小姐,我們在樓下呢,你要做什麼?”卻見窗戶猛的打開了,小姐用棉被裹了身子,臨窗喊道:“我的衣衫呢?你們都幹嗎去了,屋裡一個人也沒有!我肚子好餓!幫我弄些粥飯來。”兩名婦人是自小喂她奶,看著她長大的,一向當成自己女兒看待,見她吐字清楚,說話清晰,哪還顧什麼危險,喜不自禁上去看她,卻見小姐周身上下俱都完好如初,身上許多可怖色彩和蟲足都已消盡了。當下腳不沾地,叫丫鬟僕婦來伺候,並四處報喜。而劉老爺和胡不為在書房偏院中,所以竟是知道消息最晚的。

  這下喜從天降,劉老爺情知是胡不為的功勞,呵呵笑著,過來拉他手,笑道:“神醫妙技,果然非同凡響,這下你不用走了!當此大喜,你不喝醉三天,我是不會放過你的。”言語中喜不自勝,這句話倒確是真心所出了。胡不為哪料的到這般峰迴路轉,這片刻之間,一事數變,這天下之事,果然不是人所能測的。到底心存猶疑,偕劉老爺上樓去給小姐複診。

  劉小姐一聽這個英俊中年人要看自己身體,哪裡肯依。俏臉漲的通紅,任劉老爺說破了嘴皮也不肯。磨了半日,又是恐嚇又是哄話的,後來到底允了個折中的法子,除去衣衫,正面躺著,身上用被子蓋了,止露出身側來讓胡不為看。饒是如此,她已羞得面紅過耳,連到雪白頸脖,一併染成紅雲了。

  胡不為在床邊看,見她肌膚瑩白,如若膩雪。毛足和彩斑果然都不見了。當即放下心來,知道定神符居然也有驅魔祛邪功效,心中極高興。當夜眾人痛飲,卻仍只是家宴。因小姐患病之事,外間無一得知,所以雖然痊癒,也並不如何興師動眾慶賀。胡不為又被尊了上座,劉老爺一家真心感謝他,人人笑面相向,頻繁敬酒。只那劉小姐,因午間讓胡不為看了身體,一直羞赧。與他同桌吃飯,也深埋著頭,不敢看他也不敢說話。臨到她敬酒了,一張白臉又成紅布,聲若蚊嚶,幾不可聞。她是良家女子,自小不亂出閨閣半步,哪知突然之間,自己身體卻叫這個男人盡看了去,尋思下來,怎不讓人驚羞交集。

  胡不為自然不知這個女孩兒的婉轉心思,又飲得酩酊大醉,劉老爺差遣那兩個美婢伺候他。兩女欣喜非常,眉目流春,忙不迭攙著胡不為向廂房直走,仍恣意揮霍去了。這邊老子勾的美人心,兒子也自不凡,俗說將門無虎子,胡不為的兒子又豈是一般人物,只一日一夜,也勾得兩個奶娘並幾個十幾歲隨伺丫鬟神魂顛倒。兩個奶娘見人盡多,一生也不知抱過幾個小孩,卻從未見這般伶俐可喜的嬰兒。晚上也不哭鬧,也不作怪。人笑他也笑,露兩顆小小乳牙,一雙眼睛漆黑透亮,純淨異常。幾個婦人親了他無數回,跟他說話,直稱“心肝兒寶”。一日一夜裡眼中竟容不下他物了。

  金獸香銷盡,更漏隔夜長。

  胡不為與兩名美豔冤家殺得你死我不活的。堪堪到了寅時,聽外面街道更夫梆梆梆擊梆三聲,終於都心滿意足,抱在一起呼呼大睡。哪知睡下不過半個時辰,聽到花園里長叫呼喊和鼓鑼之聲頻繁作來。登時驚醒,知道又出變化,趕緊穿衣下床,將包著鎮煞釘的青布包裹貼肉緊緊藏好了,衝出門去。

  門前過道腳步雜亂,十餘名青衣僕童拿著木棒鏟兒之類,急匆匆向花園跑去。一個童子道:“這賊當真大膽,竟敢累次到劉府作怪!這下若不把他整治死了,沒的讓人笑話咱府上沒有能人。”邊上另一人笑道:“有你這般能人在這,這賊也算是自尋死路了。只是不知善財兒能人武藝如何,比的過護院的孫老大麼?孫老大單手能提百斤石鎖,還叫這賊一拳打的重殘,卻不知善財兒老大能挨得幾拳?!”那善財兒聽說,反譏道:“金鎖兒,你也不用笑我,我不濟事,難道你便高明了?便是像你這般的,上去百八十個都不夠人打。”那金鎖兒笑道:“幹我甚麼事,我又沒說自己是能人,便是挨拳頭,也輪不到我身上來。”善財兒哼了一聲,道:“往時你不是跟永福永祿幾個學了許多武藝麼?怎的事到頭上了,卻又裝成縮頭烏龜?”金鎖兒見他說的大聲,趕緊告饒:“我的好哥哥,你就不能把把嗓門兒?永福永祿幾個早讓這賊給收拾了,你又不是不知,我學的幾樣花拳繡腿,濟得甚麼事?別回頭讓老爺知道我學拳腳,把我推上前去那可糟糕了。”那善財兒樂得嘻嘻直笑,道:“你也不用害怕,高師爺請來許多好漢……”幾人轉過彎道,聲音漸漸小了。

  聽說是拿賊,胡不為長舒了一口氣。心中暗道:“這賊也算是大膽已極,竟敢到豪門大院偷盜東西,聽幾個小童對話,似乎還是多次來的,也忒猖狂了些。”他被驚嚇醒了,又裝束停當,一時也不欲再回房睡覺。看前院黑沉沉的,僕婦女子們都不起來,料想胡炭不會有甚危害。當下也邁步向後花園去,倒要看看這個膽大包天的飛賊是何模樣。

  轉了幾道彎,看見花園裡站滿了人,十幾個童子提著燈籠,將一大片園子映的如同白晝。園子中央,一個高瘦的男子立在一叢牡丹前,穿一身紅色條襟的黑袍子。想來就是大膽飛賊了。另數十名形貌各異的劍客手持武器,齊對著他。正是午間胡不為看到的那群武人。

  劉老爺立在牆邊,穿著睡衣,高師爺跟在身後。想來他是倉促中爬起床的,趕來看抓賊。看場中那賊已被團團圍困,劉老爺道:“狗賊!你膽子也未免太大了。半個月來數次到我門中偷盜,還打傷我幾名護院,敢是欺我府中無人麼?!你從實招來,究竟是何來歷,所欲何為?!”

  那賊弓身駝背,卻不抬起面目。也不回答。近前的一個年輕劍士又喝道:“聽見沒有?!問你話呢!你到底是來偷盜什麼東西的?!”飛賊身子似乎震了一下,喉頭‘閣閣’有聲,聽來便跟蟾蜍鼓息一般。眾人聽得怪異,卻聽見他緩緩說道:“蜜……蜜……吃……蜜……天……香……”聲音粗嗄嘶啞,幾個字似乎是從喉頭擠出的,一個一個吐將出來,彷彿說話極為困難。

  高師爺低聲對劉老爺道:“老爺,這賊似乎是來偷蜜的。你看他的手,正是天香樹的蜜汁。”劉老爺聞聲看去,見那賊垂落雙手,手掌上沾著一些粘稠淡黃的物事,空氣裡還隱隱有一絲甜香味道,果然是天香蜜。園中栽的幾株天香樹,是他早年從異域移植來的。形如蘇鐵,粗莖大葉,植來十餘年,快有兩人高了。這樹每到夏秋時節便會泌出甜汁來,濃香如酒,常引得許多蜂蝶小蟲來采。

  可這賊光顧劉府近半個月了,幾日前更將護院的幾名打手武師打得重傷。若說單為這些區區小蜜而大動干戈,說來任誰都會覺得荒謬。當下冷哼一聲,道:“狗賊,你不要避重就輕說混話。當這園裡幾十人都是傻子麼?嘿!偷蜜?我就不信你來我府上這些時日便只光為偷蜜!來人啊,給我把他拿下了,好好搜查身子,看可偷走什麼值錢東西!”當時三名青衣童子應了,走上前去搜查,料想這許多人守著他,也不怕他反抗。

  那賊果然並不抗拒,任三個小童在他袖裡懷裡掏摸。搜查片刻,一個小童駭然驚呼起來:“啊——蟲!蟲!蟲!”踉蹌後退,提起手來,火光下看得明白,他的食指上,一隻尺許長的大蜈蚣緊緊咬住,紅黑分明,展足勾尾。另兩個童子也尖叫,抬起手來,一人手上都咬著一隻百足蟲子,一般形貌可怖。原來他懷裡竟然暗藏著毒蟲,引幾個小童來搜了,不動聲色之下便已將之傷害。

  眾人哪想到他在圍困之下竟然還膽敢搞鬼,聽得三個童子叫聲慘烈,無不又驚又怒。當下‘嗆啷!’之聲大起,幾個劍客揮動兵器,向他手足斬去,定叫他受傷伏帖了再行搜查。銀光如練,帶著呼呼聲響斫向黑衣賊,那賊卻不抵擋,但聽‘撲撲’幾聲,幾把長劍中的,如劈韌革。

  幾名劍客只覺得長劍彷彿斫在一塊堅韌極有彈性的皮革之上。鋒刃不能劈進分毫,手掌卻震麻無已。當下相顧失色,不知道這賊到底使了甚麼古怪法門,如此皮肉堅厚。見怪賊並不還擊,又鼓起勇氣,加大勁力砍劈下去。這次手下再不容情,但求把他傷了,哪還顧他傷的重不重。

  ‘當!’的一聲大震,幾把長劍同時砍中,齊響出這一聲來,隨即,四人啊啊大叫,抓著手掌咬牙後退。原來已是虎口迸裂,震出血來了。看看地上,四把長劍扭曲,刃處缺口,竟然被那怪賊的血肉之軀崩壞了。

  眾人嘩然,眼看飛賊手足不動,已傷得四名劍客再無攻擊之力,不禁驚駭。看來這人也不是什麼易與之輩。忌憚之下,守在近前的幾人登時後退幾步,凝神防住,幾個江湖郎中忙不迭跑來,開啟藥箱給劍士們敷藥。那賊見眾人忙亂,也不攻擊,也不逃走,就垂落了雙手,低頭靜立。眾人看他也並無甚麼特異舉動,己方人數又眾,只過不了一會,膽氣又壯大起來,六七名俠客從人群中騰身而出,四名拿著亮晃晃得鋼刀,另兩個則握著長槍。分向怪賊的胸腹頭頸鑽砍直去。刀化白芒,槍點烏光,六件兵器襲去,飛賊再不敢託大,手掌一翻,以掌緣為刃,從上而下劈向當胸而來的兩柄鐵槍。

  “喀嚓嚓!”兩聲脆響,兩名槍客來不及變招,被飛賊從中劈斷槍桿,兩截槍尖飛上半空。而桿上大力更是傳到手上,將他們的皮肉震開了。恰在此時,四柄明晃晃的鋼刀夾風砍下,一破小腿,一破上臂,一向腰間,一向脊背。料想這賊便是生著三頭六臂,這般四面合圍的打法他也難防。

  哪知那賊行動快極,刀刃堪堪及體,猛然化作一團黑風,迅疾無倫的閃出圈外,一拳一個,登時將四名武客打得飛開數丈。

  場中登時暴出了驚呼。誰都想不到,以眾凌寡,竟然還是不佔優勢,這飛賊當真兇惡。便人人心中打鼓的當口,聽一個粗豪的聲音哼道:“讓開讓開!都讓開!我來對付他!”胡不為凝神看時,原來卻是日間說話的粗黑漢子,從外圍邁步進去,提著一柄巨大圓錘。那錘生鐵鑄成,大如木桶,黑沉沉的怕不有三五百斤。黑漢子單手提著,渾不覺得費力,兩隻臂膀筋肉虯結,長著濃密的黑毛。果然好一條漢子!

  內圈的十餘人登時後撤。這黑鐵塔揮動錘來可不是玩的,一個失手,大錘飛出,便是長著八九個腦袋也不夠他砸了。一時人潮聳動,都跑到牆邊站了,現出園中老大一片空地,儘夠那黑漢子舞錘。此時盜賊卻動了,想必是看到來者膂力非常,不敢再託大拿身軀承受巨錘。眾人看著他慢慢轉身,舉手,抬腿,身子竟然波動起伏,腰腿頸項都綿軟如條,說不出的怪異。只是他的動作僵硬得很,彷彿皮影戲中的人物,一起一落,節折宛然。

  漢子持錘進去,也不多說廢話,大錘便當頭砸下。風聲猛惡,一眾牡丹給帶得幾欲倒伏,這錘在他手中便跟小童手中的秸桿一般,揮動開來舉重若輕,寫意自然。若非沉鬱的風響如若雷鳴,眾人直要懷疑是不是用紙糊成的。

  鐵錘堪堪臨頂,飛賊身子卻跟折斷一般,兩足直立不動,自腰以上,盡平平折倒下來。眾人見勢險急,又都驚呼。大漢不意想他有此怪招躲避,大錘揮過肚腹之上,卻已落空了。他反應倒也敏捷,一招無效,將錘擺過頭頂,順勢轉個身子,那大錘餘勢未消,讓他轉身又一帶又重重砸落下來,這下兩力疊加,更重鐵下墜之勁,擊將下來何其威猛!

  但聽得‘呼!’的一聲悶響,錘化烏光,重重砸向盜賊的腰間。眼看著就是一出血肉模糊慘劇,眾人無不驚呼。

  ‘砰!’

  勁氣激揚,狂風飛捲過去,一眾牡丹登時碧葉盡碎,星星點點,連著許多斷枝飛到尋丈開外。離在一丈遠處的劍客,被風帶到,衣衫鼓動起來,獵獵作響,如在山巔當風之時。

  再看場中,盜賊已上身赤裸,仍平折著身子,雙掌抵在錘下,卻沒受傷。他竟單憑筋骨力氣擋住了這威猛無儔的巨靈神力!這份功力,實在可驚可畏。只是衣衫薄脆,早讓罡風都撕成了碎片,一塊一塊布在身側。

  待得看清他身子,眾人忍不住又暴出驚呼來。“蜈蚣!蜈蚣!”一時亂聲紛喊,原來,那飛賊的身上,竟是一節一節黑色的壘塊,油光映火,如甲如胄。且從頸到腰,上下一般粗細,肩脅兩側,長著數十支細長毛足,看來不是一隻百節蜈蚣又是何物?!

  又是妖怪!胡不為心中‘咯噔!’一下,大感不妙,見他身上怪狀,竟然和午間看到的劉小姐有八九分相似,心中已自釋疑。看來劉小姐所染怪恙,定然是這個妖物所致。

  “噝——你……們……好……討……厭……”妖怪擋過一招,慢慢折起身,艱難的說出這話來。語調平平,聽不出其中喜怒。但每個人聽他語調怪異,都覺得汗毛倒豎。他說話之時,嘶嘶有聲,便跟耳中有萬千毛蟲穿過一般,聽來滿身都長雞皮疙瘩。

  黑壯錘客甚是武勇,雖然見對手是個妖怪,但只吃了一驚,復又豪氣上湧,提著錘略退幾步,喝道:“我就不信你身體是鐵打的!再吃我這招試試!”雙手握柄,向外甩力。腳跟不動,握錘平揮。只揮得片刻,身子已轉成陀螺,大錘在身側盤得如潑風般。像一朵龍旋風望百足蜈蚣捲去,這般借勢借力的招法,威猛已勝百人。便是面前擋著一堵鐵壁,也必讓他砸穿出一個洞來。

  場邊眾人見他招法精妙,紛紛喝彩。心想妖怪再厲害,終須不能擋住這龍象巨力。眾人屏息,都想看著妖怪如何被大錘擊死。哪知變起須臾,錘客離妖怪還有一步距離,妖怪已然身體暴長,上身展得極長,在空中彎一道拱形,已從旋風空處破入,攫上漢子的頭頂。

  ‘啊——’的一聲慘叫傳來,勁風立止。巨錘脫離掌控,迅疾無倫望外飛去,‘轟隆!’大響中,煙塵瀰漫,蜈蚣身後的粉牆早被撞塌半片,碎磚如粉。妖怪化出了巨長巨粗的真身,百隻長足伸展開來,如一株大樹般立在場中,刀顎咬合處,正是粗黑漢子的腦袋。漢子的身體卻在地上僕著,不住抽搐,斷頸處烏血噴出。眾人哪想到這威不可當的金剛竟然死的如此淒慘,這妖怪又何其可怖,殊非人力所能勝。登時人心渙散,發一聲喊,齊向院外湧去。

  “殺……”又是一聲嘶啞的厲嘯,伴著千百隻死蛙之命,黑色的毒砂如雲如霧,漫捲出來,當者立倒。眾人推著胡不為向外奔跑,卻哪快得過妖怪的毒砂?墨雲飛揚過來,場中但只聽見一聲清越的龍吟。人人仆地麻痺,再不能動彈分毫。

  場中站立的,便只有胡不為一人。此刻懷中青光昭昭,震響不已,卻是鎮煞釘響出了適才那聲龍吟,擋住妖霧毒害。胡不為面色蒼白,驚懼的看著眼前身長數丈的怪物。見他一雙眼睛如燈籠般,紅通通的,銜著一枚人首,在半空瞪視自己。又是一次生死交關的惡事!胡不為雙腿站竦,居然沒有跪倒下來,也算難得。若以他以前膽氣,只怕早昏暈過去了。只是歷練即久,經事已多,到底將一顆心鍛得堅強,雖見危難,已可穩住心情。

  蜈蚣瞪了他一會,卻掉頭不顧,向牆邊的劉老爺爬去。早前劉老爺行動不便,沒來的及轉身便被毒砂卷倒了,此時癱軟在牆根邊,身下卻壓著高師爺。

  “你……殺……了……我……妻……子……”妖怪扔了錘客的首級,巨顎頻動,卻發人語。劉老爺驚得屁滾尿流,連連大叫:“沒有!沒有!我不知道你妻子是誰!我沒殺她!”蜈蚣刀牙交鉗,發出‘咔咔’的聲響,又道:“你……女……兒……交……配……我……妻……子……”他說話不合語序,但胡不為已聽的明白,他的意思是劉小姐交配過後便是他的妻子了。只不知劉小姐足不出戶,卻如何會跟這個怪物交配的。

  劉老爺自然也聽得明白,當下叫道:“我女兒不是我殺的!不不不!我女兒……不!你妻子沒有死!她還活著!”蜈蚣搖頭甩身,似乎極為痛苦,啞聲道:“死……了……活……了……死……了”“你……把……她……救……死……了”這生死關頭,人人心智清明,劉胡二人都聽的明白,他的意思便是劉小姐救轉回來以後,他的妻子便已死了。他的妻子,自然便是化成妖身的劉小姐無疑。

  這下子劉老爺再也無辭,見那妖怪又爬近數分,慌忙又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急切之下,便溺失禁。登時臭氣熏來,倒苦了身下的高師爺,聞得一股馥郁的糞氣,酸臭不可當,待要掩鼻卻哪能夠,不住努嘴噴息,伸脖閉眼,直恨不得鼻子再長幾分,好放到一邊躲避。也無怪劉老爺如此不堪驚嚇,他一生養尊處優,何曾遇過這等恐怖緊張之事,沒當場嚇死,已是天大造化了。

  蜈蚣長足起落,慢慢爬來,到近前定了,牙間‘閣閣’又響。

  “殺……”他說。

  劉老爺聽得這般陰森的判命之詞,哪裡還有其他念頭,殺豬般叫起來,連叫:“不是我救她的!是他!是他!”雙手不能動作,一雙眼睛盡鼓向胡不為。

  “是胡神醫殺了你妻子!是他殺的!”聽得這句話,胡不為登時心中冰涼。這人為了救命,居然如此恩將仇報。不感念自己救他女兒的恩情,此時卻盡將罪責報復都扣到自己頭上來了,涼薄如此,虧得自己先前還把他當成知音。這人之忘恩負義之處,與烈陽真人並無半點區別。

  不容他再轉念頭,危險已經迫近。蜈蚣精甚是愛妻,聽了劉老爺一句破壞性極大的言語,立時倒頭轉向,疾向胡不為行來,目光灼灼,刀牙大張。

  “死……”巨首猛撲下來。胡不為大駭,雙足使力往後急退,才跑了兩步,聽得‘嚯!’的一聲尖鳴,一條青龍自懷中飛捲出來,迎上前去。懷中的玉牌和幾個黑色瓷瓶給帶了出來,掉在地上。

  靈龍鎮煞釘又暴出護主了。

  趁這當口,胡不為連跑十餘步,回頭看時,不禁心頭大震。空中一頭粗如人臂的青色大龍圍著蜈蚣盤旋,身側青光如瑩,地上的燈火一時失色。花園內外,一片青光籠罩。這龍卻早不是先前見到的那條細小模糊之物,此刻粗長了三四倍,髯鬚拂拂,爪牙宛然。身上的鱗片清晰可辨。它圍著蜈蚣不住翻動,卻不將之擊死。蜈蚣便跟僵住了一般,長起半身,毛足不動,一對鋒利的刀顎卻大張著,與青龍對侍。

  胡不為枉拿著一本煉器寶書,卻不知這靈龍鎮煞釘的功用。靈龍以人的精氣法力為引,遇妖氣則鳴,遇殺氣則破,對妖是克制利器,對人卻一無害處。是以狐狸精與釘子相近日長卻不遭其害,蓋因她心地純善罷了。釘子若離了人氣的引動,青龍便物化不出,去歲除夕時,胡不為被黑衣壇主傷害,卻是那壇主另學奇怪法術,半人半妖,是人時釘子對他無害,化妖時便即斬殺。另兩個黑衣人莫名其妙殞命,便是此理。而胡不為後來受傷釘子脫手,靈龍沒了指引,不能護他周全了,終於讓那壇主妖化擊得差點就死。

  此時隔來數月,他身上的法力已經增長,靈龍正是他法力的外顯之征。他苦苦修習,眼下法力已是先前三四倍了。青龍比先前壯大三四倍,正是緣由於此。

  胡不為理不清其中關節,只半扶花牆,睜目看著龍蟲之斗。看見青龍壯大這許多,料想威力自然也是大的,心中稍稍安定。數次替他解危,胡不為對鎮煞釘之能甚是放心。但見青龍盤旋如故,兩物僵持不下,又自著急。

  原來天下萬物,互有生剋。而蜈蚣正是龍蛇的剋星。這百節之蟲,常善守拙,待覷準機會暴出,便可咬住龍蛇的七寸要害。眼前這只蜈蚣有六七百年修為,又是青龍剋星,而青龍以殺煞氣息為憑托,破邪鎮魔,卻又克它妖氣,生剋正反之下,一時各有忌憚,是以兩物對峙,誰都不敢妄動。

  看看天色將曙,半個時辰過去了,龍蟲守勢依然。場中倒著大片人體,蔚為壯觀。胡不為已放下了緊張之心,巴巴的看著自己的青龍,望他暴起發威,剿滅妖孽。忽聽得遠處一陣破風之聲,一團紅色火焰由遠及近,橫飛過來,‘砰!’的砸到蜈蚣胸間,火星散開了。“臭蜈蚣!又咬人了,看我打你!”人未露面,清脆的聲音先傳過來。

  胡不為錯愕未已,看見一個紅衣女童和一個白鬚老者踏牆騰越,只片刻間便跳進花園來,那女童不過五六歲年紀,長的粉妝玉琢。扎兩條羊角辮子,稚氣可愛。

  蜈蚣正全神防守,哪想到會有人來偷襲,一驚之下,揚身起來,氣勢立時瀉盡。當此良機,青龍又怎會放過?但見青光暴閃,靈龍逶迤如煙,一頭撞向蜈蚣的腹部。

  那白鬚老者喝一聲:“好青龍!”聲音未消,但聽一陣嘶啞悲鳴,‘啪啪’的密響爆豆般傳來,場中的蜈蚣節甲斷裂,被青龍環飛斫斬成數十塊,每塊都連著左右兩足,落到地上不住折動。青龍殺完,自隱息回去,再不出來。

  那老者看了看胡不為,笑道:“這位道友,你的青龍很不錯啊。”他何等眼力,一瞥間,早看出胡不為修為尚淺,只是得的這只青龍卻是個寶貝。靈龍鎮煞釘原本便是密練寶物,在術界匿跡也已久遠,這白鬚老人雖然歲數很大,卻不識得。胡不為聽他誇讚,想要笑謝他。可才度過驚變,心情沒有平復,哪笑的暢快?一時面目僵硬,笑的甚是勉強,喏道:“多謝老先生謬讚。”那白鬚老者再不答話,向那小女童說道:“柔兒,你快把丹撿起來,等會人多了又來羅唣。”紅衣女童聽了,自去蜈蚣的屍骸堆裡翻找,只片刻便取回一粒烏黑丹丸,交給老者。那正是蜈蚣的內丹。

  胡不為懵懵懂懂,哪知他們在幹甚麼事。老者見他仍憑牆立著,毫無阻攔焦急之意,甚覺奇怪,把丹拿好了,轉頭問道:“我拿走內丹了,你怎麼不攔阻我?!”胡不為見問,‘啊!’的一聲,道:“內丹?拿……拿去好了,我幹麼要攔阻?”老者奇道:“你不想要?法力這般……這般……嘿!你不想吃來補強一些麼?”他原要說‘你法力這般低微,難道不想吃來補強一些麼?’到底及時剎住了,沒作傷人之言。見胡不為睜眼不語,轉瞬又自恍然,笑道:“我明白了,你們門派不許取這內丹,嘿嘿!嘿嘿!這般迂腐規矩,倒便宜老夫了,哈哈哈哈。”仰頭大笑,攜著那小女童的手就要離去,一轉眼間,看到地上落著一物,白色溫潤,又‘咦!’的一聲,頓住了步,走去撿起反覆端詳。

  那卻是胡不為掉落在地上的玉牌,去年除夕時單嫣從幾名黑衣人身上搜來的。

  胡不為看見,登時著急,叫道:“老先生,那是我的!”從花牆處跑過來。那老者大起疑雲,面上須臾數變,道:“你的?玉林峰什麼時候收了……收了……嘿!”不知為何,他卻不願把話說盡了,面上甚有嚴峻之意,再看到地上那兩張似革非革的物事,登時又變的一臉厭惡,重重哼了一聲,道:“羅門教!”一雙眼睛如刀鋒般看向胡不為,胡不為害怕,但這些東西真是自己的,也不容他就這般奪去,當下仍大起膽子,道:“這面玉牌,確實……確實是在下的。”那老者目光凌厲,看了他少停,卻不知心中轉著什麼心思。

  正僵持間,聽得數聲衣袂帶風聲響,已有數人乘風而來。那老者不欲與他們見面,只沉聲道:“恕老夫眼拙,不知尊駕來歷。嘿!這粒內丹,老夫不要也罷!還給你吧!”說著,寬袖一拂,已將蜈蚣的內丹擲還到胡不為手中,玉牌仍撇回地上了,抱起女童,向相反方向騰升就走。須臾已越數丈,隱隱聽那女童脆聲問道:“爺爺,幹麼不要小丹丸了?那位叔叔很厲害,不許你拿走麼?”頃刻話音已杳。

  胡不為怕再起變故,趕緊趴倒下來,將玉牌和瓷瓶,連那兩張烏黑之物都收入包裹了,藏進懷中。待得收拾停當,聽見‘騰騰’幾聲,幾個俠客道人仗劍跳入牆來。

  一人驚疑道:“適才走的那人,你們看象不象苦榕老前輩?”另一人反駁:“偏你眼睛尖!這生會認人。苦榕老兒早死了四五十年了,還魂來見你麼!”先前那人強道:“你憑什麼認定他老人家已死了?是親見來的?我看見他身後一條黑白巾子,跟傳聞中一般,所以有這般猜想。”那人嗤之以鼻,道:“按你這般說法,我在身後繫上一條黑白巾子,也是苦榕老人了。真真荒謬!”兩人鬥口,卻聽同行的一個道人叫道:“妖怪死的這般破碎!內丹也讓人取走了!”

  眾人圍攏上來,看見蜈蚣的屍身塊塊碎裂,均紛紛感嘆,直道這人法力當真高強。看見蜈蚣頭下第三節屍骸被剝開一縫,內丹已被取走,又都痛罵。甚麼“干害天德,殺生取丸,這人行徑太過卑劣。”又“便是法術高強,生了這樣歹毒心腸,實非蒼生之福。”一干人正義凜然,肆意痛罵取丹之人。

  一個道人眼尖,看見胡不為直身立在一叢牡丹邊,登時唬了一跳。喝道:“什麼人!”胡不為穿著深色衣服,又當黯夜,不則聲之下,幾個術者竟然不查。

  胡不為走上前去,躬身道:“在下是這府裡的賓客,來看他們捉賊的。”一干人仔細打量他,見他眼睛無並無神采,舉手投足也粗笨,道是平常之人,便道:“這裡有妖怪毒氣,你靠近不得,趕緊走開了。”

  胡不為巴不得聽這一聲,聽話轉身,飛也似的逃開,自去前院領了胡炭奪門而出。幾人見他逃得驚慌,腳步虛浮,都笑話這人膽小得緊,聽見有妖怪,跑得魂兒都飛了。當下檢查中毒的劉老爺等人,設法救治。這一群武人離中毒倒下已有半個多時辰了,毒氣蔓延開來,人人都已昏迷不醒,正是死生不知的時候。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0-7 12:2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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