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亂世銅爐 作者:又是十三(連載中)

 
Babcorn 2018-10-6 21:37:1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4 10026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6 21:49
第十九章 (冤獄)夜中黑白怎分明

  其時天色未亮。幾名奶娘睡眼惺忪,起來開門。胡不為不及跟她們多話,搶進房去,抱了胡炭出門就走。他是劉府的尊客,眾人不敢問他,眼睜睜看他沒入夜色,叫醒門房自出門去了。想到從此便不能再抱著那個可愛娃娃,盡都心下惘然。

  正值四更天,人人酣夢。長街寂寥,遠處不時響起更梆和零落的狗吠之聲。胡不為不辨方位,只順道急奔,一路卻沒遇上什麼人。

  奔了約莫兩刻鐘,筋疲力盡,再也跑不動了。坐倒在一扇木門下呼呼喘氣。回頭看看來路,微光朦朧,大石板路面沉靜的很,沒有人追來。他酣戰一夜,幾乎沒合過眼。此時急奔一路,直覺得手足如綿,懷裡的胡炭也比往時沉重許多。如此狀況,須得好好歇息,將養精神才是,要不明日也不用趕路了。好容易等得氣息喘勻了,力氣稍復,爬起來又向前走去,盼望能找個客棧歇宿下來。

  西京是個繁華大城,日間人來人往,商賈旅人不絕。這樣的城鎮自然是旅店遍佈。胡不為沿道只走了半袋煙工夫,看見前面道邊一間房子燈籠高掛,幾串銅鈴掛在門首。一張黃布旗子上書著:同來喜客棧。當下疾步上前,敲門進去歇宿。

  預付了房錢,一個走路頻頻點頭的店伴帶他到樓上單身客房安睡。客房倒頗雅緻,桌椅整潔,也貼著幾幅寫意山水,幾幅文字。胡不為睏倦已極,只想倒頭長睡,哪還有心情閒賞風雅。將錢袋扔到床尾,也不脫衣,安頓好小胡炭,埋頭就睡下了。片刻間鼻息如雷,自與周公交流心得去了。胡炭日間睡得多了,此刻精神健旺,睜著兩隻眼睛, ‘呀呀’自言自語。小拳不住揮動,跟他爹設壇騙人時亂舞拳腳有八分相似。果然是天生騙人的好苗兒。

  一覺直睡到第二日午時。胡炭餓了,張嘴呱呱大哭,胡不為好夢正酣,恨不得將這個小鬧人精掐死了事。趴在床上留戀了好一會,見他哭的實在厲害,只好憤憤起來,口中道:“好了好了!小祖宗!就來伺候你了。”長長伸個懶腰,一陣柔風吹上面來,愜意無比,看看窗戶大開,日頭曬落到地面,屋中亮堂堂的。心中暗讚這店裡夥計伏侍周到,一早就來開窗換氣。下會若還來西京,定到此店歇宿。

  待得收拾行李時,不由得大叫一聲苦也。原來,昨夜放在床尾的一大包銀子,早已不翼而飛。這窗卻哪裡是店伴來替他開的,而是飛賊光顧後的逃遁之道罷了,順便開來替他胡家父子通風清涼了。這般巨額錢財到手不足兩日便又沒了,胡不為懊悔得只欲跳樓。六百兩的雪花大銀啊,他掙上一輩子都掙不著,這般輕輕巧巧便充了賊資,飽了賊囊,如何不令人激憤直想吐血?胡不為在屋中連連頓足,唉聲嘆氣,不住圍著茶桌繞圈子。見面前一個小凳攔路,想也不想,一腳踢飛開去。足上疼痛傳來,卻哪及得上心中痛苦之萬一?他愛財如命,此刻丟了銀子,真跟丟了命一般難過無已。心中把賊的祖宗一百八十代罵得體無完膚,深恨自己長個豬身子,睡死成這樣。推而上之,又將昨晚兩個狐狸精也恨上了。想來自己如此疲累,原是她們播弄所致。兩個妖婦渴如經年沙漠,無數次碾榨他,才讓他睏乏成這樣。此刻心中急悔急怒,他那還有甚麼清晰心思,但凡跟丟銀扯上干係的,都讓他罵上了。他倒不想,昨夜跟兩個妖婦鬼混時,他胡老爺子神魂顛倒,樂不可支的,只巴不得在劉府再呆上一兩年。

  銀子是丟了,摸摸身上,懷裡的青布包裹還在,釘子和玉牌並蜈蚣內丹等物並未失竊,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此刻胡炭卻自止了哭聲,他老子心煩沒顧的上理會他,小半天工夫下來,小娃娃哭累了,自己吃指頭玩。

  自怨自艾了好一陣子,胡不為也感腹中飢餓。刻下盤纏盡都沒了,可須好好打點,另尋些銀錢來充做路資。胡不為心中盤算,定神符效驗極神,自己大可以充個走方郎中,替人治病收錢。每愈一人收取一兩銀子,窮人便少收些,三錢也可,五錢也可。如此,一日畫上五六張,吃飯的錢便都掙來了。只是須制個掛簾招子才好,寫上 ‘神醫濟世’四字,不怕沒人送錢上來。然而難處便在這了,偌大的西京城裡,他一人不識,卻去哪裡弄個棒兒和白布煙墨呢?胡不為心中想了幾遍,卻一點辦法也沒有,看著日色漸漸偏去了,擔心店家又加房錢。趕緊抱起胡炭,出門下樓。心想:先到外面轉轉看罷,興許有誰家不用的晾衣桿兒和破舊衣裳,先簡陋制上一幅再說。

  樓下大堂人聲鼎沸,許多閒人武師正吃午茶,敘些離奇故事和四方見聞。內中一個面皮通紅的老頭嗓門尤大,胡不為還在樓梯中段便聽到了他的說話:“……你這信州怕是去不成了,看來還要在西京耽擱幾天。”有人答他的話:“那卻是為何?我趕到信州有急事要辦,可不能在路上耽誤太長時間。”老頭嘿嘿一笑,道:“客官是剛剛睡醒吧?還不知西京城已經出大事了。刻下西京已經封城,所有客商旅人,只許進,不許出。留守大人的通告貼在城門上了,嘿嘿,要想趕路哇,您要長出一對翅膀才成。”那人 ‘阿唷!’一聲,甚是焦急,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竟要封城?告示上有沒有說要封幾天?”老頭嘿嘿一樂,道:“客官,你這話算是問對人了。我有個侄兒在府衙上當值,所以知道內中的掌故,您要是去問旁人,決計沒有我知道的清楚。”話說到這,卻賣關子不說了,坐到座上,慢飲茶水。

  胡不為已走下樓梯,聽這老兒話裡懸而不盡,當下緩住腳步,要聽他說完再走。那跟風說話的客人也是個慣行四方的,看見老頭把話藏起了,當然知趣,招呼小二道:“小二,給老爺子加一壺鐵觀音,再來一碟茴香豆,會到我帳上!”小二應了。紅臉老頭登時色霽,一張臉笑的跟花朵也似,連說:“客官您太客氣了,教您這般破費,如何當得?”他是鎮日在茶館旅店中混日子的人物,專以小道消息換取茶飲飯食,口中客氣,心中卻是暗喜:又蹭得一壺好茶了,這人倒當真大方。當下咳嗽一聲,故做神秘,壓低了嗓門說道:“客官您有所不知,昨兒晚上,西京城出了四件大事,現下鬧的人心惶惶,都說老天爺怪責人心狡詐,要降罪人間了。”那客人道:“哦?卻有這等事?不知道發生了哪四件大事?”老頭兒得了香茶豆子,再不隱瞞,當下說道:“頭件大事,是本城留守家中失竊,丟了一件要貢給皇上的寶物。留守大人雷霆震怒,下令在城裡各處嚴加搜捕,定要把盜賊拿住了治罪。早間兩處城門都封閉了,便是因為此事了。”那客人道:“誰這麼大膽,竟敢盜到官老爺府中了?還是貢品,唉,要是給抓住,怕是逃不掉株連九族的下場。”

  “第二件大事,是城南的劉佩玉劉老爺家一夜之間死了四十多條人命,聽劉家婢女說,似乎是晚上有一條極大蜈蚣把他們害死的。那蜈蚣眼睛有馬匹那麼大,身子有四五十丈長,嗐!只一噴霧,登時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您見多識廣,可曾聽說過這麼大的百足蟲麼?”那客人睜目結舌,駭然道:“這麼老大蟲子,卻是怎生長出來的?讓他為害起來,那還了得!”老頭兒洋洋得意,道:“可不是麼!這蜈蚣到劉老爺家藏了半個多月,劉老爺還以為是賊呢,請來幾十名俠客說要拿賊,誰知賊沒拿著,卻全讓它給害死了。”那客人道:“是啊,誰會想到會有這等變故呢……啊唷!那便糟了!蜈蚣定然還在西京城內,萬一作亂,又有誰能制的住它?豈不是還要死傷很多人?!”

  “客官不用害怕。”老頭兒嘻嘻一笑,道:“西京城離京都不遠,皇氣極重,正是上天眷顧的寶地,哪能容得這些怪物妖孽為非作歹,昨天晚上,玉皇大帝便已派了龍王將蜈蚣絞殺了,客官您就放心好了。”當下細說西京好處,又將劉家婢女的傳述添油加醋說來,一條青龍變成了四海龍王,在天上呼風喚雨,打雷閃電,如何如何將蜈蚣殺得遍體鱗傷,撕成碎片。一招一式,各種法術並驚險激烈情境給他描繪的如同親見。將那客人唬得矯舌不下,連連驚嘆。這老頭兒一生以舌頭混飯吃,正是舌燦蓮花的能人,胡不為聽了都不由得欽佩。那蜈蚣雖然很大,但也不過三四丈長,在他口中說來竟又大了十倍,當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鎮煞釘的青龍更被他捧成玉帝派下的龍王,如是說來,他胡不為倒成了玉帝了。這老頭兒卻不知,眼下玉帝正空著肚子,抱著孩兒在人群中聽他吹牛呢。

  這紅臉老頭口舌便給,又善引懸念,一番話說來曲折跌宕,比說書先生編得都好聽,只不多時,堂中許多茶客都聚攏過來聽他胡侃。他是個人來瘋的主兒,見聽者愈多便愈賣力,當下興高采烈,又說了下去。

  “這第三件大事啊,實在邪門的緊,唉,也不知是西京百姓做了甚麼缺德事,干犯天威,顯出這等不祥徵兆來。”只一句話,便將滿屋人說得鴉雀無聲。胡不為聽過他吹牛,知道他又瞎編故事,當下再不理會,向門外走去。眼下肚子正餓,盤纏皆無,這事可比什麼都大得多。邁出門檻,耳中還聽到那老頭的話聲:“……府衙一對白石獅子全變成黑色了,列位客官,這石獅子是闢邪擋煞……”

  出得門來,胡不為便往偏僻的小巷中尋找。料想那些高門大戶是斷不會將晾衣桿和舊衣服扔在門口的,往尋常百姓堆裡找找,或許會有。哪知在蛛網般的巷道中尋了半天,連根小布條都沒撿著,更別說是衣裳了。胡不為大感洩氣,飢火又湧上心頭,不由得又愁眉苦臉長吁短嘆起來。如果六百兩銀子還在手上,哪還用再受這等飢疲交迫的苦楚?早是肥脂香膏滿口,錦繡軟衾加身了。思慮至此,更是惱恨那盜銀飛賊,直恨不得剮其肉抽其筋,拆其骨寢其皮。

  灰心惱恨之下,只低了頭走路,也沒心思再顧週遭行人的說話。不承想,卻一頭撞上一個路人懷中了。聽得一個男子 ‘哎喲!’一聲,喝道:“你是怎生走路的?!沒帶眼睛出門麼?!”胡不為登時驚醒,連忙道歉。那人不依不饒,仍出言責怪:“這般寬敞大道你不好好走,淨揀有人的地方撞,敢莫是個小賊!?”胡不為連連告饒,看見兩人都著黑衣,腰間佩著長劍,正是習武之人,當下那還有什麼脾氣,把一腔不快惱恨都扔到腦後了,低眉順眼,盡賠不是。

  哪知那人 ‘咦!’的一聲,問道:“你不是劉府的客人麼?怎麼跑到此處來了?”胡不為抬頭一看,他走路撞上的,原來是昨夜裡在劉府捉妖的兩個術士。 ‘啊唷!’一聲,面色登時蒼白,一時說不出話來。昨夜聽了他們一頓叫罵,把拿走蜈蚣內丹的人說得罪不可赦,萬死不足平民憤,便跟千古罪人一般,早就感到羞慚。刻下贓物正在懷中,看見他們,怎不叫他心中有鬼?

  當下勃然色變,一張臉上紅白交替,睜目不知言語。抱緊了胡炭,一手摀住藏在左胸的油布包裹,慢慢後退,防他們搶奪內丹。

  那兩人見他現身此地,原先也不過是心中疑惑,不慮有他。但一句問話下來,看到胡不為這等動作,分明便是作賊心虛表情,不由得疑雲大起。

  那年長瘦高的術師喝問道:“你幹麼這般鬼鬼祟祟的?!懷裡藏了什麼東西?拿出來讓大家瞧一下!”胡不為見他變臉,一句話便點中要害,哪還有其他想法, “啊!”的一聲,跳將起來,轉身便撒腿狂奔,陋巷之中碎石頗多,硌得腳底生疼,但當此要緊時刻,再顧及不上了。疊腹躬身,雙手緊抱胡炭,邁開大步在狹窄的巷道間鼠躥。

  那矮胖的師弟又驚又喜,叫道:“師哥!師哥!內丹定是在他身上!我們快追!”他腦筋甚是簡單,昨夜去得晚了,沒搶著蜈蚣內丹,心中一直懊悔痛惜。這一夜間滿腔念頭盡在 ‘內丹’兩字上打轉。眼下看到胡不為這般倉皇忙亂情狀,懷中似乎藏匿著不欲人知的物事,也不想想或許別有隱情。****,自然而然便轉到 ‘內丹’上邊來了。可也事有湊巧,內丹果然真在胡不為身上。有道是渴行遇見初掘井——當真巧合。他這般荒唐推理居然也有誤打誤中的時候,想來也是天意如此了。

  當下二人大呼小叫,在後面提氣追趕,只不多時,便在巷道拐彎處堵上了胡不為。一左一右將他挾持,壓到牆上問話。

  胡不為哇哇大叫,急忙分說。二人一點不顧,嘿嘿冷笑,四隻爪子把他抓得牢牢實實的。那師弟將長劍掛好,便去扒胡不為的衣服。胡不為身體單薄,筋軟力弱,哪裡是兩名久練武功法術的術師對手,雙手便如被鐵勒扣住一般,休想動彈分毫,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虧得有個胡炭綁在胸前,那術士一時倒不易伸手進他懷裡掏摸。

  只是胡不為的一陣吵鬧和娃娃的哭叫聲到底起了作用,幾個好事閒民聞聲立至,側在牆邊探頭探腦的觀看,卻不敢上來解救。兩名術師畢竟心虛,不敢太過招搖,見四周圍觀的人越聚越多,無可奈何之下,只好提著胡不為離開,想再找個僻靜所在好好搜查。

  他二人習術有年,高深法術沒學會,但長期修身下來,奔跑縱躍時卻遠勝常人。二人分兩側提著胡不為,盡往日光照耀不到的冷僻之處奔去。胡不為但覺耳邊生風,一重一重的土牆如走馬燈般在眼前晃過,看得腦仁生疼。行不多時,師兄弟倆便找到一處僻靜死巷,將胡不為父子推dao在地。轉看四周,但見遍地黃矢白溺,臊氣撲鼻,這個偏僻空處已成路人解溲之所。

  那師弟嘿嘿笑道:“你倒再跑看看?這下也沒人再來救你了罷?”說罷,便欲上前解除胡不為衣物。哪知肩膀一緊,被他師兄一把拉住了,聽他說道:“慢來!這內丹只有一個,我們二人卻如何分法?須得好好討論一下,定奪完畢再拿來不遲。”

  師弟軟求道:“師哥,你功力比我深厚得多,這粒內丹便讓我吃了吧,我感激你一輩子。”

  瘦高師兄大搖其頭,道:“不然,不然,師弟,當著你的面我也不說甚麼喪氣話,你師哥這點本事,對付潑皮小蟊賊是綽綽有餘的,但遇見江湖人物,怕是連給人提鞋都不配。”

  師弟道:“師哥,你就成全做弟弟的吧,我法力這般低微,出去被人殺了,你也不願意看到吧?這內丹能長我三年功力,我吃了後,好歹也有個逃跑機會。師哥你法力也算不錯了,便是再長三年也不會高到哪裡去,若是……若是……以後再搶著內丹,兄弟一定讓給你吃,決不眼紅,如何?”

  那師哥只是搖頭,連連嘆氣,道:“師弟,我們進入江湖也有半年光景了吧?一直以來平平安安,是我們運氣好,沒遇上什麼厲害妖怪和人物。若是日後遇見幾隻木鱉或是巨狼什麼的,你想咱們打不打得過?我練的 ‘青炎刀’已有小成,若得這粒內丹幫助,便能精進不少,日後打死妖怪也容易些,那時你再來吃內丹豈不更好?”

  二人各執一詞,互不相讓,反反覆覆的辯說。胡不為聽得明白,兩人各有私慾,都想說服對方讓自己吃了內丹長功力。當下眼珠直轉,也不說話動作,只盼他們一言不合,鬥將起來,鬥個你死我活得,自己就有機會逃跑了。最好兩人一起殞命,自己便可從容離去。

  哪知這兩人自小一起長大,感情極好,雖爭得面紅耳赤,卻不肯動手互毆。胡不為見計不售,只得轉頭四處查看,另謀脫身之法。

  此處是西京偏遠之所,居民雜住場地。左右兩排高高的黃土牆,延到前面百步處折成一條小巷。身後是一堵石壁,長滿蒿草青苔,不知是那家富戶的後院了。三面牆高逾數人,平平整整滑不留手。別說是獨力攀爬,就是有人來幫忙怕也極費工夫。胡不為查看之下,暗暗叫苦,這般絕地,倒讓他如何逃脫出去?

  看著面前二人指手畫腳,口沫橫飛對辯,自己被困在此處脫身不得,正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人為鼎鑊我為麋鹿,生死去留盡操人手,不由得心中淒涼。眼看日光越過身後的烏瓦青壁,投到前邊兩排黃色土牆上,映得紅澄澄的一片,鮮豔燦爛,甚是好看。胡不為心中一動,微微轉念之下,卻思出一道計策來。

  此時師兄弟兩人仍辯得興高采烈。只聽那師弟道:“……日後不論是千年還是萬年妖怪,只要我們搶著了內丹,我一定讓給你。”師兄道:“這又何必?今日我不吃這粒內丹,別說是千年萬年妖怪,只是一頭八百年的中等之怪我便抵擋不住,又怎能奪得他們內丹?師弟你好好想想,若是我的 ‘青炎刀’練好了,再練得下一級 ‘飛燕斬’,你還怕日後沒有內丹進補麼?”

  那師弟還待分說,猛聽見胡不為驚叫連連:“啊!啊!妖怪!好大的妖怪!”二人正在思想激盪之際,聽到此言,盡都心頭一震。渾沒想到有詐,隨著胡不為的手指齊頭看去,前面空空曠曠的,街巷靜默,哪有什麼妖怪蹤跡?正疑惑間,猛聽得胡不為呼喊一句:“土柱!起!”

  剎那間, ‘嘭!’的一聲大響,前後兩面土牆如急龍出洞般,猛的鑽出十餘支粗如人腿的土柱來,兩邊交錯襲近,又有許多黃色泥塵飛揚,遮得周圍一片迷茫。二人哪想到會出這等變故,這個手無縛雞之力滿面蒼白的廢人竟然也會法術!不提防之下,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手忙腳亂的,吸入許多腥燥的泥粉,身前身後又同時被土柱擊中,這衝力卻不小,短短瞬間,兩人被激得胸中氣血翻騰,疼痛非常。也幸得胡不為法力不夠,又兼只顧逃命,駭怕之下不能盡聚精神來施放法術。十餘支土柱只將兩人擊得難受,卻不能傷害他們。

  原來胡不為看到兩邊的土築圍牆,忽然謀得一計,趁二人激烈辯論之時低頭暗念沉土咒,一通 “山神土地,持槌將軍,騰天倒地,驅石奔雲……”咒語過後,將兩面的土牆都激活了,找準了時機,大喊一聲引開他們心思。隨即發動御土術來,十餘支大土柱盡打在兩人身上,竟然一舉奏功。在二人心神大亂的時候,撒腿就望外衝去,拐過了前面巷道,忽奔左忽跑右,盡揀那些看來有人居住的地方躲避。

  師兄弟二人不及防之下中招,急切間護住了頭臉,把所有土柱都用胸腹受了,雖然疼痛難當,卻絲毫沒有受傷。過不多時,泥塵散盡,土柱盡碎成齏粉落到地面,此時胡不為卻早逃得遠了。

  二人哪肯吃這啞巴虧,怒吼連連,也不顧面上許多黃白泥粉沾染,氣急敗壞追蹤下去,務要將那狗頭騙子捉到,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瀉心中憤恨。

  他兩人腳力甚快,一頓猛追,頃刻間趕過十數條巷口。四面查看之下,哪裡還有胡不為的影子?倘若此處是條平川大道也還罷了,胡不為腳力再快,抱著一個孩兒終究也跑不了多遠。偏生這是個貧民雜居的地方,沒有什麼平整好路,許多土房磚屋東一間西一間的立著,三間聚一落,五戶成一巷,曲道彎徑如蛛網一般,橫七豎八交接延伸。

  在這樣的地方尋人,不啻於大海撈針。二人憋了一肚子火,挨條小路尋了一遍,問了幾個居民,可是人人搖頭,均說沒見著什麼抱著孩兒的中年漢子經過。胡不為便跟突然蒸發了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二人沒法子可施,四目相對,想到到嘴的內丹又跑沒了,俱都懊喪無語。正自失落間,忽聽見前方不遠處一陣嬰兒的啼哭,似乎便是那狗頭騙子兒子的聲息。哭音才一響起,轉瞬又低下去了,顯然是有人故意用手掩蓋了嬰兒的口鼻,不讓他出聲。若不是刻意躲避,又何必這般做法?

  二人又驚又喜,對望一眼,不約而同發足向前追去。

  那哭喊的聲音,果然便是胡炭發出的。

  胡不為逃脫了死巷,在矮房土牆間七拐八拐的,轉得昏頭漲腦,不辨西東。料想那土柱阻不了二人多久,片刻間他們便會追來。當下強忍了手足的酸麻,抱著胡炭發狠狂奔。約摸一袋煙後,果然聽到後面折巷中靴聲橐橐,兩個惡人一同追來了。當下魂飛天外,抱著胡炭,就近窩在一處豬舍內,佝腰貼牆,不敢稍出聲息。那二人粗略掃過豬圈一眼,不查有異,又奔去遠了,他才又起身,另尋別路逃跑。

  躲躲藏藏跑了一段,來到一間土屋前,看到一個婦人正在門前土坪採桑葉,坪上攤著幾面大竹匾子,許多黑灰細小之物在內蠕蠕而動。原來這是一戶養蠶人家,主人正在採集桑葉飼春蠶。轉頭間,見那婦人一臉驚愕看向自己,胡不為尷尬一笑,待要解釋,卻又不知該從何處說起。

  正琢磨間,懷中的胡炭卻猛然哭叫出聲來,也不知為的什麼緣故。這孩子倒也奇怪,剛才從死巷一路跑來,崎嶇顛簸,他安安靜靜的,不妨害他老子專心逃命。眼下跑到這和平所在,他倒放喉大哭起來了。分明存心禍害他那糟糕老子,再勤練一下腿腳奔跑功夫。誰說只有紅顏才是禍水?這小綠臉蛋也一樣是壞水。

  胡不為大罵倒霉,一顆心直要跳出嗓子眼來。怒目瞪了胡炭一眼,狠不得將他脖子掐細了。眼下未離危地,兩個惡人就在左近,聽見啼哭聲焉有不追來之理?魂飛魄散之際,趕緊用手摀住了害人精的嘴巴,心中暗暗叫苦。

  正在進退不得的當口,一陣急亂的腳步聲從左側數十丈外傳來,轉眼便要來到近前。那兩個該死的惡賊如附骨之蛆,果然聞聲追來了。倉皇之下,哪想到其餘,躬身衝入屋內,看看右側牆壁一座梯子搭在閣樓之上,來不及細想,手足並用爬了上去,蜷在一座廢舊的織布機杼後面,閉眼默祝,暗求神靈保佑。

  師兄弟兩來得好快,胡不為剛藏身下來,他們已追到門前,不見他父子兩蹤影,便又直追下去。但不多時,又回轉過來了,到門口問那採桑婦人。

  胡不為心中 ‘砰砰’直跳,半屈身子,一手摀住胡炭嘴巴,轉頭尋找脫身之法。這閣樓極低極矮,站直了都不能夠。頭頂是幾面厚重木板搭成的承塵,料想自己抱著孩子也頂不動它。再看前後左右,除了正對著門一面,其餘都是牆壁,連個通氣窗口都沒有。不由的心中絕望。他在閣樓上,距離不近,外面三人的對答一點聽不真切,只有那師弟的嚴厲聲音高一句低一句模糊傳來。這鹵莽蠢人不知問話之法,一味蠻幹,聽來似乎在嚇唬那婦人,要她指點胡不為的逃跑方向。想來那婦人不是什麼好漢硬骨頭,與自己又沒有半點幹系,自不會犯險替人遮掩,只怕馬上就要提供線索。

  胡不為心跳愈速,片刻後兩人把自己擒住,少不得要一頓暴打。若是發了狠,將自己父子殺了也說不定。思慮及此,心中一寒。低頭間,看見胡炭眼淚汪汪,小臉憋得通紅,不住的揮手蹬腿,一隻腳蹬進了自己懷裡,將衣襟踢開一個口子。

  一個黝黑之物露了出來。那正是藏著蜈蚣內丹和鎮煞釘等物的油布包裹。

  便是為了這粒小小內丹,門外兩人才如此窮追不捨的。本是無意中得到之物,哪知今日自己竟因此成為別人獵殺對象,當真是冤天之大枉。胡不為又急又怕,正做沒理會處,耳中聽那師弟忽然拔高聲音喝道:“……我便不信他逃得這麼快!剛才分明便在這裡的,怎的一忽兒便沒了蹤影?!定是你在撒謊!不老實說出他的去處,老子砍下你的腦袋來!”說著, ‘嗆啷!’一聲,拔出長劍。

  那採桑婦人倒有俠義心腸,肯替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遮掩。想來她騙那師兄弟二人說不曾見過自己,那二人卻偏偏不信。胡不為心中稍感寬慰,一時又替她擔心起來。門外二人可非良善之輩,說要砍她腦袋,只怕當真說得到做得到。這兩人無法無天,光天化日之下都敢當路劫人,猖狂得很,這裡地方偏僻,居民又少,殺上個把人再逃跑,誰也奈何不了他們。

  心中思緒如紛亂雪片一般,眼看那女子為自己身陷性命危難之中,甚覺過意不去,既感她的仗義,又愧自己的懦弱。一時想鼓勇衝出門外,獨力鬥那二霸,便是讓人砍死了,也別要讓他們傷了婦人。一時又想跳將出來,嚴詞正義斥責,讓他們知道理虧,羞慚離去。但每次欲下決心之時,熱血只衝到額際,還沒到頭頂便又退回了。他素來膽怯怕事,當此性命生死的關口,一時哪易便下決定?

  心中如急火煎熬,喉中乾澀非常。心中只道:“怎麼辦?怎麼辦?出去?還是不去?”一瞥眼間,又看到懷中的油布包裹。腦中憶起早前二人的對答來。這蜈蚣內丹似乎有增加人功力的好處,吃下便能增長三年功力。卻不知他胡不為吃下去以後會有何變化?長得三年功力……他長三年功力便能怎樣?能不能與門外的兩個惡賊鬥上一鬥?電光火石之間,腦中迅疾無倫的轉過許多念頭,數月前家破人亡之慘,單嫣被惡道人肆意ling辱的許多情景又浮上心來。仔細想來,這許許多多的苦難災害,皆可歸因於一處:自己法術太弱,沒有保護家人周全的能力。

  若是自己早年痛下苦功修習法術,學得一兩樣厲害武功,那三名黑衣人又怎能輕易奪去趙氏三人的性命?自己和單嫣聯手拒敵,烈陽的卑鄙毒計又怎能得逞?江湖如此凶險,天下如烈陽、如那幾個黑衣人這般奸惡貪婪之徒正多,自己護著一個幼子,千里迢迢去尋活命寶丹,若是法力低微,連自保都尚不能夠,卻又如何能夠帶得寶貝如願歸來?

  正如門外二人,覬覦自己身上寶物,便不擇手段的逼迫搶劫。看眼下這等情狀,若讓他們抓住了,他胡家父子兩必然無倖。兩人欲念如熾,抓住自己以後決不會只滿足於只要內丹的,看到鎮煞釘,必然會下手奪去。他胡不為沒了釘子,又有何能力再去殺犯查奪取還丹?

  一時亂想紛繁。但心中一個念頭卻逐漸清晰明朗起來,便是:他胡不為必須變得更強壯,法術更厲害,才能存活在這亂世當中。單嫣說的詩詞未嘗沒有道理,天下萬物,俱為銅丸,每人每物受苦正多,又何必再互相折磨?只是這數月來經歷,他胡不為已知道世間正道頹廢,銅丸們不知其苦,樂於互相擠壓傾軋,孜孜不倦陷害往來。一粒銅丸想要立身天地間,需得不斷磨礪,使自己更強壯些,更耐得住衝擊碾壓。若是銅丸瘦弱無能些,別說要脫出天地銅爐熔煉,便是壓在這些銅丸當中,擠也給擠死了。

  反覆思慮之下,心意已決,當下一隻手抽出包裹,解開了。取出那粒烏黑髮亮的蜈蚣內丹來。便在此時,聽見那婦人哭喊道:“痛死了!……我說,我說,他望……去了……”胡不為一驚,她到底抗不住折磨,把自己的行蹤給招出來了。形勢危急,厄運頃刻就到,再不下決定怕就晚了。當下長呼一口氣,暗道:“罷了,形勢所逼,胡不為今日不得不拚死出去,只為爭得一線生機。若是老天憐我,便給我留下活路,不然……不然……我胡家滿門,也就這樣完了吧。”眼一閉,將那細小之物扔入口中,嚥了下去。

  那物又苦又腥,順著咽道滑入肚中。

  門外那婦人披頭散髮,坐倒在地大聲號哭。師兄弟倆得了消息,著急追捕胡不為,倒不十分難為她。當下便欲舉步。哪知巷道深處一陣急亂的鑾鈴聲響。三人舉目看時,卻見一隊騎兵得得策馬出來,轉過彎道,剛好看到了這一幕。 ‘勒!’的一聲,十餘騎齊齊停住了。三人看得明白,那十餘個官兵甲冑鮮明,滿臉酒色之氣,腆胸疊肚騎在馬上,傲慢蠻橫態度盡現。這正是西京城的巡城兵士,眼下城中頗不安寧,他們奉了留守大人的命令,正在各處街道巡查,卻剛好碰上採桑女子被兩名術士欺侮。

  那首領模樣的軍士喝道:“你們是干什麼的!這女人怎麼會哭!?”師兄弟二人哪答得出來,瞠目結舌,相對無語。便在此時,那女子張嘴大喊:“大爺救命啊,這兩人是強盜,想要非禮我,搶我東西!”那軍士眉毛一軒,吩咐左右:“給我拿下了!”

  當下兩名騎兵跳下馬來,手拿繩套,便欲綁縛二人。師弟是個直性子,身懷厲害法術,也不怕幾個官兵來惹麻煩。只嘿嘿冷笑,只等二人過來行動時便放手開打。幾個官兵鎮日沉湎酒色,狐假虎威,當真動手便是再來十人也不在話下。

  哪知師兄搶前一步,抱拳笑道:“將軍且慢動手,我們二人不是強盜,只是追拿妖怪經過這裡,向這位大姐問話罷了。”

  那軍士首領道:“胡說!青天白日的,哪有什麼妖怪?!你別要信口開河!”話是這般說,一張胖臉也早變成青天白日,雙手攥緊韁繩,不住的四面張望。卻不知他因何事對 “妖怪”二字這般害怕。

  那師兄甚是識趣,點頭應答道:“是是是,將軍說的極是,不過小的適才在妖怪身上搶到這個東西,也不知是什麼,大人眼睛明亮,見多識廣,定然知道它的來歷。”說著,躬身趨前,將一個黑布小包遞了上去。

  那軍士將包裹打開,低頭一看,登時眉花眼笑,連聲道:“好!想不到在此地遇見你這樣的良民。馬勇,丁三,你們回來。”

  那農婦哪知他們搗了什麼鬼,眼看這官差老爺瞬間態度大變,對兩個惡人突然親熱起來,全然摸不著頭腦,又放聲大哭起來:“官老爺啊,你可得給民婦做主啊,這兩個強盜欺負我,你看你看,他們把我抓的……”說著,將一支左臂伸出,擄了袖子,但見兩道紫黑的印痕赫然其上,卻是那師弟逼問胡不為行蹤時下的狠手。

  那軍士眉頭一皺,待要說話,卻聽那師兄說道:“將軍,適才我們看見這婦人與一個長毛妖怪說話,追過來後,那妖怪便不見蹤影了。我們疑心她與妖怪有甚麼聯繫,便下手逼問她,可惜什麼也沒問出來,望將軍明查。”他年紀較大,對江湖世故也遠比他師弟懂得要多。深知民不與官斗的道理。雖然憑著二人法力,將這十餘個草包收拾乾淨並不費事。然則當此大亂之時,官府嚴查。若要被不相干的人漏逃出去報官,那師兄弟倆從此也不用再行走江湖了。西京是當朝重鎮,奇人異士所在多有。便在府衙之中,學會法術武功的能人也頗不少。惹了他們,那真是初一十五都不好過的。眼見這幾個官差雙目昏昏,肚腩肥大,定是酒氣財色通統喜歡的人物,於是便將二人的盤纏都奉了上去,果然,那官差口風立改,將二人從強盜身份升格到良民了。

  那軍士聽了他的話,想也不想,當即喝道:“丁三!你快把這個串通妖孽的女人綁了!自己幹了壞事,反倒誣告良民。給拿到大牢裡去,竹籤板子伺候,看她招不招出妖怪來!”這些人作威作福,草菅人命,這般顛倒黑白之事從來也不知做了多少,又怎會以此為意。當下兩人如狼似虎,不顧那女子的淒厲叫喊,用粗繩捆了個嚴實。臨了,又用破布堵住她的嘴,不讓她放聲哭叫。可憐這好心女子,滿以為看見官差便遇到了救星,哪知天道不良,人心日下,金銀之力已遠遠勝過天理公道。幾個官差收了賄賂,竟然反而對她下毒手。人世濁惡如此,豈不是叫人感嘆?

  師兄甚是滿意,又向那軍士道:“將軍果然目光如炬,這妖婦還有一個同黨,卻不知被她藏到哪裡了,那人身上似乎帶有許多偷來的財寶……”話沒說完,聽見後面土屋裡 ‘嗵!’的一聲悶響,又有一陣孩子的哭叫聲。片刻,看見胡不為抱著胡炭搖搖晃晃出來,面上紅得似要滴出鮮血。不住的大口喘氣。

  師兄弟二人大喜,齊聲歡呼道:“便是這個小賊了!”便要衝過去拿他。哪知那軍士聽他說這人藏有財寶,貪心大起。呼喝一聲:“你們二人停了!這人是官府追捕的犯人,不勞兩位動手,馬勇,你們把他擒來,跟這女人一起押入大牢,嚴刑伺候!”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0-7 12:29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6 21:49
第二十章 風波 寒背驚睹非生人

    丁馬二人答應上前扭住了胡不為。

    師兄弟倆心頭大怒。本以為這個貪婪官差吃了二人銀子多少做個順水人情。哪知他剛吃完手裡的又將爪子伸到鍋裡。才一見面之下馬上就將胡不為說成是官府追捕的犯人了。其意不言自明當然是貪圖胡不為身上的財寶。師弟性子急躁當即橫眉立目怒罵起來:“你這狗官……”話未說完又讓他師兄給攔住了。

    聽他說道:“將軍怕是認錯人了吧?這個小賊只是跟我們有些誤會偷了我們的銀子怎會是逃犯呢?”他刻意在“銀子”二字上加重語氣便是提醒狗官莫要忘了剛剛二人奉上的賄賂。看在銀子的面上別要做得太過。

    哪知那官差心中自有想法面沉如水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冷冷說道:“官府批捕犯人旁人無須多嘴!再敢多言捕到牢裡按同案犯論刑處置!”一句話說來氣勢凜然官威十足當真是擲地有聲。那師弟聽說哪裡還按捺得住提起缽大拳頭就望前衝去這狗官見利當場便忘義翻臉不認人當二人是軟柿子好捏得很麼?

    十餘個騎兵見有人竟敢冒犯長官齊一聲喊紛紛抽出腰刀策馬上前在那領面前圍成一個半弧刀鋒直指干犯者刃光如雪。

    那師兄到底冷靜見一番吵鬧又引得左近的住民遠遠觀望。當此情景殺官劫丹之事已成空談。當下喝住了要施放法術的師弟向那官差抱拳道:“如此便不打擾將軍辦案了山長水闊若是有緣我們日後再見。”拽著氣鼓鼓的兄弟轉過彎道投往他方去了。

    一行官差將胡不為父子綁得緊緊的向城東府衙馳去此時天色明亮觀者眾多他們卻也不敢當場剝他衣服搜刮財寶。

    胡不為被一名官差揪在馬上腦中渾渾噩噩全不知眾人將他捉向何方。蜈蚣內丹性子屬火補力何等猛烈他身體單弱法術底子也薄又不會像一般術士那樣運用氣息慢慢轉化補力在閣樓急切吞嚥之下便已被猛力傷害。丹丸落下腹中後才不過半枝香工夫便迅猛作開來。胡不為但覺自己身子成了一座火爐熱力如火柱般升騰而起上頂咽關經口舌鼻眼直衝頂門百會。又有許多強弱不同的熱氣在五臟六腑間四躥延著經脈四肢奔騰直去。只片刻間無數熱流如熔岩激衝開來登時催動他的氣血運轉。胡不為周身麻木感覺手臂腿腳並二十個手腳趾頭彷彿瞬間腫大了幾倍。這一番煎筋煮髓的歷練可比什麼刀棒傷害猛烈得多他長這麼大以來卻何曾遇過?周身難過非常胸中窒息腦門突突直跳。只不多時熱力衝擊腦海登時‘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腦中昏沉神智已經有些糊塗。

    只是心頭到底存著一念別要讓那好心婦人枉送了性命。憑著一線清明迷迷糊糊便從樓梯爬下來哪知腿腳不甚爽利爬到中段便仰面摔下了。適才的一聲悶響便是他從樓上翻落的聲息。閣樓只一人多高他又正值丹力作的時候不覺疼痛。只苦了小胡炭震盪之下登時放聲大哭。

    虧得胡不為這數月來勤奮學法到底立了一些根基。法力運行之道已粗具其形。這內丹進入體內後順著渠道一番強力衝擊便自行散化了透入他各竅靈氣中與原本法力互相融合。只是熱力鬱結腦筋一時卻還不能馬上復原回來。

    得得聲中十餘騎穿過小巷回到大道上來。官差們高聲吆喝揮鞭驅趕擋道的人群。只不多時便回到城東的府衙院內。那官差領辟了一間密室仔細搜刮鬍不為。本來還滿懷希望盼能搜出許多金珠寶貝來哪知他通身上下只一個油布包裹藏有東西。翻開來看也沒見到什麼精彩物事一棵烏黑碩大釘子兩張人皮也似東西一本木封書看不出值什麼錢。只一面白玉牌似乎能當得幾兩銀子。另有許多黃紙符咒是胡不為照《大元煉真經》書畫之物。那更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大怒之下一把將胡不為搡倒在地罵道:“你這狗頭騙子!怎麼身上一點值錢東西都沒有?金珠寶貝呢?你藏哪去了?!”胡不為哼哼連聲雙目痴呆哪裡知道答話。官差狠狠踹了他幾腳見他即不躲避也不呼痛分明便是失心瘋模樣。正無計可施之際忽然想起騙子是從那農婦家中出來的說不定把珠寶藏在她屋裡了。當下喚來兩人將胡不為暫時送進牢裡關押。自己翻身上馬點了幾個手下又向桑農家中奔去定要把藏著的珠寶都搜出來。

    一頓折騰下來胡不為精神倒略略恢復了些。兩個禁軍兵士將他送到牢裡直接被兩名胖大獄卒領進牢裡去了。穿過一條長長的甬道腳下漸行漸低似乎正向地底走去。胡不為探頭探腦跟在獄卒後面不住眼打量這個新鮮所在。此時已不見天光只憑著前行獄卒手中的火把微光觀看四周。但見頭頂及兩側都由巨大青石砌成略微用灰泥固住並不著意擺放平整了。許多石頭突將出來邊緣棱角甚是鋒利若不小心行走只怕要被傷害。石面上甚是潮濕許多水滴凝在石上粒粒分明便跟蟲卵一般。在甬道行了不過一會他的頭臉早讓頂壁滴下的水珠淋得精濕。倒補了他早晨未曾洗臉的功課。

    行不多遠轉過一處彎道前面一片火光跳躍卻是幾支火把插在牆上熊熊燃著照亮前面一排並立的十餘個巨木牢籠。西京是臨近皇城的重鎮人員又多這牢房也造得分外寬大。裝得下幾百號人。

    腐味、霉味、便溺臊氣一同灌入鼻來胡不為登時皺眉。抬眼過去但見十幾個牢籠裡裝滿了人內中男女老幼盡都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見兩個獄卒到來眾囚立時鼓噪不住的拍打牢柱鐐銬嘶聲叫嚷。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冤枉啊!大人我是被人陷害的啊……”

    “行行好把我放出去吧行行好……”

    又有許多幼童婦女悲聲號哭一時間牢裡各種聲息齊作哭喊斥罵與哀求詛咒雜作一團。兩名獄卒老大不耐煩聲如震雷怒喝道:“閉嘴!閉嘴!都給我閉嘴!”眾囚哪裡聽他仍是哀哭不斷。驀的有人縱聲長笑甚是喜悅開懷在一片哭罵聲中顯得極為突兀。

    眾人愕然間聽見那人笑道:“有趣有趣太有趣了!哈哈哈我長這麼大從沒見過如此有趣的事情。”卻不知他看到什麼事這等有趣。

    兩名獄卒循聲看去見到第六間牢籠裡一個黃瘦漢子靠在牆上滿面笑容正咧嘴說話。心中疑惑不解他為何這般樂不可支。走近了一卒問道:“什麼有趣事情?你說來看看。”那人排眾上來一邊道:“讓開讓開讓我和兩位大人說話。”眾囚不知他有什麼古怪都避到一側讓他走到牢前來。

    哪知他才挨到牢門‘撲通!’一聲跪下大哭道:“大人啊你就行行好放了小人吧小人家有八十歲老母下有半歲小兒我若再不回去他們可要餓死了!”眾人啞然片刻間回過神來登時將他拖到一旁重新佔位哀求哭叫。原來這人身體單薄擠不到前面。煩惱之下想出這條奇計來標新立異眾人大哭他反而哈哈大笑果然引得兩名獄卒注意。不過害處是顯而易見的當下被兩名憤怒壯漢摁到一邊拳拳著肉不住嘴的呼痛求饒。

    一段小小插劇過後獄卒將胡不為領到最靠裡的木籠推了進去又用粗大鐵鏈將牢門捆鎖上了。那獄卒從懷中取出一張符來扔進去道:“這張護身符你要收好別要丟了否則出事全是自找跟爺們沒幹系。”

    胡不為聽話從地上撿了符紙放進懷裡。他不曾進過監牢還以為每一處牢房都是如此給囚犯護身符的。絲毫不以為意。

    兩名獄卒又問道:“還有誰要符紙?趕快說來晚了可不再給!”當下又有幾人跟他要走數張。胡不為察看四周見這牢籠倒頗寬敞地上覆著許多麥稻秸桿是讓囚犯睡覺的。此刻雖當夏季但地底森寒在冰冷地面上睡得久了人會害病。同牢的還有二十餘人男女混雜此刻正忙著向獄卒哭叫申訴冤情也沒人來搭理他。

    正沒趣間一名獄卒忽道:“阿唷!快到酉時了!”另一人登時色變回頭張望。見一切無異兩人如喪家之犬匆忙提了火把逃出門去了。

    眾囚失望嘆息又有人哀哀哭泣有人喃喃咒罵。卻不再大聲申辯叫嚷。只不多時各人回到角落裡養神去了牢內立時恢復了安靜偌大的牢房裡只聽見水滴落入地面的滴答聲和火花爆裂的嗶剝聲。

    不時雜一兩聲無辜小童的低低抽噎。

    胡不為找了一處地方靠牆坐下來。胡炭哭叫累了此時又已睡去。可憐的孩子整整一日沒吃奶水了又遭受許多顛簸折磨火光下看來。見他小小瘦瘦的臉蛋上兀自掛著淚痕一隻拇指含在嘴裡想來他是餓得狠了不住吮吸指頭直到睡去。胡不為看得心酸忍不住便要落下淚來小胡炭未滿月便跟著他外出奔波餐風露宿時常便是這般飢一頓飽一頓的。他一向又不大會照顧人兼又沉心研習法術哪有什麼心力來看管愛護孩子。算來孩子出生有半年多了也只在蘇府劉府做客之時過得幾天安穩舒適日子。較之天下許多同齡小童他又何其不幸。

    正自唏噓聽到牢門外‘當!’的一聲大響有人喊道:“酉時到了!你們小心了!”眾囚登時慌亂爭相擠到角落裡也不知為的何事。

    胡不為見同牢的幾個人都面露驚恐之色將獄卒給的符紙緊緊捏在手中。齊齊把目光投向最裡邊的角落的刑房中。

    各個牢籠裡的囚犯擠擠挨挨聚成一團。卻再沒人說話。胡不為心中疑惑看到同牢的十餘名男女囚犯也是這般縮在角上驚恐目光齊聚一處。抬目看去刑房中黑幽幽的火把光線照耀不到也不見有什麼出奇之處。

    正尋思間隔壁牢內一個女童“哇!”的大哭起來叫道:“娘!我怕!我怕!”她娘趕緊寬慰:“乖囡囡不怕娘護著你他們不會傷著你的。”話是這麼說但嗓音帶顫顯然她也是驚恐不已。小女童的哭音一開短時哪易收住淒淒咽咽之下登時又引得其他牢裡的小童一片哭叫。

    胡不為籠裡的一個少年行動得晚了沒擠進最裡正自緊張聽得四處一片號啕大哭再也忍耐不住跳起來怒聲咆哮:“你們都閉嘴!閉嘴!閉嘴——!誰再哭我捏死你們!”受了群情渲染胡不為也不禁心中打突害怕起來。看這數百人的緊張之狀全不似做偽卻不知有什麼恐怖之事讓他們如此懼怕。心神慌亂之下趕緊抱著胡炭也望人堆裡扎去。

    便在此時牢房中平地生風一陣猛烈大風突兀颳起帶著許多稻草貫入甬道中去了。火把受了氣流衝擊不住跳蕩一時牢中明滅不定。這陣風一刮牢中便似忽然進入三九嚴冬一般寒氣大盛起來。眾人卻再不敢說話了驚懼的父母們大氣都不敢出把懷中孩兒的嘴巴掩緊不讓他們出一絲聲息。

    牢中登時一片死寂。一個小小龍卷緩緩轉動將地上散落的雜物卷將起來。稻稈磨著地面出‘嚓嚓‘的輕微聲響。

    “嗆啷”一聲刑房牆上的鐵鉤忽然交擊了一下輕輕晃動起來。眾人盡都身體大震。那是審訊重犯人時鉤鎖肩胛骨用的刑具十分巨大沉重擺動開來駁榫處鏽鐵相磨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音。許久不絕。胡不為寒毛倒豎只覺得心底涼。眼見刑室裡面明明一個人也沒有那對原本靜止的烏沉鐵鉤卻會突兀晃動似乎有人經過時不小心碰撞了一下。

    正在緊張萬分之際一聲低低的呻吟彷彿從牆壁裡擠出來一般那是瀕死者絕望的聲息含著許多痛苦和悲涼似乎還有憤懣和無奈。聽到這一聲似乎遙遠卻又近在咫尺的痛苦哼聲,胡不為心裡‘格登!’一下心臟‘撲撲’的劇烈跳動起來。一時只覺唇乾舌燥手心汗出如漿。

    呻吟長一身短一聲似乎有個垂死的老人正躺在刑室裡面耗竭氣力做最後的掙扎。可是裡面明明沒有人啊!胡不為突遇這等詭異之事一時嚇得周身麻木寒氣嗖嗖直冒。整個人便如墜進了冰窖中。屏住了呼吸不敢稍動。

    那呻吟卻停止了。眾人側耳細聽似乎牆壁裡有什麼東西在緩緩爬出。黑暗中看不真切只偶爾聽到傳來的‘嚓嚓’碎響。片刻後‘撲!’的一聲似乎有一個沉重的東西從牆面掉到地上來了。人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只不知爬出來的是什麼東西。

    便在這時一陣猛烈大風驟然橫摧‘呼!’的大響一聲狂風自刑房中激盪開來如一團柔軟卻密實之物猛擊到牆壁上出‘嗡嗡’的沉悶聲響。氣流翻捲處登時將牆上的三支火把都吹脫掉‘啪!’的撞到囚室頂壁跌落下來熄滅了。濃稠如烏血的黑暗瞬間吞沒了整間牢房。

    眾人駭極狂呼。尖叫聲和哭喊聲響來不絕。牢房中一時各種聲息齊作。胡不為雜在眾人中聽到身邊的少年和女人都聲嘶力竭的大聲叫嚷恐懼已達頂點。差點兒便欲與眾人一起張口狂呼。哪知胡炭被眾人哭叫聲驚醒了哇哇哭叫起來揮手踢足一拳砸到他的脖子上倒把他砸得稍稍清醒一些。

    聽得起伏不斷的哭喊聲中。許多細細密密的聲息穿雜其中。似乎有物伏地爬行又似有人慢慢踏步走近。喉嚨被割破時出的漏氣血水滴落在地面上的滴答之聲喘息聲詛咒聲磨牙聲。倉促下辨來竟似牢籠外各處都有東西湧出然而深沉的黑暗遮掩了一切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東西在出這些細碎聲響。這片刻間絕望和恐懼已攫取了全牢數百人。

    隔壁牢房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驚叫:“啊!啊—!不要擠!不要動!我的護身符掉了!”話音未絕一聲低沉的咆哮迅疾而至衝進牢內。眾人只聽見一聲慘烈的叫聲嘎然而止。同牢中的囚犯狂喊:“啊!血!血!他死了!他被吃了!”

    天啊!吃人!有怪物吃人!

    胡不為哪還能忍耐得住。跟著眾人瘋狂呼喊起來。叫得聲嘶力竭想把胸中的驚怕也喊出去一些。隔壁的血腥氣傳了過來熱騰騰的腥濕味道中人欲嘔。

    看不見的東西正是最可怖的東西。

    與胡不為同牢的那個少年心志最弱被這麼大嚇一下已經神魂錯亂了。驀的狂叫一聲迅疾跳起又哭又笑在牢中亂跑喊道:“死了!哈哈哈哈!完了!死了!嗚嗚嗚……”躍入人群中不住腳的蹬踏眾人心中驚怕已極哪還有憤怒之意只不住的躲閃驚叫。胡不為肩上挨了幾腳也不計較心中只是狂喊:“那是什麼東西!會吃人!”驚駭間從那少年方向飛來一小團濕軟之物打到他的面上掉落了下來。

    胡不為‘啊!’的一聲驚跳而起。一聲厲嘯從遠撲來瞬息便到面前。胡不為雖看不見但黑暗中能真真切切感覺到飛來的東西就站在面前冰涼有如寒鐵。沉重的逼壓之感讓他喘不過氣。當下急退兩步‘騰!’的一聲後背靠上了冰冷的牆壁。

    只聽‘喀嚓!’骨頭碎裂的聲響。那少年聲息立止。

    腥熱的血氣瀰漫開來同牢裡眾人哪裡還能鎮靜同時厲聲哭喊紛紛向四處逃去。胡不為腦中一窒驚悚不可抑止駭絕之下體內靈氣轉動右手奮力橫揮出去。平時練熟的控土法術自然而流但聽‘咯咯’的聲響過後面前土地上已有變化黑暗中看不到土柱到底有多高但地皮震顫似乎不小。

    這法術召動過後胡不為登時驚醒過來。他會火術啊!當此漆黑恐怖之時再不使用出來更待何時?

    牢裡片刻之間連傷兩條人命眾人都已陷入瘋狂之中。只不住的嘶聲叫嚷奮力拍打牢柱。膽小的便溺齊齊失禁腦中空白。昏暈者不知其數。

    黑暗之中忽然聽到第十三間牢房裡有人顫抖著念道:“丹書紫字以鎮六宮。內化金由外降飛龍。瓊輿羽蓋玄張軒昂。雲騎來迎四會八通。七曜紫景悄行太空……”片刻後但聽‘悠’的一聲響明光入目牢裡猛然亮兩三個大如菜藍的火球懸在半空不住轉動登時將牢房裡外照得通明。

    待得看清火光照耀下顯形的那些東西眾人更是心膽俱裂。立時便有人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啊——鬼啊!”

    “救命啊——!”

    那是怎樣恐怖的面容!胡不為只盼自己從來沒見過這些東西只盼自己能把這些惡夢般的景象全都忘掉。在以後的日子裡他時常在夢中看到那些令人驚駭欲絕的臉面每每嚇醒過來再也睡不著覺。

    牢外站滿了數不清的死物身穿染滿血跡的破爛袍子或手足殘缺或頭顱斷折慘然立著出憤恨和詛咒之聲。眼睛或碧綠或通紅儘是獰惡暴戾之意。

    跳蕩的火光中一個渾身裹滿黑煙的老人在胡不為面前扭曲掙扎出死蛙一般的鳴叫聲火光刺目他不習慣這樣明光耀眼的環境伸出兩隻烏黑畸形的枯瘦爪子護住了面龐。他的面龐!他的面龐!胡不為心臟欲裂只尖呼一聲身體大震手一抖火球熄滅胡炭掉落到草堆裡。

    那是一個滿懷怨毒的老人。臉上皮肉全部潰爛半是腐肉半是白骨焦黑斷裂的皮膚翻捲成一片片粘在骨骼上。在眼窩處晃悠的眼球半吊出眼眶外青綠的液體流下面頰淌過殘缺紫黑的嘴角和利齒中漏下的血沫融在一起。

    那隻唯一的青綠的眼睛凶光灼灼透過手指注視胡不為。那是一種怎樣刻骨的仇恨啊!恨一切人一切物一切有生者只想把眼前看到的所有活物都撕裂吃下!這般恐怖之景胡不為膽子再大又怎能冷靜面對?和許多婦人漢子聲嘶力竭的叫喊一顆心突突突突直跳直要撞破胸腔掉落出來。

    聽見蛇蟲一般的聲息慢慢遠去了胡不為腦中兀自空白。那副恐怖妖異的面容仍在他眼中晃動。

    虧得胡炭一陣適時的大哭把他喚醒了回來。胡不為收攝心神把孩子抱起來了又施起控火術只是心中恐懼已極身上的顫抖止也止不住。於是眾囚便看到一個滿面蒼白的中年漢子一手抱著哇哇大哭的小嬰兒一手虛托抖得跟篩糠一般燃起三個慢慢轉動的火球。火球受他顫動影響也是不住跳蕩把一間囚室照得風雨飄搖明滅不定。

    只是火光既明那些死物便不敢再來侵擾了。如潮般退卻只不過片刻後消失得乾乾淨淨若不是兩間囚籠裡各躺著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眾人直以為只過一場恐怖的噩夢。

    這一夜間眾人便在忐忑不安中等待過去了。牢中不知天光眾人將心弦繃得緊緊的也不知捱到幾時。便在胡不為法力不繼火球越變越小快要熄滅的時候牢門外鐵鎖聲響一個獄卒叫道:“吃飯了!”提著火把走了進來。他手中拎著一個裝滿餿飯的大木桶。

    片刻後又有兩個獄卒進來將兩具屍體都搬走了也不擦拭血跡將稻草胡亂堆上便算了事。

    眾囚大聲叫嚷:“大人留步!大人!我要換監牢!”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0-7 12:37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7 12:30
第二十一章 巧舌 三寸天地任騰挪

    兩名獄卒只是收殮犯人屍身的對眾囚的呼喊聲置若未聞提著火把出去了。提飯進來的獄卒從牆邊拿起一支粗大柴棒猛敲牢柱:“安靜!都給我閉嘴!誰再說話今天沒有飯吃!”

    吃飯事大眾囚都不敢跟自己的肚子過意不去登時安靜下來。牢裡伙食粗礪不說份量還極少僅夠吊命而已。一干犯人長期積餓早瘦得皮包骨頭少了一頓不吃真能要人命的。

    那獄卒見眾人震懾大感滿意將火把插到牆上鐵環裡從最裡面開始放飯食。

    先從胡不為牢中開始獄卒抬眼間看到監牢裡突兀立著一根粗大的土柱高及兩人直頂到牢頂去了大吃一驚:“這是什麼東西?怎麼來的?”眾囚面面相覷卻沒人答他。

    那是昨夜裡胡不為驚駭之下喚出的土柱形狀大小已比他慣常習練時的土柱要大上十數倍。這卻是蜈蚣內丹的功效了。那條蜈蚣修煉六百餘年抵得法師六七年的修煉功力。胡不為不知轉化之法浪費掉不少但饒是如此仍舊平白得了三四年的苦修法力。眼見這根土柱如此巨大他心中兀自不解還以為仍如去年除夕時那般心情驟變之下使出的控土術更有效驗。

    當下見問胡不為戰兢兢答道:“是我……弄出來的。”那獄卒面有不信之色上下打量胡不為看不出什麼異樣道:“你怎麼弄出來?”他當然想不到面前這個貌不驚人的漢子竟是個身懷數年法力的法師。

    這邊對答未完其餘牢中的犯人已經開始鼓噪:“快點!快點!要吃飯了—餓死人了!”那獄卒聽說喝道:“閉嘴!再餓一會也餓不死你們!一群人渣幹別的不行吃飯比誰都多!”掉轉頭來一腳踢上牢柱向胡不為同牢怒道:“你們!吃不吃了?要吃動作快點!拿衣裳兜住!”這根土柱雖然奇怪但在這裡做獄卒久了他什麼奇怪事沒遇見過?當下也不放在心上催促眾人拿衣衫兜接飯食。

    與胡不為同牢的二十餘名犯人是近兩日抓捕來的心中煩悶也沒甚胃口。只有五六個餓得厲害的人去接了。胡不為一日一夜沒吃上飯肚中飢餓本來也想去領一些的。但看到幾名漢子兜來汁水淋漓的一把餿飯酸臭之味熏人欲嘔哪還有什麼食慾?待看到米食裡幾隻肥大的蟑螂更是噁心得肚腸都抽動了。抱著胡炭遠遠避到一旁不再看他們皺眉挑揀飯粒的慘狀。

    別的牢房卻沒這麼挑食。臭湯臭飯吃得津津有味。他們在牢房裡呆的時日長了常常忍受飢餓煎熬莫說是剩湯殘餚便是老鼠蟑螂看在眼裡都是美味之物。

    過了一刻鐘食物分完畢。還有十餘個囚犯沒領到伙食哀聲哭求那獄卒理也不理拎著空桶揚長出門去。

    片刻過後昨夜兩個獄卒輪值查牢說笑著走了進來。一眾犯人見狀齊聲呼喊:“大人!大人!我要換監牢!”

    “換監牢?”兩個獄卒都是一怔顯然是想不到會聽到這樣古怪的要求。

    “換什麼監牢?”

    一個滿面黑泥的老者嗓門巨大伸一隻黑瘦的手指向胡不為牢房:“我要到最裡面的牢房去大人善心一定會得好報的。”

    眾囚都叫嚷道:“我也去!我也要到最裡面的監牢去!”

    “大人我這還有兩弔錢麻煩大人行個方便讓小人調到最裡面的牢房。”這是誘之以利的。

    “大人您就看在老太婆年紀老邁沒幾年活頭的份上換我到最裡邊的牢房去吧菩薩一定會保佑兩位大人長命百歲孫的。”這是動之以情的。

    “兩位大人氣宇軒昂英氣勃勃日後定是人上之人如果大人肯幫小人一個忙小人在外面還有一些朋友說不定會對大人的前程有所幫助。”這是曉之以利害的。

    “大人如此英俊不凡辦事公正心地善良解危救難是觀世音菩薩下凡啊……”這是拍馬屁胡說八道的。

    一時間牢裡一百多名囚犯眾口一詞懇求威脅之聲同時作來。人人都都渴望換到最裡面的牢房去把兩個獄卒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全不知這些犯人都怎麼了如此眾心一志。他們自不知昨夜裡胡大天師點燃火球驅退死物抗到天明把全牢犯人全都震服了。人人都盼與他同一間牢房有了厲害法師保護鬼魅近身不得自然安全得多。

    帶著疑惑兩人到裡間牢房看了一眼見著了那根巨大的土柱同時吃了一驚。

    “這是什麼東西?誰幹的?”

    胡不為撓撓腦袋道:“是我……不小心弄出來的。”兩個獄卒登時色變這個漢子居然是個術師倒看不出來。兩人暗自慶倖幸虧昨夜裡沒怎麼難為他要不惹他起怒來可沒什麼好果子吃。震驚之下兩人登時把倨傲之色都收了起來笑道:“想不到法師也被送到這裡來了唉……我們兄弟兩也是奉命行事混口飯吃若有得罪之處請法師一定多多包涵。”胡不為這牢裡的犯人頗為特殊並不是長關不放的罪犯。只要上頭命令一到就要放人的。兩個獄卒自然不敢象對待判成死罪的江洋大盜一般對待身有武功法術之人。

    胡不為何等人物怎會不知兩人口風立改的原因?他本是江湖騙子出身最善觀顏察色聽得兩人客氣也拱手笑道:“不敢不敢兩位長官盡職盡責令人佩服得很在下怎會有甚意見兩位大人請儘管便宜行事在下一定遵從。”

    那兩個獄卒見他居然如此謙和暗自都舒了一口氣對面前這個法師大生好感。獄卒官差都是領命行事向來欺軟怕硬慣會見風使舵。兩人見胡不為法術精深更難得的是十分客氣有禮都起了接納之心。一名獄卒靠近牢柱低聲道:“多謝法師體諒唉這個差事最是得罪人我們也是沒法子要不早就換個省心的行當了……嗯這個……要是法師有什麼需求請儘管吩咐只要不太過張揚我們兄弟倆幫你跑跑腿捎個信兒什麼的也都能辦到。”

    胡不為聽說正要婉辭推謝一瞥眼間看到胡炭的小臉上掛著淚珠又睡去了。心中一動趕緊笑道:“啊!多謝兩位大人的好意了在下還真有一件不請之情……也不是什麼為難之事要仰仗兩位大人幫忙。”

    兩個獄卒心中叫苦面上卻顯得極為誠懇一齊拱手道:“法師請說只要不太為難我們一定想法子替你辦到。”話是這麼說心下早打好了推脫的念頭只要事情麻煩些兩人出去轉一圈回來尋個藉口就敷衍過去了。

    “我這孩兒兩天沒吃東西了煩勞兩位大人看看哪間牢裡有喂哺幼兒的大嫂行個善心讓小孩兒吃一餐飯。”

    兩人一聽登時放下心口大石一起展顏笑道:“這事容易辦法師吩咐下來咱兄弟倆怎會不從。”管教犯人原是他們的拿手好戲舉手之勞便送他一個人情何樂而不為?

    哪知話音剛落十幾個牢房裡同時響起數十名女子的聲音:“大人!大人!我有奶水讓我去吧。”一干當乳婦人聽說法師的公子要乳娘爭先恐後紛紛推薦自己都不用兩個獄卒來強逼。

    “我上個月剛生了孩兒奶水多著呢讓我去吧。”

    “我的奶水喂過孫承福孫員外的千金又甜又香保管讓小公子吃得滿意。”

    一番吵嚷人人爭誇自己乳汁甜美充沛。兩個獄卒暗自詫異到底挑了三名年輕婦人送到胡不為牢中。三個女子歡天喜地魚貫進去再不多言寬衣解袍給胡炭喂食。她們自覺逃離危險心中都是慶幸萬分給法師的公子喂奶正是天大的幸運之事哪會有甚意見。

    胡炭餓得狠了瞪圓眼睛使勁吮吸只片刻間額頭上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胡不為見兒子吃得高興也自感動。正唏噓之際聽見牢門外一人喊道:“張風陳時朝錢副都統要提審昨晚送來的犯人!”他要的正是胡不為。那副都統錢大人昨日到桑農家中找尋寶物連根金毛都沒找著氣急敗壞之下當夜便想把胡不為提去拷問。然而牢裡頗不太平他不敢進去。只好忍了一夜。這一早醒來便著下屬去牢房提人定要嚴刑拷打讓那詭計多端的狗賊招出實話。

    張陳兩個獄卒聽說不敢怠慢過來打開了牢門對胡不為道:“法師請了都統大人要找你問話請法師原諒則個。”

    跟兩人走出甬道面前一片明光刺眼。胡不為皺著眉頭雙手護在額前等幾人交接完畢讓一個禁軍兵士押進密室裡去了。

    昨日那錢副都統正在房中負手繞圈心焦之際。一見胡不為進來沖上前去揪住他的衣襟劈頭大喝:“狗賊!你把財寶藏到哪裡去了?!快說!你要膽敢說假話看老子怎麼把你一身皮肉給剮下來!”口臭與唾沫齊飛胖臉與豬肝同色。直迫上面前把胡不為震了一驚。

    “財寶?什麼財寶?”胡不為一臉惘然全不知此問從何而來。昨日被抓時他正值丹力攻心神志不清之際哪記得生過什麼事突兀之下被問得一愣。那錢都統見他否認登時急怒:“!當著老子的火眼金睛你還敢抵賴狡辯!”胖臉抽動順手從靠牆的小木桌上提起馬鞭劈頭就向胡不為抽去。

    胡不為大駭見皮鞭來勢迅猛趕緊縮頭躲避。皮鞭‘啪!’的抽在他的肩膀上了,火辣辣的有若被火炭燒灼。胡不為吃痛‘嗷!’的叫喚一聲鼻涕眼淚齊出趕緊後退靠在牆上伸手揉搓痛處。這鞭撻疼痛可比刀棒厲害多了胡不為哪曾遇過只覺得從肩頭一線直蔓延到左側後腰脅下又疼又辣難當之極。

    “說!財寶放哪裡了?!”錢副都統跨前一步皮鞭又甩動過來。胡不為心驚肉跳見一道靈蛇也似的黑影當面晃動猛的蹲了下來皮鞭落空抽在了牆壁上。

    “大人!有話好說!先不要動手!”胡不為張嘴大叫起身遠遠避到另一角去。這鞭抽之刑痛入骨髓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再受第二遭了。錢副都統怒道:“你把財寶的下落說來我就不抽你。”

    胡不為哀告:“大人我真的沒有什麼財寶啊……”一見副都統又橫眉立目趕緊改口:“錢財本來是有些的前幾日蘇步雨蘇老爺是送了我幾錠金子……可是……可是……都讓賊偷走了呀現在我身上一文錢也沒有了……啊!大人不要生氣我……再去求蘇老爺說不定他肯再給我一些。”

    “狗東西皮薄骨輕不知自己的份量就憑你還騙得了蘇老爺的銀子?”錢副都統冷笑道“蘇老爺家大業大莊丁護院無數你這狗賊能偷得什麼東西!”他認定了胡不為是個盜賊自不會料到眼前此人居然曾是蘇老爺的上賓。

    “不不不!大人你誤會了我給蘇老太爺治病蘇老爺賞給我銀子不是偷的。”

    那副都統瞋目大喝:“王八蛋!你還胡說八道!看來不給你下點大刑你就不會招出實話!”轉頭向門口喊道:“來人啊!把這狗頭騙子給我綁上!”

    門響處兩個兵士走了進來一左一右從兩邊來捕拿胡不為。胡不為連連叫喊奮力掙扎哪抗得住兩個正當力盛的漢子只片刻間被反剪雙手捆到房裡的木柱上。錢副都統吩咐架起了火烙刑具把胡不為的衣襟拉開了。

    看著面前一隻火爐上翻捲著焰火許多火星隨著煙氣裊裊旋上房頂。十餘件見所未見的古怪刑具擺放上去錐鑿錘鋸一應俱全那些烏鐵鑄成之物頃刻間便被燒得通紅透亮了灼熱之意遠觀便能感覺到。胡不為背後冷汗漫出只不知這些人要如何對付自己。

    那副都統見他嚇得面色白大感滿意走近了提起一隻又細又長的鐵錐逼到胡不為面前:“這叫‘捨命君子’刺一下過癮得很讓你寧願舍掉性命也不願再受第二遭的。”胡不為眼皮眨動心中駭怕已極這樣通紅尖利的東西刺入皮肉中可如何當得?定是痛死了。他驚怖的望著那醜惡之物心中砰砰亂跳。那錢副都統倒不著急就這麼刺他將‘捨命君子’拿了回去又拿起另一件那是一條粗大的鐵鏈上面生有尖刺。

    “這是‘富貴十萬貫’纏到腰上不用一刻鐘你的皮肉就腫得跟纏了十萬貫銀錢一般大富大貴哈哈哈哈要不要來一下?”見胡不為拚命搖頭那胖子得意非凡這般貓捉老鼠的遊戲屢試屢爽過癮之極。俗話說:“與人斗樂趣無窮。”尤其是跟這些狡詐刁民鬥智鬥力看他們嚇破膽子的窩囊樣實在是打心眼裡感覺到暢快。

    又揀幾樣古怪刑具嚇唬胡不為錢副都統覺得開心夠了心滿意足舉起一支前端扁平如鍋鏟的烙鐵來向胡不為獰笑:“這叫‘莫求饒’專門用來烙燙犯人皮肉的就用它來給你開刑好了。爽一下保證你下輩子都記著它的滋味!”緩緩靠近胡不為的胸膛。

    眼看著那通紅的鐵塊越迫越近炙熱的氣息襲上胸腹胡不為張皇大叫忍不住扭手伸腿想要逃脫。但浸了冷水的牛皮繩索堅韌勝過鐵絲他哪動彈得分毫。一股干腥的煙鐵之氣沖上鼻端胡不為腦中昏暈大驚之下福靈心至腦中許多咒語一閃而過。火咒、飛刃咒土咒那些原本熟記的句子此刻就像烙在黑鐵中閃亮的火字清晰而迫切的衝擊他的心頭。體內靈氣翻轉在五宮間洶湧撞擊順著氣脈源源不息的環流。

    “啊!”胡不為張口叫道似乎一股炙熱的氣息從喉嚨噴湧而出。

    “喀隆!”一聲房子震動了一下聽得‘噌噌’之聲不絕地面鋪著的厚重的青石方磚紛紛崩碎掀翻十餘支木桶粗細的土筍爭相鑽擠暴躥出來登時將房裡的桌椅雜具都頂翻了一張小幾被激到房頂兩力沖壓之下登時崩成碎木片。那隻沉重的火爐被一根土筍從底部大力衝擊帶著沉鬱的風聲向側邊翻飛開去熾熱的炭塊散落如紅色冰雹撞到牆壁地面上迸出火星。

    幾個官差哪知出了什麼變故聽見亂響雜作木片炭火紛飛只片刻之間房中換了景色變成一片土柱林立的怪境身前身後全都兀立著黃褐色的堅硬土錐。正搞不清狀況之際一支育比較晚的土柱悠然刺出‘突!’的一下正中錢副都統的尾椎。

    錢副都統尖聲長叫抱著臀部急跳而起直躍出兩丈餘遠口鼻俱張涕泗橫流。難為他這麼胖大的身軀居然敏捷如斯飛縱疾若猿猴。可見人在急境中時往往能辦成許多難為之事。兩個兵士見都統大人屁股中招正自驚慌忽然間明光入眼空中猛然生出十餘隻膨大的火球三球聚成一圈急轉動。一個兵士挨得近了不及躲避被一團火球撞上腦袋。只聽‘砰!’的一聲響焰火驟明而紛散火球滅了他的頭卻燃燒起來滿面熏得油黑。

    “妖怪!妖怪出來了!救命啊!又鬧鬼了!”錢副都統扯來嗓子叫喊。再顧不得屁股上的劇痛健步如飛向門口撲去。府衙大院近日來頗有怪狀他怎會不知眼下撞上了這般突兀古怪之事不消說定是妖怪作亂無疑。

    兩個兵士聽見他的叫喊嚇得臉都幹了齊一聲喊尾隨逃去。三人倉促間抽開門閂縱躍出去卻差點和門口的一個小兵撞上滿懷。

    “副都統留守大人有令讓你帶幾個人去城西勾欄抓捕嫌犯。”那兵士看清是長官趕緊報告。錢副都統驚魂未定哪有心思去辦什麼案只是留守大人命令下來他卻不敢違抗強振了精神吩咐那小兵將房門關嚴自帶兵馬辦事去了。此地危險不宜久留錢大人是斷不肯等死於危牆之下待斃於鬼屋之中的。至於房裡那倒霉犯人讓他聽天由命好了誰讓他不聽錢大人的良言相勸不肯把財寶下落從實說來。

    密室大門鎖閉停當幾個兵差惶如喪家之犬逃了片刻間門外便陷入寂靜之中。

    聽得人聲漸漸止息胡不為心情也慢慢平復下來。眼看面前一片狼籍他心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難道這些粗壯的土柱當真是他召出來的麼?怎麼可能?以前使用控土術時也不過是弄出幾個小凳一般的土包來短短幾日怎麼突然長得如此巨大了?那些火球也是一般比先前膨大了十倍還不止剛才看到倒把他嚇了一跳。難道……這便是蜈蚣內丹的好處麼?胡不為心頭一喜依稀記得適才危急時靈氣奔湧的情景渾身似有無窮無盡的暖流一般快美舒適已極那是他從來也未曾體會過的妙境。

    興奮之下他哪還想起他事閉眼存思要再弄出幾支土柱來驗證一下。

    沉土咒語誦唸過後面前土地浮動便如流沙一般那些青石碎塊紛紛沉陷下去了。胡不為喝道:“起!”話音才落又是十五六支土錐激躥出來粗壯巨大果然跟先前那些一般無二。胡不為哈哈大笑縱聲喊道:“我成功了!哈哈哈哈!我終於會法術了!嘻嘻嘻嘻!哈哈哈哈!”欣喜之下笑聲古怪之極。虧得此處偏僻否則有人聽到他的叫嚷保不準會誤以為是妖怪襲擊嚇得崩潰掉。

    胡不為意幾個時辰裡又接連施展控火術風術、雷術水術。可惜三年多的法力仍然太淺只召出了十幾個胖大肥黃的火球和一陣有頭無尾的小風雷術水術卻全無效驗。胡不為也不著急反正有兩三樣法術在身出去誆騙那些無知百姓已是綽綽有餘了。配上一副巧舌如簧不信騙不出他們的錢財。胡大天師素來胸無大志一腔念頭便只是如何騙人錢財積斂金銀。若能肥肥刮上一筆再搶得一粒內丹回去把愛妻救活那便是心滿意足人生無憾了。

    正暢然神遊之際看見左邊牆角一張折成兩半的的小桌下落著幾張黃符一枚烏黑的釘子已有一半陷入土中了。那正是靈龍鎮煞釘。錢副統領不識寶物昨天傍晚將胡不為懷中的物事搜刮一空後只揀了一面玉牌其他各物都當成破爛扔在了密室裡面。

    胡不為‘阿唷!’一聲甚覺心痛鎮煞釘是維繫他一生幸福的寶貝此刻只可遠觀而不能撿來當真讓人焦急。胡不為左扭右掙只盼能把身上的綁縛弄鬆了過去撿釘子。一番努力未果卻聽見門外有人叫嚷。那錢副統領抓人回來了。聽他叫道:“曲瞎子你給我把門打開了。”

    鎖扣聲響大門拉開了錢副統領一身黃豔豔的站在門外卻一時不敢便進。他在頭盔甲冑上都貼滿了符紙只盼妖怪鬼魅能懼怕符法之力不敢靠近他。

    “去看看!看妖怪走了沒有?”

    一個驚懼的兵士在門口張望一下忙不迭的出去答道:“副都統沒看著。”

    錢副都統大怒:“媽的!你瞟這麼一下能看著它麼?給我好好檢查!再敢偷乖怕死老子砍了你!”‘嗆啷!’一聲拔出腰刀嚇唬那小兵。這人當真蠻橫無比自己怕死不敢進門命令手下去查看卻又不許別人怕死。

    那小兵不敢違抗戰戰兢兢踏過門檻挨在門柱邊向裡屋探頭探腦。迫於上司命令他不敢不進門來但是妖怪厲害得很這幾日來在牢房吃掉二十多人了府衙中人人談之色變。便是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在妖怪肆虐的地方馬虎大意。因此背靠門柱一隻腳踏在門外只要看到一些不對好方便轉身逃命。

    胡不為見一個面上紅白交替的小兵慢慢探進門來瞪大雙眼四處查看甚覺好笑。故意大咳一聲。那小兵正在心弦繃緊的當口哪想到屋裡會傳出這一聲怪響一震之下駭得魂飛天外如中了箭的兔子一般驚跳而起屁滾尿流爬出門去。

    “大大大大人有有有有妖怪!”那小兵語不成聲腿都軟了。

    錢副都統胖臉變色與三五個隨從驚叫著逃開十餘丈遠。躲在一堵牆後張望。木門被風吹動左右搖擺妖怪卻沒衝出來。幾人驚懼片刻不查有異便又大著膽子向房中仍石塊。折騰了好一會功夫。那錢副都統到底想出一個法子來從自己腿上取了三張符分別交給三名手下:“你們三個給我進去這是趙師爺畫的神符有了它護身妖怪就不會傷害你們了。”

    幾名手下面如死灰但熟知上司的脾氣又不敢違拗只得心中痛罵將符紙抓好了三人同步挪進門去。趙師爺符法厲害三人倒也知曉因此心中驚懼稍減。前幾日夜裡牢中突然鬧鬼咬死咬傷了多名犯人虧得趙師爺第二天開壇設法畫了幾百張護身靈符讓囚犯們拿著這才保住了他們的性命。要不然這幾天大鬧下來牢房中怕是再沒有一個活人了。

    說起來這次鬼怪作亂當真不巧正趕在西京能人盡出的時候搞得府衙上下都手忙腳亂的。也算是一樁天定的劫數了。數月前聽說汾州有群妖肆虐為害鄉民。事情很快便傳到了京都皇上降下諭旨從各州縣調派術法高手前去鎮伏。西京專管地方妖鬼事件的奇案司便在徵召之列上下十一人全都給調到京都守備去了。若不然只須留得一個人在也不至於被牢中鬼魅搞得這般灰頭土臉。

    三人唉聲嘆氣拔刀進門見一片怪柱林立心中都是一震。他們早前沒跟錢副都統一起審訊胡不為因此不知早上生之事看到這般亂象心中都想:“妖怪果然跑出來了!這可不妙。”驚駭之下人人屏聲靜氣全神查看。

    一個兵士眼尖透過交錯的土筍早看到了房裡被捆綁著的胡不為登時高聲叫道:“妖怪!我見著妖怪了!哇——太可怕了!”他心中存了恐怖之意看到胡不為胸前裸著排骨嶙峋只覺得說不出的猙獰駭人。

    那邊錢副都統聽說趕緊又遠遠撤離幾十丈。骨突著眼睛靜候只待聽到有倒霉兵卒慘叫過後便轉身逃離。

    胡不為見那睜眼瞎子敢說自己是妖怪心中又好氣又好笑。道:“大人我不是妖怪我是被抓到這來的。”

    待得瞭解狀況那錢副都統才將信將疑的走進門來。兀自不肯放心站在門口張望了半天確認無害才問胡不為:“你怎麼還沒死?妖怪呢?到哪裡去了?”

    胡不為心中一動:“這都統大人如此怕死倒不妨騙他一騙。”眼下肚中正餓若能騙些飯食來那是最好也沒有了。當下眼珠一轉答道:“他……他……走了。”錢副都統‘哦!’的一聲跨近前去正要說話。胡不為又道:“不過……他說待會兒還要來。”錢副都統面色大變聞聲立時停步倒吸一口涼氣問道:“啊?!什麼時候來?!”嘴上問話腳下不停慢慢移步一隻腳又跨出了門外。

    胡不為大急料不到這狗官如此膽小怕死若把話說重讓他逃跑了那可不大妙。連忙續說:“他說夜裡再來。妖怪……嗯這個……妖怪大人說了若是有人肯拿美酒肥雞來奉供他他便不再鬧事也說不定。”

    錢副都統鬆了一口氣對胡不為的說話倒不懷疑。問道:“美酒肥雞那倒不是難事只是……就這麼簡單麼?他沒別的話說?”

    胡不為見他入彀心中暗喜。剛才幾句對話下來又勾起了他的老本行謊言越說越順。胡大天師是誰?本是江湖騙子專以口舌騙人錢財為生的人物眼下遇著一個對妖怪深信不疑的糊塗蛋若不好好騙來些好處豈不是對不起老天賜給的良機?更兼愧對十餘年來辛苦練就的唇舌功夫。

    當下翻了一個白眼哼道:“哪有這麼簡單!他說……唉!”故意嘆口氣沉默片刻吊他們胃口。話中懸而不決引而不說上句含下半句這原是江湖騙子誆人的拿手本事向來屢試不爽百用百靈。一般人家聽到這樣的話必然懸心若有識得路數的便會乖乖奉上一些開口費。

    果然才只片刻錢副都統已經不耐急道:“他說什麼呀?!你快老老實實說來!”胡不為避而不答只道:“這繩子捆得我好疼哎喲手臂都麻了。”這招叫避實就虛挾天子以令諸侯。捏準了關節命脈之處不愁沒人不按自己的想法辦事。

    錢副都統道:“你把話說完了我便給你鬆綁。”胡不為怎會上他的當這般隨口敷衍胡老騙子早在少年時便已精熟無比了。這兵差居然敢在他面前耍詐豈非班門弄斧江邊賣水?當真可笑之至!當下‘哎喲!’叫喚一聲顫聲道:“妖怪大人說……說……要是……要是……咳咳……”話說半句卻咳嗽起來道:“不行啊大人我被綁了這麼久血行不暢手臂都麻了麻到胸口喉嚨咳咳……哎喲哎喲—”

    錢副都統無可奈何眼見這狗賊一雙眼睛亂轉精神健旺得很哪是被捆的透不過氣的模樣?只是眼下有求於他不能不順他的意。只得喝令手下過來鬆綁。這些時日來妖怪為禍於他前程影響不小。留守大人憂心如熾整日煩惱。眼下若能找到破解之法正是大大的一樁功勞還愁得不到留守大人的賞識麼?一番思量之下只得遷就這個刁民。

    “妖怪是怎麼說的?要怎樣他才肯不鬧了?”錢副都統急不可耐一迭聲問。

    胡不為‘嘿嘿’一笑道:“妖怪大人本來有許多條件的但經我一番勸導他才肯放寬了要求。”將一分困難之事說成十分然後大大表功這也是騙人誆財的基本套路。錢副都統將信將疑問道:“他幹什麼聽你的話?”

    胡不為道:“他自然聽我的話我手握玉帝令符可召動天庭十方兵馬……”話越說越順溜幾句話熟極而流脫口而出。錢副都統畢竟不是傻子見他眼中精光大盛說得天花亂墜大起疑心:“你說什麼?你能召動天庭兵馬?”

    胡不為一驚說得高興把以前胡說八道矇騙無知鄉民的話也說漏出來竟然讓兵差起了疑心。不過這也難不倒經驗豐富的胡騙子當即哈哈一笑掩飾過去。

    “大人不要誤會這十方兵馬與大人手下的兵馬可不相同都是看不著的憑氣而生因氣而湮滅。在一般人眼裡便只跟一陣風一樣。”見幾名兵差面上疑色不去胡不為只得強道:“若是大人不相信在下可以召動兵馬讓大人看一下只是你們……這個……肉眼凡胎想來是看不見的……嗯至多是感覺到一陣風過去了。”片刻間心念電轉早想到用新學的控風之術來唬騙他們。

    錢副都統道:“好你使來看看若是當真有風我便信你。”他懷疑胡不為是個偷騙錢財的無賴自不信他會搞出什麼玄虛。

    胡不為板著臉嚇唬他們:“天兵天將雖然看不見但神明自在等會兒我使法之時你們可不要出聲音要不惹得他們生氣了可沒有好下場。”

    錢胖子哼了一聲卻也不敢反駁。見胡不為拉開架勢兩手結扣虛垂到腹間口中喃喃念頌。片刻後聽他一聲大喝:“天兵天將!持仗前行鎮邪伏魔制服刀兵!”

    胡不為暗中鼓動法力按照《大元煉真經》所記的控風之法兩手拇指食指捏決靈氣透出風池從兩耳貫出。剎那間一陣陰風平地生起‘呼!’的一聲湧動開來帶起許多沙塵碎屑向門外滾去。幾個兵差正在當風處只覺冷氣撲面冷嗖嗖的有如朔風衣袂翻動開來抖折飄動。

    這風力雖小到底仍是一陣風。

    錢副都統大吃了一驚萬料不到此人當真有些門道居然弄出一陣怪風來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天兵天將一時心中打鼓。他原只不過是一個紈褲子弟靠著賄賂當上禁軍小吏見少識陋一向只知道如何盤剝敲詐良民怎識得這些法術奧妙讓胡不為一番連蒙帶唬早已不分南北。

    胡不為見幾人色變知道計成。肅然道:“剛才過去了六萬巡察天河的神兵都穿著黃金盔甲拿著黃金槍你們看到了麼?”四個瘦頭和一個胖頭一齊左右搖擺。

    胡不為道:“我就說嘛召出來你們也看不見非要我費這麼大工夫。”錢副都統將信將疑見他說得太過玄乎委實難以置信。但待要不信吧胡不為卻當真能弄出一陣風來。若非有非常之能怎能辦到?他自不知胡法師半桶水的法力臨敵實用上是大大不夠的但要用來矇騙他這樣的笨瓜冤大頭卻又綽綽有餘比一幫干說不練的江湖騙子高明多了。

    “我沒騙你們這下信了吧?”胡不為斜眼看向幾人。幾個兵差面面相覷卻不回答。

    錢副都統沉吟片刻道:“你……你……法師……果然有非常之能嗯……卻不知妖怪說了什麼要怎樣他才肯走?”胡不為一聽心中暗喜聽錢副都統改了稱呼便知他心中已信了七八分。當下笑道:“他聽了我一番勸說終於不肯再復仇了放過了幾百條性命。”

    錢副都統嚇了一跳:“怎麼?!他本來要害死幾百個人麼?”胡不為幽幽嘆了一口氣假作沉痛之色心中盤算著要怎生找個好理由。一轉念想起昨夜裡看到的那些恐怖死物已有計較。

    “那是自然。他本是含冤入獄死後冤氣凝聚變成厲鬼自然痛恨把他害死的人。他說要報仇要吃掉所有加害過他的人的血肉。”胡不為說著突然想起昨夜的經歷那老人怨毒的雙眼又出現在腦中忍不住機伶伶打個寒噤心中也覺害怕。

    哪知一番胡話卻當真撞到了點子上。錢副都統一聽一張臉登時變得慘白。本來只信得六七分的這信得十足十了。府中人人都知道牢中所鬧鬼魂正是以前刑房中冤死的囚犯。

    早在六七年前西京府衙牢房中便常有鬼怪出沒那都是在含屈冤死的囚犯怨氣所結殺人奪命。在奇案司眾人的大力鎮壓過後略有收斂只是卻一直沒有停過。後來調任了現今的留守大人也不知怎麼從此牢中便消停了兩三年再看不到鬼魅蹤跡。直到幾日前夜裡突起鬼患共咬死咬傷了二十多名囚犯鬧得府裡人人色變。

    “然……然後呢?”錢副都統嗓音顫。

    胡不為清了清嗓子道:“後來我說這般殺來殺去有什麼意思?就算是把人都殺光了反正他也活不回來只會增加罪惡還不如趕緊找個好去處再另做打算。”

    錢副都統把頭點得跟雞啄米一般:“對!對!還是法師懂得道理!他……他……聽了你的勸告又是怎麼說的?”

    胡不為嘆了口氣道:“他被我說得心動了但仍舊不甘心。還說肚子餓不吃人肉不吸人血不行沒法子我只得把自己的一條魂魄給他了。”

    “啊?!法師你把魂魄給他了?那怎麼……怎麼……還這樣好端端的?”錢副都統大感錯愕問道。

    胡不為乜了他一眼:“人有三魂七魄少了一魂一魄也沒什麼打緊至多是日後時常忘記東西時常睡不著覺罷了……唉我若不遂了他的心願豈不是要死傷幾百條人命?拿一魂一魄換得幾百人的平安胡某便是真的丟掉性命死也瞑目了。”一番話說得悲天憫人捨己求全之心當真令人動容。只是誰也不知道他是在信口開河胡說八道。若是魂魄當真這麼不值錢青台山少主就不是現下這樣了他只被人拘走了一魄便已跟一個死人沒什麼差別。

    幾個兵差暗生崇仰之心那錢副都統面上頗有愧色躊躇了片刻又問:“然後呢……他拿走了法師的魂魄還不滿意麼?幹什麼晚上還來?”

    胡不為眼珠一轉道:“變作冤鬼以後不能生他自然走不了須得大大做一場法事燒點真金真銀元寶和紙錢蠟燭什麼的將他度走了日後才不會再來鬧事。”

    “鬼魂不是只收紙錢的麼?幹什麼還要金銀元寶……法師我銀子也不多。”

    胡不為正色道:“那是世俗無知之人以訛傳訛這個……只有用了金銀財寶才能看出你的誠心若不然十文銅錢能買一捆紙錢那能值得什麼!”

    錢副都統轉念一想這話說得也對。若是紙錢這麼好用冥府裡的鬼魂人人都成富翁了。只是要花掉自己的金錢想起來不免肉痛。當下問道:“那……法師……你看要用多少元寶合適?”

    胡不為見計謀得售心中竊喜洋洋得意說道:“也不用太多只要準備兩……三……四五錠金元寶八隻雄雞一頭豬讓我開壇做法度他升天他或許便不會再鬧事。”他特意加重了‘或許’兩字便是留了後路若是將來驅鬼不成那也怪不得胡老爺子當時鬼怪可沒說一定不再鬧事。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0-7 12:39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7 12:31
第二十二章 老拳 五行奇術騰自在

    這時錢副都統已經心驚膽顫兼又十分相信胡不為怎敢再說個‘不’字?當下幾人商量明日開壇之事。雞鴨米面香燭紙錢錢副都統自安排了幾個小兵去集市購買。

    胡不為道:“大人開壇過後你便把我放了吧我又不是強盜。”此時趁熱打鐵也該把後路給打點好了。料想這幾名兵差有求於己不敢不答應。

    錢副都統大感尷尬這話可不好回答。他只是奉了留守大人的命令去抓捕嫌犯多抓一個少抓一個由他做主但卻沒有職權去釋放犯人正是管殺不管埋的差事哪能輕易應承胡不為?只是眼下有求於他又不能推辭。皺眉盤算片刻道:“這個麼法師不必擔心只要能把妖怪除去留守大人一高興自然會放了你。”不欲再與他糾纏喚過兩名小兵道:“你們兩個把法師帶回牢裡去吧。”轉頭對胡不為道:“法師先在牢中委屈兩天等我奏明大人便將法師釋放。”一擺手兩個兵士領著胡不為向牢中去了。

    胡不為心中暗喜想不到在這裡遇見幾個笨瓜。胡大天師小試牛刀之下便將他們騙得深信不疑當真令人心懷大暢。想起明日就要有幾錠金元寶進入囊中不由得滿心熾熱精神振奮之下倒忘了肚中飢餓。反正明天還有肥雞美酒孝敬再餓一會倒也無妨。

    行到半路忽然想起靈龍鎮煞釘來‘阿唷’一聲直拍腦袋。剛才被金錢沖昏了腦袋竟然把靈龍鎮煞釘給忘掉了。眼下再想取來卻已遲了。

    胡不為懊悔了一陣計上心來對兩名小兵說道:“請跟副都統大人說一聲明日開壇請把我的法器都給我帶來要不然冤鬼送不走可怪不得我切記切記。”兩個小兵應了。帶他到牢門交接。

    回到牢房中見自己囚籠裡囚犯只剩下七個人胡不為不由得一怔。這些人都不是昨夜裡那撥兩個衣衫破舊的算卦先生一個粗黑壯大的漢子一個精瘦乾癟的中年人一對著緊身短打的賣藝父女還有一個渾身衣裳都打滿補丁的少年年紀不過十六七正抱著胡炭逗他說話。除了那少年人人面上都有鬱憤之色料來也是被冤枉抓進牢裡的。

    胡不為從少年懷中抱過胡炭向他道了謝。那少年笑道:“他是你兒子麼?小傢伙真招人喜歡。”展眉揚目仍向胡炭做鬼臉把小娃娃樂得格格直笑。胡不為點頭笑答低頭看兒子見他含著一隻拇指咧嘴而笑露出兩隻剛長出的小小白白的乳牙涎水淌得滿脖子都是。

    當下找了一處乾淨角落坐下來自和兒子玩耍。他此刻心情振奮滿面歡容與同牢眾人灰心憤怒之態殊然相異。

    “炭兒乖乖等爹有錢了爹給你買新衣裳給你買好吃東西你說好不好?”胡不為對兒子笑道似乎這幾個月大的嬰兒當真懂得自己的話一般。“你想穿紅衣裳還是想穿黃衣裳?對了爹給你打一個長命鎖炭兒以後戴著它一輩子好好的沒有壞人敢欺負你。”‘嘖’的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胡炭把整隻拳頭都填在嘴裡去了睜著兩隻黑溜溜的眼睛看著他爹應答似的出‘哦哦’之聲。

    胡不為道:“炭兒說爹好不好?爹對炭兒好不好?”

    胡炭‘嗯哦’叫了一聲蹬了一下腿忽然咧嘴笑起來小小的臉龐如春花開放般舒暢燦爛。一絲透亮的涎水從他嘴邊纏綿直下。胡不為大樂把腦袋頂到兒子額頭上和他對視道:“小炭兒乖叫爹爹來叫爹—爹—”

    這邊父子兩自得其樂笑聲大了些登時惹惱了那粗黑的漢子。聽他重重哼了一聲怒道:“笑笑笑笑!笑個屁!有什麼好笑的?被抓進牢裡還這麼高興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沒見過你這樣的賤骨頭被打進監牢裡還笑得出來!”

    胡不為心中惱怒但看到那漢子兩隻鐵打也似的臂膀料知回嘴斷無好處只得強壓了不快閉上嘴。胡法師向來以口服人這拳腳功夫麼要想拿來說理卻須慎重萬千。

    哪知他不敢頂嘴卻自有看不過眼的人。先前抱過胡炭的少年聽說笑道:“人家父子高興礙著你什麼了?為什麼進了監牢就不能高興?”那粗黑漢子勃然大怒厲聲喝道:“小狗賊活得不耐煩了麼?敢來惹閒事!老子現在生氣得很你再敢多嘴一句我叫你滿地找牙!”說著一拳擊在牢柱上‘砰’的一聲地皮都震了一下頂上有細灰簌簌落下。

    那少年卻不畏懼哈哈大笑正要說話聽得牢門外‘鏜鏜’幾聲撞擊聲響獄卒提醒道:“又到酉時了大家自己小心。”

    到酉時了?胡不為心頭一震趕緊把兒子放在腿上伸手入懷找尋護身符一摸之下登時嚇出了一身冷汗。

    懷中空空如也哪有什麼護身符!

    驚慌之下又細細搜檢一番仍是尋找不著定然是剛才遺失在密室裡了。胡不為心中驚駭將兒子平放在草堆上一躍而起奔到牢柱前大喊:“大人!大人!大人留步!我的護身符掉了!我想要護身符!”驚怕之聲穿過甬道傳將出去卻只換來一陣鐵門緊閉和‘嗆啷’的鎖響。酉時將至鬼怪奪命幾個獄卒避之惟恐不及哪肯為了一個犯人而身犯險地?

    胡不為慌得快要哭出聲來沒了護身符咒今晚上豈不是死定了?掙那麼些金錢財寶有什麼用?要是連性命都丟了誰來享受這些黃白之物!驚恐之下又想起昨夜裡的經歷那老鬼怨毒的目光似乎就要現在眼前忍不住猛打個冷戰。急跳起來滿牢遊走藉著火把光明尋找地面。他只盼老天保佑護身符並沒有帶出門去而是掉落在牢裡了。

    地面上散著許多稻稈雜亂之極在這樣的地方找尋小小一張黃符何等艱難。胡不為找了片刻一無所獲正在絕望之際目光一瞥看到牢門口不遠一角黃符混在一小塊濕泥裡不由的心中狂喜。飛撲上前去一把撿了過來。這張符咒能救他胡家父子的性命現下可比千兩萬兩黃金珍貴多了。

    顫著手把黃符展開一看胸口如中巨椎直欲昏倒過去。這哪是什麼護身符是他胡大天師照著《大元煉真經》習畫的刃符!剛才在密室裡使用沉土咒把地底的濕泥都翻出來了這張符便是粘在他鞋底下帶回來的。胡不為慘叫一聲一屁股坐倒在地霎時萬念俱灰。心中只道:“完了完了要死了!”

    聽牆上火把油花噼剝作響一聲緊似一聲便似催命的鼓點一般。

    “誰有多餘的護身符!”胡不為抬高了聲音叫到話中已帶嗚咽:“能不能先借給我一張?我胡不為來世做牛做馬報答他!”胡不為跪倒下來磕了一個頭哽著聲音說道:“哪位大哥大嫂善心我只想……救救我的孩兒。”

    循著牢柱的隙縫看去十幾個監牢裡的囚犯人人面色冷漠有人目中帶著同情有人偏頭不顧卻是誰也沒有搭腔。這數日來牢中頻出變故一干囚犯自然知道護身符的功效而幾名獄卒又不限制放有求就給。因此向獄卒多要幾張符紙藏著的定是大有人在。

    然而此際面對胡不為的哭求卻是人人都選擇了明哲保身漠然以對全不肯將對自己無用之物拿出來救人一命當真冷血無情之極。昨夜胡不為力抗鬼怪之時人人都盼望他不吝餘力使盡所能來維護大家周全但當法師面臨危難了需要援助時卻又人人龜縮不出置若罔聞。

    只求別人付出自己卻吝惜回報。天下人又何嘗不是如此?世風退化之時人間一日不如一日。魅魎橫行敢彰惡跡於化日餒眾氣短吝施援手於沉溺人情淡薄如此復有何言。

    胡不為啞著嗓子又哭求了兩遍一干囚犯連正眼看他的都沒了人人鑽擠到角落裡惟恐佔不了好位置而被鬼怪傷害。至於旁人的死活誰都沒工夫去理會。

    正滿心悲涼之際聽牢外風聲猛惡陰氣激卷火光被吹得跳蕩起來。

    群囚駭然而呼一時牢中嘩然。

    胡不為收了淚趕緊回到兒子身邊抱起他心中默念:“兒子爹盡全力保護你若是老天爺真瞎了眼不肯放我們生路咱爺兒倆就一起下去找你娘吧……”憶及胡家連月來的乖舛多難腹中酸楚難以遏抑忍不住又哽嚥了一聲。

    ‘嗡’的一聲悶響刑房中一股急風衝擊過來撞到粗大的木柱上直若實物。大片的稻草雜物紛紛卷揚而起拍在人的手足和面上甚覺疼痛。

    胡不為將胡炭藏在懷裡默念火咒。只待火把燈光一熄就燃動火球。他已經兩日沒有吃飯了兼又幾番大驚大嚇身心交疲之下此刻但覺手足痠軟呼吸短促直想躺倒下來再不願動彈一個手指頭。然而鬼怪頃刻就要來到為了自己和幼子的性命他哪能放鬆心神?兩眼不霎的看著牢外一掌橫托在胸前靜待時機。

    風聲一陣猛似一陣在偌大的牢室裡來回衝擊掃蕩吹動地面的灰土稻草雜物劈頭蓋臉向眾人拋去。更有惡濁腐臭的氣息雜在冷風裡令人不堪喘息。與胡不為同牢的幾人何曾見過這樣詭異的狀況?驚得面色慘白縮在角落裡跟著眾人張皇大叫。那粗黑漢子早沒了先前的忿怒氣概中氣十足叫得既高且長十幾個人的聲響合起來都沒他一個人鬧的大。相較下來滿牢一百餘人裡反倒是沒有護身符的胡不為父子最為鎮定。

    又一陣怒風激盪從刑房拐了一個弧度撞到甬道左側的石牆上四散的烈風翻湧開來登時將牆上的火把吹得幾欲熄滅。胡不為見眼前一暗大驚失色手掌一抖靈氣從心區絳宮湧了出來。三朵巨大的火花從他掌中跳躍升到頭頂悠悠盤旋一時明光大放。

    “咦?你是法師?!”同牢抱過胡炭的少年驚詫問道。見胡不為點頭驚喜交集跳了起來:“哈哈太巧了我是豢養師我養的小玄快要合靈了。”

    “你是豢養師?小玄?”胡不為怔了一下心中暗思這是什麼東西。那少年見胡不為猶豫頗感難為情撓了撓頭補充道:“哦……我現下還不是不過我的小玄進入八蛻之期有六個月了要等後天望日九蛻期滿合完靈我就能成為真正的豢養師!”話中掩不住興奮得意之情顯然成為豢養師對他來說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胡不為滿頭霧水哪知他說的什麼八退九退的正瞠目不知所答忽感一股陰冷之氣撲上面來冰凍之感有如三九朔風。心神驚動之下氣息頓窒頭頂的火球劇烈晃動直欲被那陣冷風吹去。

    胡不為只覺得手掌一輕似乎一個重物被人從掌中移走了接著撕拽之感傳到掌心便如有幾股無形的絲線把他的手掌和火球連接在一起了火球被風吹動連帶著也牽動了他的手臂。大駭之下胡不為鼓動靈氣死命相抗幾團火苗驀然出熾光將牢室照得如同白晝。便在他奮力拽奪之際又一陣惡風吹來剛勁翻捲處已將牆上的幾支火把都吹脫掉。聽得‘啪啪’幾響幾隻裹著破布浸著牛油的粗大火把飛拋下來落到地面在猛風的吹動下焰火熄滅青煙未聚成形便已散化。

    滿牢中便只胡不為手上的幾團火苗照明了。胡不為守攝心神將法力釋放出來與陰風相抗。這陣烈風比以前所遇不知要猛烈多少倍若不是他手上燃著的火球是法術生成明滅全由靈氣而定只怕早就吹熄多時。那陣陰風詭異多變緩急交替時而直衝時而迂迴合擊時而上下捲湧時而翻滾盤旋這頃刻之間接連變換了許多角度只向那幾團火球攻擊便如同幾隻無形活物千方百計要弄掉這牢裡唯一的光源。

    明知這幾團火球一熄自己父子就要死於非命胡不為哪敢大意。顧不得手足綿軟強振起心力將身體各處靈竅裡的點點溫暖之物盡聚到心宮不間斷的轉移到手臂上。自服了蜈蚣內丹過後他體內的靈氣已有了巨大變化再不似以前那樣全然無法捉摸。短短兩日之內靈氣從無形變得有質象千千萬萬粒溫暖的米粒一樣散在四肢百骸隨著心念運轉匯合流動無不如意。

    牢中眾囚被妖風吹得心膽俱寒爭相抱頭尖叫。看到胡法師又點起火球救命心中都暗呼‘僥倖’。透過牢籠看去胡不為怒突雙眼滿臉漲紅一隻右手高高擎起虛空托著三團明亮火球。寬大的袍袖垂落到他的肩膀上了一條蒼白乾瘦的手臂盡展露出來皮薄肉少肘骨突兀。但此刻在眾囚眼中看來這條細小的手臂卻何異於精鋼鑄成!筋肉之間似乎蘊有千鈞巨力令人看到便心感安定。

    一陣怪風奈何不得胡不為的火球紛紛撤力在石壁上撞擊片刻後便消得乾淨了牢房一時又陷入寂靜中。胡不為剛呼出一口氣沒來得及擦汗聽刑房中金鐵交鳴之聲鏗然不絕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深吸一口氣緩緩推力將三團火球向刑房方向推移過去。

    突然胡不為心中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了似乎有一樣尖細柔軟的東西突破他的胸口刺入他的心臟中。驚懼止也止不住如燃在紙上的火焰越擴越大片刻後蔓延到他全身手臂胸腹各處的筋肉都繃得緊緊的間歇顫抖起來。

    不獨是胡不為全牢中的犯人似乎都感覺到了一股驚懼之意哭喊之聲弱了下去人人面露恐慌之色。胡不為手臂抖戰幾欲控制不住火球亮光只移到刑房的邊牆便再也轉不進去了,他心中的恐慌懼怕便如一波波的浪濤鎮也鎮不住只在胸口翻騰。

    也不知為什麼今日的驚懼之意竟然如此強烈直讓人恨不得立即抱頭縮身蹲在地上驚慌狂叫。胡不為不是沒見過妖怪數度的生死經歷早將他的心志鍛鍊得比常人更要堅毅。然而此際面對空空的一間牢室內心的驚駭竟然無法遏抑數度收攝心神竟都無用。

    胡不為自然不知冤魂鬼怪正有讓人驚恐懼怕之力。此物最擅攻擊人的心志一旦為其所惑便離死不遠了。

    死抗了約莫半刻鐘胡不為慌得兩眼黑驚恐之意再不斷絕如驚濤駭浪在他腦中翻騰。他整個人似乎都被掏空了心胸內頭腦中什麼都沒有了整個人只是一具皮囊裹著洶湧滾蕩的一腔慌亂。

    “不行!”胡不為心底有個聲音叫道“這樣下去就死定了。你死了炭兒也活不下去。”一想到兒子胡不為神智忽復強頂著又一潮驚駭之意大喝一聲催動靈氣將頂上的火焰猛向前推去三團火焰脫離他的掌握向牢房另一面飛去。胡不為向後疾退兩步急促喘息直如大病初癒一般冷汗將全身的衣衫都浸得濕透了。

    幾團火球去勢極快亮光轉移射進刑房裡去了。幾支牢柱的陰影濃黑如墨隨著火光轉動折過牆角從那間恐怖的小屋裡晃過又投到邊上的石牆上。‘砰砰’連響火焰在牆上撞得紛散明光驟亮便在這一明之間胡不為已看清了小小石室裡的狀況禁不住心神大震險些便要脫口尖叫出來。邊上幾個囚犯眼尖隨著胡不為轉移視線早就勃然色變。

    地面上漫著一層猩紅的鮮血!牆面、頂壁、地上血水正不斷的滲透出來匯聚成流向著低窪處淌去漸漸積成一汪赤潭。在胡不為火球的照耀下刑室的四壁濕漉漉的反著光牆根處似乎有凝結的紫黑的血塊雜在細小的泡沫中一點點向刑室中央的血潭移動。

    血牆之上鐵鏈鐵鉤各種刑具都在搖晃碰撞時出‘鏘鏘’的聲音。胡不為心頭一窒慌亂感覺弱減了一些但震驚之意卻又沖了上來:難道這些鬼怪不怕火光了麼?為什麼在自己的火球之下還這麼猖獗?一驚之下重又旋出三團火球來猛催法力將幾團火焰燒得愈加猛烈把這間陰暗潮濕的牢房照得如同炎夏正午一般明亮。

    這時其他牢中的囚犯也把目光投到刑房中看到這一幕血淋淋的場面無不駭極而呼。便在眾人尖叫聲此起彼落的當口聽見‘咯隆’的一聲震響刑房靠裡兩個牆角的地面同時鼓突出來長出了兩隻及人膝蓋的尖角扭曲掙扎似乎有物被困鎖在地底了想要掙破地面鑽將出來。

    兩隻土角慢慢扭動移到血潭中間卻漸漸平復下去了。

    未已又是一陣大震一波土浪陡然從刑房翻騰起來突起的波峰直有半人高衝出刑室向四面湧去。胡不為見面前一堵蒼黃的土牆當頭壓來大驚失色右手端立不變一步側躍來到胡炭身邊將兒子摟在懷裡了未及蹲好便被瞬間湧至的波動拱倒下來父子倆與眾囚一起被掀得向後連翻幾個跟斗撞到牆上才停了下來。虧得胡不為緊緊抱住了胡炭沒有脫手出去。但他心神驚動之下靈氣接連不暢頂上的火球登時時明時滅。胡炭也被震得放聲大哭。

    一干囚犯張皇大叫這一波湧動將牢裡一百多號人都掀倒了手忙腳亂中立時便有多人符咒脫手叫罵哭喊響成一片。與胡不為同牢的七人都是新進不知這牢裡的詭異之事也沒像別牢裡的囚犯一樣跟獄卒多要幾張符咒備著。不及防備之下那乾癟的中年漢子和那賣藝的父親被土浪高高拋起重重砸落下來脊背著地符咒卻也脫手出去了。

    鬼怪何其靈敏便在胡不為火球頓滅的剎那間三隻細長的白影從刑房中疾伸出來直向胡不為和另兩個倒霉蛋快掏去。聽得破風之聲峻急胡不為大駭見一道白光當胸刺來急切間向左側倒下險險避開了致命一擊那隻冰冷堅硬之物擦著他的右臂透進石牆裡去了刮走了他一大片肉皮。

    另兩個漢子就沒這麼幸運了他們不像胡不為正面對著刑房能直視攻來之物剛被震得昏頭漲腦忽然便覺得胸口一涼。兩隻冰冷的東西透過他們的胸膛穿過去了只來得及慘叫半聲便已命喪黃泉。

    聽兩聲慘叫嘎然而止胡不為呼吸都要停頓了一顆心似乎已沒了跳動只慌亂的揮起手臂想要格檔黑暗中莫名的恐怖之物。

    ‘嘶’的一聲響一隻桃子大小的火球曳著細尾從他五指間脫飛出去疾衝上天空撞到了頂壁上一爆而滅散出許多焰花。

    火球術這粗淺的攻擊法術便在無意之中讓胡不為使了出來。靈氣一吐疾收正是火球術的要旨。

    胡不為正在驚駭欲絕的當口也不覺得其中異常。和眾囚一起尖聲大叫手臂揮舞間靈氣時連時斷手掌中便飛出許多大小不等的火球大者如飯碗小則如核桃盡向四面八方紛飛去有幾個倒霉囚犯被火球砸到只感一點溫熱卻不覺疼痛。

    便在著星星點點的明光中眾人都看清了襲擊胡不為三人之物。那是三隻極長的骨臂由十餘隻斷骨連成關節相接從刑室的牆面伸出來擊殺了兩人。

    那少年豢養師離胡不為最近連中了六七個雞蛋大小的火球驚駭之下回過神來趕緊叫道:“法師!快起來!”見三隻骨臂又分襲胡不為頭面胸膛不及細想一腳疾踢出去將攻向胡不為右胸的一支給踢高數尺擦著胡不為的肩頭穿進石牆。胡不為正縮頭向右邊避讓擊向他腦袋的骨臂也落空了。餘下一支卻無可避處穿過胡炭的襁褓將胡不為的一條左膀給釘到牆面上。碎肉鮮血飛濺胡不為慘叫胡炭大哭。

    “炭兒!”胡不為大驚顧不得手臂疼痛伸出右手去摸兒子見他面上並沒有傷痕料想只是嚇著了心下稍安。這是他的骨肉是他的命根子是胡不為和趙萱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脈怎麼能夠讓他被別人傷害?自己活了近三十年便是死了也沒什麼打緊的但是寶貝兒子卻無論如何都不能受到丁點損傷。在他心中兒子的一根汗毛都比自己的性命重要。

    ‘呼’的一聲隔壁牢裡忽然亮起火光。卻是胡不為亂扔的火球點燃了稻稈。那牢裡的犯人正驚慌失措也沒人顧及讓星星之火燃成燎原之勢待得眾人感覺炎熱及體卻已晚了三四十個漢子婦人紛紛跳起避到另一側將燃著的柴草都踢到一邊讓火勢越燒越旺再片刻之後將牢柱也給燒著了。

    胡不為一條手臂被擊得骨肉斷折疼痛鑽進心間此刻對兒子的擔憂一過登感難以忍受禁不住大聲呻吟起來。伸出右手去拔那支骨臂然而慌亂痛楚之下手上勁力大失連擼數次都不能拔動分毫嘆息一聲便停手了。他平日就身體羸弱意志不堅此刻兼受身心兩重傷害早就搖搖欲散若不是還有個親生骨血的牽掛就要兩眼一翻生死由命去了。

    隔壁的稻草越燃越烈牢中一時大亮。熱氣傳了過來胡不為只感到身側一片溫暖。那幾隻骨臂卻似很怕熱氣‘嚓嚓’連響從牆中猛然抽離。擊傷胡不為的骨臂穿透了胡炭的襁褓一帶之下白爪掛住布片卻把胡炭給也拉了出去胡不為見兒子脫懷出去大驚失色右手一撈卻沒抓著眼看著兒子被骨臂提出牢去‘啪’的一聲正掉落在牢房與刑房之間。牢房的幾根木柱相距頗寬大人鑽不過去胡炭身體瘦小裹的綢布又薄出去卻沒受阻礙虧得骨臂離地不過一尺來高從這樣的高度下落倒沒什麼大傷損。

    聽得襁褓中傳來尖細的哭喊胡不為目眥欲裂渾忘了周身的許多苦楚猛撲到牢柱邊大喊:“炭兒!炭兒!”胡炭受了震盪不住蹬腿哭叫將他爹的心思都攪亂了。然而距離太遠胡不為空自著急卻無法將兒子勾回來。

    刑房中金鐵交鳴越來越頻密火光下看得分明牆上掛著的十幾樣古怪的刑具在劇烈搖擺互相交擊出脆響。一支鐵釺突然脫離釘子平飛出來化做一團烏光向胡不為當頭穿去。胡不為側身閃過了哪知又一支鐵爪激射過來仍抓向他的兩眼之間。胡不為大驚腦袋向邊上的牢柱後一躲。這下讓得倉促胡不為重心頓失骨碌一下向後仰倒下去。

    便在這時聽得‘喀嚓’一聲第三樣鐵器擊斷了他面前粗壯的木柱帶一股腥臭之氣從他鼻尖上飛掠過去又‘嗵!’的穿進石牆內。擊得火星四濺碎石粉紛落如雨。當真是福大命大!若不是巧合之下倒了身子這一擊便要了胡老爺子的命了!

    胡不為又驚出了一身冷汗。聽見那豢師柳根大叫:“這是什麼鬼牢房!?怎麼這麼多髒東西!”話中充滿了惶急。

    ‘嗆啷啷’的亂響聲中餘下的**支‘莫求饒’‘上天入地’‘快樂神仙’一齊脫離釘子極快的插向胡不為。這些鬼怪怨氣鬱結恨心不平對沒有護身符的活物從不手軟片刻之間連下殺手定要將胡不為置於死地不可。

    胡不為眼睜睜看著幾道黑氣迎面飛射卻已來不及躲避。正瞠目待斃之際脖子一緊有人揪著他的衣領向後猛提拖了六七尺堪堪又避過一次奪命攻擊幾樣刑具都插在他腳尖旁的泥地上沒入不見。

    是那少年柳根他又救了胡不為一命。

    胡不為還沒來得及爬起看到柳根一臉驚疑望向刑室中高聲問道:“咦?那是什麼?!”隨著他的目光看去那面原本淌滿血跡的鮮紅石牆上此刻變成了紅黑兩截。上面仍是瀝血不斷下半部分從半人高處卻變得油黑。許多柔軟烏黑之物從牆裡生長出來垂落到地面如黑色的水流一般緩慢卻執拗的向前爬動。

    此時隔壁牢室的稻草已快燃盡光亮弱減之下實在看不真切。胡不為眯著眼睛細辨看到那些黑物上泛著油光表面上似乎是有一絲絲的紋理。再看得片刻胡不為才辨別出來。

    那是頭!數不清的人從牆壁內生長出來卻如活物一般蠕蠕爬動。絲被血水浸染了前端變得濕漉漉的看來磣人已極。胡不為只覺得頭皮炸渾身不自在。數丈長的頭從石頭上生長出來居然還會向蚯蚓一樣爬動!也不知是多少個死人的毛糾結而成!

    周身酥麻未已看到那層頭如大片的陰影一般已經掩過了刑室中的血潭慢慢向胡炭鋪展過去。兒子有危險!胡不為打個機伶登時忘了懼怕一骨碌爬起身又沖到牢柱邊想從剛才被鐵釺打出的缺口衝出去抱回兒子。

    哪知一條腿才邁出去聽得‘咻!’的一聲銳響一片灰白之物從血室中飛旋過來又‘奪’的切進身邊的木柱上。恰在這時隔壁牢房的稻草燃燒殆盡幾朵殘餘的焰火跳動幾下終於熄滅。黑暗重又吞沒了一切。胡不為急切之間‘啊!’的一聲退了回來。聽見空氣中‘咻咻’之聲倏然大作這一息之間竟似有萬萬千千的東西生長出來在空中急飛旋四處攫人而食。

    “燃!”胡不為喝道乍開右手五指一團靈氣噴湧出去從指隙穿過。冰涼舒適之感若有冰敷。三團巨大火焰應聲燃燒在他面前三尺處停頓住了。

    一柱黑煙剛捲到牢柱邊上距離胡不為的身子不過一尺來遠。想來是趁著黑暗過來偷襲的哪知胡不為見機得早適時燃出了火球。看著那團聚成濃墨色的煙霧在空中扭折轉曲如被斬斷的長蟲軀體一般翻騰。它的前端被火光照得不斷散化淡薄終於掙紮著退下去了。‘噝噝’的聲響中似乎還雜著不甘的喃喃低罵和惡毒詛咒。

    此刻牢房中似乎成了蝴蝶的園地。紅的、藍的、灰的、白的。數不清的扁平之物在空中翩然翻飛間或猛然飛掠切進木柱裡或撞擊到牆壁上慢慢飄落到地面。那少年豢蛇師柳根從腳邊撿起一片落地的白色扁物拿到胡不為身邊就著火光驗看。那一片手掌大小的柔軟之物上洇著一灘暗紅的血漬。

    “布片!?”兩人同時色變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驚駭之意。這些柔軟的布片被驅動過來竟然硬甚堅鐵切破木頭如穿腐土怎不叫人驚懼?鬼怪的可怖之力由此可見一斑。

    胡不為面色蒼白看向牢外見萬萬千千的布片當空飛舞五彩燦爛有如春日群蝶翩躚。然而它們畢竟不是真的蝴蝶終究是沒有生命的死物類活此刻看在眾人眼中卻只覺得詭異和驚怖。一駭未絕餘光瞥處卻看到那片聳動的人已經爬到胡炭身側兩尺‘噝噝’劃過地面之聲清晰可聞。

    胡不為勃然色變。腦中哪還有其他念頭熱血上湧頃刻之間體內靈氣突湧那些溫暖的米粒變得熾熱紛紛湧到心口下三寸處。胡不為顧不得理會體內變化叫一聲“讓開!”大步跨越到牢柱邊上單掌急推靈氣猛吐。亮光暴漲之際面前三團火球陡然長出一條粗壯的尾巴生成三支頭尾一般粗細的火柱暴射出去準確落在絲之上。

    然而火柱的熱力雖熾卻燃不起被血水浸漫的絲。只烤穿了小小一塊搗進地面激起一片泥點。胡不為大急右掌急推又‘嘭嘭嘭’打出十餘個火球盡砸在了絲之上烤穿十幾個洞口卻仍無法阻攔黑的鋪卷之勢。

    看著那層黑油油的烏絲如蛇如蟲距離嬰兒不過一尺遠胡不為再也忍耐不住急跳起來叫喊:“炭兒!”一手凝出火球沖上前去低頭穿過了牢柱的缺口要去抱回兒子。

    ‘呼!’的一聲悶響刑房中一團巨大的黑影衝將出來帶著沉鬱的風聲向他襲擊。那是巨大的鐵鉤。此時兒子命在頃刻胡不為哪還有什麼懼怕避讓之念將火球上拋照明靈氣不換在胸間自自然然的繞了一小圈隨心意流動貫入脾區。脾臟五行屬土靈氣從此轉入正是行控土法術的要旨。

    “土柱!起!”胡不為如忿怒天神一般瞋目大喝道。十餘支粗壯的土柱在刑室前並排激躥出來長成一人多高剛好阻住了鐵鉤的去路。

    ‘轟隆隆!’泥石飛崩。鐵鉤帶著巨大衝勁將阻道的土柱攔腰擊斷撞擊之勢不減仍向胡不為衝來。

    “起!起!起!起!起!”胡不為沉聲大喝威風凜凜。沉著勇毅盡現諸顏色。隨著他的呼聲五排土柱在刑室與胡炭中間不間斷拔起立成五面屏障阻擋鐵鉤的攻勢。那些絲被土柱衝擊揚上天空散成細密的絲線卻離胡炭越來越遠了。

    被這暴烈的震響所懾一干囚犯都住了嘴。睜大雙目看著胡法師力鬥鬼怪。胡不為片刻之間連出火球土柱之術明光刺目暴響如炸雷大地劇烈震動威勢實在駭人之極。眾人只是平凡百姓何曾見過這麼精彩激烈的法術搏鬥看到胡不為衣衫帶血挺直腰板立在牢前恍若天神一般無不心中誠服。有素來禮佛敬仙之人此刻更是如見真神顯跡虔誠跪倒下來暗自禱告。

    別說是他們便是往常與胡不為熟識之人若此刻看到他淡定自若的神色冰冷銳利的眼神定然都想不出來往時懦弱怕死的胡先生居然會有如此剛烈的一面。

    當身處絕境時常有許多意想不到的奇蹟出現。胡不為關心兒子之下將一腔膽怯怕死之心都收了起來腦中再無他念只想著怎樣擊退敵人救回兒子。

    ‘撲!’的一聲頭頂上的火球掉落到地面摔成數瓣熄滅了。胡不為將靈氣在心脾兩宮間轉移抬手又揮出三朵火焰。

    ‘隆隆’的一頓巨響過後鐵鉤衝破了三層屏障終於在第四排土柱前落了下來。那層密被鐵鉤擊斷了許多又一時爬不過土柱上去緩緩回撤。胡不為不等塵埃散盡沖上前去撇了火球單手撈起兒子。低頭看時卻見胡炭吮著手指頭睜著烏黑溜圓的眼睛安靜躺著。小娃娃定力比他爹強多了耳邊雜響頻作土地震動顛簸他居然沒有被嚇倒啼哭。

    便在寬慰之際。胡不為忽聽到柳根的驚慌叫喊:“法師快回來!小心!”土地震動了一下似乎土柱後面有什麼沉重之物踏步走來一般。胡不為大感驚慌反轉身來想往牢房中奔跑逃命哪知卻已遲了。腳下一軟土地塌陷出一個方圓四尺的圓坑胡不為父子再無落腳處驚叫著掉落下去。

    胡不為張嘴叫嚷蹬踏之際猛然覺得足掌似乎有異驚慌下忍住左臂疼痛托住兒子將右手騰出來施放火球照明低下頭來一看登時嚇得魂飛魄散。血水!黑紅的血水正從土地中噴湧出來此刻已漫到了他的足踝。這片地底不知積了多少冤死囚犯的烏血土坑四壁正‘吱吱’的噴出血漿大量的黏稠液體旋轉湧動散著濕腥味道。血水越湧越多漸漸有紅白的肉塊翻騰起來了片刻已沒到胡不為的小腿上。照著這樣下去只不用多時胡家父子就要變成血泡人肉了。

    “救我!救救我!”胡不為嘶聲叫道一咬牙將火球向天空揮擊單手提起胡炭向坑外輕輕拋去。讓兒子脫離惡境保住胡家唯一的血脈!這是他在生死存亡關頭唯一的想法。

    “法師不用慌我來幫你!”頭頂上傳來腳步聲那豢養師柳根俯身下來將一片黃色之物遞給他:“快拿這護身符!”那是他揀了乾癟中年人掉落的符紙拿來救胡不為。

    胡不為依言接過便在符咒入手的剎那黃符轟然爆裂碎成點點紙屑像一個引信燃到盡頭的爆竹。炸響聲中已經漫到膝蓋的血水突然冒出一股惡腐的白煙眨眼之間消退得乾乾淨淨了。胡不為連連跳腳將染在長褲上的液體都抖落下去。伸出右臂叫道:“小兄弟快拉我一把我要上去!”陷在這個血坑裡實在危險之極。胡不為只盼快回到那間小小的木籠中好歹仍有十幾根木柱阻著暫時能抵擋鬼怪攻擊。

    聽得頭上柳根‘啊!’的一聲驚叫那少年似乎看到了什麼可怖之物話中帶著顫抖:“這……這……這是……”胡不為抬頭上望看見柳根一張面孔變得煞白將手臂疾伸到他頭頂:“法師!快爬起來快!”話中焦灼恐慌之意流露無遺。

    便在這時外面的眾囚出震天大喊。叫嚷聲撕心裂肺顯然是看到了極其恐怖之物。

    火球掉落牢房又籠在黑暗中。

    胡不為心頭劇震伸出手掌要握住少年的手臂。哪知黑暗聽得一聲銳響一片碎布飛旋過來切向兩人手腕。柳根趕緊放脫了退後兩步連連頓足:“唉來不及了!沒法子我來對付他好了!”胡不為大感緊張忙不迭抬掌燃動火球抬眼上望越過土坑的邊緣看見柳根一臉肅穆雙手飛快糾結變幻拇指和食指各曲成半圓左手食指又搭在右手拇指之上其餘六指各各相接結成一個彎彎曲曲的奇怪的手印。

    “小玄!出來!快來幫我!”柳根叫道。

    ‘噝—’一陣悠長的鳴響。胡不為頭頂的空氣中突然蕩漾開來一團青色的炫光由淺綠變成深碧越來越亮射出十餘道耀眼的青光將胡不為的鬚眉照得碧綠一片。須臾之間那團光波幻化出許多灼灼閃亮的扭曲的紋路。便如一扇隱藏在空中的鏤刻著繁複花紋的銅門接連著另一端奇異世界。

    青光一閃而滅。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0-7 12:40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7 12:32
第二十三章 豢蛇師 同生死兮真情義

  空中一道又短又細的灰影蜿蜒爬出。

  那是一條小小蛇兒。胡不為頓感失望。先前看到柳根又是唱咒又是結印,鄭重其事,還以為他能搞出什麼奇怪花樣來。誰料想青光浮動過後,竟游出一條跟胖蚯蚓差不多大小的黑蛇來,長不盈尺,拇指般粗細。量它這點身材,能厲害到哪裡去?胡不為大感氣沮,聽得刑房方向的地面震聲不斷,似乎一頭龐然大物在緩步而行。

  空中‘刷刷’的聲響不斷。小蛇兒化身出來以後,並不掉落到地面,在空中迤儷而行,繞成一個圈子,擺尾吐信,身軀曲折,便如在水中游動一般。胡不為看了片刻,心中大奇,看來這條細物或有非常之能也說不定,明明身無兩翼,卻能懸浮在空中,轉折自在,活潑寫意之極。

  柳根見豢物出來了,大叫道:“小玄,咬它!去咬它!”那蛇兒聽命,‘嘶’的一聲,弓將起來,大半身子彎成一道半弧,只平拖著短短的一截尾巴以作支撐。便在胡不為瞠目結舌的當口,小玄疾飛如電,向著刑室方向彈射過去。胡不為看不到那邊狀況,但聽得一陣雜亂沉重的蹬踏聲響,似乎那頭大怪被蛇兒纏住了。

  柳根趁這間隙,將手伸下坑來,道:“法師快起來!再晚可就麻煩了。”兩掌相握,少年發力將胡不為拽出坑去了。

  柳根從地上揀起一支火把,交給胡不為:“把它點燃了!摸黑打架,對我們可不利!”胡不為依言點燃,將他交到柳根手中。也顧不得身後戰況如何,先將兒子抱了起來,快步鑽進牢房裡,把嬰兒藏到角落裡去了,才轉過身來。看到一頭壯碩肥大的人形大怪在土筍群中擰身揮拳,有兩人多高,手足腰身極粗,不由得心中一震。

  那是一頭古怪之極的妖物,血肉模糊,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似乎是身上的毛皮被人從頭到腳給剝掉了,露出筋脈骨肉。在灰白零碎的肉塊當中,有紫黑的血團混雜,常在揮舞扭動手臂的時候脫離出來,偏又不掉落下去,被幾條粘膩的血絲吊著,搖晃片刻,又拍到身上的某一處去,重又融在一起。

  那怪便如一隻由碎骨碎肉揉成的龐大血袋子一般,不時從身上各處噴出一股細細的血線,間或掉落一兩塊肉段,但是大腳踩過,地面上大片的血水一漾過後重又凝聚,把掉落的雜物又都粘了回去。胡不為眼尖,看到怪物身上翻動的血肉之間還雜著碎布片和許多稻稈,忍不住一陣噁心。

  不消說,這定是那些冤鬼用自己的破碎骨肉組成了這頭有形有質的怪物。濃重的污血臭氣一時瀰漫週遭。

  血怪不會鳴叫,行動笨拙得很,只是勁力極大,舉手投足間沉風翻動,兩隻拳頭在身上捶擊,要把小玄砸死。小玄來去如電,只在它胸腹腰脅游動,覷空張開小口,用兩隻尖利的毒牙咬噬敵人。毒液侵襲處,便有碗口大小的一塊血肉變成烏黑之色。那血怪被攪得不勝其煩,不住的頓足弓身,揮起巨掌向周身拂落,卻始終碰不到小玄的身子,反把自己砸出許多傷痕來。好在它有自癒之能,一拳過後,在身上搗出巨大的豁口,但片刻間血肉自動填補,重又回覆如常。

  胡不為大皺眉頭。小玄身法靈動,將怪物搞得手忙腳亂的,似乎佔盡了上風。然而它畢竟身小力弱,這般取巧功夫可難得持久。須得想個法子和它聯手才好。一低頭間,已有計較,大步邁前靠近牢柱,將手掌伸出牢外。適才一度遇險,將他的一腔勇氣都嚇退回去了,胡不為可不敢再大膽衝出牢去了,雖然面前幾根木柱根本擋不住大怪的橫手一擊,但在胡大法師心中,有這幾支東西護著,好歹心裡覺得安穩一些。

  ‘呼’的一聲,胡不為覷空激出一團火球,向那妖怪小腹轟去。剛才無意之中亂放火彈,他已粗略掌握一些收發靈氣的技巧,雖然還不圓熟,但簡單扔些大小威力不等的火丸或火球,卻已能輕易辦到。

  那團明亮的火球破空疾去,一招中敵,在血怪腹上爆裂開了,熾熱的炎氣將中招部位焚得焦黑。胡不為大喜,叫道:“好!”但見妖怪肚子膨鼓過後,兩道血水從兩側腰際橫流,漫過焦肉,頃刻間又補成了紅白之色。胡不為不服氣,抖了抖手,大喝一聲:“破!”法力湧動,從心宮噴薄而出,源源不絕貫進手臂裡去。

  聽得‘呼呼’的聲響不絕,十餘隻火球頭尾接連,如碩大的糖串葫蘆一般直飛過去,轟向妖怪胸口。

  小玄這時正盤到妖怪頜下,驀感炎熱及身,細尾疾拍之下,借力斜上彈跳,躥到了妖怪耳際避讓。十餘隻火球毫無阻礙,盡轟擊在血怪的胸口了。一時間‘砰嘭’之聲如亂雷雜作,大片的焰火向四面紛散。明滅的火光將滿牢一百多人的臉色都拓了下來。有人驚駭欲絕,有人欣喜盼望,更多的是遲疑和害怕。

  法師固然是厲害非凡,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法術見所未見。但是,面對這頭猙獰恐怖,淒慘破碎之極的鬼物,誰知他能不能保有勝算?若是他輸了,滿牢百餘人的性命可就完上加蛋了。

  先前斥罵過胡不為的粗黑漢子自從牢中突變開始,早就神魂不守,待得看到同牢兩個夥伴死得淒慘無比,更是心志被奪,癱軟在地。他縮在最角落裡,目睹了胡不為和柳根奮力抵禦妖怪的連番動作,滿心裡只餘下乞盼之念,只願法師大展神威,斬滅妖邪,救回他的一條性命。至於適才輕視法師惡言相向,實是自己狗眼不識泰山,不知兩人身懷如此驚世之能,否則,便是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頂撞兩位高人。

  十餘隻火球爆炸過後,氣浪翻捲。那怪被衝勁生生迫退了三大步。龐大的身軀壓到土筍群中,將餘下的六七支粗壯柱子撞得崩飛。震耳欲聾的聲響中,原本一人多高的柱子齊腰而斷,尖端倒飛到刑房裡,撞到血牆上,化做齏粉。

  小玄覷準了這個良機,躍到血怪的肚皮上,細尾插入怪物血肉間,捲住了肉筋,張牙連連在敵人胸前啄咬,便如一隻生長成條狀的啄木鳥在叩啄蟲子。便在‘撲撲撲’的穿扎聲中,小玄從牙孔逼出大量毒液,盡注入鬼怪血肉裡去了,四面碎肉血點零星飛濺,雜著幾滴墨黑的毒液。

  柳根喜形於色,眼見怪物肚腹之上一大塊黑雲極快蔓延,頃刻間爬到頸脖上去了。那是小玄的毒液滲透,侵到肌體裡面。妖怪若不能及時清毒,只須盞茶工夫便要毒發。小玄原是罕有的毒蛇鐵線虺,毒性厲害無比。柳根在捕捉它時便曾見它咬翻了自己養的大黃牛。從被咬到斃命,只不過眨眼工夫,可見其毒之烈。若不是血怪與一般活物不同,結構特異,只怕早就橫倒在地了。

  怪物似乎也察覺到了危急,右腳向後一步大跨,穩住了身形。一拳帶風,從上向下砸擊,哪知小玄靈活無比,便在拳頭臨頂的剎那間,甩過身子橫貼在敵人肚皮上。怪物一拳既狠且勁的砸擊便落了空。

  看著巨拳從下轉向,又搗擊過來。小玄不敢再以巧勁避讓,趕緊鬆開尾巴。使勁彈動,像一支哨箭一般跳到兩丈外的柳根肩上,貼著主人的耳朵,張牙嘶嘶而鳴,兩隻細小的毒牙上,還掛著敵人的碎肉。

  妖怪迫退小玄後,伸掌將肚腹上的染毒肉塊都抓了出來,扔到地上。他對這些毒液似乎頗為忌憚。撲抓片刻,將腐肉都清除乾淨了,重又踏步向牢籠走來。

  那邊胡不為正眉飛色舞。看到新學的火球術奏功,不由得精神大震,信心倍增。有了這樣厲害的火球法術,日後行走江湖可不用擔心被人欺侮了。胡不為得意洋洋,一時倒忍住了手臂的痛苦。眼見妖怪站直身子,擺動雙臂又向前迫來,只大喊一聲:“怪物!看招!”掌間靈氣疾吐,又是十餘隻膨大火球連串出去。

  這數番施法,將體內餘力都耗盡了,胡不為只累得兩眼發黑。兩日不進水米,腹中空空,又連遭損傷失血,他早就身心睏乏。但此刻學得異術,興奮之下卻也不覺得辛苦。胡老爺子滿懷欣喜,睜大眼睛看著一串巨大火球直線穿行,滿擬爆聲過後,妖怪肚子上被炸得血肉模糊,只激動得鼻翼翕張,渾身顫抖。

  誰料想,妖怪少了小玄的牽絆,再不把胡大法師引以為傲的火蛋放在眼裡,兩隻手掌交錯相拍,三下兩下,登時把火球都砸到四面去了。幾個牢籠裡的犯人紛紛尖叫避讓,一團火焰穿進牢柱,‘啪’的落在第四間牢房角落裡的稻稈堆中,登時燃起熊熊大火。眾囚大呼小叫,起身躲到另一側。

  柳根看到胡不為已經撤到牢房中了,也不敢獨自面對血怪,帶著小玄返身回來。聽‘騰騰’沉重的踏步之聲傳來,妖怪兩三步起落,便已迫近牢籠。火光下眾人都看得清楚,那怪物面上沒有五官,原本生長眼耳口鼻之出,只有幾塊碎肉堆壘,凹凸不平。他臉上沒有表情,但人人都感覺得到他身上散出的憤怒怨恨之情。誰都不懷疑,若是讓這頭血怪逮住活人,定會將之撕成碎片。

  驚慌之下,人人面露惶恐之色,眼巴巴的望向胡不為,只盼胡不為再下厲害殺手,剿滅妖魔。

  “法師……”柳根看向胡不為,等他示下如何聯手攻擊。柳根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小豢養師,一向未和江湖人物打過交道。他見胡不為會使用土術和火術,還以為這個法師身經歷練,打鬥經驗豐富。哪知胡不為近日才得奇遇,吃下一枚蜈蚣內丹,是以靈力增長迅猛,其實也是個懵懂無知的草包,哪有什麼狗屁經驗來教導他。

  兩人大眼望小眼,均等對方說話。

  妖怪卻不體會兩人的苦處,肯安心等待他們從長計議謀劃出圓滿策略,‘咚咚’的邁步向前,一步跨開,直有八九尺距離。聽得地皮震顫,那怪倏忽便搶到牢前,胡不為大急,叫道:“擋住他!擋……擋住他!”一揮手,靈氣連貫而出,卻不是火球了,一柱火焰噴射,捲向妖怪。柳根見機也快,看到胡不為動手,側踏一步,命令小玄:“咬他腦袋!”人身上頭部為首腦,最是致命之處,也不知這妖怪會不會跟人一樣。

  蛇兒聽命,‘嗤!’的彈射出去,飛到妖怪身後,在空中甩尾扭個轉折,落到了他的脊背上面。未等小玄游到頭頂,那怪已經察覺,右掌向上翻拍,越過頭頂來擊小玄。這時胡不為的火柱已經炙到了他的胸口,再避讓不及,聽得哧哧連響,烤肉的焦臭味道散發出來。那怪前胸已被燒出一個黑色大洞。

  怪物渾不覺得疼痛,也不避讓,奮力一掌拍在頭頂上,這掌勁力極大,登時將一顆大如簸箕的頭顱整顆都拍進胸腔裡去了,碎肉紛飛。小玄不知道他有這怪招,登失著身之地,掉落下來。便在這時,妖怪又起奇兵,腰際急速突出一團肉塊,生成了一隻手掌,一把握住小玄!

  眾人齊聲驚呼。看到妖怪合攏五指,勁力收縮,將小玄攥得緊緊的,不禁替那隻小小蛇兒擔心。小蛇兒嘶嘶鳴叫,不住的甩動細脖,啃咬妖怪的拳頭。驚慌忙亂之態盡露出來。它顯然在受著極大的痛苦。

  牢房內柳根卻抵受不住了。面上漲紅,直要滴出血來,他雙手叉著自己的喉嚨,踉蹌行走,便如喝得酩酊大醉一般。胡不為見少年兩眼鼓凸,舌頭伸出來了,不由得又是驚駭又是奇怪。他卻哪裡知道,豢養師與豢物以精神氣血接連,生死相托,終身相伴,感對方之所感。一旦豢物死亡,豢養師也必受到巨大傷損。柳根還不是個真正豢養師,在合靈之前,這般共受傷害更要巨大。

  “你怎麼了?”胡不為叫道,伸手去扶柳根,手掌剛碰到他的脊背,少年猛的仰天翻倒,口中噴出一股血箭,面如金紙,昏厥過去。妖怪的手力何其巨大,一握之下,已將小玄的骨肉都捏傷了。柳根感受愛物的痛楚,身同其苦,受到的傷害也和小玄一般。

  胡不為大驚,恍惚間若有所悟,放開了柳根的身子,催動體內靈氣,轉入脾區。

  “土柱!起!起!起!”胡不為瞋目大喊。

  土地震動,聽得‘咯隆’的聲響,數十支土筍拔地而起,登時將血怪圍在樊籬裡面。一支土柱從妖怪胯下鑽出,正擊在他的雙腿之間,插進身體裡去了。另一支卻貼著他的肚皮向上鑽動,從小腹一直到胸口,在妖怪身上犁出一道深深的血溝。

  血怪全身震動,也不知感不感覺到痛。兩肩上血肉聚集,重又生出一個頭顱來,筋肉布片和稻稈混雜,與先前一樣噁心難看。他腰間的手臂一揮,將小玄甩到一邊去了。兩手抓住肚子前的土柱,奮力掰斷,向胡不為投擲過來,胡不為大駭之下,趕緊低頭伏倒,聽風聲激響,土筍飛過他的身子,砸到後面的石牆上,崩成許多泥塊向兩側迸飛。

  一片乾硬尖利的土塊去勢極速,破進了胡炭的襁褓中。

  胡不為驚懼未絕,聽到胡炭驀然發出哭喊。心中‘咯噔’一下,直嚇得呼吸欲止。難道兒子有什麼不測麼?憂急之下翻身而起,連爬帶跑來到兒子身前,看見胡炭身上裹著的綠綢布已經染滿了鮮血,不由得心臟收縮,頓時抽緊。兒子小小的腦袋上熱血正汩汩而出。碎泥從他右邊眉葉到額頭,斜劃出了一道深深的傷口!

  “炭兒!”胡不為大叫。驚慌之意湧上心尖,手臂劇烈戰抖起來。他的兒子受傷了!這可怎麼辦!?聽娃娃尖利的哭喊之聲再不停下,胡不為肝腸寸斷,肚腹間緊張得僵硬。他手忙腳亂,拽著自己左手衣袖一撕,扯下一幅布來。更不理會臂膀上的疼痛,趕緊給兒子堵住創口。

  布片吸血,只眨眼之間,紫色的布片已被浸成黑色。胡不為熱淚潸然而下。他的兒子!他的兒子受傷了!胡不為死死捂著布片,盼望能止住鮮血。那是他的愛子點點失卻的生命啊!

  耳旁眾囚張皇大叫,木柱崩斷之聲有若震雷。胡不為卻似全然沒有聽到,他的眼中,只有兒子染著血皺眉大哭的小小臉蛋,一腔心情,只隨著兒子的越來越弱的聲音一點點沉落下去。

  牢外妖怪此刻已擺脫了土柱陣的封鎖,一掌拍斷三根木柱,要踏步進牢室中來。小蛇兒見到主人危急,急忙跳起,尾巴在地面一點,疾如流星,一頭紮入血怪的背後,在血肉中穿行,大吐毒液。

  妖怪登受其制,一時頓住了身子,專心去對付蛇兒。

  便在兩物激鬥之際,柳根已悠然醒轉。勉力支撐,爬到胡不為身邊,道:“法師,快……想辦法,把這鬼物驅走,要不……大夥兒可有麻煩了。”胡不為轉頭看他,一張臉上已淌滿了淚水,哽咽道:“我的孩兒受傷了。”他的右掌上染滿了胡炭的鮮血。

  柳根急道:“我知道,可是,若不能盡快把妖怪趕走,我們也沒法用心救他!”見胡不為仍悲哀難抑,又道:“你去對付妖怪,我幫你按著!”伸掌按在胡炭的額頭上。小娃娃此時哭聲微弱,幾不可聞。

  胡不為哪裡肯舍,一雙眼睛只看向兒子。

  便在這時,聽得‘喀嚓’一聲響,妖怪揮舞手臂又拍斷了一根牢柱。斷木砸落下來,正倒在胡不為身側。勁風捲動,塵土飛灰各類雜物一齊湧到胡炭的襁褓中。胡炭被嗆得涕泗盡出,邊哭邊咳,可憐之極。

  胡不為勃然大怒,霍然轉過身去,見妖怪雙臂狂舞,正與在空中不住彈動遊走的小玄打鬥,不由得將一腔悲哀之情都轉成了憤恨,目中似要噴出火來。就是這頭妖怪,就是他害得炭兒身受重傷!胡不為胸中怒氣湧動,直欲衝破胸腔。一隻右拳捏得緊緊的。體內原本快要干涸的靈竅被情緒激發,重又生出點點熾熱之物,靈力順著氣脈穿行,匯到胸口,逐漸聚集。

  “狗雜碎!敢傷我兒子。”胡不為咬牙切齒罵道:“我不把你打進十八層地獄,對不起我孩兒流的那麼多血!”一拳暴出!紅光大閃,從他小臂中段直到拳端,突然燃起一叢烈火,焰火被靈氣催動向前急躥,展成一柱火槍疾挑過去,那怪不及提防,‘撲’的一聲被火槍刺中小腹。

  火焰著肉即燃。剎那之間,妖怪身上的創口從茶杯大小變得有若臉盆。傷處焦黑如炭。

  那怪不敢怠慢,回過身來,單掌從上劈落,要截斷胡不為的火槍。胡不為憤恨不可遏抑,大喝一聲,急催法力,火槍瞬間變得粗壯倍餘,烈火燒得更旺,眨眼間已將創口擴到妖怪的胸口。這下血怪不得不退後了。大步跨去,兩步便離開兩丈有餘。距離即遠,火槍威力便弱減下去。胡不為收回火槍,長吸一口氣,猛然斷喝,將全身的氣力都聚在一起湧到掌上,催逼出去又倏忽一收。

  一團小飯桌大小的火球煌煌生成,脫離胡不為的手掌,‘嗡’的翻湧向前。這是聚集了胡不為全身法力的火球,威力自然比先前的都大得多。妖怪伸臂格擋,只聽一聲振聾發聵的巨響,丈長的焰火翻捲,直舔到頂壁上去了。整間牢房便如瞬間點燃了千百支牛油巨燭,明亮刺目,不可逼視。

  胡不為呼呼喘氣,整個人快要虛脫了,搖搖欲倒。他身上法力消耗殆盡,再無能力發出下一波攻擊。聽得眾囚連連驚叫,抬眼看去,見那血怪仍立在當地,只是一條手臂齊肘斷掉。料想是被火球炸碎了。

  胡不為心中苦笑。這樣的攻擊都殺不死他,胡某人可再沒別的能耐了來對付他了。嘆息一聲,閉上了眼睛。眼下連走動都困難,妖怪殺來,已是必死無疑。

  便在這時,聽見柳根喊道:“小玄,咬他腦袋!咬他腦袋!”小蛇兒鑽進怪物的身子裡,從腳掌伸出頭來,‘啾’的鑽動,順著妖怪的小腿蜿蜒上游。妖怪連連頓足,震得牢室搖晃,又伸手去抓小玄。但小玄身子細小,又靈活得很,哪裡抓得住它?

  小蛇兒溜滑無比,從他指縫躲過去了,爬到耳側,一口咬了下去。那怪一手橫掃,‘砰’的一聲,擊在自己耳上,大力衝擊之下,又把頭顱打到臂膀上去了。只是他身上處處血肉相連,腦袋到哪都能活動。小玄細尾一翻,躲到脅下,卻跳落下來。便在身子著地的剎那,尾巴一拍,借勢原路彈射回來,一頭插進妖怪的腋窩中。

  它的毒液吐淨了,只得用這樣的法子來對付妖怪。小蛇兒便似尾巴裝了彈簧一般,在地上彈跳回射,每跳一下,便在妖怪身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傷口。

  血怪緩緩退卻,似乎要回到刑房中。胡不為心中大惑,小玄雖然攻勢凶狠,但總是不能給妖怪以致命攻擊。怪物身上的血肉自有彌補功能,被小玄擊出的傷口轉眼便能平復,為何卻如此忌憚它?為何要退卻?百思不得其解,見小玄活蹦亂跳,不依不饒,只在妖怪身周跳躍穿刺。

  小玄身子半曲,又繞到妖怪面前,尾巴一拍地面,快如黑色閃電,一下衝向敵人。誰知妖怪這時已經有備,右臂帶出狂風,巨掌舞動,正拍中小玄。這勁力何其巨大,小蛇兒大意之下登時給掃得迅疾倒飛,撞到木柱上,深深嵌了進去。白色的木屑紛飛。

  柳根猝不及防,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又噴出一口鮮血,仰面摔倒下來。眾人一齊大呼,把心都懸了起來。

  胡不為本以為妖怪定會趁機衝來,哪知出乎他的意料。怪物不進反退,踏進石室裡面去,靠著牆角坐下了,聽得‘噝噝’聲響不絕,白煙瀰漫,那怪身上血肉慢慢融化,流成癱軟粘膩的一堆髒物,掉落下來,滲透進泥土裡去了。只不過半盞茶工夫,地面上便再沒留下丁點污痕,石壁也恢復了原狀。

  眾囚這時反應過來。一個滿臉鬍子的老漢笑道:“哈哈哈哈!卯時到了!鬼怪又退走了!”胡不為大感迷惘,這些鬼怪出沒都有時辰的麼?酉時來,卯時便走?

  他懷疑得正是。鬼物原是陰氣所化,最喜陰濕黴暗之地,卻不能忍受乾燥熱氣。而一日之內,只有入酉時後,天地陽氣大消,陰氣瀰漫。此刻才適合他們活動。而入夜以後,到次晨卯時,晨雞唱曉,又是一番陰陽輪替。他們便不能在地面多待了。

  胡不為不解其中玄機,心驚膽顫候了片刻,見其他牢中眾囚都已防備鬆懈,有人打呵欠躺倒睡覺,有人終於敢說話咒罵了。才確信危險已過。飛步回到兒子身邊,見胡炭額上傷口血流已經止住了。柳根抓了一把火灰敷在他的傷處,草木灰頗有止血養傷之效,血便不再流出。

  胡炭攥著小拳又睡去了。只是大哭才止,夢裡不時發出幾聲抽噎。可憐的小童眼角還掛著淚珠,瘦瘦的臉龐染滿血跡,都乾結了,貼在他的臉上。胡不為心中刺痛,險些又掉下淚來。

  過了半晌以後。柳根才又呻吟著醒轉過來,摀住胸口,一臉痛苦之色。適才小玄被妖怪摜飛,撞入木柱間。柳根與豢物同受其罪,臟器都受到了傷損。

  兩人背靠牆壁靜養,都說不出話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聽得牢外鐵鎖聲響,那些怕死獄卒守到日光大亮,終於打開了牢門。胡不為心中一寬。天亮了,少時錢副都統便來領走自己,只要能把自己的定神符拿回一張,兒子的傷勢便無大礙了。心神鬆懈之下,登感筋骨酥麻,疲累無以復加,腦袋一歪,沉沉睡去了。

  夢中怪境頻現,或甜蜜或恐怖。直到有人推動他的臂膀,才驚醒過來。

  是那兩名叫張風和陳時朝的獄卒。兩人面帶笑容道:“法師,稍後再睡。這間牢房要休整一下,法師先委屈到隔壁牢裡坐一坐。”

  抬眼四顧,見柳根和幾個同牢者都踏出門到隔壁牢房去了。幾名衣衫襤褸的犯人正抱著鏟鋤等物,將昨夜自己弄出的土柱剷平拍碎。另有三四名在自己牢門前搬運大木。

  胡不為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

  那嘴角有處刀疤的獄卒陳時朝答道:“剛剛過了巳時。”胡不為‘哦’的一聲,爬了起來,但覺腹中鳴響,頭腦昏然,手臂上的傷處疼痛難抑,止不住呻吟一聲。

  巳時已經過了,錢副都統怎麼還不來?莫不是他忘記了約定麼?胡不為心中忐忑,又寬慰自己,這般重大之事,料想幾人必不會忘。抱著兒子踉蹌出去了,轉入隔壁牢室。一干囚犯紛紛讓道,面帶欽佩,騰出一處角落給他們父子。胡不為兩日抗擊鬼怪,神勇過人,已深得眾人之心。

  這間牢室比先前那間可差遠了。犯人即多,便溺也多,腥臊氣味直衝鼻端。便在胡不為身邊不遠處,赫然一坨黃物。牢中犯人牛馬都不如,吃喝拉撒全在牢中,也沒人顧得上給他們辟一處茅房或送來便桶。

  胡不為心中有事,卻不大在意。心中只是想:“錢副都統怎麼還沒有來?”他想盡快把自己的釘子和符咒拿回來。有了釘子在手,料想那些妖魔鬼怪都不能傷害自己。而胡炭頭上受傷,更須定神符來治癒。眼看著眾犯人忙碌,挖坑,立柱,漸漸把牢籠都修好了。門口卻始終沒響起傳報之聲。

  “難道錢副都統看穿了自己的謊言?”胡不為心神一凜之下,又搖起頭來,諒那幾個草包也不識自己的廬山真面目。胡大法師向來蒙人,鮮少失手,他對自己的騙術還是頗有信心的。

  張陳兩名獄卒監工完畢,把犯人都趕回牢去了,把胡不為、柳根和另外幾人又召了回去。此刻已到巳午之交。胡不為難忍饑餓,在挨近陳時朝身邊時低聲說道:“兩位大哥,在下兩天沒吃飯了……嗯,這兩天與妖怪鬥法,耗了不少氣力,敢煩兩位大哥幫我找些饅頭來,日後再圖補報。”

  兩人笑道:“倒是我們疏忽了,呵呵,法師請稍待片刻,這點小事,實在不足掛齒。”他二人從囚犯口中得知了這兩日的情況,對胡不為深感欽佩,對他的要求便也不忍拒絕。胡不為道了謝,帶兒子進牢房裡去了。片刻後張風兜著一布袋饅頭回來,扔給了他。十來個白面饅頭裡面,居然還有一包燻肉。胡不為餓得狠了,聞得香氣撲鼻,哪還忍耐得住?叫了柳根,兩人手爪起落,放嘴大啖。只不過片刻,如風捲殘雲,吃得罄盡。

  看到身邊幾人喉間咯咯,目中飢光閃動,心中頗感愧然。只是食物太少,卻沒法分給他們。閉著眼睛假裝睡覺,靜待錢副都統到來。

  時辰一點點過去了。錢副都統卻蹤跡全無。胡不為坐臥不安,檢視嬰兒,見胡炭額頭溫熱,也不哭鬧,心中稍安。等他醒來後央兩人喂了奶,漸漸安定。

  那豢蛇少年傷勢頗重。昨夜小玄兩次受擊,把他的身子給折騰得都快散架了。少年默不作聲,蜷在牆邊自己養傷,他的小蛇兒從被拍入木頭以後便不再現身,料想又躲到哪裡去了。

  一時牢中諸人各懷心事。粗黑漢子抱著牢柱喃喃咒罵,那賣藝的女子剛失了親爹,縮在一邊掩面啜泣。另幾人愁眉苦臉,唉聲嘆氣。

  期間換來幾名獄卒,從別的牢籠提審犯人,拉到刑房中拷打。胡不為聽刑房裡面皮鞭著肉之聲‘叭叭’作來,又有淒厲的慘號。只覺得心驚肉跳,低頭只盼錢副都統快點現身。此時此刻,心中但覺那胖大肥臃的錢副都統可親可愛之極,讓人想念。

  午時過去,堪堪到了未時,想此刻外邊日頭已過天中了。牢門外有人大喊:“關霄立,徐卓楨!”兩名面生的獄卒應了。胡不為心頭一跳:“錢副都統終於來了!”心鑼連響,支起耳朵細聽。聽門外那人叫道:“昨夜裡冤鬼還出沒吧?留守大人有令,把十三牢的犯人都帶出去審問。”

  胡不為一聽,極感失望。一顆心便如落到腹底,滿身的力氣全都失卻了。聽兩名獄卒應命,將柳根等幾人都押出門去,獨留下了他一人。

  這該殺的胖子放人鴿子,實在是千刀萬剮都不足洩憤!胡不為心中怒罵,在牢中走來走去,臂上疼痛傳來,如錐如刺,如燒如燎,更是焦躁。

  過了一頓飯工夫。柳根被兩個獄卒架了回來,一把推倒在牢房裡。胡不為見他滿身血跡。衣衫碎成條條縷縷,不由得大驚,上前扶起,問道:“怎麼了?他們打你了?”柳根目中射出恨光,劇烈喘息,低聲罵道:“他們懷疑……我是……偷盜寶物的盜賊,百般凌辱我…………我先忍了,等明天……跟小玄合完靈,不報此仇,誓不為人!”咬著牙慢慢拖動,爬到牆邊。胡不為這才看到,少年的一條右腿已被打斷了,白骨錯出肉外,觸目森然。

  柳根忍著痛楚,從衣衫撕下一條布來,自己包紮傷口。待得收拾停當,已是面唇皆白,滿頭大汗。

  胡不為心中惻然。只是自己手臂受傷無法使力,卻只能看著他自己療傷。見少年靜待片刻,抬頭看著房頂似乎尋找什麼東西。少停,轉到西面,伏倒下來。

  胡不為見他肩頭微動,似乎在地面上畫什麼字跡,不由得心中好奇,移步過去,就著牆上火把的光芒,看到柳根伸指在地面上畫了一個扭扭曲曲的圖形。一個碗口大的圓圈,裡面另有三條扭曲如蛇的符號,分三側相對。

  “大蠹大蠹,飲食我血,生則相依,死則同滅,茲奉精神,以餉爾齧,但有相召,勿辭勿卻。”柳根唸咒畢,將中指在口中咬破,鮮血瀝在圖案之上。

  空中便似突然響起了鳴叫之聲,隱隱約約,如訴如嘆。幾滴血液滲入土中,泥土泛起了青光。方圓兩尺的地面彷彿變成一塊通透的碧玉,光華幽幽,聚而不散。內中似乎有一條蜷曲之物蠕動,身子折成一個弓形。那是小玄,在承接主人的熱血精氣。

  這番哺飼之禮花了足足一刻鐘。柳根將五個手指頭都咬破了,每個指頭滴下八滴血。胡不為見了這樣聞所未聞的奇怪之事,心中頗感新鮮,蹲在一邊,屏住氣息觀看。待得柳根收了法,青光消散,那少年早虛弱得睜目都困難了。胡不為將他拖到牆邊,回憶先前看到的一幕,心中只感到興奮。

  這一日間。錢副都統終於沒有來。與胡不為同牢的那幾個犯人也一直沒有回來,也不知是被放走了,還是另外囚禁。

  等到幾個獄卒再來查牢時,胡不為多要了幾張護身符。給兒子貼身塞了三張,一張自拿,另一張卻交到柳根手中。

  時光一點點過去,慢慢又到了酉時。獄卒拍門提醒,眾囚打疊精神,全神防備。胡不為心中緊張,將符咒捏得緊緊的,汗水將黃符都浸得濕透。日間吃了幾個饅頭,身上力氣漸復,只是妖怪狠辣非常,沒有柳根協助,自己怎麼能夠相抗?好在多要了幾張符咒護身,想來還不算太過糟糕。

  心中不安,等待陰風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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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bcorn 發表於 2018-10-7 12:40
第二十四章(逃獄)判雲泥兮一步間

  到酉時,鬼怪果然不期而至。這些冤魂執念甚頑,又極守時。時辰一到,便開始颳起冷風嚇人,比計時的漏壺都精確。仍如前兩夜一般,陰風過處,火把吹脫。黑暗中眾囚紛紛尖叫。雖然此刻人人都捏著大把符紙,但妖怪卻有讓人符咒脫手的手段,當然不能不讓人心感害怕。

  胡不為不等鬼怪弄人,將兒子放好了,鼓動靈氣先行發難,將身上的點點靈氣轉入絳宮,龍虎交會,再轉進脾臟,順著氣脈運行到手掌。連運控土之術,在刑房門口密密麻麻排起數十支土柱擋道。手中火球不斷,越過參差的筍群扔到刑房裡。牢室光影跳動,連串的火球從胡不為掌中激飛,如長虹吸水一般貫進刑房中。聽得爆響聲音轟隆傳來,明暗的火光透過土柱的間隙投射在眾人臉上,鬚眉盡映得清清楚楚。那間小黑屋裡便跟過年燃放爆竹一般,焰火紛飛不斷,熱鬧非凡。

  一干囚犯看得目馳神搖,暗暗咋舌。均想:這個法師當真厲害,鬼怪不來惹他,他卻敢先去撩撥。

  火球扔了半刻工夫,胡不為漸感法力不繼,終於停了下來。指頭一點,捻出幾朵雞蛋大小的火焰照明。他知道那些鬼物懼怕自己靈氣催發的火光,只要有一點火苗亮著,死物便不會現身襲擊。眾囚大氣都不敢出,見法師火球扔盡過後,牢中又漸漸冷冽,旋風捲著稻草細灰慢慢轉動起來。

  一股狂風翻捲過後,土地驀然震動,接連幾波土浪翻滾,洶湧的泥濤將胡不為封路的土錐都顛得零落傾倒。胡不為與眾囚死捏著符咒,抗了過去。雖然被震動得胸中氣血翻湧,救命的符紙到底卻沒有脫手出去。

  胡不為忍著衝到喉間的血氣,正自欣慰,驀然聽到眾囚的驚慌大喊,心頭一震之下,早看到磷光萬點,刑房中數不清的破碎骨爪猛飛出來,向人疾攫!呼嘯聲銳,聲勢奪人。密密麻麻的白物分從各處暴射,充塞面前每一寸空間。

  這般天羅地網,卻讓人上哪裡躲避去?!

  胡不為大駭,心中絕望之感油然而生,然而此際再也無暇細思,反轉過過身來,向著身後的胡炭撲伏過去,用後背對著萬千奪命白骨。

  若是必死,就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來護得兒子的周全吧。胡不為心中慘然,閉目就戮。

  然而意料中萬爪穿身的痛楚卻遲遲沒有來臨。這番駭人場面只是鬼怪搞出的幻象而已。但其他牢中的犯人深受其惑,手忙腳亂之下,有人張手護住面目,有人翻身打滾。一個手握符咒的倒霉蛋驚駭之下,將三張符咒都脫手出去了,讓隨後暴穿出來的骨臂釘死在石壁上。鮮血順著那條灰白之物流進刑房中,為鬼物們添了食糧。

  這一夜裡,鬼怪們再無停歇,連出種種招式,幻象、惑心之法全施展開了。將委屈、怨恨等念頭都傳給了全牢人等,讓一百來人時而尖聲驚叫,時而齊聲哀哭,有人跪地伏拜,有人以頭撞牆,許多人手中的黃符便掉落下來。但眾囚歷經多日危難,防備極嚴,人人將符咒藏在身上,手上的掉了,腰間,頭髮尖,耳內,也還有保命之符。鬼怪們奈何不得,終於只殺掉了一人,到卯時不甘退去了。

  聽雜聲隱息,空中飛舞的許多可怖影像都消失無蹤了,那少年柳根趕緊掙紮著爬起來。仍在昨日的位置上伸指刻畫圖形,他又要喂蛇了。胡不為抗了一夜,此時身心俱疲,也沒精神再去觀摩。聽豢蛇師口中喃喃,唸著古怪莫名的咒語,又咬破十個指頭瀝血喂飼小玄,胡不為暗想:這年輕人當真捨得下功夫。

  養一條小蛇兒,如此大費心思。天天咬破自己的指頭,多難受啊?十指連心,這上面受到的傷損疼痛更甚於身體各處,也不知他拼了命養蛇為著什麼。怪人怪事年年都有,今年尤其之多。

  正胡思亂想間,柳根喂食完畢,地面上那團青光卻不退去,一漲一收,有若呼吸。胡不為聽見少年伏下身子對著地面吹氣,三長一短,終於壓不住心中好奇,探過腦袋窺視。越過柳根的肩頭,只見變得碧綠通透的地面上寶光縱橫,七彩之色燦然,許多扭曲如蚯蚓的光氣從地面款款上升,卻又漸淡漸散,弭於無形。

  光團正中,蛇兒小小的腦袋從地面鑽出來,只露拇指大小的一點。隨著柳根吹氣愈急,小玄鑽出地面的身子越來越長,張牙噝噝而鳴,烏黑的信子吞吐,似乎極為痛苦。胡不為看得有趣,也不知這一人一蛇到底在幹什麼。

  空氣中響起了脆物碎裂的聲響,只是聲音極微,遠隔幾步便難以聽到。胡不為已被勾得好奇心大盛,哪還坐得下去?一時忘了周身酸楚,移臀過去,這下正坐在柳根側面,將小玄的動作看得清清楚楚。

  那小蛇兒此刻鑽出地面約有筷子長短了,身子也比前夜裡看起來更粗。劈啪的脆響聲中,它的身周不斷炸裂開細碎的白光,有一些灰白如冰片的薄物憑空而生,象雪片一樣紛紛墜落。方圓兩尺的地面上,環成一圈,撒滿了這些晶亮的小碎片。

  那是鱗片。胡不為眼力極佳,早看清了地面上覆著的細物。恍惚間突然憶起柳根的話來,今天是十五望日,小玄的九蛻之期!難道小玄正在蛻皮麼?怎的與一般的蛇蛻皮不一樣?

  柳根突然叫道:“小玄!你還不肯出來麼!”運足氣力,撮氣長吹。胡不為見他腮幫鼓突出來,兩眼圓睜,不禁心感好笑。哪知便在這時,一聲霹靂聲響,震得牢室大晃。平地裡便如劈開一個炸雷,雖無電光,然衝擊之勢卻難當之極。狂風捲處,將胡不為的衣襟袖子都激得獵獵飛揚。

  這下出奇不意,胡不為吃了一震。凝目看時,小玄脫土而出,在空中扭動數下,身體瞬間伸展,竟變成一條粗壯大蛇,粗如兒臂。更可異的,是它身上從頭頂直到尾尖,竟有一條殷紅鮮豔的細線,若涂硃砂,燦然入目。

  胡不為目瞪口呆,聽見小玄‘啾!’的叫了一聲,長尾甩動,一股冷風撲面而來,卻有一樣薄薄如冰瀫絲紗的透明之物從尾尖脫落,飄到地面。那正是蛻掉的蛇皮。

  九蛻之期,竟然由一條大蚯蚓般的小蛇兒變成如此長物,果然神妙之極,胡不為心中驚嘆連連,聽見柳根歡聲大叫:“哈哈!成了!成了!”伸出手臂喊道:“小玄,過來!”蛇兒聽命,輕輕展動身軀,游了過去,慢慢盤在柳根的手臂上,行動雍容自然,沉著端莊之處,已有大物氣象。

  柳根興高采烈,向瞠目結舌的胡不為笑道:“法師!我的小玄終於長成靈物了!為了這一天,我等了三年六個月,也不知受了多少辛苦!咳咳……等到今天午時,合完靈,我就是真正的豢養師了!哈哈哈!”聲震四壁,暢快之極。

  胡不為喏喏應答,看見小玄溫順的把頭貼在柳根臂上,眼中閃動智光,似乎頗有知覺,不由得心中大感豔羨。若是自己也有這麼一條蛇兒,拿出去矇騙人錢財,定然無往而不利,馬到而功成。

  羨心大熾之下,趕緊向柳根討教經驗。那少年正在得意之時,也不隱瞞,將自己如何捕到蛇兒,如何遇上異人並學得豢養術的經歷一一道來。把胡不為聽的饞涎欲滴,打定主意,日後若是有機會,定也要弄一樣古怪之物來豢養。

  原來,這少年柳根原是江陵府的一個牧牛小童。約四年前,在山中放牛,見一頭大牯牛在好端端吃草的當口突然翻身倒斃,從後足處漫起一片黑斑,只片刻就覆滿全身了。驚慌下查看,卻看到一條細細的小蛇咬在牛足上。

  小蛇在牛足上咬了一小片肉吃了,蜿蜒爬走。柳根為了要跟主人交代,硬著頭皮尋蹤過去,查到了蛇兒的洞口。然後過得幾日,帶了雄黃、布袋、抓蘺等物去捕捉了來。剛巧那時候,有一個豢養師去主人家作客,在庭中演示豢養的一頭飛貂。柳根在旁聽他一番言論,心中頗有所感,又趁客人酒醉套得一些粗略的豢養之法和口訣,牢記在心上了,自己躲著偷偷修煉。後來被那豢養師發覺,覺得小孩童資質尚佳,本著與人為善之念,將一些訣竅禁忌都授給了他。

  柳根就這樣半明半暗的修煉了兩三年,主人宅中生變,僕童散盡。柳根不得不流落江湖,也見過幾隻鬼魂怪獸。待得行到西京時,卻又無故被兵丁抓捕,投進監牢來了。只因合靈之前,豢物每遭傷害都與主人生命相關,柳根見大成之日愈近,不敢亂了大謀,只得暫忍怒氣蒙冤入獄來。前日若不是性命交關,他也不會把小玄驅出來禦敵。

  胡不為聽了柳根的一番經歷,唏噓不已。一老一少越談越投機,將各自的故事都分說一遍。柳根聽說胡不為的淒慘往事,也代他難過。更憐惜胡炭小小年紀,便遭遇幾番生死,實在不幸。爬了過去,將胡炭抱在懷裡撫慰。哪知一看之下,小嬰兒臉上通紅,額頭上燙得有如火燒!胡炭本就身體虛弱,連餓帶嚇,受了傷害又沒有良藥涂敷,得的正是傷風之症。胡不為夜裡只顧著與鬼魂搏鬥,沒顧得上查看嬰兒,竟然不覺。

  聽見少年的驚叫聲,那不稱職的爹趕緊奔過去。看見自己孩兒呼吸急促,卻啼哭不出聲音,胡不為不由得慌了手腳,變了聲音叫道:“怎麼會這樣?!這……這可怎麼辦才好?!”衝到牢門猛拍牢柱:“救命啊!救命!來人啊!我的孩兒病了!”

  然而此時天色尚早,獄卒們離鬼牢遠遠的,哪有人聽得到?兩人焦灼如鍋上螞蟻,卻全無辦法,只得巴巴望著牢門,盼那些獄卒能夠恪盡職守,早些來開門救人。胡不為空負一身救人的本事,但是沒有硃砂黃紙,卻也無可奈何,抱著胡炭垂淚。

  正哀哭之際,突然想起,控火控土之術脫離黃符指引過後,仍能奏效,卻不知定神符會不會也是這樣?一思之下,趕緊放平兒子,心中默念口訣,將靈氣聚到指間,輕輕在胡炭的額頭點動。然而這定神符的咒法與五行法術頗有不同,費了半天工夫,卻是全無效果。聽兒子喘息之聲時緩時急,胡不為一顆心也是七上八下的,手足間震抖不已。

  好容易盼到了卯辰之交,牢門外終於傳來聲響。胡不為一躍而起,撲到牢柱邊叫喊:“大人!救命啊!快死人了!”

  兩個獄卒提著火把進來,面上冷冰冰的。一個瓦刀臉的高個兒獄卒喝道:“叫什麼叫!死人有什麼大不了的?這裡哪天沒有死人?!”胡不為急辯:“不是啊大人!我的孩兒病了,他……我想找些藥來治……”這下子心中慌亂,他也沒心思逢迎那些獄卒了。

  兩人再不理會他,從牢中拖走死屍,話也不多說一句,昂然出門去了。久在這間牢獄裡幹事,他們早把心腸鍛鍊得剛硬。天天看到活人變死,對旁人的死活便已習慣。生一個死一個,在他們看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胡不為將喉嚨都要喊破了,卻沒人管他,氣急交加,只大喊一聲,手掌張開,向兩人離去的方向激發法力。大團的火球從掌中躥出,‘砰砰砰砰’的砸在甬道的石壁上,火星四迸。惹得一干犯人瞠目相視。

  兩個獄卒已經出門去了,牢門鏜鏜聲響。又過了頓飯工夫,那發放飯食的獄卒拎著飯桶過來,聽見胡不為哀求,倒寬慰了他幾句,聽得胡不為問及錢副都統,獄卒連聲冷笑:“錢大人前日夜裡被人暗算,現在正臥床不起呢,也不知一個月後能下床不能。”話中竟有幸災樂禍之意。胡不為心中冰涼,原來胖子爽約,卻是出了事故。他既不能來,卻還有誰能帶胡家父子出牢去?誰來給他胡不為送定神符?

  思前思後,不由得大感焦躁,滿腔鬱憤直要爆炸開來,伸臂在牢柱上猛擊一拳,咆哮道:“我不管!我的孩子病了,性命危險,我一定要出牢去!”震聲嗡嗡不絕,把獄卒駭了一跳,再不敢跟他說話,嘟囔著到下一間牢房發放食物去了。

  胡不為又是焦急又是絕望,又心傷愛兒苦痛,恨不得將兒子的病痛都轉到自己身上來。見胡炭小小臉上通紅,蹙眉昏睡,恨得猛砸自己腦袋。他爹沒有本事,眼看著寶貝兒子被病痛糾纏,卻是全無辦法,惶愧氣急之下,只盼自己立時便死了,一了百了,也不用這樣憂心如煎。

  柳根伸臂在他身上拍了拍,低聲道:“胡法師,你不要著急,等到午時再做道理。”午時?午時便能如何?胡不為猛揪頭髮,全然聽不進去。

  便在一番煎熬中待過了一個多時辰。算來已是巳末,再有一刻鐘便是午時。牢門外忽然傳來叱喝之聲。胡不為抬眼看去,卻見三四個獄卒押著十餘名新囚進來。一干犯人面色惶然,從服飾上看,都是些雜耍賣藝的江湖散人,眾人身上的器物都被收繳了,低頭垂目,讓三個凶狠獄卒趕進甬道。

  “你快走!磨磨蹭蹭的,地上有金子揀麼?!”一個粗壯的獄卒滿面暴戾之氣,‘刷’的一鞭,正抽在前面一個傀儡藝師身上,把那老漢抽得慘叫一聲,仆地而倒。

  “大人……我們也沒犯什麼事……您手下留情啊。”老漢撫著肩頭哀告道:“老漢年紀大了,眼睛不太中用,請官老爺……多多看顧。”

  那獄卒甚是倨傲,嘲道:“沒犯什麼事?沒犯事我們抓你們幹什麼?”抬腳將老漢踢了個跟斗,喝道:“你們這些刁民,借雜耍賣藝之名,整日搞些偷摸矇騙的勾當,留守大人家裡的寶物你們也敢眼饞,偷盜了去,害得爺們幾個天天早起晚回,你說!該不該打?”‘啪!’的一鞭,又抽在老漢的腿上。

  旁邊的獄卒笑道:“伍麻子昨夜沒見成喜寶兒,正一肚子火氣呢,算你們倒霉。哈哈哈,等他今晚去三笑樓消魂以後,明天就不會揍你們了。”另一個獄卒冷笑:“今晚上?只怕今晚上也見不著喜寶兒了。那娘兒們見著有錢的公子就往上撲,哪還顧得上給伍麻子消火?我聽說陳定邦員外今晚在三笑樓擺花酒請客,老鴇難道放著白花花的銀子不掙,反來掙咱們的銅板不成?”

  這一席話更是火上澆油,伍麻子聽說,咬牙切齒,鞭落如雨,將那倒霉的藝師抽得哭爹叫娘,片刻後昏暈過去。胡不為等人均感憤怒,這些獄捽草菅人命,如此迫害百姓,當真毒如虎狼。正自憤恨,牢門外有人叫道:“又抓來一個,伍麻子,你們來領走他,我沒有火把。”

  伍麻子罵罵咧咧,出門去拉人,片刻後帶著一個弓背佝腰的老人回來了。老頭兒是個耍猴的,懷裡抱著一隻小猴兒,一隻母猴離他四五步遠,四肢著地跟來。一干獄卒本已將他的包裹衣物和猴子都搜走了,哪知兩隻猴兒戀主,逮空又逃了回來。幾人懶得抓猴,也就任他們進到牢中。伍麻子正沒好氣,多走了一趟來回,罵那老漢:“怎麼這麼晚?!還要老子單獨去請你來,架子倒不小!”老漢不敢回嘴,只老老實實向前走。伍麻子聽了猴子吱吱尖鳴,心中大感煩躁,‘刷!’的一鞭,向後面的母猴子抽去:“畜生!就不會安靜一點!”

  猴兒敏捷之極,‘吱’的叫了一聲,縱躍到石壁上,讓了開去。這隻猴子原就野性未馴,被無端攻擊,心中自然惱怒。抓著壁上突石哇哇直叫,猛然飛落下來,五爪急張,在伍麻子面上撓出了幾道血痕。

  伍麻子勃然大怒,叫道:“作死了!連隻猴兒也敢造反!”長鞭抖動,又一鞭向猴兒狠抽過去。猴兒逃到老漢腳下,又逃開了。伍麻子性情暴虐,哪裡肯就此罷休,面上疼痛傳來,更是怒發如狂,一腳將老漢踢個趔趄,罵道:“死畜生!敢傷你爺爺,今天老子不抽死你,我就不姓伍!”鞭化長蛇,向母猴的頭上抽劈。

  母猴‘吱’的叫了一聲,快如一團煙霧,卻躥到第六間牢房裡,在人群中跳躍。伍麻子氣得哇哇大叫,追到牢邊大叫:“你們給我抓住他!快!快!”猴子奔得極快,只在牢房裡面穿梭,從一間逃到一間,眾囚有伸臂攔它的,反被它抓撓傷了。

  伍麻子隔著牢籠追了片刻,跑了幾個來回,無計可施,正惱怒間,見母猴‘噌’的一下,順著牢柱爬到頂上去了。坐在木柱裡側擠眉弄眼,顯然在嘲笑伍麻子無能之極。那暴怒的獄卒氣無處發,一瞥眼間,看到老者身邊小猴兒蹲立,正伸出手臂攙抱主人,恨上心頭,皮鞭一揮,‘啪!’的一聲正抽在小猴兒脊背。

  那小猴出生才只五六個月,行動沒有母親敏捷,哪裡躲避得開?只慘叫一聲,被抽到牆根邊上。伍麻子怒氣不消,沖上前去,一腳踏落,登時把小猴兒踩得肚腸出來,手臂短折,眼見是活不成了。

  母猴兒見狀,慘聲悲鳴,只是懼怕他手中的皮鞭,不敢下來。牢房中人聽得一聲聲緊切的啼哭,無不動容。猿猴啼哭之聲原本淒慘,此刻心傷幼子夭折,那猴兒慘聲大作,直讓聞者心中傷感。另兩個獄卒也滿心不是滋味,見伍麻子仍持鞭而立,趕緊勸道:“好了好了!伍麻子,怎麼越來越不長進,跟畜生鬥上氣了?咱們快點辦完事,哥幾個喝酒去多好,這破牢房臭死人了!”

  伍麻子兀自不忿,提鞭對著母猴子叫罵:“畜生你跑不了,這幾天大爺就來收拾你!你他媽敢撓我!”摸著面上傷痕,狠狠踢了耍猴老漢一腳:“老東西!快走!要老子皮鞭伺候嗎?”老漢滿面淒楚,頻頻回頭看小猴兒的屍身。

  便在這時,柳根長身而起,雙手交扣成一個奇怪的手印按在心口,唸咒道:“小玄小玄,來合吾身,隨主吞吸同命,洞射五臟玄冥。奉我心意降到,聞令莫敢不從。”叫喊聲響亮之極。幾個獄卒聞聲止步,一齊把眼光向這邊投來。

  ‘刷!’的一聲急響,柳根腳底下一柱青光透射出來,將他周身都籠住了,如同一層明亮的薄紗。小玄從地面直直鑽動,通身有三尺來長,幾與柳根身量一般高矮。貼在他身前六寸急速環繞,風聲颯然。

  只頃刻之間,小玄舞得如同一團黑氣。胡不為就在柳根邊上,看到青光中的少年身子似乎變成透明,正震驚之際,聽豁然聲響,小玄化成的黑氣疾衝上天,又成一道彎弧飛落,貫入柳根的頂門間。青光一時大漲,入眼欲盲。

  空氣中霎時響起如鐘如磬之聲。

  胡不為伸臂護住眼睛,還未回過神來,聽見少年的聲音叫道:“法師!跟我來,我們殺出門去!”合完靈,他說話也變得堅決果敢,顯然對自己深具信心。聽得‘喀嚓!’連聲,胡不為牢房四五支堅硬的烏木牢柱立時折斷。小玄身子硬如堅鐵,只一捲髮力,海碗粗的木柱在它面前便如稻稈一般脆弱易折。

  三個獄卒大驚,抽出腰刀抵擋。聽見柳根冷笑道:“你們這些狗東西,欺侮良善,死有餘辜!”也不見他如何命令,小玄已知他心意,電射出去,扭折幾下,只聽‘啪啪‘數聲,長尾翻動,迅疾連點幾下。三人的手腕上同時被捲,只感一麻,長刀脫手向頭頂激去。再看時,三隻手腕軟軟垂下,已經斷了。

  那伍麻子更是淒慘。柳根惱他出手毒辣,命小玄將將他的四肢全都卷折了,翻倒在地,發出殺豬一般的尖叫。

  “胡大哥,我們衝出門去,快找地方給你兒子治病!”一語點醒了胡不為,趕緊抱起兒子,跨出牢外,和豢蛇師一起鑽進甬道。那干新來的囚犯卻不敢動彈,他們只是尋常百姓,逆來順受,如此犯官之事是決不敢做的。只那耍猴老漢膽氣略粗,見兩人逃獄,也尾隨跟在後面。母猴兒坐在牢頂悲聲尖鳴,只看著自己孩子的屍身,也不跟隨主人逃跑。

  老漢在甬道前停了下來,口中‘嗚!’的叫了一聲,向母猴兒招手。眾囚中都想:“原來他是個啞巴。”猴兒看了老漢一眼,又望望地上小猴的屍體,吱吱尖叫,卻仍不肯跳下。老漢跺了一下腳,面上悲哀之色一閃而過,終於掉頭不顧而去。

  柳胡二人衝到牢門口,見兩扇大門閉著。高達數丈的厚重木門由密實的梨木鉋成,門上的銅浮漚在火光下閃著光。門邊上,兩名守衛的獄卒正坐著喝粥,見到居然有犯人逃獄,均感慌亂,大喊一聲,將手中的粥碗扔掉,提起尖槍攢刺。只是震驚之下未免手上顫抖,槍上紅纓抖得比胡不為的腿還要劇烈。西京乃當朝重鎮,從來也沒發生過這樣大膽妄為之事,兩個獄卒平素只見犯人溫順受刑,卻何曾遇過這樣不要命敢還手逃獄的?不意之下,全都亂了手腳。

  胡不為心中害怕。見槍尖刺來,趕緊向後一跳。他生平從未做過如此大膽之事,犯官逃獄,這可是大罪,胡大法師一向見風使舵順應人意,是遵紀守法的大好良民,誰料想今天為了兒子不得不冒一迴風險,傷人逃脫。有道是今朝不知今暮事,人生常多變數,果然如此。

  柳根見兩支長槍刺來,也不說話,任小玄來去如風,繞了上去,將梨木槍柄捲得節節碎裂,斷成一塊塊棋子大小的木坨散亂一地。兩個獄卒目瞪口呆,見那條古怪大蛇張嘴噴息,只覺一股腥臭味道湧進腦裡,登時昏暈過去。

  鐵線虺的劇毒氣息,便是牛馬大物都承受不起,更何況是人?

  柳根指揮蛇兒,只在大門上左右一拍,大力衝擊之下,兩扇厚重門板轟然倒下。他現下已成了真正的豢養師,雖然只是初級,但已不把這些尋常器物兵卒放在眼裡。鐵線虺本就是厲害非凡的異蛇,一旦成為豢物,更是威力大增。

  兩人踏過門板向外逃脫。柳根右腿斷了,行動不便。虧得有條飛空之蛇牽引助力,跑起來倒也不慢。

  從牢中跑出才不過十來丈遠,兩人早被巡邏的守兵察覺了。許多人扯開嗓子大聲叫嚷:“來人啊!有人逃獄了!快來人啊!”鏜鏜鑼響,雜亂的聲音遠遠傳了開去。胡不為聽得四面的腳步聲警報聲響之不絕,一顆心早跳得沒了蹤影,面色如土,只抱著兒子亦步亦趨跟在柳根後面,探頭探腦向四周張望。

  警訊一起,在各處活動的兵士趕緊集結起來,房舍後面處處有人影晃動。數十名禁軍趕緊向各處關卡會合把守,以防犯人逃脫,另有六七個人持槍遠遠盯梢,及時報告行蹤。胡不為見了這般混亂喧鬧場面,哪還有什麼主意?心中只叫:“完了!完了!讓人捉成甕中王八了。”

  那豢養師柳根顯然也料不到這些兵士們集結得如此迅速,滿面凝重之色,指揮小玄,不離自己左右,帶著胡不為緩緩向東南方向的府衙入口行去。

  正行走間,聽得後面腳步聲響。胡不為駭然回顧,卻見那耍猴老漢一臉驚慌也跟了上來。老漢在後面頓了一下,所幸門口的獄卒已被放倒了,沒有人攔阻他。

  幾人步步為營,再走得六七丈,便看到府衙大門了,厚重的朱門此刻已經牢牢關閉,門前阻著一排尖木紮成的鹿柴。十餘個僕役門房滿面驚奇,正向這邊張望。

  兵士們在門前排著四個方陣,每個方陣三十六人,兩兩持槍交叉而立。

  一個身著黑袍長著美髯的禁軍首領厲聲喝道:“大膽逆賊,竟敢殺人越獄!來人啊,給我上前綁來,若是膽敢抗拒,殺無赦!”眾兵士聽令,齊聲大喝,聲震如雷。猛的向前踏步。三人何曾見過這樣的陣仗,頓時面無人色。胡不為和那耍猴老漢齊步後退,左右探察間,又有數十人從四面繞過來,形成合圍之勢。

  柳根心浮氣燥,更無打鬥經驗。遠遠看見軍士們把槍尖對準他們,大感不耐,叫道:“小玄!去!”大蛇急飛如電,向四丈外的兵士游去。一干士兵發出震天叫喊,亂槍疾刺,寒芒吞吐。蛇兒不敢直攖其鋒,離槍群還有一尺距離時長尾一翻,‘啪!’的拍在一支伸得靠前的槍尖上,借力又飛了回來,懸在主人面前張牙而鳴。

  柳根連連策動愛物,向兵士們攻擊。然而幾十個兵卒素習合擊招式,守得滴水不漏,一見小玄飛射過來,人人挺輕攢刺,把小玄的進攻路線防得嚴密之極。柳根又不知打架的訣竅,幾番硬攻,全讓兵士們逼退了。

  “法師!你也別看著呀,幫幫我!”驚慌之下,柳根向胡不為叫道。胡不為只一隻右手能動,還抱著胡炭,哪有餘力幫他,聽見他叫得惶急,趕忙答道:“我……怎麼幫?我的手臂不能動。”少年叫道:“你把小炭先讓這位大爺抱著!”胡不為‘哦’的一聲,不敢不從,把兒子放到老漢手上,囑咐他:“拿好別掉了,他……我兒子病了。”急閃到柳根旁邊,與他並肩而立。

  此時兵士們已把包圍圈縮到了兩丈,上百支尖槍一齊對準三人。柳根急不可耐,又叫道:“小玄!走!”

  陽光從天邊照落,只見小玄像一線灰色煙霧一般,極快飛去,空氣中傳來‘咻咻’的聲響。正面的兵士重施故計,幾排長槍吞吐,不讓小玄有可趁之機。哪知便在此時,聽見胡不為叫一聲:“喝呀!”十餘團明晃晃的火焰激射過來,炸進槍簇裡去。

  轟然大響中,火球都讓槍尖挑破了,火星炸射。但焰火勢不斷,穿過槍桿的隙縫仍向前舔去。幾個兵士被火舌燒到,驚叫連連,長槍登時脫手。柳根大喜,讚道:“胡法師,就是這樣!哈哈哈!”精神大振,指揮小玄,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向眾兵士襲擊。

  再鬥得片刻,柳根精神愈長,約略也摸透了一些控制技巧,命小玄向左側疾飛。一干兵士不敢怠慢,趕緊挺槍抵禦。哪知柳根此著是詐,心念一動之下,蛇兒已明其意,快速迫到眾兵面前三尺處時,身形陡然下挫斜切,貼著地面向眾人捲去。

  這下行動突兀,兼又極快。眾兵士哪來得及防守?聽得‘啪啪’連響,一干兵卒腿腳中招,齊齊翻跌開去。那兵士首領大怒,呵斥連連,讓下屬重新排成陣形。可惜不等眾兵理解他的命令,胡不為的土柱又已拔地而起,‘噌噌噌噌’摩擦的聲響令人牙酸,十餘支土柱排成一個扇面同時鑽出。土錐起處正在兵士面前兩尺,巨物激躥之下,撞擊到槍桿上,大力難以與抗,一整排士兵登時長槍脫手,三十餘支尖槍同時拋上天空。

  “快去請趙師爺!這幾個人會法術!”那首領氣急敗壞。命令眾兵拉開距離,不敢太過逼近。胡不為和柳根合力而擊,土火法術交相施為,又一隻大蛇來去如電,難防之極。眾兵士節節敗退,盡成挨打之勢。虧得一個首領頗通領軍之道,勉力維持著合圍的陣形不散。

  胡不為的法力本不高深,土術和火術傷害力都不大。若是他單獨與眾兵打鬥,只怕用不多時便被眾人擒住了。但此刻與柳根聯手,一個及遠,一個防近。眾兵忌憚小玄了得,都不敢迫近前來動手,倒讓胡法師的遠攻法術有了用武之地。一頓酣暢施展,揮出了許多膨大火球。方圓數十丈的地面上,土柱群東一撥西一撥立著,有如屏風一般。

  胡不為累得呼呼喘氣。法力漸感難以為繼,只得先停了手。任憑柳根大呼小叫,指揮小玄嚇唬眾兵士。兩個人鬥得性發,倒忘了逃獄的真正目的,被絆在當地。柳根是年少氣盛,打得過癮之際,忘了逃脫。胡不為則是害怕兼慌亂,滿腦子只是如何打退敵人。明明大門就在不遠,卻如全沒看見。三人裡面,便只一個耍猴老漢最是清醒心急,但是他口不能言,又不敢單獨闖出去,口中‘嗚嗚’連聲,急使眼色,可惜沒人理會他。

  過不多時,一個五十多歲的高瘦師爺便被請了過來。他與那兵士首領說話,只見那首領連連點頭,同意他的什麼意見。

  片刻後,一干被胡不為和柳根傷害的兵士聚到了師爺面前。胡不為看那師爺嘴唇翕動,似乎在唸咒語,接著,拳頭向上一拋,許多細小的米粒從他掌中撒落。一干傷兵歡聲雷動,眨眼之間竟全都復原了,胡不為吃了一驚,抬眼看去,卻正與師爺的目光相對。那目光裡,似乎有一汪極深極冷的深潭,讓人看了,便覺得如身在潭邊,害怕掉落下去,但又無法掙脫。

  胡不為正感驚懼,驀然之間,突感一線冰冷之意刺入心尖,頓時渾身大震。這般感覺,便跟在牢房裡被鬼魂惑心時一模一樣!

  果然,一震之後,心中的恐慌便如潮水般席捲而來。頃刻之間,便如同心臟裡儲存情緒的一個罐子被人打破了,驚懼、擔憂、恐怖、絕望,許多感覺憑空而生,紛至沓來。胡不為滿身燥熱,心臟‘撲撲’直跳,全身的骨架便似被人抽掉了,渾身懶洋洋的,沒有一絲勁力。那耍猴老漢只是個平凡老者,這時早就抱著胡炭撲跌在地。

  柳根這時也被恐慌所襲,行動慢了下來。虧得他與豢養物小玄心意相通連,這般心術傷害對他要輕微得多。再抵抗得片刻,發覺胡不為兩人都已滾倒在地,抱著腦袋呼號。柳根再也不敢逞強,指揮小玄,向左側牆壁疾衝過去。

  ‘轟隆!’一聲,小玄尾巴甩動,登時將磚石砌成的圍牆轟出一個缺口。眾兵士發出吶喊,圍攏過去,卻見著一幅奇怪景象:柳根把小玄召到身邊後,也不見他如何動作,蛇兒突然彈跳而起,一下鑽進他手上的虎口,進到他身體裡面!柳根便似突然變了一個人,腿上的傷處不藥而癒,行動如風,一下逃進圍觀的人群裡,拐過牆角,倏忽便沒了蹤影。

  那兵士首領命令下屬把癱軟在地的胡不為二人押了起來,狠狠鞭打一頓,重新投進牢室中。牆外眾人漸漸散去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7 12:41
第二十五章(解救)善念終得善果報

  一干兵卒惱恨胡不為出手傷人,鞭打之時對他格外照顧,那拷問的兵士雙目圓睜,鞭鞭撻在他的腰身之上。把胡不為抽得哭爹喊娘,昏了又醒,醒了又昏。鞭打兩個多時辰,胡不為早已氣息奄奄,身上衣衫盡碎,瘦弱的身軀上佈滿鞭痕。兵卒們更不痛惜,將他兩條腿又抽得皮開肉綻,一盆冷水澆醒了他,將兩人都架到牢裡,踢了進去。小胡炭讓一個獄卒給扔到了草堆上。

  胡不為自出生以來,哪曾遇到過這樣的挫折?牢中犯人命比螻蟻輕賤,他這時才真正體會到了。

  俯伏在腐濕的稻草堆裡,胡不為又昏死了幾遭。自頸項以下,似乎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傷處麻木巨痛,又灼熱冰涼之感交替衝擊頭腦,周身便如置於冰火兩重爐裡忍受煎熬。這樣半睡半昏的,挨過了午後,獄卒們卻也不再來羅唣。

  等到時近黃昏,胡不為才緩過了氣,頭腦略略清醒了些。抬眼四顧,看到胡炭的大紅襁褓半陷在稻草叢裡,忍著巨痛爬過去,將兒子抱在懷中。忽聽得耳邊傳來‘吱吱’的聲響。一團黃物從牢頂飛落下來,四肢立地,卻是那隻死了孩兒的母猴。

  耍猴老漢背靠在角落裡,連連拍掌向猴子招呼。他身上也被抽了幾鞭,但比胡不為輕得多了,並不妨礙行動。進到牢裡,看到猴兒坐在頂上悲鳴,便打呼哨引它下來。只是母猴兒親見了小猴慘死,對人更加懼戒防備,面對主人的召喚,仍是遲疑著不肯上前。

  胡不為嘆了口氣,身在非常之境,這畜生也逃離不出苦難。跟牢中犯人一樣,遭人荼毒輕賤,卻連反抗的機會也沒有。猴子雖然愚頑,但料想失去愛兒的悲傷,必定不會比人少多少罷。聽它叫得淒切,聲聲低喚,似乎在跟老漢哭訴。胡不為心中湧起同病相憐之感,低頭看看兒子,見小胡炭臉頰兩邊新淚未乾,又已沉睡去了。

  胡不為心中憐惜,撫摸小童的面頰,觸手灼如火炭。知道傷風病症已經發作開來,又是驚懼惶急,然而此刻動彈不得,卻哪有計策救回兒子的性命?一番憂憤攻心,又垂下淚來。

  這般愁雲慘霧的,不知過了幾個時辰。聽得牢門外又響起了催命的鑼聲,一個獄卒扯著沙啞的嗓子叫喊:“酉時到了,你們小心了!”閉鎖倉皇逃去。胡不為心中苦笑,此刻手無拔草之力,足無寸移之能,卻怎能抵擋鬼怪們的襲擊?看來,今晚當真便是胡家絕滅之日了。一時心中悲涼,但絕望之中,又隱有一絲歡喜之意。人間苦難如此,妖魔鬼怪橫行,壞人惡霸當道,原不是他這樣安分守己百姓所能悠然自處的。不如早些到泉下去吧,與愛妻別了這許久,她在地下也一定寂寞了……

  胡思亂想了一陣,又是哀傷自憐又是悲壯。哪知過了許多時候,牢中一點動靜也沒有。幾支火把劈啪燒著,全無被風吹動的跡象。胡不為大感疑惑:難道今日鬼大爺們有酒局,暫時勻不出空來值班嚇唬犯人?心中惴惴,睜大了眼睛看向刑房,見裡面黑沉沉的,也沒什麼可異之處。再過得半個時辰,其餘犯人也察覺到了異常,紛紛低聲議論,驚懼之中,也敢把目光投到刑房中去了。那些冤死幽魂向來極為守時,每天一到申酉之交便出來殺人奪命。誰料想他們今日居然沒有準時出現,實在叫人驚訝。

  時辰一分一分過去,牢中眾人都屏息靜聽。火燭的噼剝之聲和滴水聲音在靜默中響得清晰異常。人人都感疑惑不解,卻又不知因從何來。難道是鬼怪們見昨日奪命不利,竟然不再來騷擾眾人了麼?又或是西京留守找到厲害法師,把他們鎮伏住了?有心思機敏的犯人想到這一節,忍不住心情振奮,低聲把想法告訴鄰近者。只頃刻間,一傳十,十傳百,人人都知道鬼怪不來的原因。原本只是猜測,但傳得幾遍,到胡不為牢裡時竟然已成鐵定的事實了,說者眉飛色舞,言之鑿鑿,彷彿是冤魂們親口告訴他們一般。

  然而不管真相如何。這一夜裡鬼怪們當真便不再來了。眾囚喜憂參半熬了一夜,等到門外傳來抽動鐵鏈的聲響,獄卒的聲音從門外傳出來,忍不住齊聲歡呼,許多人從地面跳躍而起,拍手相慶。更有人喜極而泣,伏地叩拜。

  少了鬼怪們時刻奪命的威脅,這牢房裡看起來也便沒那麼可厭了。好死不如賴著生,能夠不死,什麼苦難都能承受得住的。

  胡不為強抗了一夜,終於挺到獄卒到來,忍不住滿心歡喜,心神一懈,伏倒下來落淚。昨夜裡雖然滿心死志,到底仍是心中不甘的。他還要教導兒子成材,看著兒子長大成人呢,豈肯如此輕易就死?

  幾名獄卒聽得牢裡喧嘩,不知就裡,連聲呵斥:“吵什麼吵什麼?撿到金子了?!這麼關著你們還笑得出來,真是賤骨頭!”眾囚死裡逃生,也不計較他的惡語,各各相視而嘻。若是從今後再無鬼怪侵襲,每日便再多受些惡言惡語,那又算得甚麼!

  獄卒們四處呼喊鎮壓,又以不發放飯食威脅。折騰了近半個時辰,終於把眾囚都震懾住了,開始每日的例行巡視收拾。待看到牢中一無異狀,又不像以前一樣有犯人斃命,無不心中驚訝。正要盤問時,卻聽到牢門外人聲鼎沸,幾個值守看門的軍士驚慌致禮道:“留守大人早安!”“陳大人!”原來竟是西京留守陳大人親自到牢房來了。

  一個衙役拉高了嗓門叫道:“留守大人查牢——”聲音穿過木門甬道透了進來,牢中犯人全都聽到了,登時騷動。不分男女老幼,齊身而起,撲到牢柱邊搶佔位置喊冤。

  腳步沓沓,六七名獄卒擁著幾人走了進來。聞到了牢房的腥臊氣味,人人都掩鼻皺眉。在跳躍的火光下,眾人都看清了留守大人的面貌,不過四十多歲年紀,面上清癯,神色冷峻嚴厲,穿一身官服,更增威壓氣勢。他身邊站著兩人,一人錦繡團花長袍,滿面平和富貴氣象。另一個卻是耄耋老者,瘦得跟骷髏也似,顎下一叢白鬚有如秋茅,稀疏卻輕健。

  胡不為伏在草堆上動彈不得,也不知來的什麼人。聽得眾囚長一聲短一聲的哭泣喊冤,卻憋不出一口長氣來跟著叫嚷,止不住心中沮喪。若是不能把握這個脫獄的良機,只怕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惶急之下,忍著骨肉剝離之痛,勉力撐起半身,啞著嗓子叫道:“冤枉啊大人,冤枉啊!”嗓音低沉瘖啞,在眾囚的響亮呼號聲中全不可聞。

  便在這時,那枯瘦佝僂的老者喊道:“胡神醫!胡不為神醫!你在牢裡麼?”連著叫了三遍。胡不為心中狂喜,這是蘇老太爺的聲音!他來救自己出獄了!直起脖子叫道:“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然而眾囚的哭喊之聲太過嘈雜,這低弱的叫喚哪能傳得出去?蘇老太爺聽不到回答,又叫了一遍。蘇員外也喊道:“胡神醫,你在這裡面麼?若是在的的話,請回句話!”胡不為淚流滿面,張嘴大呼:“我在啊!我在這裡呀!”只是嗓音粗啞,卻只有自己聽得到。急亂之下,揮動右臂,猛拍地面,盼望這嘭嘭聲響能夠引得他們注意。

  幾名獄卒見場面混亂,紛紛近牢呼喝:“安靜!都安靜下來!”舉起木棒威嚇。只是眾囚都知此時是平反昭雪的最佳良機,拼著身上受傷也不肯退縮,人人聲嘶力竭叫喊,只盼留守大人聽到自己的冤情,將自己釋放出去。一時間牢裡亂聲起伏,竟如有千萬人在叫嚷哭喊一般,胡不為折騰出的那點聲響,頃刻間便陷在了這片噪音汪洋之中。

  蘇老太爺叫了一陣,聽不到回音,心中頗感失望。向身邊的青衣小童問道:“你當真看準了是胡神醫麼?”那小童大感躊躇,答道:“那天場面混亂,人很多,我看到許多人拿刀槍壓著胡先生……我記著他的面貌的……他穿著紫色袍子……”

  “紫色袍子?”邊上的蘇步雨大皺眉頭,道:“胡先生怎麼穿上紫色長袍了?他不是穿著青布衣衫的麼?”小童登時慌亂,支吾道:“我……我也不知道呀……”在眾人的質疑之下,他也不敢確信自己所見了。

  原來這青衣少年正是蘇府的僕童。昨日到府衙附近買辦貨品,卻正巧看到柳根帶著二人逃獄,衝破圍牆逃了出去。他人小個矮,從圍牆外眾人的腿縫中看到胡不為被眾兵士拿下了,面目神色依稀便是救好蘇老太爺的神醫,回到府中便呈報上去了。蘇老太爺大驚,當日便差人到衙門交涉,哪知留守大人午間外出公幹,到晚間才回來。留守大人害怕鬼怪傷害,又託詞延到今日早晨才陪同進牢找人。

  蘇老太爺原是告老京官,與當朝宰相趙普有師生之誼,西京留守看到他的拜帖哪敢怠慢?一早起來,便趕緊備轎想親上蘇府請罪,哪知蘇老太爺極不放心,才一早上便讓蘇員外陪同著趕到衙門口來了,一起到牢房來要人。他在任上之時,便以剛正著稱,既受了胡不為的活命之恩,又明知他並非竊寶之人,當然不能容忍他被冤屈入獄。

  當下看到小童子的遲疑,陳大人笑道:“只怕是小孩子看差了吧。人多雜亂,又隔得遠了,看不真切也是有的。”蘇老太爺沉默不語,忽道:“陳大人,能把昨日逃獄的那幾人給我找來麼?我想要看看。”陳大人一怔,沉吟片刻,面上頗有難色,答道:“老太爺的吩咐,下官原來不敢不從,只是……只是……”

  蘇老太爺道:“陳大人有什麼為難,請直說不妨。”陳大人道:“老太爺一向只在京中,只怕還不知這地方牢獄裡的習慣……一旦有人膽敢犯官越獄,行大逆不道之事,就可以當地格殺的。若是昨日當真有人越獄,只怕早就被就地正法了。”轉身向幾名獄卒喝問:“你們昨日是不是把犯人給殺掉了?埋在哪裡了?”連使眼色。

  那幾名獄卒哪還不知其意?趕緊答道:“回大人話,昨天確實有人逃獄,傷了我們多名兄弟,屬下照著規定,已經把他們殺掉了,屍首已經焚化。”雖然不知到留守大人為什麼要隱瞞事實,但順應上意說話,正是官場上的通則,誰肯冒著身家性命危險去說出真相來?

  蘇老太爺長嘆一聲,向著牢籠走近幾步,就著火把的光芒察看牢中囚犯,又惹得一片冤聲大作。

  胡不為隱約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苦於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空自著急大哭。只是此刻喉嚨受損,哭的聲音比隔壁牢中的小童都要微弱。

  蘇府眾人尋人未果,頗覺喪氣。蘇老太爺向陳大人拱手道:“陳大人公務繁忙,老頭子還拿這些雜事來煩擾,實在慚愧,還盼陳大人不要見怪。”陳大人笑道:“老太爺哪裡的話,在朝中做官之人,誰不欽佩老太爺的行事為人?下官雖常在京外,但對老太爺也已慕名良久。今日能為您辦點差事,正是有幸之極,何來煩擾之說?”

  蘇老太爺道:“過獎了,過獎了,如此,今日就先告辭了,日後老頭子再整治家宴向陳大人謝罪,到時萬望陳大人一定要來。”陳大人道:“不敢,不敢,一定,一定!”笑呵呵的伸手讓道,請蘇老太爺先行。

  胡不為聽得救星就要離開,急憤交激,嘶喊幾聲無果之後,恨火攻心,一口血箭‘噗!’的噴了出來,灑得地面一道鮮紅。那耍猴老漢先前見他情狀特異,早就注目已久,待得看到激憤他吐血,已約莫知道其中隱情。當下再不遲疑,伸手掩住嘴巴擼了一下,一躍而起,衝到牢柱邊拍木大喊道:“等一等!請留步!等一等!”聲音洪亮之極,哪是什麼啞巴!

  便在此時,胡不為感到一陣冰冷之意瀰漫開來,刺得周身直起雞皮疙瘩。這牢裡倏忽之間竟然氣溫驟降,令人如當寒風。同時恐懼驚慌之意不可遏止,直衝擊到心間,似乎潛意識裡察覺到了甚麼危險之物,讓人不由得不滿懷戒備。這般情狀,實是生平所未遇。正驚慌疑惑間,聽老漢大嚷道:“胡神醫就在這裡!胡神醫在這裡!”這老頭嗓門巨大,聲音遠遠播了過去,將眾囚的呼喊聲都蓋下了。

  陳大人料不到在這節骨眼上橫生枝節,一時面上僵硬變色,卻已無法阻攔。蘇老太爺聞聲止步,返向胡不為的牢籠。耍猴老漢趕緊摀住嘴,又躲到角落裡去了。胡不為與同牢眾人登感壓力減弱,冰冷之意也剎那間消失了。

  幾人搶到牢柱前,看到牢裡一人血跡斑斑伏在草堆上,正轉過染滿灰泥的面龐,滿面痛楚又快樂之色,卻不是胡神醫是誰?!蘇老太爺叫道:“胡神醫!你當真在這裡!”看到他身上各處血肉模糊,不由得憤怒,喝道:“誰把你打成這樣的?無憑無據就這麼給人下重刑,眼裡當真沒有王法了麼?!”眾獄卒哪敢接口,縮在後面,全都默不作聲。

  陳大人面色鐵青,向眾手下喝令:“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把胡先生給請出來!一群飯桶!”他頃刻間早已打好主意,若是當真惹得蘇老太爺生氣,說不得,只好拿幾個獄卒來頂罪了。

  幾名獄卒忙不迭打開牢鎖,爭先恐後上前攙起胡不為,小胡炭也有兩個獄卒來爭搶著要抱。蘇員外上前握住胡不為的手,叫道:“胡先生,你受苦了。”胡不為熱淚潸然,想不到善報來得如此之早,若不是當日懷著勉力救人之心,今日定然難逃脫苦海。天網恢恢,雖疏不漏,行事善惡果然各得其報。

  幾人小心翼翼,將胡家父子攙了出去。哪知便在這時,聽見牢裡猴子驚慌之聲大作,叫聲淒慘之極。那耍猴老漢叫道:“胡先生留步,請留步!”眾人轉過身去,看那老漢死死的抱住猴子正狠命摁著,一人一猴身上都染滿了鮮血。猴兒不知怎麼的,此刻竟似非常懼怕主人,‘吱吱’哀號著,不住的扭身張牙,咬得老漢兩隻手臂全是傷口,十隻細小的手指在老漢面上撓出絲絲血痕來。

  胡不為吃了一驚,但感念他的救助,便讓兩名獄卒攙著回到牢前聽他說話。老漢死死摟住母猴,不理它的掙扎抓咬,一雙眼睛看著蘇老爺幾人,似乎有話要說,卻又為難。躊躇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對胡不為道:“胡先生,這隻畜生野性未馴,我怕它留在牢裡會傷害人,煩請胡先生把它帶出去放生了吧。”胡不為一怔,料不到他竟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當下點頭答應了。

  老漢招手道:“先生請過來,我告訴你調治它的辦法,要不它會傷害著你。”胡不為依言靠近,側耳過去,卻聽老漢壓低了聲音說道:“你不要說話,聽我說,請幫我把猴子帶到永洲吉慶村,還給村長,千萬千萬,多謝先生了!”說著,跪倒下來,磕了三個響頭。胡不為心中疑惑,待要說話,老漢已擺手攔住他,大聲道:“先生不用害怕,等出去以後猴子就安靜了。”從腰間解了圍腰的草繩,綁住了猴子的頸項,遞給胡不為。

  胡不為見他連使眼色,話中頗有玄機,知道事有蹊蹺,當下也不敢多問,將繩子拿了,轉身過去,與蘇府眾人走出門去。老漢似乎結了一樁大事,面上現出欣喜之意。但片刻後,似乎又想到自己的處境,慢慢轉成淒苦的表情。

  眾人在獄卒的引領下,穿過甬道出門去了。晨日剛懸上樹稍,幾隻黃鸝婉轉叫喚,正是一個絕好的春日清晨。一路上陳大人不住自責,聲稱一定要嚴辦私捕良民的罪魁禍首,這般目無法紀,實在是敗德之亂源,害群之劣馬。若不好好懲治,只會影響官府在百姓中的威信云云。

  胡不為聽他說得熱鬧,忽然想起錢副都統來,若是這留守陳大人當真然諾嚴懲違紀之人,只怕都統大人往後的日子可有些不大妙,不知錢胖子被軍棍揍上六十棍會是怎樣的淒慘模樣。幸災樂禍過後,猛然又想起來,自己的靈龍鎮煞釘和一應物事都還在胖子手上呢!若是這麼走了,日後就要不回來了。大驚之下,趕緊叫道:“啊!啊!停一下,我差些忘了,錢副都統還拿走了我好些東西呢,我要跟他拿回來!”

  陳大人聽他說完經過,面上怒色發作,向身邊的衙役喝道:“錢萬鐘來了麼?你們給我把他押過來!”原來胖子名叫錢萬鐘。一名衙役答道:“副都統大人前日被江洋大盜暗算,好像正在家裡告假養傷呢。”另一名衙役卻道:“錢大人似乎是來了,早晨我聽見他讓手下去買豬頭肉下酒……”

  陳大人怒吼:“那還說什麼?!快把他綁過來!”

  蘇員外連忙笑著勸慰:“陳大人何必如此動氣,現下西京混亂得很,虧得眾位大人全力守護才能保得平安。錢大人公務繁忙,便有些許誤會,也沒什麼打緊,大家好好分說也就算了。”轉頭向兩名衙役道:“麻煩兩位把錢大人給請過來,有勞了。”衙役領命去了。

  片刻後錢副都統便跟著過來了。一瘸一拐,胖臉上紅白交替。顯然兩名衙役把事情經過都告訴他了,知道囚禁胡不為一事惹得蘇老太爺和留守大人生氣,自然心中驚慌。

  在陳大人的一番疾言厲色之下,錢副都統哪還有先前的蠻橫之氣,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胡不為見胖子也有如此窩囊時候,心中大感快意。暗自偷笑之下,肚子抽動,又引得身上傷口疼痛,作出一番呲牙咧嘴,欲笑又不敢笑的怪狀來。

  在蘇員外的勸解之下,陳大人總算收了訓斥。命胖子趕快把胡不為的東西都拿回來。錢副都統不敢怠慢,立地轉身,飛也似的奔向密室而去。這番心急火燎,他那條病腿竟然不藥而癒,奔行如風,絲毫不亞於雙腿健全之人。

  在長官的監督高壓之下,錢副都統辦事效率極高,只不過盞茶工夫,便將胡不為的行囊都收拾過來了。釘子、書本、玉牌,連同兩張黑皮一般的物事,幾張黃符,一樣也沒疏漏掉。胡不為檢視過後,道:“好了,東西都全了。”見大獄門邊一隻木桶裡有些水,當下再不遲疑,抽出兩張定神符,迎風一晃。靈氣穿過手指進入符中去了,一團火焰蓬然而起,堪堪燒了一半,胡不為將符紙投入到木桶中。

  眾人都不解他意欲何為,睜目看著他,也不說話。見胡不為雙手捧水,喂到胡炭口中,自己又吃了一些。定神符原本就治傷極速,這次更是在胡不為功力大進之時,平復傷口更要快些。眼看著胡不為手足四肢上的淤傷一點點縮小變淡,面上綻開的傷口快速收攏,片刻後只餘下淡紅疤痕,眾人直感驚訝非常,數十雙眼珠子瞪得直要突破眼眶掉落下來。

  尤其是陳大人和錢胖子,萬料不到這看起來萎靡困頓的中年漢子居然有如此實學,盡感震驚。錢胖子對胡不為自稱的號令鬼神身份更又深信了一層。

  一盞熱茶工夫,靈符的藥力便貫通了胡不為全身,暖流激盪纏結之下,大大小小的傷口都平復得差不多了,行動已經無礙。只可惜小胡炭頭上傷痕過深,又耽誤了時日,定神符只將他的疼痛發熱給止住了,到底仍在眉間留下一小道疤痕。

  蘇員外將胡炭抱過去,用手指摩挲他額上的傷痕,嘆道:“小公子年紀還這麼小,卻經歷了許多苦難,實在讓人難以相信。不過古人說大難之後,大福相隨,想必胡炭胡公子日後定是個非凡之人,就不知是向文還是向武,到底是個叱咤風雲的大英雄呢,還是個縱橫書墨的絕世才子。”

  胡不為聽他說得好聽,心中大樂,蘇老爺是見過大世面之人,他說的話是斷不會錯的。若是兒子將來真有如此輝煌的時候,這些時日來遭遇的苦難又何足道哉?只教有了蘇老爺的這句評語,半年多來所遇的家破人亡之悲,顛沛流離之苦便已算不枉了。激動之下,又自盤算,到底是讓兒子跟自己學著法術好呢?還是讓他多學聖賢書好些?做一個縱橫四海的法術高人固然是不錯的,但相較而言,將來胡炭之名金榜高題,位列三甲,帶著鼓樂隊伍回定馬村誇官,更要讓老胡家揚眉吐氣光宗耀祖。

  顛倒了好一陣,胡不為滿心熾熱。只巴不得小胡炭快些長大,如何如何學作詩文,才氣震動天下,好讓他老子也跟著沾光長面子。

  陳大人將眾人送到門外作別。胡不為心中正自盤算計畫兒子的將來,也沒聽他說的什麼話。眼光游移之時,卻投在衙門外的石獅之上。

  兩頭石獅子雕工極佳,一人多高的雕像,勾畫得宜,威猛神態畢現。一左一右,相對而視,守衛著衙門大院不被外邪侵襲。然而讓胡不為感到震動的是,這兩頭獅子竟然不是白的,而是黑色!茶館中那老騙子當真沒有說謊!

  細看之下,自獅子足下的繡球往上,整座雕像的墨色由淡轉濃,五隻腳趾分明還是灰白,可以看出石材的原本顏色。但到了胸口時,已變作深灰了,到了頭顱,更是黑得如被墨染。尖牙突睛之上,一片惡黑,反著膩光。

  胡騙子畢竟是在風水上混過場的,如何不知其中古怪?石獅子原是擋煞闢邪的靈物,威猛不可當,但眼下看來,這兩隻獅子顯然已被邪祟侵襲,惡黑之色將原本灰白的石材給染成了這樣。

  便在胡不為頻頻轉頭詫異之時,他又發現了一樁更可異之事。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幾番比較過後,石獅子身上的灰黑之色忽然又由濃轉淡,原本只腳趾上還有幾點白色,現下看來,白色的範圍已擴到了胸前!

  胡不為驚得目瞪口呆,這算是什麼怪事?難道兩頭獅子竟然有靈性麼?還會自己變化?一時張口結舌,指著獅子‘咦咦’連聲。

  蘇老爺等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見他這番模樣,都感疑惑不解,只陳大人順著他的指向,看到了獅子變化,霍然色變。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7 12:43
第二十六章 追殺 惡遇卻由惡物招

    陳大人藉口府中有事匆匆向蘇老太爺告辭。胡不為見他面上頗有疑慮憎恨之態頻頻掉頭一雙冷厲的眼睛只望自己身上看。也不知他為何會用這樣嚇人的眼光來看人。莫不是他突然後悔不肯將自己放走麼?想到此節不由得心中害怕。那牢房裡暗無天日關在裡面人命賤如草蟲可萬萬不能再進去了。低下頭來不敢再看陳大人隨著蘇府眾人上了車馬一路向蘇員外家中行去。

    當晚蘇老太爺整治酒席給胡不為壓驚。但胡不為遭了這一番挫折早成驚弓之鳥貪圖享樂之心已消退了大半隻盼著早日離開西京避開這官場是非之地為妙。坐在酒桌之上強顏歡笑心中卻盤算著怎生和蘇老太爺告辭。

    及至第二天中午吃罷了飯胡不為終於熬不住懼怕以耽擱了行程為由跟蘇員外百般請辭。眾人知道挽留不得又厚贈了幾錠金子著下人放進包裹送給他了。胡不為萬分感謝將昨日趕畫的十餘張定神符送給蘇老太爺也讓大家高興了好一陣。

    蘇員外陪同著胡不為將他父子兩送到了城門外拱手作別。胡不為抱著胡炭取道向南去了行得數百丈回頭看時見蘇員外仍在原地站著心中極為感動蘇府眾人為富而有大仁實在難能可貴日後若有機緣再圖補報他們罷。心中想著再不回頭循著大路向南方直行。從西京到黔南遙遙萬里這般走著也不知何時才能到達只怕炭兒他娘在地下也等著急了。胡不為激勵自己奮力趕路。

    城門外官道平整寬闊向東南方向五百里便是唐州。此時州鎮之外多是林木荒地全無可行之路胡不為需得經過唐州取道襄州和江陵府穿越荊楚才能到達黔南。

    此刻季節已進夏初了天氣一天比一天熱。胡不為抱著孩兒牽著猴子行在道上只不多時便熱得汗流浹背。路上行人往來許多車馬馳過將道上的塵土卷揚起來緯紗笸諾幕莆恚致誑罩芯貌簧1?

    胡不為在牢中幾日頗受飢餓驚嚇之苦元氣已經大傷。定神符只將他的皮肉傷處給修補回來了精氣依然未能盡復。忍著酷熱前行不過十餘里便又覺得頭暈眼花不得已在左近尋了一處灌木茂密之處坐下來歇息。此處距離西京已遠人也少了許多胡不為伸手探額望向前路但見一條長道筆直伸向遠方道邊兩側雜木茂盛卻連一處茶肆住戶也沒有不由得嘆了口氣早知道如此在蘇府時就該帶一袋水出來也不用現在跟一隻熱鍋上的螞蟻一樣難過。忍著喉中乾澀之苦縮到了草堆深處躲避陽光。那隻母猴兒倒也不鬧乖乖在他身邊蹲下了一雙眼睛盡轉向胡炭的襁褓。

    歇了一柱香工夫覺得精神恢復了些又不耐飢渴正要起身趕路去尋些食水。哪知聽得不遠處蹄聲得得十餘騎從西京方向飛馳而來。胡不為身在濃蔭遮蔽處看不到外面情況便想伸手撥開枝葉一探究竟。卻聽一人說道:“快!快!他抱著孩子定然走不遠!就在前面了!”

    胡不為吃了一驚。抱著孩子那說的不是自己麼?他們找自己有什麼事?一慌之下哪還敢有絲毫動作呆在當地大氣都不敢出。

    聽得另一人接口道:“許大哥咱們何必這麼著急追趕?他走了才一個多時辰抱著孩子步行又牽著一隻猴子難道比咱們騎馬還跑得快不成?這左近全是山林他也沒第二條路可走照我說咱們還是慢慢追他好了整天呆在城裡面難得出來走一趟。”

    這些人果然是來追拿自己的!胡不為駭得腿都軟了。這些人是什麼路數為什麼要來捉自己?胡不為驚疑交集在西京這幾天他也沒惹著人犯著事呀?莫不是……先前想搶他內丹的兩個惡賊又聚眾來報復自己麼?那可大大不妙!

    一人說給他說出了答案。聽他說道:“小林子你真是輕重不分這個時候還有閒心去玩!留守大人下了死令要是今日不能把人殺掉搶回東西咱們全都不用回去了。那時你想在外面逍遙快活有的是時候!”

    小林子嬉笑道:“那樣倒好!我還嫌天天在衙門裡當差悶得慌呢。”

    胡不為如中雷殛這些人是西京留守陳大人派來取他性命的!那陳大人果然對他心有怨憤!胡不為心中暗暗叫苦:官差人數如此之多又有健馬代步他怎麼能逃得出去?!驚恐之下兩腿酸麻禁不住打抖起來。在牢獄中幾番受挫已將他的勇氣都奪得乾乾淨淨了眼下看到自己又陷入追殺之中如何不讓他心中倍感悚懼?

    幾名官差一邊斗口疾奔前路去了。混沒覺草堆裡的被追殺之人。

    胡不為聽見蹄聲杳不可聞了才站起身來定了定神拔足便向西京城中返回。敵人正向前路搜尋他哪還敢再走這條路?若是不小心遇上那可就完蛋了。隱跡在路邊的灌木叢裡迤儷作蛇行只撿樹木茂密可藏身子的地方行走一邊回頭張望生怕那群官差折而復回。

    這次倉促逃命沒顧及到身體疲累居然也堅持下來了。強撐著跑了兩個多時辰很快又回到了西京城前大道那伙官差卻一直沒有折返回來。胡不為不敢遲疑撿了東面道路奮足疾行。如此要想去黔南就需繞一個大圈子了路程也比先前多了不止一倍。但胡不為此刻以性命為重顧不得計較這許多。

    風雨兼程日夜趕路。胡不為不敢在客棧歇宿在路邊買了一些干糧帶著一路奔向穎昌府。穎昌府距離西京三百餘里位置在東南方向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城鎮。胡不為打算經過此處從蔡州和光州過去穿越與武漢相鄰的黃州一路往南到達洪州折行向西經過洞庭湖直達黔南矩州。料想這樣變線行路那伙官差必然追蹤不到。

    在路上奔波了四天行了一百餘里。胡不為周身的衣衫讓雨水塵土給染得如同一團抹布。加上蓬頭垢面牽著一隻猴兒。路人盡把他看成是一個周遊四方的雜耍藝人倒也沒人來羅唣搶劫他。

    這次行路不同往日因距離西京還不算太遠怕有性命之虞胡不為不敢耽擱行程給胡炭尋找奶娘遇到胡炭餓了便用水調些炊餅喂他。胡炭也不挑食吃得甚是香甜。猴兒只吃幾個瓜果也無大礙。

    路上商賈旅人漸漸少了。平常所見卻多了一些背負兵刃的俠客行色匆匆南北往來。胡不為不敢多看只顧專心趕路。

    第五日黃昏後趕到一處小山前。一條小路從兩座山峰中間穿過形成一道小小峽谷。胡不為從小道進去行得百十來步看見道邊三間草房傍山而建房後一片木林蓊鬱清翠欲滴。此刻門邊正有一個清秀少婦正在喂哺幼兒。胡不為心中一動便停了下來。心想兒子這幾日來連吃炊餅也該讓他好好喝一頓奶水了。這裡距離西京快有二百里一路又走了幾條岔道料想那些官差必定追不上來。

    當下上前告了個喏說明來意那婦人點頭應允了放下手中孩童將胡炭抱了過去。

    婦人甚是大方當著胡不為也不扭捏掀起衣衫給胡炭喂奶。兩隻白皙飽滿的乳房映入眼簾胡不為不敢多看稱謝過後低頭去看草藍裡婦人的孩子那卻是個小女童長得白白淨淨與胡炭差不多大小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明淨如若秋潭。胡不為見她長得可愛禁不住微笑逗她。小女童睜目看了他片刻察覺到胡不為沒有惡意咧嘴嘻笑伸臂向他似乎要讓他抱。

    胡不為大喜心想這小女娃娃當真招人喜歡把猴子拉到房邊的小木林裡找棵矮樹拴了起來就想去抱她。哪知便在這時聽見峽谷口方向一陣雜亂聲響有人在喝問路人:“老頭兒!你有沒有見到一個抱著孩子的中年漢子打這經過?他牽著一隻猴子……”聲音嚴厲冷峻。

    胡不為嚇得魂飛魄散他做夢也想不到這些官差竟如附骨之蛆一般追尋到這裡來了!那陳大人跟他有什麼深仇大恨非要置他於死地而後甘心?

    恐慌之下大跳起來衝到門口從那婦人懷中奪過孩子低聲致了歉:“得罪了!”夾路就向屋後逃脫。誰知繞過一排栗子樹才走得幾步面前一堵絕壁卻阻住了他。那面山壁高達百丈左右橫展將道路都堵絕了萬萬翻越不過去。胡不為心中絕望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時候山石土地都來跟他作對!

    正驚慌無著之際聽見細碎的腳步聲傳來那婦人抱著孩子卻追到身後輕聲道:“先生不要著急請隨我來。”轉身向房後跑去胡不為錯愕不解不知她為什麼要幫助自己。

    原來自來官民兩立。百姓平素極痛恨官差飛揚跋扈欺侮良善。只是既處弱勢又不敢與他們作對。絕大多數人家遇著了這樣是非事都是明哲保身隔門觀望兩不相幫。偏偏胡不為遇見的是個頗有俠氣的婦人看到胡不為謙卑知禮料定他不是壞人又素來痛恨官差們收稅極苛因此肯出手援助。

    此時幾個官差追到了門前拍門大喊:“有人麼?有人在家麼?”胡不為情知再無退路無法可施之下只得躡足行走跟在婦人後面。看她在後門邊揭開一面遮雨的竹簞現出一口大水甕來:“你們躲進去等他們走了再出來。”胡不為依言躲了進去婦人把簞子仍蓋好了。稍整衣飾快步走進堂屋。

    此刻六七名官差已走進屋裡見她從後門出來都是一愕。一人道:“有人在家啊剛才幹什麼不回答?!”婦人道:“我剛才到後山去了沒聽到各位大人說話。”

    一個絡腮鬍子的兵差問:“到後山?到後山幹什麼了?”

    婦人看著他從容回答道:“解手。大人有什麼事嗎?”幾名官差默然。那為的官差咳了一聲問道:“我們是想問問你有沒有看到一個中年漢子經過這裡?他抱著一個孩兒牽著一隻猴子。”

    婦人搖頭幾縷秀從鬢邊搖了下來:“我沒見過什麼中年漢子。”

    幾名官差聽說都面露疑惑之色。一個長方臉的官差道:“不可能啊先前問了幾個人都說往這邊方向跑了才不過一刻鐘他能跑到哪裡去?”婦人道:“我在屋裡面不知道有沒有人經過。”

    那官差領‘哦’的一聲眼光在她胸前轉了轉淡淡問道:“此處還有別的人家麼?你的丈夫呢?上哪去了?”

    “沒有了這裡就我們一戶人家。我丈夫上山砍柴還沒有回來。”婦人回答道。轉頭看見幾個官差都死死盯著自己的胸脯不禁面上羞紅趕緊扯脫了女兒口中的乳房拉下衣襟。

    “各位大人還有什麼要問的麼?我的丈夫過一會就要回家了。”

    那官差領如夢初醒收回了目光連道:“沒有了沒有了……我們走吧。”轉身踏出門去幾名官差戀戀不捨跟著出去了。幾人見那少婦容貌秀麗都頗覺動心。跨出門檻一個瘦弱的漢子嘖嘖讚歎笑道:“這娘兒們長得還真標緻比西京城裡那些窯姐兒要強多了。”

    一人笑回他:“左手你動心了?那幹嘛不搶回去做你家的壓箱夫人?”那被稱為‘左手’的瘦子笑道:“你以為我不想啊?等把這單差事料理完了我就回來找她你看她能不能逃出我的五指山!”幾人猥褻而笑。另一人道:“這個女人確實長得不賴我看就算是暖煙閣的頭牌也未必能比她好看到哪裡去。”

    邊上一人點頭稱是:“難得的是皮膚那麼白……哎剛才那一下看得我眼睛都花了。”幾名官差越說越放肆語言漸涉於私。胡不為伏在水甕裡仍然不時聽到他們出的淫笑聲。可以想知那名少婦被人如此品頭論足的羞辱面色定然難看之極。

    六七名官差出得門來紛紛上馬。那被稱作‘左手’的瘦子兀自不捨頻頻回望。哪知眼光一瞥間見草房邊上一棵矮樹一團黃物站在頂端正在動作。是那隻猴子!

    “等一等!有情況!”瘦子趕緊大叫阻住提韁欲行的同伴翻身下馬來指著猴子說道:“你們看那是什麼!”

    隨著瘦子所指人人都看到了那隻猴子正蹲在灌木上拿牙去咬草繩。幾名官差喜形於色紛紛喝道:“在這裡了!下馬!下馬!”“好傢伙!險些讓那美貌娘兒們給騙過去了!”

    ‘嗆啷啷’的拔刀出鞘重又回到草房前圍住了。

    胡不為聽不見他們說話不知出了什麼變故。但聽幾名官差去而復回大氣都不敢出伏在甕裡不敢稍動。

    婦人尚不知把柄已被人捉住了從屋中施然而來蹙著蛾眉問道:“幾位大人怎麼又回來了?還有事麼?”那瘦官差笑道:“好你個小娘兒們三言兩語就把大爺們給騙得團團轉你知道欺瞞官府隱匿逃犯是什麼罪嗎?!”

    少婦假作異色道:“大人說的哪裡話來?小婦人一向安分守己怎會欺瞞官府藏匿逃犯呢?”瘦官差嘿嘿笑著道:“是嗎?”一雙三角眼色光閃動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婦人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強笑道:“那是當然。我們夫妻倆在這裡居住多年一向奉公守法怎麼會做這樣大逆不道的事。”

    “那你說那隻猴子是怎麼回事?”瘦官差左手向著灌木一指眼珠子仍瞪向婦人鼓鼓的胸膛。

    “猴子?”婦人一驚隨他手指看去。見母猴兒也正望向這邊心想:“壞了!這下可糟糕了。”面色須臾數變。她畢竟只是一個尋常農婦涉世也不深哪裡學得什麼高深的應變技巧當下被問得啞口無言惟有沉默以對。

    “說吧你把他藏在哪裡了?”那官差領笑著說道:“你要是想不說我的手下們可盡有辦法讓你招出實話。”幾名官差相視而嘻眼中淫光大盛。

    “我……我……不知道。猴子……是我丈夫在山上抓來的……我不知道……”婦人見幾名官差面色不善登時著慌。但仍顧唸著救人之心不肯把胡不為的藏身所在說出來。

    “好哇!這時候你還敢騙我們!當我們是傻子麼?”那瘦小官差早就急不可耐沖上前去‘嘶—’的一聲將婦人手上的衣袖扯下一大截。半隻圓潤白皙的臂膀露了出來。他心中早就垂涎婦人的美色巴不得她抵賴不招。如此剛好給了他上前非禮的藉口。

    婦人猝不及防‘啊!’的驚叫一聲連往後退。那瘦子慾火大盛叫道:“弟兄們還等什麼!這娘兒們不修理一下是不會說實話的大夥兒快上啊!”跨步上前一隻瘦爪向婦人當胸摸去。眾官差得了領的默許再無顧忌紛紛上前施展祿山之爪頃刻間把那少婦身上的衣衫給撕掉了大半。

    一個官差嫌婦人懷中的女童礙手將她搶了過來扔到裝豬草的竹筐裡小丫頭登時大哭起來。

    “放手!放手!你們幹什麼!?”婦人又急又怒全然無法抵禦四面八方伸來的手掌幾名官差早忘了逼供美色當前人人奮不顧身上前揩油。那瘦子覷空一下拽住了她的前襟奮力搶奪之下‘嘶—’的一聲銳響單薄的夏衣從側面裂開讓瘦子扯了開去婦人胸前再無遮蔽雪白的前胸盡露在眾人面前。

    “你們這群強盜!”婦人羞憤交加哭叫道雙手環抱護住了身子。幾名官差張狂大笑又逼進前去。面對這樣無助的弱女子最能刺激他們的威武氣概。官差們對付強盜不行但對付無辜百姓時人人都是兇猛非凡的。

    “好……好……我說了我告訴你們他的藏身位置……不要!不要!放手!”面對一干慾火焚身的惡賊婦人到底認了輸想拿胡不為的藏身之所來換回清白。然而此時已晚幾名官差見著了她白皙的肌膚哪還有什麼理智?人人腦中都只想到她的玲瓏身段。

    “小娘子你怕什麼?跟著大爺們日後自會有你的好處!”那瘦官差淫笑道伸手去拉婦人的褲腰帶。哪知便在這時聽得‘呼!’的一聲郁響一團熱物向他後腦襲來。瘦子甚是敏捷雖然沉迷色中但反應仍然極快一查有異立時低頭俯下身子。那團火球從他頭頂掠過去了正撲在絡腮鬍的面上。紅焰暴漲那漢子被衝擊之力轟得側退幾步暈頭轉腦坐倒下來面上已焚得油黑。

    是胡不為。他在水甕中聽見少婦受辱忍了半晌。怕死之念與自責交相衝擊心頭。待得聽見婦人大聲哭叫知道形勢危殆終於忍不住出手了。這善良女子都肯為一個陌生人犯險他胡不為為什麼不能為報答恩情而銳身赴難?豪氣勃之下一步跨出水甕三步兩步奔到堂屋中向背對著他的瘦官差出一團火球。

    “好狗賊當真大膽!”眾官差紛紛喝道齊抽出兵刃來拿胡不為。胡不為見了明晃晃的刀子當然忍不住害怕但此刻已退無可退斜向彈跳開避過了險之又險的一刀。哪知眾官差已站成合圍之勢一刀落空過後又有兩刀當頭摟下。

    這間屋子實在太小了。容了八九個人實在難以騰挪。胡不為的法術一向以及遠見長這般短兵相接實在彆扭之極。見白光閃動長刀帶風劈將下來。胡不為大駭無暇思索低頭一個頭錘向左手前的兵差撞去。這個招式難看是難看但卻很有實效長刀還沒砍下胡不為已經鑽到刀柄位置了這一砍便對他沒有威脅。那兵差大怒‘騰!’的後退一步單手抵住胡不為的腦袋不讓他頂上自己的胸腹。

    這時右邊的官差腰刀招式已老但他轉念甚快手腕轉力又反劈過來向外削向胡不為的後臀。這一刀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官差使正覺快慰哪知‘禿!’的一聲一隻葫蘆瓢子不偏不倚砸在了他的耳根後面官差向前撲跌長刀立時轉向揮上天空去了。原來那婦人見勢危急順勢抄起舀水的瓢子砸過來卻正好擊中救了胡不為一命。

    兩名官差位置錯開以後人群頓時打開了一個缺口。胡不為不敢本想奔逃出去卻被那官差順勢抓住了頭。頭皮刺痛傳來哪敢動彈分毫。那官差大喜叫道:“哈哈!抓住了!”揮刀又砍了下來。

    胡不為大慌百忙之中伸右掌穿過耳側張開五指對向他的胸前。

    “破!”

    那兵差做夢也想不到這個漢子在絕境之中還有這樣的救命招式大喜之念未過突感面前強光入目一團碩大灼熱的火球在極近的距離噴薄出來轟在他的胸膛之上這衝擊之力何其強烈那兵差登時腦中空白五臟如焚倒飛出了兩丈外順帶著抓走了胡不為的一叢頭。

    胡不為疼得鼻涕眼淚都流出來了連滾帶爬跑出門外。幾名官差齊聲吶喊尾隨跟來。奔出草屋後眾人向峽谷湧去。胡不為見眾兵越追越近心中害怕趕緊把靈氣從心轉到脾區突然轉身喝道:“起!”

    隨著法力運行奏功‘嚓嚓嚓嚓’的聲響不絕十餘支土筍在小道中央拔地而起但幾名兵差早防備他的法術只一名沖得太近的兵差手腕被擊中長刀脫手。餘人都跳躍躲避開了。幾個官差慶幸未已聽得胡不為又嗔目喝道:“破破破!”十餘隻大如菜藍的黃色火焰並排轟擊過來不由得大駭紛紛低頭閃避。

    “狗賊法術厲害咱們快用趙師爺給的符咒!”一名官差叫道。那領醒悟過來叫道:“對!咱們還有趙師爺給的符紙呢大夥兒快拿出來!”見胡不為如此勇猛眾人哪還敢猶豫紛紛從衣襟內抽出黃符來用刀尖扎破指頭鮮血瀝到符紙之上。

    原來那留守陳大人聽說過胡不為的法術後心中深感擔憂擔心眾兵差無法對付他讓他逃脫了讓師爺畫了許多符紙讓眾人帶著只要形勢不利便要引動符咒來與之抗衡。趙師爺的符紙與胡不為所學大不相同隔遠看來黃紙之上不是硃砂顏色卻用黑字書寫扭扭曲曲筆力又瘦又硬。眾兵差本身沒有靈氣要引動符咒必須借鮮血的一點生機來做媒。

    見眾兵咬牙刺血過後紛紛拋出符紙。黃符出手即燃只一眨眼的工夫五名官差神色變得大異目中精光閃動竟如暗夜中伺機噬人的野獸一般凶惡之態畢現。

    這是什麼符咒?!胡不為吃了一驚眼見那瘦弱的兵差率先衝來渾不理會隔在兩人中間的土筍屏風急奔近。胡不為大奇難道他竟要撞破土堆衝過來麼?驚詫之下凝神看他。誰料想那瘦小官差衝到土筍近前後倏然一躍而起竟越過了六尺來高的土柱群人在半空一刀劈來!

    刀聲嗚嗚銳響看來這符咒不止讓人跳躍能力提高更加沉了手勁膂力。胡不為不及細思見那瘦弱漢子瞬間已落在面前六尺處刀鋒斜劈向自己面門單手抬起接連轟出六七個火球上下左右將面前的所有通路都封住了。在這樣的情境下只得用猛烈密集攻擊這樣的笨法子。

    那官差顯然料不到這一招匆忙中雙手交叉護在面前抵禦。被三團正面擊去的火球轟得不住倒退兩隻衣袖盡成焦末手臂也燒起了燎泡。然而此刻另四名兵差也已變化完畢呼呼喘息高叫著舉刀衝來。

    胡不為心念電轉靈氣不住轉換呼喝連聲接連在面前空地豎起了六七道土柱屏障這一番全力施展法術土地震動起來隨著‘噌噌’的聲音接連響起數十支土柱東一簇西一簇的鑽將出來片刻後在胡不為身前排成了許多障礙。

    幾名官差引動符咒過後行動敏捷了許多力大者氣力愈大腳力健者奔跑愈快。一個白面官差高高彈跳起來像先前那瘦漢一樣極漂亮的越過了面前一重土堆。哪料想胡不為等的就是這個時機他算準了人在半空無法躲避特意弄出這些土柱來擋道好讓眾人彈跳。

    眼見著四五名兵差紛紛跳躍如河中興奮的鯉魚一般卻不知漁夫張網等待已久。

    “破破破!”“破破破破!”胡不為全力催動靈氣只在絳宮噴薄。數十隻碩大火球準確無誤接連不斷的襲向那些倒霉蛋的面目。眾人彈跳即高落地也慢哪知等待他們的竟是這樣的歡迎禮花?在空中這一瞬間誰都無法騰挪只能眼睜睜看著六七團明亮火球擊向自己卻又無可奈何。幾個兵差各自揮刀劈開一個火球之後餘下的再也無法攔阻聽得‘砰砰砰砰!’的聲響不斷五條大魚在空中遭到漁夫伏擊嗚呼哀哉爽到極點。

    這些傻瓜哪裡知道胡不為雖然膽小到底還有些小聰明的。幾番瀕臨絕境倒把他的智慧給刺激出來一些。此時臨場使用居然大奏其功。

    此時日頭已落到山後面去了天色沉暗下來。而在濃重的暮色之中峽谷裡卻如年關放起了煙花焰火紛飛明光大放五六名兵差連落地的機會都沒有便讓一連串火球在他們面上燦爛開放齊聲尖叫著向後面翻跌。烤人肉的味道濃郁之極散在空中遠遠傳播開去。

    “起來!都給我起來!”那官差領氣急敗壞捂著面頰大叫:“先用治傷符再用第三張符咒!快!”眾人依言站起伸手到懷中搜尋。

    胡不為再笨又怎會不知道痛打落水狗的道理?眼看著眾人正在搜尋對付自己的方法他自不會眼睜睜站著幹等深吸一口氣靈力激盪胸間抬手又撒出大批火球。眾官差手忙腳亂紛紛躲避到後來只得躲到土柱後面去呲牙咧嘴急忙尋找紙符。虧得趙師爺的符法保護大大提高了他們的忍耐能力若不然先前胡不為的那大串火球足夠將他們砸昏好幾次了。

    一干兵差縮在土柱後先燃了治傷符。眨眼間傷癒又各自揀出一張繪有扭結圖案的符紙來那符形如若盤長結一般幾人仍舊塗上血燃了。胡不為的火球不能拐彎無計可施見幾名官差施術完畢又抽刀來追自己心中暗自納罕也不知這幾人燒了什麼符咒如此有恃無恐。

    那官差領當先搶來距離六七步遠便揮刀凌厲的刀鋒刮到面上隱隱生疼。胡不為不敢託大先催出兩排土柱擋住他的去路三團火焰轟將過去倒要看看他有什麼古怪。

    官差面上掛著冷笑對激飛過來的焰火視若無睹。聽得‘嘭!’的一聲悶響火球正擊中他的頭部焰花四射開去。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0-7 12:44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7 12:43
第二十七章 捉妖 避虎又進豺狼洞

    ‘轟!’的一聲胡不為只覺得面前一片火紅。隨即灼熱的感覺在面龐上迅蔓延面頰、額頭、鼻樑皮肉似乎受到了利刃削剮疼痛不可忍。

    怎麼會是這樣!?胡不為大驚胸中窒息幾乎透不過氣來。明明看到火球炸在敵人的面龐而痛苦卻讓應驗在自己身上!這算是什麼?!胡不為張口結舌腦中大亂全然不知天下竟還會出現這樣的古怪之事。

    那趙師爺畫給眾兵差的正是“鐵光咒”專門用來反彈攻擊法術的。胡不為不知其中巧妙一火球反彈過後登時懵了傻在當地心中只是盤算:完了完了!法術不靈了。

    若是法術不能攻擊敵人盡成挨打不能還手之勢那後果便是死得十足十一點商量餘地也沒有。

    那領哈哈大笑:“狗賊!你再打呀!?來呀!”長刀揮動將面前的土柱劈開一個巨大豁口大步走了過來。胡不為心中著急又不甘心抬手又轟出兩團火球一個打在官差的肩膀一個擊在腰間。

    “砰!”的一聲衝擊之力反彈回來胡不為直當其弊。被轟擊之勢打退三尺仰面摔倒下來腰間和肩頭如受刀創。小胡炭受了震動也張嘴呱呱大哭。幾名官差見法術靈驗盡得意大笑。先前還有的些些存疑也全都消散了。胡不為自己中了自己的招數這般狼狽模樣斷然不是偽造。趙師爺交符時就跟他們說過了符咒的功效。眼下看來效果很令人滿意。

    胡不為受了兩次震盪腦中已有些昏暈。他在心中暗道:不行!這麼打法定然要死!需得趕緊想些辦法。他忍著胸中氣血翻湧半跪起來。看到幾名官差單手持刀獰笑著向前逼近。

    “我就不信炸不到你們身上!”胡不為咬牙切齒叫道伸出手臂五指張開:“我倒要看看是你們的法術厲害還是我的大火球厲害!”

    “來吧!儘管向我們身上招呼!”幾名官差聞聲止步得意洋洋叉腰而立。趙師爺早叮囑過了無論多厲害的法術攻擊只要鐵光咒還在時效內全都毫無例外的反彈給施術者攻擊越厲害受到的傷害也愈大。這殺千刀的狗賊不知死活正該讓他多受些折磨。

    胡不為低頭喘息了片刻腦中清醒了一些。聽那幾人叫道:“你快火球呀!怕了麼?!”胡不為怒道:“我怕什麼!等著馬上就了!”運轉靈氣在絳宮中凝聚又沉入脾區之間。

    “土柱!起!起!起!起!”

    ‘喀隆隆!’的郁聲有若滾雷大地刷刷劇動。幾十支土柱急飛躥在胡不為與眾兵差中間密密麻麻的排列形成難以踰越的障礙。幾名官差被地皮顫動顛得立足不穩大驚之下趕緊沉腰扎馬站穩了陣形。

    “你們上當了!”胡不為哈哈大笑抱起兒子飛也似的向峽谷內奔去。面對如此不利局面只有傻瓜才會跟他們硬拚。形勢不妙溜之大吉這正是萬金不換的保命真訣。胡大天師在風水界坑蒙拐騙十餘年豈有不明悟這條法則之理?

    “狗賊!膿包!居然敢騙人!”一干兵差破口大罵紛紛拔刀劈砍障礙。只是胡不為既存心阻擋他們催出的土柱數量可觀之極。待得五六名兵差氣喘吁吁殺出一條血路來胡騙子早跑得遠了。暮色之中只看到一條不知通向哪裡的細道彎彎曲曲哪還有胡不為的半點影子。

    那官差領氣急敗壞叫道:“咱們追!這次不管那狗賊說什麼一定要把他殺掉!”他倒也不算太笨亡羊後而知補牢仍是一根可雕之榆木。雖有疙瘩少許但比朽木要強得多了。

    夜色漸漸降下來了。夏初的山野熱鬧非凡許多草蟲兒正值求偶聲嘶力竭的鳴唱。草木裡泥層中蟋蟀蟈蟈全都不遺餘力展示歌喉。胡不為抱著胡炭深一步淺一步的奔行。夏夜沒有月光僥倖星光不算太黯淡照耀下來仍可辨識道路。

    那幾堆土筍只怕攔不住他們太多時間。需得趁這個空擋好好找一處穩妥的藏身所在。胡不為心中盤算著。然而一條羊腸曲道竟似無窮無盡兩邊不是深溝就是陡坡全無可藏身之地。

    再跑得半個時辰前面隱約現出一團黑色輪廓來。似乎是處矮樹林。胡不為心中大喜有這樹林掩藏行跡活命的機會便大得多了。足下力向樹林疾奔。聽得身後呼哨之聲驟響那伙官差已追近過來。

    胡不為慌不擇路摸黑跌跌撞撞衝進樹林中。張開手掌觸摸行路也不知走的是什麼方向。好容易縮到一處茂密的草叢中躲下了理勻了呼吸再伸手輕輕蓋在胡炭的口鼻之上。這小娃娃專以破壞他爹的計謀為樂事可別到了關鍵時刻哭鬧起來。

    過了一盞熱茶工夫林中腳步沓沓那群官差持刀追了進來。這下天光盡蔽林中伸手不見五指卻到哪裡去搜尋騙子?眾人用刀開路行了片刻聽見四周雜聲四作似乎有許多東西在喘息一般遠處還有夜梟淒慘的叫聲傳來入耳不忍卒聽。這下子人人都冷靜下來了憤怒之心漸消恐懼之念大盛。

    一名官差膽小見四周黑魆魆的止不住害怕顫聲問道:“莫……莫大哥這裡不會有妖怪吧。”那姓莫的頭領道:“應該不會有若是有的話那狗賊早就被吃掉了。他要是死了定然會先慘叫一聲的。”

    那膽小官差聽說舒了一口氣。但是細想想又覺得不心安仍問道:“可是……要是妖怪很大一口把他吞下去了呢那豈不是沒時間慘叫?”一干官差被他說得心裡毛趕緊喝止:“胡說八道!你要是再敢亂說話嚇唬人咱們閹了你!”

    然而恐懼即開了頭便在心中播下種子。人人都覺得四周黑暗之中藏著無數凶險。說不定有多少隻妖怪正在看著他們這些美食流口水呢。

    抗了片刻那膽小官差終於撐不住了哀求道:“莫大哥……咱們還是走吧等天亮了……咱們再去追他。”幾個官差盡同此念只是不好開口。聽見他說話心中深以為然。然而那領卻否決了這個建議:“這裡黑咕隆咚的看不見道路那狗賊定然也跑不遠咱們若是這麼跑了豈不是讓他笑話……”話還沒說完聽見灌木林中‘喀拉!’的一聲輕響幾人便如中箭的兔子一般驚跳起來。紛紛叱呵:“誰!”“什麼東西!”

    那膽小官差面唇皆白殺豬般叫喊起來:“妖怪!妖怪!一定是妖怪!”五六名官差嚇得腿都軟了縮在一起全抖成了篩糠。

    幾名官差一向只在西京中辦事卻哪裡經歷過如此驚險之事?他們本不知世上有‘妖怪’這樣可怕之物的然而自去年底汾州大亂似乎一夜間整個天下都變了。冤鬼、妖怪許多先前只聽說過的東西突然變得真實無比作祟殺人奪命種種恐怖的傳說讓人聽得寒毛倒豎。

    眼下迫於上頭的命令他們竟不得不跑到這樣陌生險惡的地方撩撥妖怪怎麼能不讓他們打心眼裡感到驚懼?

    一名官差顫著手點燃了紙煤。一豆溫光照耀過去隱約看見樹木後一條大蟒正緩緩爬動。眾人見不是恐怖之物都舒了一口長氣以手捫胸腔中‘撲撲’的心跳仍然快極。

    “咱們快走吧……再晚只怕來不及了!”那膽小官差幾欲哭出聲來。

    “等一等!”那官差領驀然想起一事大聲道:“有辦法了趙師爺給過我幾張搜察犯人的符法我找找看倒要看看他能躲到什麼時候!”幾名官差聞言將火煤湊了過去讓他查看懷中符紙。

    胡不為吃了一驚。若是讓他們找到自己的位置那可糟了大糕了。一時間心念電轉看到幾名官差把頭聚在一起暗下決定:晚動手不如早動手與其讓人查出自己的藏身位置還不如趁其不備搶個先機。當下默唸咒語緩緩將手掌伸了出去。

    ‘呼!’的一聲胡不為推出一個火球然而距離太遠這團火球只到眾人身邊便已散化。“他在這裡!”幾名官差呼喝起來擎起腰刀便向火球激方向奔來。

    “哈哈哈哈!狗賊你也上當了!”那官差領得意非凡。他適才故意大聲說出那番話便是要讓胡不為心浮氣躁自動暴露藏身之所。胡不為哪知是詐還以為他當真有一樣追查犯人的符咒。驚慌之下果然中計。

    其實像這樣追查別人蹤跡的法術倒當真存在。然而卻要比這個高深得多了。胡不為不是術界中人交遊既不廣闊見聞又不廣博自然難辯真偽。

    幾名官差興高采烈手提長刀來追胡不為。胡不為大驚之下連揮出火球阻攔他們。但火球甫一出手他便後悔了:豬腦子!他們有反彈的法術你出火球這不是自找死路嗎?

    ‘咣!’的一聲響噹先一名興高采烈的官差額頭中招。火焰暴燃將左近的草木都照亮了。那官差還沒搞清怎麼回事便已腦中空白翻倒下去。這下不獨是胡不為驚訝眾官差全都傻了眼。

    他們忙著追捕胡騙子卻忘了鐵光咒半個時辰的時限已過。以光腦袋對火球究竟誰會吃虧?

    胡不為大喜過望法術不會反彈那料理這幾個不成器的官差便容易多了。站起身來笑道:“我在這裡請各位大人來抓我吧。”伸爪彈出一團火焰。面前那官差面露驚恐之色忙不迭的避讓開了。

    胡不為精神大振。運掌如風凝出許多火球噴射。盡砸在樹木上泥地上擊落了許多細小枝葉刨出許多土坑。從出生以來他第一次體會到了打架時優勢一面倒的樂趣。眼見四個官差懼怕他的火球驚呼著紛紛避讓不由得胸懷大暢。

    那官差領忙亂中躲到樹幹後面驚魂甫定趕緊從懷裡掏出符紙來。只是眼下漆黑一片已無法辨別是什麼符咒。但聽見胡不為樂不可支的笑聲嘻嘻響起不由得心中大憤。這狗頭騙子小人得志笑得如此噁心若不鎮壓一下他的氣焰怎對得起穿的這身官差衣裳?激怒之下再沒有耐心去挑揀符咒腰刀在小指輕輕一劃鮮血湧出便用傷指往掌中一把符紙上捺去。

    ‘呼!’的一聲六七張符紙在空中燃燒。鐵光咒、龍虎符、奪氣符等在空中一燃而盡。那官差感覺四肢繃緊渾身勁力陡增眼睛視物也清亮了許多知道龍虎符又已經奏效了。他這邊欣喜若狂那邊的胡不為卻猛吃了一驚。

    胡不為無由的感到心中慌亂驚懼之意湧上心田牽制了他的靈氣。他卻不知道這正是趙師爺奪氣符的功效。趙師爺習學巫法最善於這般心神攻擊這一紙奪氣符雖不如本人施法那般猛烈又有時限但胡不為在不查之下登受其制。

    恐慌之念愈盛胡不為只感到說不出的害怕。手足抖戰幾火球越扔越無章法只盼快點逃離這片樹林。

    那官差領大喜從樹後跳躍出來提刀在手向胡不為疾衝過去。

    胡不為見狀大驚死抗著胸中一波鋪天蓋地的恐慌惡潮將微弱的靈氣轉到脾區一揮手功想要攔阻敵人。‘吱’的一聲響三四支細弱的條狀土柱有若活蛇裊娜升起剛好立在官差面前。姓莫的官差哪知胡不為正受到奪氣符的制肘已陷入絕地當中。藉著火球的微光見幾條扭曲古怪之物從地面鑽出不由得暗生警惕生生頓住了身形。他先前受了胡不為的許多苦頭對這狗頭騙子著實忌憚。

    便在這時林中平地生風。人人都聞到了一股腥臭味道如狗如狐騷氣難當。就在漆黑之中林中空地陡然亮起一個暗紅的光團熒熒閃動暗淡的光芒覆在一圈方圓三尺的泥地上便如一支行將熄滅的無形蠟燭正在燃燒照明。

    眾人驚異未已便看到了光團覆蓋下土地浮動起來。須臾‘嗵!’的一聲地面晃動。胡不為和幾名官差立足不穩紛紛伸手扶住身邊的樹幹。

    地面的震動一聲接著一聲便如地底下有一個巨大心臟在搏動一般每一次脈動都震得土地大晃。就在幾人屏息觀看之際光團中的土地猛然破開大片的濕泥翻捲直若綻開的花瓣。一條長物從泥層裡鑽動出來‘嗚!’的淒聲鳴叫。

    便在這時胡不為懷中的靈龍鎮煞釘尖銳鳴叫灼熱之感深透肌膚!

    “妖怪!”胡不為猛吃了一驚看那物時卻是一個龐大的狼頭張著牙口中細舌分做兩叉不住伸縮。自它頭頸以下長成巨蛇的身軀鱗甲反光猙獰可怖。

    這是什麼怪物?!胡不為心中驚駭見土坑中接二連三又鑽出三條蛇狼來直感心頭惡寒。這妖怪長得如此恐怖定然不是善類。

    誰料想那姓莫的官差領一愕過後不驚反喜笑道:“我倒忘了趙師爺給了我一張召喚玄青大聖的靈符狗賊你就認命了吧!”看來這怪物竟然是他燒符引動出來的。那趙師爺給了許多提升體力的龍虎符和反擊鐵光咒不說在陳大人的一再堅持下又從錦囊中抽了這張玄青召喚符一再叮囑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要燒燃。然而適才那姓莫的官差急怒攻心哪想到這些細節一把燒光了所有符紙把這玄青召喚符也給點燃了。

    四個狼頭在空中淒鳴了片刻抽動鼻頭仔細辨別敵人。幾名官差在行前被趙師爺灑過符水滿場之中就只胡不為和胡炭身上帶有濃重的人氣。

    蛇狼眼中凶光大作便在胡不為慢慢後退的當口突然之間群起難。左右兩條極力伸展彎成弧形繞過樹木包抄胡不為兩腰一條在空中如長虹垂落咬向胡不為腦袋。另一條卻一頭紮入身前三尺的土地中長滑的軀體飛沒入泥裡又一徑向前鑽行拱得地面一條直線土塊紛紛崩裂。顯然它是想從地下襲擊胡不為。

    上下左右將退路都封住了正是天羅地網卻往哪裡逃脫去?!

    胡不為急忙轉身向後奔跑便在這時懷中青光大亮。熾熱的明光穿透包裹從他衣襟中透射出來。靈龍鎮煞釘察覺到了殺氣又一次物化。胡不為奔跑之中突覺一股大力從懷中穿出盤旋之勁將他帶得原地繞了一個半圈眾兵差目瞪口呆見一條粗若兒臂的青龍游移如電從胡不為懷中飛出來左右一射一折已將兩邊的狼頭射得對穿兩個狼頭淒號一聲崩得粉碎化成黑煙裊裊消失。青龍更不停留在釘完左右兩個狼頭後尾巴翻動劃出一道飽滿的圓弧穿向上空的長物飛快纏結之下從那蛇狼下兩丈一直繞到頭頂一收一卷又將怪物絞成了十餘段。

    這時地下鑽行的狼頭已穿到胡不為的腳邊正待暴出咬噬。好個青龍在這間不容之際一頭疾插下來便如一支筆直的碧綠長槍迅疾不可目測‘奪!’的直直釘入地面正中狼頭。泥石激飛過後地下的怪物出悶聲長叫不住扭曲軀體將六七丈長的泥地拱出一道溝來。

    這番慘烈的搏殺驚心動魄之極幾名官差何曾見過?盡張大了嘴瞪圓眼珠傻在當地。這狗頭騙子竟然有如此實力實在大出幾人意料之外。那條青龍輕輕鬆鬆便殺掉了他們引以為寶的玄青蛇狼那麼要是用來對付他們豈不是跟踩死幾隻螞蟻一樣不費吹灰之力?官差們想到此節無不心中竦懼。

    青龍殺完四條怪物在空中又悠悠盤動片刻終於散化了。幾名官差心驚膽顫滿面驚懼看向胡不為生怕他會用青龍來對付自己。他們不知道靈龍鎮煞釘只對妖物有效還以為胡不為藏著厲害殺手鐧只是不知為何一直隱忍不。

    便在兩方相持未決之際。聽得林子東南方向呼哨之聲大作。有人疾呼:“快啊!快跟上!別又讓他跑了!”呼喊之聲響之不絕又有許多兵器碰撞之聲。胡不為與幾名官差同時色變聽這動靜似乎竟有上百人正向這邊湧來。

    “六連山和百雲教的眾位師兄你們守住東南方向。鳳鳴山、天姥山的師兄還有十二橋的女俠們你們到西側去準備好水雨法術一旦畜生噴火燒林要靠你們來撲滅。”一個渾厚的聲音在分派眾人做事。幾十個聲音轟然答應了。

    胡不為登感緊張。他突然間想起了當日在梧桐村郊外的遭遇。當時嚴台山眾人正在抓捕妖獸犯查也是這般聚眾呼喊的。那一次遭遇的驚心動魄之處至今讓胡不為記憶猶新。現下聽來這群人似乎也在抓捕什麼‘畜生’還會噴火。瞧他們如此興師動眾嚴密指揮妖獸定然非同小可!

    聽腳步聲接連響起。四撥人散成一個大圓遠遠的將胡不為與五名官差圍在了中間。此時夜黑人靜誰也看不到林中狀況。胡不為等人只見許多火把排成長龍從左右分兩線包抄慢慢匯合。

    形勢嚴峻之極哪還容他們再細思考?胡不為張嘴大呼:“這裡有人!救命!這裡有人!”撇下呆若木雞的幾個官差直向火光明亮之處奔去。官差們一呆過後醒悟過來趕緊尾隨著奔跑那膽小的官差更是縱聲大喊:“救命啊!妖怪!妖怪!”也不知他是不是在說胡不為。

    林外眾人顯然料不到裡面居然會有人。先前那渾厚的聲音叫道:“不好!還有人在裡面!大夥跟我衝進去救人!”‘咣咣’的聲響十餘個壯漢紛紛握緊兵刃提聚靈氣一同奔了進來。

    胡不為見十幾個漢子滿面緊張之色正快步向他迎來趕緊叫道:“我是人!別動手!”腳下不停向他們跑了過去。一個肩膀上蹲著一頭大鷹的中年人問道:“妖怪呢?他藏在哪裡?”

    胡不為一呆答道:“我不知道我沒看見。”

    此時幾個官差正屁滾尿流跟來深一腳淺一腳一路絆了好幾跤。那膽小的官差嚇壞了落在最後面嘴裡仍不停嘟嚷:“妖怪啊!救命!救命!”眾漢子撇了胡不為趕緊沖上去攙住他勸慰道:“別怕!快告訴我們妖怪在哪裡?”幾人臂上筋肉抽動顯然也甚是緊張。

    那官差怔了一下回過神來道:“妖怪……妖怪……我也沒見著。”幾個漢子大失所望那肩上蹲鷹的豢養師性情甚是急噪怒道:“那你大呼小叫的幹什麼?!直娘賊害得老子白緊張一回!”膽小官差慚然低下了頭不敢回嘴。

    一個身著淡青長袍的中年漢子氣度穩重正是這一夥人中的領。他問過了胡不為等人的身份後說道:“好吧咱們到裡面去。剛才妖氣從這個方位出定然不會錯的。”轉身向外縱聲喊道:“大夥兒慢慢向裡包圍!要小心了別被它傷到。”

    近百名江湖人物一同向場中聚攏。胡不為見許多人掌中都懸空燃著或紅或白的火球來照明心中大感親切。想不到這裡有這麼多人也喜歡用火球。他潛意識裡已把自己劃入了‘會用火球的法師’這一撥人裡面見著同類自然喜歡。不過另一些燃著青綠火球的卻又不為他所喜了胡不為嫌焰火燒得太過陰森遠不如紅色火球來得光明正大。

    這一群人物裡面有十餘個帶著豢物的豢養師。有大鷹有惡虎有渾身鱗甲的胖大豬婆龍還有一些奇形怪狀的動物胡不為從來也沒見著過。另一些人手握兵器長長短短寒光閃閃。另有一些卻是空手雙掌攏成球形聚著一團白光口中喃喃唸咒。胡不為頭一次遇見這麼多江湖人物極感新奇饒有興味的觀察眾人。見每一個人面上都是神色緊張顯然他們知道所追捕怪物的厲害之處。

    一行人走得片刻終於來到胡不為與幾名官差先前打鬥之處。看到地面一道深深土溝那領頭的中年漢子不禁皺緊了雙眉。

    “都說這孽畜身形非常巨大怎麼只留下這麼一道小坑?”

    眾人也感迷惑不解。紛紛圍在蛇狼扭成的土坑前查看。那養鷹的漢子道:“太奇怪了難道傳說都是假的麼?他們把怪物的身長給誇大了?”另一個手握長槍的壯漢卻不同意搖頭道:“不可能我在峽州郊外曾見過孽畜的影子的確巨大得很這不是它弄出來的。”

    這時外圍的群豪也已聚攏過來探頭窺視。一時空地中人頭攢動燃燒的火球將大片林子照得亮如白晝。在服色各異的群豪中間六七名身著白衣的年輕女子極為扎眼身高腿長容貌秀麗人人手中一方五彩錦帕更襯得皓腕如玉。幾個官差險境之中色心不忘見了這般絕色無不失魂落魄頻頻轉頭張望。

    眾聲嘈雜群豪低聲議論。都不知生了什麼事。片刻後一個瘦高留山羊鬍的老者排眾來到場中連連嗅鼻面上現出驚異之色:“不對!這定然不是那隻畜生……這裡有人打鬥過我聞到符紙的味道。嗯還有一股甜腥味用的似乎是苗疆黑巫的幻蠱法術。”

    聽完老者的一席話那領漢子和先前十餘人登時把目光轉向胡不為幾人。

    “是你們剛才在打鬥?”

    “是誰用的幻蠱法術?”那豢虎師問道眼光瞧向胡不為。胡不為見他面色不善趕緊指了指幾名官差:“是他們他們弄出一條長著狼頭的蛇妖來。”

    “老子生平最恨的就是這些陰毒刁鑽的黑巫他老子過誓以後見一個殺一個你們誰是學巫的站出來讓我的小扁毛抓一抓!”豢鷹者向幾名官差喝道踏步上前。那頭大鷹振翅而起圍在群豪上空盤旋翅展直有三丈多長鐵爪鋒利讓它抓一下只怕不死也要丟六成性命。

    幾名官差哪遇過這樣的陣仗?嚇得腿都軟了。結結巴巴沒有一個能說出囫圇話來。哪知一干官差不敢反抗邊上卻有人不樂意了。八九名穿著黑袍的漢子齊聲叱呵紛紛喝道:“付老三你罵苗疆黑巫就算了幹什麼要牽扯上學巫的老子就是學巫你待怎的?!”

    “付師兄請你說話客氣些什麼叫學巫的站出來?學巫的怎麼了?”

    顯然這些人都是學巫的只是與苗疆黑巫派系不同。胡不為不知其中有何相異之處聽得滿頭霧水。

    眼看著付老三與幾個巫者爭吵漸趨激烈。那領漢子趕緊打圓場:“好了好!大夥都別爭了現在不是爭論法術派系的時候。妖怪還在左近潛伏著咱們須把它找出來免得為禍百姓。”

    眾人聽說才沉默了。人群中有人稱讚道:“還是劉大俠明辨事理行業派別之爭只是小事天下蒼生才是大事。咱們以後可別再丟人現眼了。”

    那姓付的豢養師本來已經平服了怒氣但聽那人說完話不由得又是怒火萬丈:“許是非!我聽出你的聲音!你拍劉師哥的馬屁也就算了幹什麼說老子是丟人現眼?!他你出來!看老子怎麼讓你丟人現眼!”

    群豪轟然大樂。有人幸災樂禍笑道:“許騙子也有今日哈哈哈哈你損人的時候也別忘了改掉嗓音啊!”

    “對對不是有個什麼‘虎嘯龍吟’**嗎?你學了來保準付老三聽不出你的聲音。”

    “許是非上啊!怕什麼是個好漢子就上去跟付老三打一場。”有好事者攛掇道。

    有人譏嘲:“許老頭總共就嘴上那點吹牛功夫讓他親娘兒們是行的要是論拳頭嘛他那兩根瘦骨頭哪經得起揍?”

    群豪千嘴百舌竟是紛紛撩撥兩人打鬥惟恐天下不亂。

    片刻後人群分開了。一個瘦小的老漢愁眉苦臉走了上來。胡不為見他腦後梳著一條細細的灰白辮子。身著一件寬大長袍前黑後白剛好襯得他的名字:是非黑白分明。聽他說道:“付爺老頭子又沒說你丟人現眼你幹什麼跟我較真你看我說的話裡點出你的名了嗎?”

    付老三怒道:“指桑罵槐你當我聽不出來麼?!”

    許是非賠笑:“付三爺你真是誤會了。老頭子說的這幾句話本來就沒有含義付三爺深明大義天下英雄誰不知道啊大夥兒說是吧?”他向群豪笑道。哪知卻只招來一陣嗤鼻之聲。許是非在江湖中口碑極其不好群豪見他獻媚之相如此露骨心中更是輕視。

    “你不用給我說這些好聽的。假得不能再假了老子聽了噁心。”

    許是非大慚默然不語。

    那付老三兀自不忿說道:“含沙射影造謠中傷許是非你平常搬弄是非也就算了今天竟然惹到我的頭上當真以為我是傻子麼?”

    許是非見對方咄咄逼人當著眾人也如此不給台階。不由得也是勃然作色怒道:“付老三!你積點口德!我哪裡搬弄是非了?哼哼別人怕你的鐵毛老鷹老頭子可沒太放在眼裡。”言下之意便是:你別把自己瞧得太高了我老人家給你面子可也不是當真怕你。

    付老三聽說‘托’的跳到一邊叫道:“好哇!叫陣來了!許是非咱們就別嘴上打仗了手底下見真章吧。你要能把我的小扁打伏了付老三給你磕十個響頭!”眾人轟聲叫好有人鼓起掌來。

    眼看著一場聚眾擒妖的盛舉竟然變成眾人口角洩私怨的鬧劇。那姓劉的漢子不由得大是頭疼。群豪都是臨時組合而來哪能輕易管束得住?他雖然暫時成為眾人領但面對這樣的困局卻也難以排解。一眾江湖人物素來極好面子說到這個份上只怕不動手是解決不了的了。

    原來連日以來湖北一帶江湖人物都聽說有罕見妖物北上作祟。從湘桂一線直上西京處處禍害百姓。這頭妖怪身形龐大已有多年道行。白日則變化人形混跡在人群中到夜間現出真身到荒郊吐納丹丸練功。

    眾人聽說過後聯合了道上的一群人物組成一支除魔隊伍查跡跟來。這夜裡眾人正在林外佈置埋伏等候妖怪哪知胡不為等人不巧正在左近打鬥玄青大聖的妖氣和土地震動讓群豪誤以為是妖怪出現紛紛趕來後才知竟是誤會。

    那姓劉的領見兩人怒氣勃就要對面鬥毆卻也無法阻攔。正躊躇之際聽得人群中有人陰惻惻說道:“許是非你是越老越不知趣你的人品如何江湖上自有公論難道付老三不說大夥兒就不知道了麼?”眾人聽到這人說話全都安靜下來了。那老頭兒許是非一聽一怔拱了拱手便不說話了。

    聽那聲音又道:“付老三你的老鷹是很厲害的這裡面每一個人都知道。不過在豢養師裡面你算得是第幾流?我猜已經趕上青龍士簡大俠了吧。”青龍士簡方叔是豢養師中公認的第一人那人如此說他自然是譏嘲之語。付老三被譏得滿臉漲紅只是他似乎很忌憚聲音的主人瞪圓眼珠望向地面不敢回嘴。

    胡不為大奇何以這人竟有如此威懾之力?連付老三這樣的渾人都不敢反駁。舉目向人群中望去然而人頭密密麻麻卻看不出究竟是誰在說話。

    聽見眾人都安靜下來了那姓劉的領趕緊咳了一聲道:“啊!歐陽先生說話了這個……咱們就先不要爭論別的了。現下找出那畜生的藏身之處才是正事。”群豪紛紛附和。當下計議要重新查出妖怪的藏身位置。若是妖怪當真藏在左近必定會有妖氣洩露出來。

    那姓劉的漢子說道:“如此就請八盤山的師兄們辛苦一下再給大家指一指道路吧。”三四個穿白色短衣的年輕人慨然應諾。他們的門派有一種精確追查妖氣的法術先前群豪察覺蛇狼的妖氣便是他們的功勞。

    這時卻有一個穿著暗紅袍子的枯瘦老者行到近前拱手道:“劉大俠這次就讓小老兒來吧妖怪隱匿得非常隱秘只怕查氣之術不易找得到他。”人群中有認識的知道他是川地巴州的成咸風這老頭一向不出沒江湖也不知學的什麼功夫。

    人群讓出一片空地來讓那老頭走到中間去了。胡不為在人堆裡探頭張望。見他半蹲下身子口中喃喃有詞片刻後從懷裡掏出一隻奇怪的動物來。身有八隻手足通體瑩白只有手掌大小。那隻小怪便如一隻小小猴子一般興奮的吱吱尖叫在成咸風掌下不斷扭動身子。

    ‘嚯!’的一聲尖鳴胡不為懷中的靈龍鎮煞釘又短促響了一聲它察覺到了微弱的妖氣。胡不為不由得的驚叫起來瞪圓了雙目:“這是妖怪!”

    老頭兒聽說轉臉怒目向他斥道:“什麼妖怪?這是千里一日歸!可不要胡說!”一時眾目聚集都看向胡不為顯然人人都怪他孤陋寡聞。

    妖怪中有許多形體性情特異之物有的善能照明有的天生便會隱跡千奇百怪。術界中人常有捕捉某一種類的小怪來馴養或作傳訊之用或以代步。更有一些大膽的豢養師舍掉低級的怪獸不用強用武力捕捉一些初長成的妖怪來合靈使之成為豢物。久在江湖上行走之人對這樣的事都已見怪不怪。而胡不為是個初出茅廬的草包哪知這些江湖之事?聽見靈龍鎮煞釘鳴叫第一反應便是遇見了妖怪。

    當下看到群豪投來鄙夷的眼光不禁大慚低下了頭心中暗自嘟噥:“這本來就是妖怪麼。”

    老頭兒成咸風不再理他專心念動咒法。那隻小怪被他捏著兩隻透明的細胳膊‘吱吱’叫著猛然間老頭鬆開手指。小怪尖鳴著躥前去了行動快極。眾人只見一小團白光飛掠過地面頃刻沒入土中。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0-7 12:45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7 12:46
第二十八章(傳名)插木竟得柳樹蔭

  等了不過一柱香工夫,那隻小怪又叫著返回了。仍是從地底下鑽出來,一下撲進主人的懷中。老者滿面憐愛之色,在懷裡取出兩條魚乾喂給了它,輕輕按了按它的小腦袋。小怪物狼吞虎嚥吃完兩條小魚,跳回地面上,開始舞動。

  四隻細弱的短肢插進泥地裡,在土面上左一下右一下,劃出幾道曲折的直線。這只小怪似乎天生便有穿刺泥土之能,細足到處,土層哧哧而化,不多時便繪出一幅簡易地圖來。見它在東北角跳了兩跳,躥到西面又跳兩跳,最後,奔到地圖的最下方,那是往南方向。小怪在那位置上跳完以後,一下躍入老漢懷中,足爪齊動,鑽進了衣衫裡面。

  老漢細細辨了辨地圖,道:“東北方向四里,伏著一頭怪。西面七里,有一頭。南面十九里,還伏著一頭,左近就這些了。”眾人見他這查妖之法甚是新奇,紛紛歎服。胡不為和幾名官差更是大開眼界,心中均想:這只小妖怪當真好玩,卻不知上哪能弄來一隻。

  八盤山的幾名弟子似乎有些信不過,側過一邊討論,又運用法術探察,哪知信息全無,人人垂頭喪氣。幾頭妖怪都在隱伏當中,妖氣洩露得極少,他們便沒有辦法查知了。折騰了一會,那年長的師兄到底查出了點滴,道:“在東北方向的確有一些妖氣,只是極淡,我看不出它的遠近來。”

  這下子人人都信服了。那姓劉的首領說道:“這樣好了,咱們先挑近的查看,大夥兒先向北面走吧。然後再看西面和南面的,不知眾位意下如何?”眾人紛紛叫好,即刻開拔,分成兩線向北面方向行去。

  胡不為本待不去。但聽說林子南面還有一頭妖怪,那可是萬萬招惹不得,萬一竟然是頭超級大妖,胡家父子只怕給人做點心都不夠。左思右想之下,只得隨著眾人仍往回走。他打算回到前路後,另尋他道向西面城鎮走,遠遠繞開妖怪。

  一行人穿過羊腸小道,行得四里有餘便停下了。胡不為見正是先前逃命經過的道路,不由得心中後怕,剛才不知不覺經過這處藏有妖怪的路段,當真僥倖。若是妖怪竟然暴起發難,那可怎生是好?

  眾人讓到兩旁,讓那老者成咸風去探察。老頭兒把那隻‘千里一日歸’又拎了出來,放在地上。小怪物不等吩咐,飛快的衝向一面陡坡,一撞之後又返了回來,仍鑽入老者的懷中。

  “在那裡了!”群豪得知妖怪的藏身之所,無不情緒激昂,不待首領發令,爭相湧上前去,片刻間便把窄窄的小道站得無法立足。那姓劉的漢子搖頭嘆氣,這些人向來獨來獨往,不遵命令慣了,要統領他們戮力合作,談何容易?

  此時幾個巫祝已散到人群中了,喃喃唸咒,將疾捷術與玄龜護體密法都加持給了在場的每一個人。胡不為錯愕之間,突然覺得身子一輕,行動方便之極,空中又有一道細密的網狀之物籠下,貼在身上變得無形。

  “動手吧!”那姓劉的首領無可奈何,發令道。

  “大夥兒殺呀!把妖怪逼出來,看它能躲到幾時!”眾人以眾凌寡,膽氣極壯,紛紛叫喊道。百多人齊力施為,刀、劍、槍、斧,許多兵器化做諸色光氣,砸向那面陡坡。當空又有許多青藍的雷光,噼裡啪啦作響,將長寬十餘丈的天空布得如同漁網,防備妖怪空遁逃脫。

  那幾個被胡不為引為同類的法師火術要精進得多了,龐大的火球紛飛不斷,更有焰雲,火浪,火箭等精微變化。另有一人,竟能幻出十餘隻鴿子大小的火鳥,那是更上層樓了。胡不為看得心中慚愧,自己和這些人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虧得自己還腆顏自稱是個法師。

  隆隆的聲響不絕,頃刻間,群雄的攻擊便沖塌了半面土壁。碎泥飛上天空。

  百餘人的法術攻擊何等激烈?那妖怪雖在潛伏靜修當中,到底也被驚動了。聽得‘轟隆!’一聲巨響,大如磨盤的碎土崩裂開來。那面陡坡頃刻夷成平地。便在瀰漫的煙塵中,一團龐大的黑影激飛如電,直向群豪橫撞過來。

  “來得好!”眾人高聲呼斥,催逼法力,齊向妖怪身上招呼。那七名十二橋女弟子再不袖手,嬌叱著揚出大片冰錐,點點寒星向前激射。一干官差在旁看了,都暗暗咋舌。這幾個小娘美貌是美貌極了,法術卻也狠極,若是一個不討好,說不定會有殺身之禍。驚竦之下,將一腔淫邪的念頭都壓回到肚中。

  那妖怪見勢不妙,不敢硬拚,接連幾個翻滾,向高空飛去。這下眾人都看清了,那是一頭脅下生著雙翅的犬狀巨物,渾身披著粗硬的毛甲,足下生爪,一條如蛇的尾巴捲曲自如。

  幾名豢養師見怪物似有逃跑之意,紛紛喝頌咒語,一時間,許多青黃的光氣暴漲開來。光團中豢物現出了行跡。付老三的鐵毛鷹當先飛起,拍翅一下,像一支怒箭一般尾追過去。

  付老三激動得滿面漲紅,叫道:“小扁,把它抓下來!別讓它跑了!”

  豬婆龍身體笨重不會飛空,但卻另有奇招,四肢急速爬動,躥到了一處突岩上,張開巨嘴,‘嘩!’的噴出一柱灰綠毒液,直向高空怪物捲去。豬婆龍一向居在沼澤之中,皮甲堅厚,力大無窮。眼下這頭豢物更是出自密林毒沼,素年吸收毒氣,噴出的毒氣毒液厲害之極。

  那怪‘嗚—’的悲鳴一聲,長尾拍向老鷹,將它迫退了,見豬婆龍的毒液堪堪噴近,兩翅急拍,斜向讓了開去。

  群豪料不到妖怪敏捷如此,都‘哦!’了一聲。此時妖怪飛得太高,眾人法力不能及遠,都住了手仰頭觀看。十餘名不甘心的煉器者指揮兵器上下砍殺,卻始終傷不得妖怪。

  地面震動了一下。聽得‘嗷——’‘呼——呼’幾聲低沉的吼叫。三頭奇形怪狀的巨大豢物出現在人群之中。引得左近群豪一陣驚呼。三名豢養師面露傲然之色,領著愛物大步走上前端。

  眾所周知,豢養師的功力成跟豢物有著極大關係,豢物越是珍奇兇猛,豢養師就愈能發揮威力。舉例說來,同是修煉十年的豢養師,飼養老虎的定然要比飼養犬豹的要厲害得多。而飼養鸞鳳怪獸的,又要比老虎厲害。

  每一個豢養師生平所願,便是追求珍奇之物,若能得到一頭珍奇怪獸,便能站在比別人更高的台階之上了。許多人一生窮盡心血,進入荒山大澤尋覓,盼望能找得合適的豢物。如青鸞鳳凰、麒麟獸、六首嘯天獸、閃電虺蛇等等,俱是上上之選。再往下,飛猁、穿甲狻猊、金角怪等等,則是中上。而一些資質平常的豢養師,則是就近就易找些兇猛動物,如虎豹豺狼,鷹隼大雕等等。那豢鷹者付老三便是其中一人,豢物本性既不特異,便難以與高等豢養師並肩。

  但大凡珍物,所居之地必然凶險,而且天生便有許多厲害攻擊招數,想要捕捉他們談何容易?若無過人膽識和技藝,往往便是出師未捷身先死。每年裡也不知有多少新老豢養師被荒山野嶺吞沒,屍骸無存。

  有了這一層凶險,豢養師們成功的幾率便小得許多了。因此江湖之上,百名豢養師中,難得有一兩個帶著奇獸豢物的。能見著兩名高等豢養師同時出現,已是非常罕見的情形。但眼下群豪中竟然有三名高等豢養師,怎麼不令大夥兒動容?

  幾頭豢物模樣古怪,誰都不知道究竟是何名稱。一頭極胖極粗,厚皮上長滿了癩疣,便似一隻能夠學人站立的巨大蟾蜍一般。頸腹下面,象龍蛇一樣有一節一節的甲冑。另一頭全身覆滿密實的白毛,看不見頭面,杵在地上,如同一朵碩大無朋的猴頭菇,若不是身側兩隻長臂搖晃,誰都看不出它竟是一頭活物。

  站在胡不為身邊的,則是一隻烏黑凶惡的禿皮怪物。直有兩人多高,身周有許多肉孔不住翕合,看起來如同馬鼻子吸氣一般。長鼻頂上兩隻眼睛不住看向胡不為,似乎甚嫌他懷裡的釘子響聲太過刺耳。

  胡不為心頭驚悚。這妖怪看起來似乎不懷好意,會不會竟然突襲,用長鼻將自己捲起來放進口中?瞧它如此壯大,一口定能吞下兩個胡不為。害怕之下,慢慢向外移動腳步,要脫離危境。

  靈龍鎮煞釘自三頭怪物出現以後便不住鳴叫,長一聲短一聲,似乎在告訴胡不為身邊正是妖怪無疑。‘遇妖振而鳴’,點點妖氣都能讓它反應出來。身邊群豪不知他的底細,雖嫌他製造噪音,卻只怒目看他,也不說話。

  此時天空的境況已漸漸變得明朗。付老三的大鷹畢竟只是俗物,雖然鐵毛尖銳,到底仍不是那頭修煉數百年的妖獸對手。若不是還有幾支飛劍大斧協助牽制,只怕早讓妖獸給撲下來了。

  三名豢養師再不遲疑,低聲呢喃咒語,命令豢物上前夾擊。頃刻之間,聽得三頭大怪急噴鼻息,殺機愈來愈盛。

  “上去!”

  “殺!”

  三名豢養師同時喝令豢物。幾頭大怪急不可耐,便在群雄的注目之中,兩隻向空躍去,那隻白蘑菇卻蹲了下來,背上白毛聳動,向兩側分開,顯出了皮肉中一排如若利刃的脊骨,顯然那就是它的克敵武器。

  哪知便在這時,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變故出現了。

  人群中猛然響起激烈的尖鳴之聲,眾人都看見了,明亮的青光從一個抱著孩子的中年漢子懷中透射出來,象幾支鋒利的長劍一般向外刺出,閃耀奪目不可逼視,未已,聽得嘹喨龍吟,一條粗如兒臂的青龍倏然暴捲,‘撲!’的穿入四丈外白毛怪物的體中,將那剛剛激出三支骨刃的蘑菇怪擊穿了一個大洞!

  豢物重傷,豢養師立時同受其害。倒霉的豢養師面上得色未消,胸口如中巨椎,‘噗!’的噴出一口血箭,仰天向後倒去。

  便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青龍從白毛怪的胸腹間穿出,又一翻而上,向空中兩頭驚慌失措的豢物激射。地面上兩個豢養師目瞪口呆,全料不到在這當口竟會有厄運從天降臨,眼見著一條細長的青龍飛捲向自己的愛物,卻來不及作出反應。

  又是胡不為!

  靈龍鎮煞釘感應殺機而物化,卻不辨敵我。眼見著三頭妖物殺機濃烈,便即化做青龍暴射出來,只在一息之間便奪掉了白毛蘑菇怪的性命,又向另兩隻豢物攻擊。而天空中被群豪圍捕的那頭妖怪此刻情急逃命,沒有殺機,卻竟因此逃過了一劫。

  青龍飛去如電,倏忽間便射到了黑色禿怪的身前。那怪見勢危急,顧不得追擊敵人,急速旋轉身子,如一枚巨大陀螺一般,從身周的孔洞噴出許多黏液來。液體遇風而結,瞬間變成許多透明堅硬之物,在青龍破來的方向結成幾層薄薄的護甲。

  ‘嗆!’‘嗆!’靈龍毫不理會,一頭紮了進去,空中響起兩聲清脆的金鐵交鳴,火星四迸。青龍的穿擊威不可當,那黑怪結成的薄甲卻也堅硬之極。在最前面的兩層透明護甲破碎過後,青龍的去勢終於受遏,第三面護甲便穿透不了。青龍不等攻勢變老,尾巴突然向上翻起,一甩之下,龍頭從護甲中脫套出來,幾下轉折,又扎向不遠處的癩疣蟾蜍。

  群豪目瞪口呆,全然不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事實。看著那條小龍不過人臂粗細,竟然威力如此,眨眼之間擊殺了一頭珍奇豢物,又迫得另兩頭倉促應付,實在是不可思議。

  這時地面兩個豢養師已回過神來,看見青龍在兩頭怪之間騷擾搏殺,攪得它們狼狽萬千,不由得齊向胡不為尖聲叫喊:“啊!啊!住手!你到底在幹什麼!妖怪在上面啊!”

  “快把龍收回來!別傷了我的烏蚪!”

  胡不為早傻了眼。他哪知青龍居然放著外敵不殺,卻喜歡搞窩裡鬥?這簍子捅得也太大了!聽見兩名豢養師慌亂的叫喊,腦中一點辦法也沒有。哭喪著臉看向天空,只盼青龍大爺快些回來。

  然而青龍絲毫體會不到主人心中羞愧欲死的心情。上下左右翻飛,盡尋兩頭豢物的漏洞攻擊。兩隻巨怪被它突如其來的偷襲攪亂了手腳,先機已失,一直扳不回來。嗷嗷怒吼,卻只能想盡辦法抵禦。

  空中風雲翻捲,沉聲如雷。群豪紛紛讚歎,看向胡不為的眼神卻多了幾分敬畏。心中均想:這人深藏不露,竟然身懷如此厲害的實學,差點看走眼了!以後可得小心提防,莫要言語失敬惹他著惱。

  一龍兩怪再鬥得片刻,那蛤蟆怪終於在青龍的急攻中露了破綻,讓青龍一頭穿進手臂去了。骨肉碎塊散落下來,讓那豢養師心疼得直欲大哭。還是另一名豢養師識得機變,再也顧不得剿滅妖怪,急念豢物隱伏咒。空中黃光一閃過後,那頭黑皮禿怪便憑空消失了。青龍單挑癩疣巨怪,更是佔盡優勢,兩下轉折,又射傷了怪物的一條腿。

  豢養師手足同時巨痛,跪倒下來,但筋骨疼痛卻遠不及心痛之萬一,放聲哀號:“小寶——!”眼眶登時紅了。眼看著青龍在豢物身後盤個大弧又回捲過來,哪裡還敢有絲毫拖延?忙不迭念頌隱伏咒:幽浮兮幽浮,惡邪皆咸伏,速歸無窮境,有溫嘉賜汝,卸去黃金甲,不得有耽誤!

  ‘咻!’的一聲響,青光閃處,豢物碩大的身形一晃變作虛影。此時靈龍剛好追到,卻穿了個空。

  敵人既已消失,青龍便不再顯形守護了。在空中繞了片刻,一頭紮進胡不為懷中。這下子人贓並獲,證據確鑿,胡不為待想抵賴卻已不能了。

  滿場一百多人的目光全都聚到了胡不為身上。敬佩者有之,憤怒者有之,更多的人卻是幸災樂禍和驚詫。

  那姓劉的漢子是中原大派鐵燕門的高手,叫劉振麾,行走江湖十餘年,交遊廣博見多識廣,對江湖上知名人物的面貌習慣都曾有耳聞,但細看胡不為時,見他面目陌生,卻是不曾聽說。疑惑之下,上前拱了拱手:“胡先生法術高明之極,恕在下眼拙,不知先生出自哪個門派。”先前胡不為曾跟他提過自己的名字,劉振麾記心極好,當時便已記住了。

  饒是胡不為吹噓已慣,但此刻當著許多法術高人,卻也心虛。一時訥訥,說不出話來。眾人見他抱著一個小嬰兒,渾身又髒又皺,卻是不敢心存輕視。剛才人人都已見著,這貌不驚人的土包子一舉殺傷了三頭兇猛豢物,本錢雄厚之極。

  便在胡不為瞠目不知所答之際,六七名與那幾個豢養師相熟的豪客卻憤然沖上前來,握拳攥刀,就要與胡不為理論。一名矮小粗壯的漢子情緒最為激動,幾步跨到胡不為胸前,駢指點著他的胸口怒罵:“你這狗賊!幹什麼放著妖怪不打,卻來打傷我師兄的養獸?!你知不知道,我師哥為了這頭吞雲雪猿吃了多少苦頭,他一直把它當成親生孩兒來看待!你……你……一下就把它打死了!”說話間,語音變得哽咽起來,眼圈也紅了,兩隻缽大的拳頭攥得緊緊的,這時,只要有人再攛掇一把,他便要老拳揮向胡不為,哪管他是什麼人。

  這人性情本就暴躁衝動,一向與師兄感情交好,此刻看到師兄被人打傷了,也不顧忌厲害,直接上前鹵莽問罪。

  胡不為慌忙退後幾步,連連擺手:“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也不知道會這樣。”看著邊上幾個惡客眼中直要噴出火來,禁不住心中感到害怕,又往後退了兩步,不敢直視,低頭看向地面囁嚅道:“我……也不想這樣。”心中憂懼交集,捅了這麼大簍子,卻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當真棘手!看這些人如此情急模樣,斷然是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

  幾個豪客原本見他出手厲害,心中頗為忌憚,也不敢太過逼迫。但見他居然口頭示弱,無不大感意外,氣勢大漲之下,膽色怒氣迅速膨脹起來,同時叱呵道:“你殺掉了平師兄的吞雲雪猿,又打傷了陳先生,這裡每一個人都瞧見了,還想抵賴麼!”

  “惡賊!你還狡辯!你不知道會這樣?嘿!當真可笑,你當這裡的眾位英雄都是傻子麼?!”一個額上印著古怪咒符的漢子叫道,他哪知胡不為其實是個草包,全然無法控制靈龍鎮煞釘的威力,於胡騙子而言,這樣的變故的確是始料所未及的。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胡不為愧得直欲鑽入地面去,面對眾人的責問,卻是一點計策也沒有。他雖有一肚皮的誆騙伎倆,但此刻面對完全陌生的江湖之事,全然不知如何應付。節節敗退,三言兩語下來,額邊已冒虛汗。邊上幾個官差見他被群豪逼迫得如此狼狽,面上無不露出歡欣得意之態。

  一個瘦子冷笑道:“打死打傷了人家的愛獸,一句‘不是故意的’便算完了麼?是個漢子的話,就得按規矩來辦事,給大夥兒一個交代。敢作敢當,咱們仍敬你是個人物。”胡不為睜目道:“規矩?什麼規矩?”

  瘦子不知他全然不通事務,見他反問,還道他是裝傻充愣,憤怒之下,手中鐵錘向身邊空地奮力一砸,厲聲道:“你真要仗持武力,欺人太甚麼!?”

  ‘嗵!’的一聲巨響,怒風激揚。胡不為嚇了一跳,見那漢子身邊已多了一個寬深都有六七尺的大坑。一時心中悚懼,哪說得出話來。

  “我說姓閻的,姓方的,姓鄭的幾個廢柴,你們就別在那白費力氣了。”人群中一個陰惻惻的聲音挖苦道。胡不為聽出正是先前那歐陽先生在說話,卻不知他為什麼要幫自己。聽他繼續道:“人家一出手,就殺了平七雁的小猴子,傷了陳果老的青蛙。嘿嘿……你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大能耐,就敢上前去叫板?”剛才胡不為青龍發威,將兩個厲害豢養師逼得全無還手之力,人人都親眼看到了。雖聽那歐陽先生說話刻薄,倒也沒人反對。

  平七雁是海州叩庭門的三代弟子,雖常年隱在山中修煉不涉足江湖,但也頗有些聲望,算是北派豢養師中不錯的好手,而陳果老是個江湖散人,無門無派,天下獨行,實力比平七雁只高不低。能一出手就將兩人逼得一逃一傷的人,豈是平常人物?向胡不為問罪的幾個漢子雖然身手也不錯,但比平七雁兩人卻差得多了。因此眾人聽了歐陽先生的話,均在心中暗道:“歐陽毒舌說的倒也不錯。”

  幾個憤怒的江湖客聽完歐陽先生的話,均自心中一凜。胡不為的驚慌之態刺激了他們的膽氣,差些讓他們忘了這人其實是個厲害非凡的人物。以他的手段,己方幾個人聯合起來也萬萬不足與敵的。想到這一層,幾人登時氣餒。猶疑之下,面上的怒色漸漸平息下去了,只平七雁的鹵莽師弟程七堯不識時務,仍憤然大叫:“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法力厲害就可以亂傷人了麼?你殺了我師哥的豢獸,就得留下兩條手臂來!”

  聽了他的話,身邊幾人同時著惱:“這笨瓜當真不知死活。”情況未明之下,將胡不為逼入死路,可是萬萬使不得的,一旦惹他發飈,幾人怕是要吃不了兜著走。只是大家本是同一陣線,這時倒也不便駁斥那陷人於危境的草包。

  一個與陳果老有交的黑袍漢子攔住了程七堯,向胡不為拱手道:“閣下出手不凡,想必有些來歷,既然都敢把人打傷了,為何不敢亮出自己的名號?”他暗中尋思,胡不為的法術雖然厲害,但己方所有人手都聯合起來,也能湊出十六七人,群狼鬥惡虎,未必打不過他,只怕他出自什麼厲害門派,背後靠山太過巨大,那就棘手了。

  胡不為見問,‘啊’的一聲,瞪圓眼睛望向那漢子。他哪有什麼狗屁門派。‘定馬村’一派用來唬那些沒出過門的土老冒是沒錯的,但眼前幾人都負有高深武力,眼中精光閃爍,見識料想也是不差,他哪敢自討沒趣?

  幾人等了半天,卻等不到回答。不由得怒火又熾。見胡不為一張臉紅了又青,青了又綠,這一刻間也不知換了幾種顏色,又時而咬牙切齒,時而冷汗涔涔,似乎就要下定決心。然而始終就是口頭上不吭一聲。

  這時天空的妖怪早趁亂跑得無影無蹤。圈外群豪紛紛聚攏來,看見幾人只動口不動手,都已等得不耐煩了。有人尖聲呼哨,有人大聲怪叫。一百來人從天南地北過來,素來也沒有什麼交情,哪有耐心在這看幾人演文戲?

  “閻正芳,你們要是不敢打就趕緊給人磕頭跪下,叫了半天也沒動手,有什麼用?!”

  “前天在路上遇到一人,跟我吹噓‘剪魂虎’是怎麼厲害,哪知今日一看,老子真大開眼界了,剪魂虎老實得跟病貓一樣,趕明兒我也改外號,叫上天入地追魂奪魄剪魂神龍!保證比那隻騷貓要名副其實。”

  ‘剪魂虎’正是那黑袍漢子閻正芳的綽號。聽得被人如此貶損,漢子面上怒色大盛起來,正待不顧一切向胡不為挑戰,耳中隱約聽得場外兩人嬉笑說話,登時如當頭澆下一盆冰水,整個人都涼了。

  一人道:“你想問問人家的來歷再動手麼?要是人家靠山強大,你們是不是要跪下來叫人爺爺呀?!”

  另一人道:“阿唷!阿唷!那可糟了!這幾個菜包子給人當孫子是當定了。我聽說……他是瘋禪師的私生子,那可萬萬招惹不得!還是趕緊跪下來拜爺爺吧。”

  先前一人嬉笑之聲大盛,顯然被這句損話逗得樂不可支。瘋禪師雖然在江湖享有大名,但年紀也不過四十餘歲,胡不為年近三十,加上滿面風塵,看來也快有四十歲了,斷然不會是瘋禪師的兒子。

  “可別胡說!”那人強抑笑聲,故做嚴肅道:“這人是玉林峰的入幕之賓,梅劍香可日日離不開他……啊!啊!他用青龍,我想起來了!他是青龍士的拜把子兄弟!哈哈哈哈!”兩人越說越張狂,得意而忘形,竟然忘了胡不為其實是個高人,須得尊敬三分才是。

  哪知他們倆的胡說八道,不但幸運萬分的沒招來胡不為的老拳不說,而且竟然還引得有心人態度大變。

  “青龍!他用的是青龍!”閻正芳心頭劇跳,腦中一個念頭不由自主的浮了起來:“看他這般有恃無恐的模樣,難道……他當真識得青龍士?”震驚之下,望向胡不為的眼光便也有些異樣。青龍士簡方叔,這個大名江湖中人哪個不知?人間術界泰斗之一,豢養師中第一人。七年前牛角山樹妖作亂,青龍士帶著自己的九趾青龍參與伏魔,瞬息殺敵,一戰而成名。若是這人當真與青龍士有淵源,那這梁子要不要去結,可得考慮三分了。

  一時心中翻覆,遲疑之下,向胡不為道:“敢問……先生與簡大俠如何稱呼?”

  “奶奶!”遠處有人怪叫著回答,語氣乾脆利落不容置疑。

  閻正芳氣結,兩隻拳頭握緊了,額上青筋一閃而沒。然而眼前事關重大,他哪敢有絲毫殆懈,兩眼不眨望向胡不為,盼望從他的神色中找出答案。

  胡不為何等樣人?閻正芳前後態度幾度變化,他怎會感覺不出來?十餘年的誆騙生涯,早將他的一雙毒眼磨練得不漏鉅細。這幾人態度前倨而後恭,先前聽到歐陽先生的話時,氣焰先壓了一壓,待得聽到青龍士的名號,臉色更是難看之極。他腦中飛速轉動,剎那間便歸結出兩條極為有用的訊息來:這幾人不知道自己的底細,不敢貿然向自己動手;青龍士名頭甚大,這些人投鼠忌器,擔心自己與他有牽連。

  人性總是相同的,一旦弱點被人抓住,便輕易給人予可趁之機了。先前胡不為張皇失措,無計可施,乃是對江湖之事不瞭解,空負一身欺瞞本事無處施展。正如一頭老虎面對全身是殼的王八一般,無處下嘴。待得揣摩明白了這些人的顧忌擔憂之處,便有了狐假虎威施展恐嚇大法的本錢。刀之在我,割宰隨意,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振奮之下,驚慌之念盡收,腦筋急速轉動起來。

  “咦!你們怎知我……我……”胡不為假意失聲叫道,面上現出一副疑惑驚奇表情,隨即面色大變,似乎突然醒悟過來一般,趕緊極力否認:“啊!啊!不不不不,其實我並不識得簡大哥……不,簡大俠!真的不識,你們可別胡猜!”欲擒故縱之法,胡騙子用得老練之極。

  他深知,有些時候,越是極力否認一件事,越比直承其實更要令人相信。眾人先被他的失口之言引入了歧路,再聽他的辯解,哪裡還肯相信他與青龍士根本毫無聯繫?人人都把他的辯解解讀為:這人原來與青龍士當真有交情,只是不知為了什麼機密任務,不好洩露身份。

  “你果然和簡方……方……大俠有關係!”閻正芳驚叫道。這一聲叫來,胡不為與青龍士相識的身份便當真坐實了。旁人再有疑慮的,都已煙消雲散。

  “唉!這個……唉!”胡不為連聲嘆氣,似乎被人識破身份極為無奈。

  那中原俠客劉振麾在胡不為身邊注視良久,原先根本沒把他與青龍士聯繫在一起。天下能化出龍虎影像的又不只是他一人,豈能單憑此項就能判定?誰料想,閻正芳擔憂之下的隨口一問,卻換來胡不為的一番否認辯解。胡不為詐騙的功夫何等高明,神態語調,無一不似真有其事。劉振麾雖然精明,卻也辨別不出,心頭大震過後,不禁暗想:“想不到他竟然識得青龍士!”

  他原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當此時候,又怎會白白放過結納高人的機會?只是胡不為畢竟才闖了禍,當著平七雁等人的面,也不好表現得太過熱心。腦筋一轉之下,已有計較,面上現出微笑來,向胡不為拱手道:“失敬失敬,原來胡先生竟與簡大俠有交,難怪如此出手不凡。不知簡大俠派先生來,可是為著幫大夥兒除滅妖怪的麼?”他這條台階送得高明之極,不動聲色的將胡不為捧到除妖先鋒的位置。這樣一來,群雄便是再有怨憤不滿的,一來礙著青龍士的面子,不好發作。二來,胡不為是受命來協助眾人除妖的,眾人無形間便欠他一份人情。雖然他不小心誤傷了同伴,可大夥兒也沒法說他什麼了。

  胡不為大喜,這人如此識趣,送的台階平順之極,日後脫困了定要燒幾柱高香謝謝他。心中樂翻了,面上卻是另一副愁眉苦臉表情:“是的……他聽說……啊,不不不……我真的不認識簡大俠呀……我一點本事也沒有,哪能高攀得上他老人家。”這句話若是放在打傷三頭豢獸之前說來,只怕人人都要相信的。眾人常年行走江湖,眼睛雪亮,如何看不出他其實法力低微,靈氣不聚?但眼下人人都被騙得不明真相,對這一番話卻有了別的理解:青龍士委派此人辦理什麼機密任務,又怕他受到傷損,特意送了他一樣厲害非凡的器物用以保命防身。

  否則,以胡不為這般微弱的法力,卻去哪弄來這麼個寶貝青龍?要知道天下良器與良獸一般難求,若說胡不為背後沒有高人幫助,只是機緣巧合撞大運,撿了一個法力非凡的寶物來,那是誰都不信的。

  結論得出以後,眾人望向胡不為的眼光便溫和了許多。劉振麾更是毫不遲疑,立馬改口道:“原來胡大俠不認得青龍士,是劉某猜錯了。” 群雄一聽,哪還有不識趣的?紛紛附和。一人道:“胡大俠姓胡,簡大俠姓簡,自然沒有什麼干係。”

  “簡大下名震天下,大夥兒都是萬分敬仰的。胡大俠身手不凡,雖然與簡大俠並沒有交情,但江湖英雄惟才是舉,是好漢子大家都會敬重的。高某人今日就交你這個朋友了!”

  “胡大俠是胡大俠,簡大俠是簡大俠,我‘舞天刀’趙京前都是很敬重的。日後兩位大俠若有差遣,在下一定不敢推辭。”這人在送人情的時候,卻也不忘把自己的名號掛上。只盼日後與胡不為相遇時,好提醒他趙某人曾經幫過他忙。

  也怪不得眾人如此勢利。江湖險惡,仇殺紛紛。各處有妖魔鬼怪作亂肆虐,又有豪客逞勇毆殺。當此混亂之世,人人頭上都懸著奪命之刀,誰都不知道下一刻的命運是怎樣。多識得一個厲害人物,到需要時便多得一份臂助。胡不為本就法器威猛,身手不凡,更何況竟是天下第一豢養師簡方叔的友朋,與他們攀上交情,那可是日後保全性命的關鍵!

  聽得許多江湖人物態度轉變,紛紛向胡不為示好,那鹵莽漢子程七堯面上怒色越來越重,終於再也忍耐不住,沖上前去,一把揪住胡不為的衣襟厲聲喝道:“識得青龍士便怎樣!便是青龍士本人親來,打傷了人也要有個交代!姓胡的狗賊!你把我師哥打得重傷,今日我決不放你走開!你……你……真要仗持武力逃脫,我死了做鬼也不放過你!”他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胡不為的手段,跟他硬幹定是死路一條。所以先把自己的後路設定成冤鬼了。

  身邊群豪見狀,莫不大驚失色,心中都想:“唉,這呆瓜自討苦吃,如此向人挑釁,真是不自量力。”料想胡不為聽完這番話,定然大怒動手,青龍施展出來,程七堯不死也要重傷。外圍有幸災樂禍觀望的,更是煽風點火起鬨:“程七堯!還跟他廢話什麼,打呀!”

  一時眾目聚集,都看向胡不為,不知他要用何種手段來化解這場紛爭。

  “這位程大俠關心師兄安危,義氣深重,當真令人敬佩。”胡不為直視著程七堯微笑道。

  滿場一百多人登時默然。人人大感意外。那莽漢更是吃驚,哪能料得到胡不為在此情形下居然並不翻臉,反而誇讚自己義氣深重。一怔之下,手上的力度放鬆了些。“自古英雄,忠義勇烈,程大俠有勇有義,當得起這個英雄稱號。”胡不為繼續微笑著誇讚,見程七堯面上一片茫然之色,將一手輕輕搭上他的手腕,溫聲道:“不過你別著急,先把手放開好嗎?”

  幾句話下來,登時將程七堯燒到額際的怒火都給澆得盡數熄滅,那漢子被他出乎意料的誇讚攪得心中疑惑,細思一下,復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由自主將手鬆開了,還老老實實退後了兩步。

  “咦!?”眾人盡皆詫異。誰都想不到胡不為居然這般胸襟廣闊,排解困局的手法又是如此高明從容。

  他們哪裡知道,胡不為從十九歲起就開始了騙子生涯。實戰既多,於各種各樣的脫身解困之法也極有心得。無數次被發覺受騙的狂怒村民圍毆,無數次嘗試說服解圍。血與淚換來的寶貴經驗,豈是白饒的?

  面對狂怒之人,最好的法子就是微笑著誇讚他,與他溫言商量,先讓他冷靜下來。這便是胡不為的皮肉經驗。此刻對付頭腦簡單的程七堯,果然一舉奏功。

  “我不小心失手得罪了兩位大俠,實在過意不去,好在本人對醫術還有些心得,若是大家不介意,讓我來看看傷勢吧。”胡不為微笑道,打架爭吵他是不行的,但治療傷病嘛,那倒是小菜一碟。

  群豪讓出一條路來,劉振麾將胡不為引到了兩個倒霉豢養師的身邊。陳果老正抱著愛獸的一條斷腿痛哭,他的蛤蟆怪小寶受傷沉重,十天半月之內怕是再召喚不出來了。平七雁更慘,吞雲雪猿被靈龍一舉殺滅,傷及主人,到現在仍未醒來,面色蒼白得怕人。

  “師哥!”程七堯見了師兄的慘狀,忍不住又大嚷起來,瞪圓了紅牛眼怒看胡不為。

  “我有治傷靈符,一服下去,不一會就能治好了。”胡不為忙道,趕緊從衣襟裡摸出定神符來,四下張望,卻不知該問誰要些水來救急。定神符可不比乾糧,沒水也能生嚥下去。

  “胡大俠要找什麼?”劉振麾適時問道。胡不為道:“我想燒符水給他喝,不知誰身上帶著水袋?”劉振麾揚聲問了一遍,群豪都說沒有。

  “胡大俠不用著急,這事好辦。”劉振麾微笑道,轉身向人群中招手:“請十二橋的幾位師妹變些水來,有勞了。”三個絕色女子輕輕走了上來,到兩人跟前立住了。胡不為見三人膚色晶瑩,容貌清麗,美得跟年畫中的觀音一般。只是不知為著什麼原因,她們神色間頗有冰冷平淡之態,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樣。

  一個衣衫袖口繡有小小粉蓮的女子似乎是她們的頭領。聽她淡淡說道:“齊師妹,你就給胡大俠凝一杯水來吧。”一個女子應了,兩指虛捻擺了訣,也不念動咒語,伸出一支筆直纖細的小指來只望空一點。

  立時,身邊眾人都聽到了‘噝噝’的微響,許多細細的白絲憑空變化出來,如活物般曲折流動,向著她的指頭匯聚過去。這正是五行術法中的引水之術,借助體內靈氣,積聚天地之水。胡不為何曾見過這般精妙的凝水之法,張大嘴瞪著,眼見著萬萬千千的白絲飛速游向女子的小指,只不過一息工夫,那女子指尖上便籠起了一小團蠶繭般的霧氣,瑩瑩流轉,外部的細線不斷注入其中,使得那團白物愈凝愈大。隨著靈氣輸出漸劇,霧氣的凝聚速度也越來越快,空氣開始漾動起來,眾人頭頂便如一大片透明的湖水一般,層層波盪開來。

  ‘啪!’一小片冰晶在膩指旁邊炸裂,冰屑飛散,然而那支白嫩的小指似乎有著巨大的吸引力,細碎的白點又聚攏回去,重又凝在一起,結成一小塊透明的冰片。便在眾人的注目中,兩片,三片,四片,冰片飛速生成,凝結得越來越厚,在空中變成一塊圓圓的底座。再須臾,更多的冰片依附底座堆壘起來。一個小巧的茶碗已粗具其型了。

  待得胡不為的眼皮眨完十下,那女子便已經收手完工,平端著一隻秀氣的透明茶碗,遞給胡不為:“胡大俠,請。”杯子裡面,居然滿滿盛著水。

  劉振麾當先拍起掌來,笑道:“素聞十二橋的行水之術與青葉門不相上下,今日一見,果然精妙非凡,哈哈哈哈,劉某人又開了一回眼界了!”那姓齊的女子聽見誇讚,只微微一笑,也不說話,將茶杯放入胡不為手上便歸回隊中。

  胡不為連聲稱謝,再不遲疑,兩指捏著定神符望空一抖,符紙引燃過後,投入冰碗中。

  豢養師平七雁的傷勢頗為嚴重,他的豢獸被靈龍穿擊臟腑斃命,他的內臟便也受到了損害。胡不為在牢中曾聽柳根講解過,略莫知道豢養師與豢獸同受其弊的道理。端水走近前來,見平七雁雙目禁閉,面白如紙,也不由得心中打鼓。手中這一碗符水可是關係著胡家未來命運的,可千萬別出了什麼差錯……萬一,要緊時刻定神符突然不靈,那就是打虎偏逢弓箭折,死定了。

  命程七堯撬開牙關,將一盞符水都灌了進去。

  “啊——”聽見這一聲叫喊,胡不為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定神符神效立顯,才服下不到片刻,平七雁已劇烈咳嗽起來,直起身子,張嘴噴出一大口淤血。這時,才把憋在喉間的一句哭喊嚷了出來:“九斤!我的九斤!”

  “師哥!師哥!你好了!”程七堯興奮得大叫,沖上去扶住了他。然而平七雁此刻哪有心情理會他?雙目定定直視,眼中只看到了倒伏在兩丈外的愛物的屍身。“九斤——”平七雁撕心裂肺的慘叫一聲,一口氣接不上來,仰天又倒了下去。身邊的幾位師弟趕緊給他掐人中。

  這只是悲痛過度昏暈過去,聽他呼喊之聲中氣十足,體內的傷勢到底已經好了。

  這下子,群豪又大大意外了一回。看向胡不為的眼色中,又多了一層敬佩。人人均想:“跟青龍士打交道的人,到底還有些真本事的。

  能在片刻間將半死之人從鬼門關拉回來,這般手段,江湖上算來算去也只有不到十人能夠辦到。胡不為懵懵懂懂,又不明醫理,兀自不覺其間有何可值驚訝之處,然而群豪都是行家,驚佩之下,許多人登時稱頌起來。其中尤以黑白老爺子許是非的嗓門最大:

  “胡兄弟,你不但法力高強,醫術竟然還是這般了得!小老兒當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江湖上有你這樣的國醫聖手在,實是大夥兒的福氣啊,哈哈哈哈哈!”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胡不為雖然明知自己仗的不過是青龍士的名號,但好話聽在耳裡畢竟受用。得意顛倒了好一陣。心中暗想:“原來我老人家卻也不算太差勁。”

  聽得群豪頌揚讚譽之聲不絕於耳,胡不為大感陶然,又有些受寵若驚,直有平地突飛青雲之感。

  他卻不知,隨著這一夜的遭遇,命運的洪流再次把他拋到了浪峰之上,他再也無法選擇平凡和無所作為,他,還有胡炭的生命又一次經歷動盪,融入這個讓萬萬千千天下人受盡苦難的亂世之中。

  看客的日子,終於結束了。因為,那包含著無盡激情,無數可歌可泣傳說的江湖,那風雲與潛流並存,正義與卑劣交鋒的江湖,已經在這樣突然的時機,切入了他們父子的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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