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新仙鶴神針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0-17 17:36:2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 193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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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書名】:新仙鶴神針

【作者概要】:

  臥龍生(1930-1997),台灣武俠「四大天王」及「三劍客」之一。
  本名牛鶴亭,河南南陽人。少年時就讀於臥龍書院,後遂以此為筆名。1958年發表第一部武俠小說。1959年以《飛燕驚龍》成名。
  他的作品,早期取法於舊武俠「北派五大家」而以「通俗趣味」大受歡迎;1965年以後,改走「半傳統半新潮」路線。

  研究者認為,臥龍生對武俠小說發展的貢獻,主要有三個方面:
  第一,成功地運用了還珠樓主的神禽異獸、靈丹妙藥、玄功絕藝、奇門陣法,鄭證因的幫會組織、風塵怪傑、獨門兵器,王度廬的悲劇俠情,朱貞木的奇詭佈局、眾女倒追男等等,博采眾長,開創了既具有傳統風味又具有新境界的風格,成為一代「武林正宗」。
  第二,由他倡導以武學秘籍引起武林風波以及正邪大會戰的情節結構,成為60年代台灣武俠的普遍模式,影響至為深遠。
  第三,他的「武林九大門派」說法和「爭霸江湖」及武林排名的主題,雖然稍晚於金庸的《射鵰英雄傳》,卻使它在武俠小說中普遍推行開來。

【小說類型】:傳統武俠

【內容簡介】:

  《仙鶴神針》(即《飛燕驚龍》)修訂改寫本,也是臥龍生封筆之作。本書曾在海外刊物上連載三年。1993年改編成同名電影。
  明末內庭侍衛藍海萍嗜武如命,在括蒼山獲得了三百年前佛道武學的最高結晶——《歸元秘笈》,十年艱辛練成了一身絕世武功,偏卻又暗佈疑陣,引得整個武林為之經歷了一場血雨腥風。崑崙派弟子馬君武,為人正直淳樸,他和師妹李青鸞情深意切,

  在隨師搜尋秘笈的過程中又先後結識了天龍幫無影女俠蘇飛鳳,藍海萍愛徒白雲飛,愛女藍小蝶,女魔頭玉簫仙子等紅粉知己,以及奸詐陰險的天龍幫幫主曹雄。圍繞著這本曠世秘笈的追尋和歸屬,展開了一場關係到武林命運的正邪之爭……
 
  情節跌宕起伏,曲折奇崛,意境蘊藉清遠、別具風格,感情纏綿悱惻,讀來感人頗深。
  本書曾在海外刊物上連載三年,至今首出單行本。連載後期曾改編為同名電影,由港台巨星梁朝偉、梅艷芳、關之琳領銜主演。

【其他作品】:《風塵俠隱》《驚鴻一劍震江湖》《飛燕驚龍(仙鶴神針)》

《鐵笛神劍》《玉釵盟》《無名簫》《素手劫》《天涯俠侶》《天馬霜衣》

《天劍絕刀》《金劍雕翎》《岳小釵》《風雨燕歸來》《雙鳳旗》

《天鶴譜》《七絕劍》《還情劍》《飄花令》《指劍為媒》《十二魔令(翠袖玉環)》

《鐵劍玉珮》《鏢旗》《神州豪俠傳》《玉手點將錄》《金鳳剪》《飛鈴》

《無形劍》《金筆點龍記》《煙鎖江湖》《搖花放鷹傳》《花鳳》《春秋筆》

《幽靈四豔》《劍無痕》《天龍甲》《黑白劍》《飛花逐月》《劍氣洞徹九重天》

《血劍丹心》《袁紫煙》《一代天驕》《女捕頭》《血魔》《劍仙》《桃花劫》

《地獄門》《燕子傳奇》《黑白雙嬌》《情劍無刃》《桃花血令》《劍仙列傳》

《夢幻之刀》《金輪傲九天》《桃花花紅劍》《風雨江湖情》《妙絕天香》

《絕情天嬌》《銀月飛霜》《天香飈》《菜鳥闖江湖》《絳雪玄霜》

《小郎的絕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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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發表於 2018-10-17 17:46

第一章 秘笈現江湖 劫運揭序幕

  在湘北沅陵桃花源之間,正當桃花盛放時節,沅江畔的三清觀外,忽然由桃花林深處走出一個紅衣少女,左手舉著一束桃花,右手輕提紅綾羅裙,碎步輕盈,繞林而出,緩緩向江邊走去。紅衣少女本來長得頗美,再襯著一身紅裝,愈顯得清麗華貴,人面桃花,相互輝映。

  紅衣少女走近江邊,凝眸望著急湍江流,嘴角間淺笑盈盈,意態甚得。忽然她把手中桃花摘下幾朵,投入江心,被急漩一卷,立時隨水流去,而紅衣少女微微嘆一口氣,一張勻紅臉上浮出淡淡的幽怨神色。突然由上游急馳來一隻小漁舟,江水湍速,小舟如箭。

  小船上站著一個慈眉善目、六旬開外的灰袍僧人,這時,少女看清舟上人後,立時嬌喊一聲:“師父——”跟著蓮足一點,紅衣飄飄,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子,直向那湍急江流飛去。

  老和尚一聲大笑道:“十七八歲大姑娘啦,怎麼還是這麼頑皮!”右手抓起漁舟上鐵錨,猛向岸上投去。老和尚臂力實在驚人,鐵錨出手,宛如流星飛矢,紅衣少女不過剛剛到船上,那鐵錨已深入岸上土中。船身被急流向下一沖,扯直錨繩,橫裡向岸邊蕩去。老和尚闊大袍袖一展,人如弓箭離弦,橫躍過兩丈五六水面。

  回頭望那紅衣少女,也向岸上躍來,身到中途,似乎力盡,由空中直墜下來。眼看就要落入水中,猛見她雙臂向上一抖,人又升高八尺,紅裙飄成一個車輪大小的圓圈,嬌笑聲中落到那老和尚身旁,說道:“師父,你看這燕子飛雲的功夫,是不是有了進境?”

  老和尚點點頭笑道:“進步是有一點,只火候還差,如在強敵環攻之中,不能分心,你就不能這樣得心應手了。”

  這時一個丰神如玉的少年,迎向和尚躬身一禮,說道:“家師曉得悟空師伯今天要來,派弟子觀外迎接,不想師伯佛駕早到了。”

  老和尚笑道:“三月來鸞兒叨擾寶觀,不但妨礙你師父清修,恐怕也累你武功進境了。”

  那少年慌忙垂手答道:“青鸞師妹,聰明絕頂,又已得師伯武學絕傳,三月來得和青鸞師妹切磋武技,弟子獲益不淺,怎能說是叨擾呢?”

  紅衣少女聽那少年讚她,心中高興,側頭深情款款地望著那少年,可是那青衣少年卻目不斜視,垂手靜立,一派拘謹。

  老和尚看在眼裡,暗暗嘆了一口氣,心想:鸞兒自年前和他見過一面後,常常鬧著我要到三清觀來,雖然她也喜歡這裡桃花,但這無非是藉口之詞。看樣子,鸞兒使他回想昔年一段情場舊事,恍如惡夢,揮之不斷,二十年面壁拜佛,仍不能消除這點痴念,每當午夜夢迴,腦際仍然浮現她的音容笑貌——如今她已遭人毒手,臨死前傾吐愛意、含淚託孤,鸞兒是她唯一骨肉,如果再讓她重蹈覆轍、抱恨一生,叫自己如何對得起她在天之靈呢?想到這裡,不覺冒出冷汗,抬頭一看,斜西春陽,透過桃林,照射在青鸞臉上,眉間嘴角,似笑非笑,嬌痴無邪,出神地看著那青衣少年。

  突聞幾聲淒厲的嘯聲傳來,恍如傷禽怒嘯,尖銳刺耳,悟空大師兩道慈眉一皺,轉頭見青衣少年和青鸞都停住了步,並肩而立。略一沉吟,徑向觀中走去,那嘯聲愈來愈近,而且夾雜著金鐵交鳴之聲,想是兩方已交上了手,青衣少年雙眉一鎖。心想:這三清觀外,沉江水面上一向平靜,難道真有強盜敢在三清觀外面打劫商旅不成?這倒不能不去看看了,心念一轉,立時移步向著江邊走過去。

  青鴛童心未泯,見青衣少年向江邊走去,哪裡還能忍耐得住,嬌喊一聲:“馬師兄等等我,我們一塊兒走吧。”

  那青衣少年停步回頭,見她如飛跑來,滿臉歡愉,嬌憨可人,不覺心中一動。就在這剎那時光,面前桃林幽徑上,跑過來一個滿身血污的大漢,手中提著一柄單刀,身後緊追著兩個老者,三人來勢都快,疾如流星飛矢,不過轉眼工夫,已近兩人。猛見追得較前那位老者,揚手打出一蓬銀芒,全中那滿身血污提刀大漢背上,那大漢雖中暗器,仍是拚力急跑,一眼就見攔在路上的一男一女,立即高聲喊道:“快去請三清觀主。”

  說話時,腳下略慢一步,已被身後兩個老者追上,四掌齊發,身子被震起七八尺高,砰然一聲,摔倒地上,口中鮮血直噴出來,路旁兩株碗口粗細的桃樹,也吃那兩個老者掌力震斷,滿天桃花灑下來,猶如一片花雨。

  這青衣少年名叫馬君武,是三清觀主玄清的愛徒。玄清是崑崙派三老之一,以分光劍法和天罡掌馳名武林。馬君武追隨玄清十二寒暑,已得崑崙派大部真傳。

  馬君武縱身攔住兩人,定神一看,見兩人都在五十以上的年紀,靠東面一個生得八字眉,三角眼,一張陰陽臉,左面黑,右面白,留一頭三寸多長的蓬髮。右邊一個,臉色倒是很白,只是沒有一點血色,好像死去幾年的人還魂復生一樣,顎下留著一綹黃須,兩個人都穿白麻布長衫及膝的大褂,赤足麻履,越顯得兩人陰氣森森,令人望而生寒。

  青鸞一見馬君武縱身攔住,怕他一人吃虧,也跟著一躍而上,等她看清兩人的怪樣子之後,嚇得向馬君武懷中偎去。

  陰陽臉的怪人冷笑一聲問道:“你們這兩個男女娃娃,是三清觀主的什麼人,快快閃開,不要礙事!”馬君武心思機敏,眼見剛才兩人震斷桃樹的威力,不是江湖極負盛名的大盜,必是風塵俠隱之流,未弄清人家來路,不便開罪,何況自忖非人對手,只有先用話穩住對方,俟候師父到來再說,立時低聲對偎在身邊的青鸞道:“鸞妹快去請師伯、師父。”青鸞點點頭,轉身向觀中跑去。馬君武躬身對兩個怪人一揖說道:“晚輩是三清觀主弟子。請問兩位老前輩的大名尊號,好讓晚輩去通稟家師迎客。”

  哪知兩個怪人已看透了馬君武的心意,同時哈哈兩聲怪笑。陰陽臉怪人笑聲過後,冷冷答道:“你這娃兒倒很工於心計,大概你認為玄清的聲名可以震懾住我們——”他話未說完,那臉色慘白的怪人接道:“老大,我們先把東西拿到手裡再說。”說著,身形一晃,直向那中掌倒地的垂死大漢撲去。在這種形勢下馬君武不出手是不行了,看人家來勢如離弦弩箭,快速已極,只得潛運內功,施出天罡掌法中“橫江截斗”橫裡一擋,只聽砰的一聲,如擊敗革,馬君武整個身子被震得倒飛五六尺遠。那臉色慘白的怪人也沒想到馬君武功力這樣深厚,出其不意,也被這一擋之勢,震退了三四步遠。

  馬君武身子落地,只覺得一陣頭暈眼花,幾乎昏倒,勉強定住神。再看那受傷臥地大漢,帶著滿身血污,著地滾過來八九尺遠。怒睜兩隻環眼,口鼻中仍不停向外流著鮮血。那兩個怪人已分左右猛撲過來,陰陽臉的怪人口中說道:“你這娃兒找死,可別怪你齊大爺心狠手辣。”馬君武剛才擋了一下,已感不支,現在兩人同時撲到,其勢更是凌厲,只要自己再擋其鋒,輕則重傷,重則殞命。可是他已看出受傷大漢必懷有重要的對象。說不定這對象和自己的恩師有切身關係,馬君武無法再顧到生死危險,兩臂一張,全力迎去。

  馬君武剛一發動,突聞一聲斷喝:“武兒快退,你不要命了嗎?”馬君武聽出聲音,急收前衝之勁,施展出“燕子十八翻”的身法,猛一提丹田真氣,在半空橫裡一翻。饒是馬君武應變夠快,仍是略慢一步,只覺一股強勁無比潛力擊中全身,猶如斷線風箏,頓時血氣翻滾,心裡一迷,恍惚間身子被人接住,同時一陣香風撲面,覺得一隻手在胸前替自己推拿。
本帖最後由 li60830 於 2018-10-20 14:26 編輯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17 17:47


  桃林頂上破空落下一僧一道,雙掌突出,同時打出內家劈空掌,兩道強猛的勁道一接,立時捲起一陣勁風,已使得附近幾株桃樹上花葉紛飛,這一僧一道同覺微微一震,那兩個怪人卻被震得落地後,連退了三四步才穩樁站住。

  三清觀主玄清道人回看愛徒似乎傷勢不輕,不由長眉一揚,對著兩個怪人喝道:“你們江南雙怪,和我三清觀井水不犯河水,何以到這裡取鬧?又下這樣毒手打傷我門下,貧道雖已封劍多年,不問江湖是非,但你們這種欺人太甚的行徑,是不是迫我啟劍出手?”

  江南雙怪還未及答話,那滿身血污大漢,突然挺身坐起,指著自己前胸,大聲說道:“師父,《歸元秘笈》——”可惜他話未說完,那面色慘白怪人一揚手,飛刀電射而出,玄清道人萬沒想到江南雙怪又下辣手,警覺要救,已來不及,一柄雙刃飛刀透胸而過,那大漢已中了一把龍鬚針,再吃內家掌力震傷內腑,本已難支,全憑十幾年內功火候,和未完心願所支撐的一種精神力量勉強支持著不即死去,哪裡還能再受這致命一擊?於是大叫一聲,倒地氣絕。

  玄清道人細看那死去的大漢,竟是二十年前被自己逐出門牆的弟子黑煞手沈昌,這激起了這位世外高人的怒火,冷笑一聲,還未及發作出來,瞥見那陰陽怪人一晃身,捷如飛鳥,凌空撲來,攫搶沈昌的屍體。

  玄清道人這時已有準備,哪還容他得手,大喝一聲,一招“風雷交擊”猛劈過去,悟空大師也因江南雙怪對一個滿身重傷的人再下這樣毒手,不由也激起無名怒火,抱抽一拂,一招“流螢舞空”向那面色慘白的怪人攻去。

  玄清道人此時含忿出手,蓄勢而發,內勁外吐,非同小可。陰陽怪人又只顧去搶沈昌的屍體,待發覺掌風襲到,閃避已是不及,只得右掌向後一揮,硬接掌力。只聞一聲悶哼,一條右臂已被震斷,身子也被打飛出七八尺遠,撞在一株桃樹上,花葉紛飛中,樹身一折而斷。

  悟空大師搶攻那面色慘白的怪人,也是用了全力,借袍袖一拂之勢,集全身功力打出,看似輕逸,實則凌厲。那面色慘白的怪人雙掌推出一接,立覺有一種絕大勁道,把自己打出的內力彈回,心知不妙,趕忙後退,已經太遲,只感到前胸驟似給千斤鐵錘一擊,跌坐在地,張嘴噴出一口鮮血。江南雙怪陰陽判官齊大非、勾魂無常呼延海各接了玄清道人和悟空大師一招,都受巨創,不過江南雙怪武功都非平庸,負傷雖重,尚不至致命,立時一躍而起,陰陽判官齊大非仰天一聲狂笑道:“三清觀主、悟空大師,兩招恩賜沒齒不忘,我兄弟如有三寸氣在,此仇必報!”說完後,江南雙怪各發一聲厲嘯,身子在桃林中閃了幾閃,隱沒逸去。

  玄清一聲長嘆,緩緩蹲下身子,在沈昌胸前一摸,早已身體冰冷,剛想站起,猛然憶起他在中刀身亡之前幾句未完遺言,心中一動,伸手一陣摸索,果然在他胸前找出一個小巧玉盒,所幸尚未損壞,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塊尺來長的方形白絹,畫著一幀山水圖。

  這山水圖繪了三座高峰,兩前一後,排成了倒品字形,一道瀑布由正中峰頂倒瀉而下,山勢雄奇,意境深遠。玄清道人看了半晌仍是不解,不由把白絹一翻,看背面似是經過人工縫製,心中狐疑,兩指一搓,原來那白絹是雙層的,玄清道人兩手輕輕撕開一看,立時一陣傷心,兩眼淚落。

  低頭望著沈昌屍體,怔怔出神,良久後,嘆一聲道:“可憐你一番苦心,竟難如願,你雖身死,仍返師門,列入崑崙派中弟子——”三清觀主這種舉動,看得悟空大師站在一邊發愣。

  再說馬君武為阻擋江南雙怪攫拿負傷大漢,捨命攔截,幸得三清觀主及時趕到,喝令退避,才未接實雙怪掌力正鋒,但仍被江南雙怪掌風餘力擊中,人由空中摔下來,恰巧青鸞趕到接住,替他推穴活血,血脈一通,人便清醒過來,睜眼看自己半身偎在青鸞懷中,心中一陣感愧,趕忙躍起。青鸞見他躍起時快速矯健,心裡一喜,問道:“馬師兄沒有受傷嗎?”

  馬君武點頭答道:“一時閉氣,尚無大礙,有勞師妹救護。”

  青鸞搖搖頭一笑,答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玄清抱起沈昌,道:“君武快拜見師兄的屍體!”馬君武聽得一怔,看師父臉色沉重,哪裡還敢多問!只得對那滿身血污屍體,恭恭敬敬地叩了一個頭才站起來,雙手接過屍體。

  悟空大師莫名其妙,又不便開口追問,只好帶著青鸞繞桃林先回三清觀去。玄清道人帶著馬君武把沈昌屍體葬在觀後,玄清道人再用大力金剛指神功,在墓碑上寫上了:“崑崙派玄清道人入門弟子沈昌之墓”十五個大字。

  葬好沈昌已到酉時,東方天際明月初開,清輝似水,映照著萬樹桃花。玄清道人滿懷沉痛,繞過幽徑,緩步回觀,數十年恩怨往事,齊湧心頭,忽然回頭說道:“君武,你師兄因一時氣忿,誤傷了少林派門人,幾乎傷了兩派和氣,被我逐出門牆,但他事後思過向善,千方百計想再返師門,三度跪求丹室,均遭我拒絕。當時他指天立誓,泣血苦求,只要我准他再返崑崙門下,不管我給他什麼難題,他都能辦到。我當時答道,除非他尋得武林奇寶藏真圖,否則今生不要再作此想。哪知為了我這一句忿言,他竟認真起來,二十年來竟被他找到此圖,準備晉獻,求再收為門下,可憐他到了三清觀的門外,卻遭江南雙怪追蹤擊斃。你以後技成出師,對好人固是不可妄傷,但對那些江湖歹惡之徒,儘管痛下辣手。”

  馬君武聽得半懂不懂,只是含含糊糊地答應。

  師徒兩人緩步回到觀中,已是初更,悟空大師正等得不耐,本想發作,可是三請觀主一臉肅穆沉痛,倒使他不好再說什麼,便呆立丹室一角,看著老友反常情態出神。

  玄清道人移步案前,開了抽屜,取出一個紅漆木盒,恭放案上,先肅容跪拜一禮,然後打開,取出一幅圖像掛在案後壁上。馬君武抬頭細看,只見黃緞底面上用白線繡著一位道裝老人,背負長劍,栩栩如生,馬君武正覺奇怪,陡聞玄清道人喝道:“徒兒快來參謁祖師遺像,拜領崑崙派鎮山劍法。”

  悟空大師心中一凝,趕快雙掌合十,敬壁上圖像一禮,隨即輕拉著李青鸞退出丹室。馬君武對著壁上圖像行了三拜九叩大禮。玄清道人等他拜畢,收好祖師圖像,鄭重說道:“武林中都誤認崑崙派分光劍法只有九十六式、其實大謬不然,這套劍法原共有一百零八招,其中有十二招為全套劍術中精華所在,故又稱為‘追魂十二劍’,變化神奇異常,因為我和你兩位師叔相約有言,非經三人同意,這十二招殺手,不傳下代弟子,今夜破例讓你參拜祖師遺像,決意授你追魂十二劍,從明天起,我每天傳你一招——”

  說著一頓,嚴肅神色中,略帶淒然,嘆一口又道:“你出去,請你悟空師伯進來。今夜月色很好,可和鸞兒一塊練習一會拳劍,沒有召喚,你和鸞兒都不許涉足丹室一步。”

  馬君武躬身一禮,退出丹室。悟空大師正在大殿跨院中,指點鸞兒練拳。馬君武轉告師父的話,自和鸞兒去觀外練習拳劍。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17 17:47


  且說悟空大師步入丹室。玄清道人正全神注視玉盒中所藏白絹圖案,玉鼎中香菸裊裊,氤氳縹緲,桌上兩支紅燭高燒,光耀如晝。悟空走近身側,低頭一看,桌案平攤著的那幅白絹,絹上橫著三個褪色大字“藏真圖”,下面四句似詩非詩的偈語,寫的是:

  萬功歸元秘,一劍神州寒。
  蒼松篩明月,石上流清泉。

  偈語下面畫著連綿山峰,夾峙著一道幽谷,谷內峰迴路轉,曲折盤旋,幽谷盡處,蒼松林立,一鬆特高,宛如撐傘,月光透松下照,滿地碎鋪銀星,一道清溪繞過巨松下,直向一個深澗中流去,溪水不大,如一條水簾下垂,只是那深澗深不見底,圖上也沒有顯示出洞底景物。玄清道人回頭望悟空一笑,說道:“這幀藏真圖是天下武林人物心目中的第一奇寶,百年來為尋這藏真圖,不知道毀了多少江湖高手性命,我卻不勞而獲——”

  悟空大師慈眉一揚,答道:“武林中傳言藏真圖《歸元秘笈》一事,我不過略有所聞,你們崑崙三子位列武林名宿,見多識廣,敢請一道其詳,老和尚洗耳恭聆!”

  玄清道人微微一嘆道:“提起《歸元秘笈》,應回溯到三百年前一位奇人和三音神尼,兩人中一個皈依三寶,一個入了玄門,同懷絕技,世無匹敵。當時武林中門派分立,以少林、武當兩派最盛,弟子最多,華山、崑崙、點蒼、崆峒、青城、天龍、峨嵋七派次之,其餘各門各派,雖亦各有獨特武功,但均無法和以上九派相提並論。是時九派中均出奇才,極中國武林人才一時之盛。九派掌門人各以正宗自居,相約比劍到中嶽少室峰頂,各以獨門武功決鬥,天下英雄豪客無不存一睹為快之心,少室峰前,集武林空前絕後之盛會。九派各推好手三人出賽,循環比劍以定勝負,比劍七日,九派高手互有傷亡,華山、點蒼、崆峒、天龍四派首遭淘汰,少林、武當、崑崙、青城、峨嵋五派再作決賽,所派人選,均是當代精英,一人傷亡,不知要使多少絕技失傳——”說著一頓,又嘆一口氣。

  悟空大師急於聽下文,接口問道:“那比劍結果,究竟是哪一派勝了呢?”

  玄清道人笑道:“如果真的那一次比劍結果,決了勝負,定了名次,當時雖然要傷亡幾位前輩,失傳一部分武學,也許能換得以後的太平。偏巧在各派高手將要動手之際,天機真人及時趕到了少室峰頂,力勸罷手息戰,不過五派各代表掌門人,數百年來,都為了這名次苦惱,好不容易集各派精英一決名次,哪肯就此罷手。天機真人看勸解無用,立時以一雙肉掌挑戰五派高手,少林、武當、崑崙、峨嵋、青城都存著爭勝之心,各派掌門人看他如此狂妄,藐視五大宗派,無不勃然動色,聯合來攻他。誰知天機真人武功已入化境,在五百招內,用一雙肉掌打敗五派高手,榮獲天下武功第一尊號,五派論劍來決名次的爭執,也就此打消,中嶽少室峰比劍之會,就這樣半途而散了。”

  悟空大師點點頭道:“那天機真人可作了一件大善事,使你們五大武林宗派之元氣精英都保留下來,才能有現在武林中這樣鼎盛氣象。”

  玄清道人微笑道:“那次中嶽比劍被天機真人技服五派,半途而散,可是五派對名次之爭,並未就此息唸作罷,相反的更是各自積極鑽研本派武功之長,派遣弟子,混入別派偷學他派武學,以備將來第二次比劍爭名克敵之用。這樣一來,各派對收徒一事,都是謹慎異常,資質、稟賦固為重要,身世來歷更要查明,幾百年來這種明爭暗鬥,無時休止,以致形成各派均不敢以絕學授徒,可是各派武學卻因此日益精進,可惜的只是三兩主腦人物通精其要,門下大多數弟子,不過略學到一點皮毛而已。”

  悟空大師合掌直了一聲佛號道:“名氣兩字害人不淺。”

  玄清道人又一聲長嘆道:“就拿我們崑崙派說吧,那次少室峰比劍後,上幾代各位長老,苦心鑽研,用盡心血,才創出分光劍法和天罡掌法,可是分光劍法中最精英的追魂十二劍,卻不准傳授弟子。目前本派中除了我和師弟、師妹之外,遍天下武林同道,只知道崑崙派分光劍術有九十六式,其實這套劍法共有一百零八招,那不准授徒的十二招,才是全套劍法的精華,我和師弟、師妹,相約有言,必要經過會商之後,選出繼承本派的衣缽弟子,才能把追魂十二劍相授。不過現在我已改變了心意,決定把追魂十二劍授予君武,這孩子天資稟賦都是上上之選,更難得的是,他心地純厚,十二年來已盡得所學,如再學會了追魂十二劍後,我這師父也沒有什麼可傳的本領了。”

  悟空大師怔了怔問道:“你雖是一片愛護他的心意,私授追魂十二劍,可是你們崑崙三子相約有言,以後你如何對師弟、師妹交代呢?”

  玄清道人放聲一陣大笑,乍然停住笑聲說道:“事情的關鍵就在這幀藏真圖了,五派比劍中途而廢,名次未決,雖都心念未息,可是天機真人技服五派高手之後,臨去留下警語說:武術一道,萬流同宗,紅蓮白藕一家人,何苦用來作名氣之爭,自相殘殺?今後哪一派如再存比劍爭名之心,他決不袖手旁觀。他本是一片善意,哪知卻給他本人招來一場麻煩。”

  悟空大師道:“像他那樣的武功,還會有麻煩不成?”

  玄清道人答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天機真人一身出奇武學,據聞是由一本拳書、劍譜上得來,既無師承,也無人傳授,他的身世來歷,也沒人知道。自那次他技服五派高手之後,受武林推崇為天下武功第一,這個天下武功第一的尊號害了他。”

  悟空大師奇道:“怎麼這天下武功第一的尊號害了他呢?”

  玄清道人搖搖頭道:“武林中人,就算內功武學到了超凡入聖的化境,視利祿富貴如糞土草芥,甚至超然物外無我無相,但對這名次仍難完全擺脫,天機真人以一雙肉掌,力服五大宗派高手,聲威震寰宇,固然是暫時壓服了五派爭名之心,消弭了一場殺劫,其實說穿了,還不是為爭一個名次。他這天下武功第一的尊號,又引動一位蓋世奇人的眼熱。那人是一位佛門弟子,法號三音,就在天機真人技服五大宗派高手後的第三年,這位三音神尼萬里迢迢從阿爾泰山東來,找上浙南括蒼山青雲岩,要和天機真人一較武功。青雲岩開始了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惡鬥,兩人武功真的入了玄境,力拚了三天三夜,仍是難分勝負,第四天後各以上乘內功相拚,到最後鬥一個兩敗俱傷,兩人受創俱重,對坐運功調息,這時候兩人都知道難再久於人世,大徹大悟後化敵為友,兩人又都是沒有收徒,遂把經世武學合編成三本秘笈,藏在括蒼山一座石洞,命名為《歸元秘笈》,意思是說天下武學,萬流歸一元。秘笈完成後,又繪了一幀藏真圖,隱示秘笈埋藏所在,據說這幅藏珍圖用一個玉盒盛裝,埋藏在兩人交手青雲岩上,兩位蓋世奇人也就在括蒼山中坐化。這件事流傳至今年已三百餘年,武林中各門派,都欲得《歸元秘笈》,聽說這幀藏真圖百年前為一位江湖獨腳大盜尋得,可是被殺慘禍立即隨至,覬覦《歸元秘笈》的人太多,任你武功如何高強。只要露了風聲,必難免被殺慘禍,此圖展轉流落,不知傷了多少人的性命,迄今未知秘笈被何人尋得。沈昌不知從哪裡尋得此圖,江南雙怪必是為了欲奪此圖,追到三清觀來。”

  悟空大師問道:“藏真圖現已落你手中,你準備怎麼辦,是不是也要去尋那《歸元秘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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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清道人點頭答道:“我把追魂十二劍私授君武,就是準備把這堆老骨頭,葬送在括蒼山裡,三百年來各派所以能暫保和平相處,其實都在集中全力搜尋《歸元秘笈》,不管哪派到手,武林殺劫立起。最近百年來華山派一支獨秀,自八臂神翁杜維笙接掌門戶之後,更是人才輩出,日漸壯大,對少室峰一次比劍之辱,無時忘懷。天龍幫崛起黔北,短短二十年,勢力遍及江南,天龍幫主海天一叟蘇朋海,及其屬下紅、黃、藍、白、黑五旗,本都是息隱風塵的奇人,組織天龍幫,網羅江湖上無門無派高手,企圖在武林中九大門派之外,另樹一支主脈。目前江湖形勢,表面上看似風平浪靜,其實骨子裡劍拔弩張,看來第二次比劍定名之爭,為期當在不遠了。”

  玄清道人說至此處,略頓一頓續道:“這《歸元秘笈》,關係今後武林劫運,萬一所歸非人,後果實難想像,為著這一層關係,我不得不上括蒼山,一盡人力。不過這件事非我一人力量所能辦,有心約你一行,可是你這老和尚向來自鳴清高,不知是否願冒這次風險?如果你不願去,我也沒法勉強你,等我傳授君武追魂十二劍後,就要動身,現在聽你一句話,是不是願去呢?”

  悟空大師低頭沉吟一陣,答道:“此事有關武林日後劫運,老和尚自難推辭,再說我已活了六十多年,生死也算不了什麼,只是青鸞這孩子我放心不下,她孤苦無依,又身負血海深仇——”

  玄清道人微笑接口道:“鸞兒的事,我已為你籌謀,如果你願讓她投入崑崙派中,可由我寫封信薦入我師妹玉真子門下。江南雙怪負創逃去,藏真圖風聲已洩,三清觀勢難久留,不出一月,必有人找上門來,在我們動身之前,必得先將兩個孩子妥為安排。”

  悟空大師笑道:“她能投入崑崙派門下,造化不淺,老和尚埋骨括蒼山也死而無憾。不過話得說在前頭,青鸞身世牽扯到一件仇殺恩怨,他娘臨死留下血書,要她長大後手刃元兇,這件事我不能瞞她一輩子,勢必要讓她知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將來要給你們崑崙派招惹上麻煩,可不要怪我老和尚事前沒有說明。”

  玄清道人正色問道:“李姑娘是不是李桂初的女兒?”

  老和尚面色一變道:“怎麼你——你也知道這件事?”

  玄清道人感嘆道:“十五年前,李桂初夫婦遇害潛山一事,江湖上早有傳言。不過我勸你最好不要讓她知道身世,害死李氏夫婦的百步飛鈸胡南平,已投入天龍幫那邊,現掌紅旗壇,報仇這事只有等待機緣,妄動不得,早告訴她無異害了她。”

  悟空大師慈眉陡豎,雙目神光閃動,接著說道:“這麼說,只有我老和尚替她出面,鬥鬥胡南平了。”

  玄清道人微笑道:“你如斗胡南平,我信得過你不致失敗,問題是天龍幫那邊人多勢眾,海天一叟蘇朋海,確為近代武林傑出怪才,你大概聽說過他一拐服四醜的事吧!川中四丑,在鄂、蜀一帶綠林道上算得是最難惹的人物,武當、峨嵋,青城三派弟子,屢次圍殲均難如願,蘇朋海路過鄂西,無意追上四丑,一夜工夫,折服了四個龍頭,把他們收羅到天龍幫中。這事件三年前盛傳於中原武林道上,照目前情勢發展下去,天龍幫實力大有凌駕九派之上的趨勢,如果我的看法不錯,十年內武林中必有大變,也許各派精英都要毀在這次浩劫之中。李姑娘報仇的事,何必急在一時,她既投入崑崙派門下,我們崑崙三子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悟空大師長長地嘆口氣道:“本來我已是世外人了,哪知為這丫頭一點恩怨糾纏,竟自無法擺脫,既不能躲避塵劫,還談什麼超然世外。我這就回華林寺打點一下,老和尚要是死在括蒼山,總不能讓華林寺沒有住持方丈,三天後我再來三清觀,藉機把壓箱底的十八羅漢掌最後幾招傳給你徒弟。”說畢,霍然離座,兩隻寬大袖袍一抖,人已離了丹室,接著一個騰步,宛如巨鳥凌空而去。

  三天後悟空大師果然又來,只是手中多了一柄禪杖。一僧一道半月工夫,把追魂十二劍和十八羅漢掌,都傳授了馬君武。

  因為那追魂十二劍是崑崙派劍術中最精妙的招數,李青鸞未拜列崑崙派門牆之前,玄清道人自是不能傳授與她。

  十八羅漢掌法,李青鸞早已學會,所以半月中最忙的還是馬君武一個,白天習掌,晚上練劍,那追魂十二劍雖只有十二個招式,但半月時間也只是勉強學上手。

  玄清道人急要趕去括蒼山,無暇再待徒兒習練純熟,就把馬君武和李青鸞喚入丹室,取出兩封信,交給馬君武說道:“你已追隨我十二寒暑,也該回家一趟看看你的爹娘,省親之後不必再到三清觀來找我了,把這兩封信送上崑崙山金頂峰三元宮,親交你兩位師叔拆閱。”

  馬君武接過信,拜伏丹室,十二年師恩似海,一旦別離,不禁悲從中來,伏地流淚不止。

  玄清道人笑喝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今哭哭啼啼,哪裡有丈夫氣概!快起來吧。”

  馬君武只得站起,垂手靜立一側。

  悟空大師撫著李青鸞秀髮道:“你玄清師叔憐你孤苦無依,已准你列具崑崙派門牆,此去金頂峰拜師之後,要好好用心學習。”說過幾句話,慈眉微鎖,一臉黯然神色。

  李青鸞聽得一怔,兩隻圓圓的大眼睛裡,湧出兩眼淚水,問道:“那麼鸞兒要一個人上崑崙山了?”

  玄清道人微笑接道:“和你馬師兄一塊兒去。”李青鸞一聽說和馬君武一起,站在一邊不再說話。

  玄清道人從悟空大師手中接過一個白布小包,交給馬君武說著:“此物必須珍藏,親交你三師叔手中。”

  馬君武接過揣入懷中。玄清道人又吩咐道:“你到家後可小住一月,再趕赴崑崙山金頂峰三元宮去,一路上要好好照顧李師妹。”馬君武躬身答應。玄清道人立即催兩人動身登程,當天上午就離開了三清觀。

  馬君武和李青鸞走後不久,玄清道人把觀中幾個道人喚到丹室,交代了幾句,立即和悟空大師飄然離觀,直奔浙南括蒼山而去。

  且說馬君武和李青鸞。拜別了玄清道人和悟空大師,離開了三清觀,乘小舟沿沅水而下。這一帶河狹流速,小船如箭,馬君武掌著舵坐在後梢,逐波浮沉。李青鸞站在他身側,回顧那漸漸消失的萬樹桃林,臉上掛著一分微微的笑意,眼眶裡卻蘊含著兩包淚水,似有著無限歡愉,也有著無窮傷感。直到船過翦家溪,三清觀景物全失,她才慢慢轉過頭,看著馬君武問道:“馬師兄,你到過崑崙山嗎?”

  馬君武搖搖頭答道:“十二年來,除了師尊帶我回過兩次家探望爹娘之外,就沒有再離開過三清觀。”

  李青鸞貼著他身邊坐下,說道:“我不大懂事的時候,就被我師父把我帶到華林寺,十幾年來,除華林寺和三清觀,我就沒有再到過別的地方,師父又一直沒有講過我的身世,我想我的爹娘一定是不要我了,要不,這麼多年來他們為什麼不來看看自己的女兒呢?”說到這裡,抬起頭望著天上悠悠白雲,兩行淚珠兒汩汩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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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行奔馬,勁風拂面,李青鸞身上幽香,隨風襲人,馬君武面對玉人,看她一臉戚苦神情,不禁心動,很想勸慰幾句,又不知從哪裡說起才好,一時間也怔在那兒,說不出一句話來。李青鸞緩緩抬頭,猛見馬君武發愣模樣,不由一驚,連忙說道:“馬師兄,我說錯了話嗎?”

  馬君武先是一怔,繼而一笑說道:“沒有。”

  李青鸞又問道:“那你為什麼出神發愣呢?”

  馬君武道:“我想勸慰你幾句,可是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青鸞嫣然一笑,愁容盡散,用衣袖抹去淚痕,伸手把住舵,說道:“你休息一會兒,讓我掌舵吧。”馬君武不忍拂她好意,只得讓她。天色快要入暮的時候,已到了洞庭湖中,看煙波浩瀚,帆影千葉,停泊湖中的漁舟,晚霞裡炊煙裊裊,漁家女布衣赤足,坐在船頭補網談笑。李青鸞從未見過這等景物,喜得眉飛色舞,她玉腕搖櫓,單從那停泊漁舟最多處穿繞而過,她看人家,別人的眼光,也都集中到她的身上,覺得這樣一個嬌柔美麗的小姑娘,哪裡來這般臂力,搖櫓破浪,其快如飛,李青鸞小時,就被悟空大師帶入華林寺,很少和陌生人接觸,心清如玉,雖然千百道眼光齊注視著她,她竟是毫不畏羞,依然運櫓撥水,穿繞漁舟疾走。

  驀地裡,兩隻梭形快艇,分左右急駛而來,猛向李青鸞和馬君武所乘小船撞去。李青鸞正玩得高興,碎不及防,眼看右邊快艇就要碰上小船,馬君武猛地伸出右臂,單單迎著急來快艇,潛運真力,一擋一撥,梭形快艇被這一撥之力,旋了幾旋,斜過一邊,李青鸞也右腕用力揭櫓,翻起一個水花,小船驟然衝起八尺,裂開了一道水痕,避開左邊快艇,耳聞快艇艙中傳來幾聲冷笑,破浪如飛而去。

  李青鸞目睹兩艘快艇駛去,越想越覺氣忿,掉過頭來,就要追趕,馬君武卻低聲說道:“算了,他們船快,我們追不上。”

  李青鸞茫然問道:“我們又沒有招意他們,他們為什麼要欺侮我們?”

  這一問,問得馬君武瞪著眼答不出話,為什麼?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怔了半晌才答道:“我常常聽師父說,江湖上無奇不有,這也算不了什麼大事,我們還是快些趕路吧。”

  李青鸞點頭一笑,掛上風帆問道:“武哥哥,我們往哪裡走呢?”

  馬君武聽她越叫越親熱,乾脆由馬師兄變成了武哥哥,不禁呆了一呆,心想:看樣子,她對我情意越來越深,師父叫我好好照顧她,話中寓意深刻,這位小師妹本來生性驕蠻,連她師父悟空大師都不怕,對自己卻是處處遷就,絲毫不肯違拗,可是自己心目中早有愛侶,勢將辜負她一片深情——他心裡想著,抬頭看李青鸞正在瞪著大眼望著自己,秀目裡情意無限,不禁一陣感傷,暗嘆一聲道:“往東走,今晚如風順,明天上午就可趕到我家。”

  李青鸞轉舵揚帆,小船破浪東進,她卻在馬君武對面坐下,皺著眉頭問道:“武哥哥,你家裡有些什麼人,不知道伯母會不會喜歡我,我從小就沒有娘管教,變成個野丫頭了。”

  馬君武一凜,淡淡答道:“我媽媽最慈愛,她一定會喜歡你。”

  李青鸞柳眉一展,笑道:“真是這樣,我就變得最聽話,不讓她生一點氣。”說完話滿臉歡容,轉身伏在船上玩水,馬君武只看得心中冒起一股寒意。

  洞庭湖縱橫三百餘里,碧波如鏡,茫茫無涯,風帆鼓蕩,船行頗速。李青鸞意怡神快,縱目四顧,看蒼茫暮色中漁舟如梭,不少船上已燃起燈火,乍明乍暗,如千萬隻流螢舞空。馬君武卻無心欣賞暮色湖景,抱膝坐在船頭,心潮洶湧,起伏不定。忽然,一隻雙桅巨船揚帆而來,不大工夫,已追近馬君武和李青鸞所乘小舟,同時右側又急馳來四隻梭形快艇。李青鸞伸手從艙中取出兩把寶劍,一把遞給馬君武道:“武哥哥,你看他們又來了,這一次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們還認為我們好欺侮呢?”

  就在李青鸞說話工夫,四隻梭形快艇,已經一字排開,攔在小船前面。每隻快艇頭上站著一個短裝大漢。馬君武也有點冒火了,接過李青鸞手上長劍,冷笑一聲問道:“馬某人和各位素不相識,我們又不是腰纏萬貫的商旅行資,各位苦苦相迫,卻是為何?”

  左首第二艘快艇上,一個四旬左右的大漢笑應道:“兩位如果是富商行旅,我們也犯不著這樣勞師動眾,請問朋友你一聲,和三清觀主玄清道人是怎麼個稱呼?”

  馬君武面色一變,厲聲答道:“三清觀主是我恩師,你們要怎樣?”

  那大漢又笑道:“玄清道人老前輩威震江湖,對他老人家弟子怎麼樣,我們還不敢,不過我們久聞崑崙派分光劍法天下無敵,我們幫主想藉機和兩位交個朋友。”

  馬君武看人家說話很客氣,一時間倒也沒法子發作,皺下劍眉答道:“馬某人初離師門,不懂江湖規矩,貴幫主既願折節下交,馬君武當得拜見。”

  那大漢點點頭道:“大俠高足,的確不凡,馬兄看起來倒不像初涉江湖,我們主人不敢有勞大駕,他已親自趕來。”

  那大漢說著話,伸手向右邊一指。馬君武轉頭看去,只見那隻雙桅大帆船上,艙門大開,裡面燭光,照耀如白晝,艙門外站著四個彪形大漢,青一色密扣對襟短裝,白裹腿倒趕千層浪,懷抱厚背薄刃鬼頭刀,艙中間虎皮金交椅上,坐著一個身軀修偉,五旬上下蒼白長髯老者,大船慢慢靠近小舟。那老者緩步出艙,對著馬君武拱手一笑道:“無故攔舟,驚擾清興,請到艙中用點水酒,聊謝失禮之罪。”

  處此情景,馬君武自是推辭不得,回頭低聲對李青鸞道:“佩上寶劍,我們一起過去。”說畢,首先躍登上大船,李青鸞緊跟著馬君武身後登上船頭。

  長髯老者望著四隻快艇上大漢,說道:“你們看好客人船隻。”四個大漢同時左掌當胸一立,對老者一躬身,快艇立時散開。長髯老者才回首對馬君武笑道:“屬下無知,言語開罪之處,望勿見怪,艙中已備水酒,請入內小飲幾杯如何?”

  馬君武長揖答道:“晚輩初涉江湖,不懂規矩,承蒙邀宴,何幸如之,敢請教老前輩上姓尊稱,以便就教。”

  那老者打長髯哈哈大笑道:“老朽二十年前和令師玄清道人有過一面之緣,承他仗義,才多活這幾十年,咱們先入艙中喝幾杯,我還有事請教。”說完,抱拳肅客。

  馬君武步入艙中,四個抱刀大漢躬身致敬,看艙中佈置金碧輝煌,華麗已極,紫檀雕花八仙桌上,早已擺好了香茶細點,兩個青衣童子垂手侍立一側。長髯老者讓馬君武和李青鸞落了座,望著馬君武笑道:“這位姑娘也是崑崙門下弟子嗎?”

  李青鸞眼睛一轉答道:“怎麼不是,我和武哥哥都不會喝酒,你有什麼話快些說完,我們還急著趕路呢。”

  馬君武聽得皺眉,長髯老者卻捻髯大笑道:“好啊!姑娘,快人快語,不失巾幗俠風,兩位行蹤何處,我順便送上一程,這樣既不耽誤兩位行期,又可長夜清談。”

  馬君武接口答道:“晚輩們準備在岳陽登陸,只是不敢有勞大駕相送。”

  長髯老者搖搖頭笑道:“一夜風帆,何勞之有。”說完,吩咐艙外四個抱刀大漢,張掛雙帆,船放岳陽,又令兩個青衣童子,收了茶點,換上酒菜,和馬君武、李青鸞對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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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君武和李青鸞都不會喝酒,停杯不喝。長髯老者也不強勸,只管自己酒到杯乾,一連喝了有十杯以上,才放下酒杯,與君武談些江湖奇聞,絕口不提一句正事。馬君武忍了又忍,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老前輩邀晚輩登舟時,曾說過有要事賜教,現已酒醉飯飽,願洗耳恭聆教言。”

  長髯老者嘆口氣道:“令師對我有救命之恩,二十年愧無一報。日前傳言令師獲得武林奇寶藏真圖,致引起各派高手雲集湘北,風聲初傳,來人已是不少,大概這幾天中,三湘水面就要掀起一場爭奪藏真圖的風波。為這一幅寶圖,百年來不知葬送了多少武林高人性命,江湖上的恩怨殺劫,常要株連數代,你既是崑崙門下弟子,難免不被波及,此事真相如何,我也不敢斷言。實不相瞞,老朽也是為藏真圖而來,兩位早離此是非地,不失為上策,令師一代劍俠,必有法自保,不過兩位今後行藏,應求隱秘,倘炫技自露,無疑是自尋煩惱,江湖機詐,一言難盡,我能奉告兩位的也只是這些,咱們再見面時,敵友難料,我送兩位這一程,說不上報答令師之恩德,只能算聊表寸心,今天如不是機會巧合,被我下屬先察覺兩位行藏,要是落在別人眼中,不但要給令師增加無窮麻煩,兩位恐怕也要吃些苦頭了。”

  長髯老者一席話,聽得馬君武又驚又急,憶恩師最近半月神態,確實有異,想必和死去師兄沈昌身上搜出的玉盒白絹有關——再想師父要青鸞和自己離開三清觀的神色,似很急迫,前後連想,這件事八成是實。馬君武想了一陣,劍眉微挑,一臉堅毅神情,笑道:“承蒙老前輩如此愛護,馬君武銘感肺腑,家師是否得到藏真圖一事,晚輩實無所知,恕難奉告,各派高手雲集湘北,準備對付家師和晚輩,那是別人的事,晚輩幼承恩師慈訓,素不存犯人之心,但是崑崙門下弟子,卻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事情如迫到頭上,縱是刀山劍林,晚輩也無所懼,老前輩既是奉命來求謀寶圖,留晚輩同舟夜談,恐有不便,我這就告辭了。”說完,起身一揖,和青鸞向艙外走去。

  猛聽那長髯老者縱聲大笑道:“玄清道人豪氣干雲,馬老弟盡承師風,崑崙門下人才,果是不凡,老朽佩服得很,難得一夜清談,何以竟決絕求去,順風揚帆,天亮前可達岳陽,今宵歡聚一別,我們再有碰面機會,說不定要討教馬老弟分光劍法,無論如何,請兩位讓老朽相送一程,也讓我聊盡一點心意——”說至此,倏而住口,長髯顫動,面色淒惶,似有無限傷感。

  馬君武知他此刻心中,既感圖報師父昔年救命之恩,又不能逆命行事,看他滿臉痛苦神情,倒不便執意而去,於是微笑著重返艙中,落座說道:“老前輩留客情切,晚輩們只好叨擾,武林中偶伸援手,本屬尋常小事,老前輩盡可不心為家師當年相助小惠,感到左右為難,再說就是老前輩放心不問藏真圖事,別人也不會放過晚輩師徒,不過這藏真圖是否真的落在家師手中,晚輩確未聽家師說過!”

  長髯老者嘆口氣道:“馬老弟見識不凡,幾句話確不是平常人所說出口,老朽又有幸看見一代人間奇丈夫——”

  說著一頓,又道:“不管怎麼樣,老朽總是愧對令師,天龍幫規令禁嚴,來的人又不只老朽一個,二位多珍重!”說完,端起桌上酒杯,一飲而盡。

  此後,兩人都不再提藏真圖事,秉燭對坐,盡談些江湖怪聞,李青鸞坐在君武身側,時而靜聽那長髯老者講話,時而秀目含情,深注著君武微笑,燈光下看她,愈覺得秀美絕倫,這丫頭胸無城府,心若瑩玉,她見武哥哥談笑自若,竟也是毫無憂慮神色。

  雙帆張風,船行快速,到東方曙色微露已抵達岳陽岸邊,長髯老者送君武、青鸞登岸,回頭看,那四隻梭形快艇,如飛而來,左面一隻快艇上後面繫著君武、青鸞原乘小舟,長髯老者直待那小舟靠岸後,才拱手作別,笑道:“老弟多珍重了!”

  馬君武想說幾句感謝的話,還未開口,人家已跳上大船,揚帆而去,四隻梭形快艇,緊隨後面,不大工夫,已消失在茫茫煙波之中。

  馬君武檢點小船上隨帶衣物,果然絲毫未動,略一收拾,和青鸞棄舟而去。

  這時天色尚未大亮,行人絕跡,兩人展開輕功飛縱身法,快愈狂奔怒馬,不過一頓飯工夫,已走了二十多里,抬頭看,只見三面淺山環抱著一座小村,村前面一溪清流,水聲潺潺,村西邊山跟下,佳木蔥蘢中隱現出一堵紅牆,馬君武遙指那紅牆笑著:“那紅牆中就是寒舍,家父二十年前自宦海隱退,就在這東茂嶺安居了下來。”

  青鸞轉頭一笑,答道:“這地方很好玩,我們沒事的時候就到那條小溪裡去捉魚好麼?”

  兩句話,聽得馬君武臉上變色,心裡一陣疼痛,表情呆滯,半天說不出話來,眼前立即湧現出兒時和表姐小絹捉魚溪中的情景,小絹比他大三歲,很小就死了父母,君武母親以姑媽身份收養了小絹,兩人從小就在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日夕一塊兒遊戲玩耍,小絹對君武愛護的無微不至,君武對小絹那更是言聽計從,從牙牙學語到略通人事,吃飯讀書一步不肯離開,小絹秀慧過人,在君武小心眼裡成了天人,赤子心中情苗早植,當君武八歲被玄清道人帶到玄都觀中學藝,這一別就是十二寒暑,雖然這期間馬君武也回來過兩次,但這兩次他都是同師父同來,小住兩天就走,和小絹見面談話的機會實在太少了,第二次回家是前年,那時馬君武十八歲,小絹已二十一歲,小丫頭變成了大姑娘,愈覺著嫻雅透逸,他趁君武初回之夜,玄清道人和姑丈在客廳挑燈夜話,差小婢銀瓶請表弟會晤深閨,兩個人都大啦,見著面都有點兒靦腆忸怩,相對無言,默坐良久,最後還是馬君武吞吞吐吐說出來想念深情,小絹含羞流淚勸表弟用心學習武功,她說:玄清道人世外高人,能遇得這樣好師父千載良機,不要為想念她而分了心神,不管馬君武那一天藝滿還家,十年,百年,她都會耐心等待。這句話曾說出以身相許,馬君武聰明人,那裡會不明白。

  半宵清談,許下了山盟海誓,第二天馬君武又隨恩師回玄都觀去,如今和青鸞一道回來,恐怕要引起小絹誤會——他想的神往,站在那裡忘了走路。

  李青鸞看君武停步出神,覺著奇怪,走到他身邊叫道:

  “武哥哥,你在想什麼?”

  馬君武低頭看她勻紅嫩臉上,滿是關懷神情,心裡又是一跳,淡淡道:“我在想師父——”

  李青鸞點點頭,又是一笑,跟在馬君武身後,向那堵紅牆走去。

  兩人越渡了小溪,又穿過一段草坪,翠竹佳木環繞中現出一座莊院,大門上橫題著“水月山莊”四個大字。這時,一個五旬左右老僕正在掃庭院,回頭看見馬君武,高興得丟了手中掃帚迎上來,笑道:“少爺回來了!老爺昨天還提起少爺,明天就是凌小娟姑娘的週年忌辰,你們從小在一塊長大——”

  那老僕阿祿話還未說完,馬君武已聽得全身冷了半截,轉頭問:“阿祿,你說什麼,我的表姊死了?”

  阿祿搖頭嘆道:“皇天無眼,小娟姑娘倒比老奴先走了。”

  馬君武抓住阿祿右臂問道:“她怎麼死的?”

  馬君武功力深厚,此時驟聞噩耗,寸心痛碎,不覺抓住阿祿右臂,老僕人那裡還承受得住,只覺骨痛欲裂,鼻涕淚水一齊流,如何還能答得出話,李青鸞站在一邊,看得又擔心,又難過,她本是嬌痴無邪的大孩子,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勸解才對,瞪著眼站在一邊發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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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當兒,大廳裡走出了一個長衫布履、氣度高華的老者,留著蒼白短鬚,出了廳門,厲聲喝道:“武兒快些放手,你瘋了嗎?”

  這一喝,馬君武由神智昏亂中醒了過來,轉頭看父親背著手站立廳外,這才松了阿祿,拜伏地上道:“武兒給爹爹請安。”

  老者卻先問阿祿道:“你受了傷嗎?”

  阿祿用袖子擦下臉,強笑道:“不要緊,老奴還撐得住,老奴還撐得住。”

  老者點下頭道:“你去休息一下吧。”阿祿答應著退去。

  那老者看著跪在地上的馬君武叱道:“你二十歲啦,怎麼還是這樣莽撞,我要再遲出來一步,阿祿一條右臂還要不要?”

  君武又叩頭道:“孩兒驟聞小娟表姊死訊,一時情急失態,實非有意。”

  老者嘆息道:“娟兒的死的確可惜,我知你忍受已盡到最大心力,天不假年,人力豈能挽回,你起來。”說完話,一眼看到李青鸞,又低聲問道:“這紅衣女是誰?”

  君武起身答道:“是武兒師妹,她叫李青鸞,奉師父命送她到崑崙山去。”

  說著話,青鸞已走過來,馬君武低聲對李青鸞道:“這是家父。”

  青鸞嬌喊一聲:“伯父。”便盈盈跪拜下去了,老者含笑還了半禮,李青鸞叩個頭站起後,也不知說什麼話,望著老者一笑,退到馬君武身後站著。

  馬君武父親,叫馬龍,本是明武宗年間御史,因閹宦劉瑾弄權,乞休歸田,隱居岳州東茂嶺,建水月山莊閉門讀書,栽花自娛。馬君武四歲時和小娟由阿祿帶著在溪邊草地玩耍,被玄清道人路過看見,認為是天生異質,難得遇上,惟恐被別派發現帶走,隨借募化之名求見。

  馬龍看玄清道人仙風道骨,知非常人,隨延客入廳待茶,兩個人愈談愈投機,訂作方外交。此後玄清道人每年總來水月山莊和馬龍盤桓幾天,漸漸的便知道了玄清道人是位博通六藝、胸羅萬有的奇人。玄清道人四顧水月山莊時,馬君武已八歲,玄清道人直告馬龍,說馬君武骨奇神清,秀逸不群,但非宦海中人物。

  馬龍笑道:“我厭倦宦海生涯,才隱居於此,根本就沒有望子仕途成名之心,你如果真喜歡他,就收他做徒弟如何?”

  這句話正合玄清道人心意,也不虛偽客套,立時一口答應下來,兩天後就帶馬君武回到三清觀去,十二年來盡授所學,為武林中造就了一株奇葩,也替武林中締就一段纏綿感人的情史,此是後文,暫且按下。

  單說馬龍與馬君武、李青鸞進了大廳,落座後問道:“你師父這一次沒有同來嗎?你準備哪天再回三清觀去?”

  馬君武答道:“師父命孩兒侍奉爹娘,一月後送李師妹西行到崑崙山拜師,不再回三清觀。”

  馬龍笑道:“你既是崑崙派門下弟子,一切自應遵從師父吩咐。我和你娘都到了垂暮之年,什麼事都看淡了,自你小娟表姊死後,你娘更是萬念俱灰,每天守在養心堂禮佛唸經,連我也不准進去打擾她。受她影響,我也動了斬絕塵緣、面壁潛修的念頭,你到後面養心堂去見見你娘,明天備點祭品,去祭拜一下你表姊靈墓,至於你今後行動,我也不願過問,你師父胸羅玄機,他說的大概不會有錯,說不定我碰上緣機,就遁跡世外了。”說畢,起身對李青鸞點下頭,緩步出廳而去。

  馬君武看父親背影消逝廳外,不禁落下兩行淚珠,李青鸞遞給他一方絹帕,柔聲慰道:“武哥哥,你不要傷心好嗎?”

  君武接過絹帕,擦去眼中淚痕,笑道:“去見見我娘。”

  水月山莊並不大,馬龍所以取這個名字,無非感嘆人生猶如鏡花水月,一切功名富貴,都是空幻的意思。養心堂建築在一片翠竹叢中,漪漪綠篁裡傳出來聲聲佛號。

  馬君武帶著青鸞,繞著竹林曲徑,走近養心堂。那只是三間茅舍,竹幾木椅,打掃得纖塵不染,正中一張白松木八仙桌邊,坐著一位青衣素裙的美貌中年婦人,雙目微閉,口誦《大悲經》。馬君武緊走兩步,拜伏地上道:“娘,武兒回來啦。”馬夫人慢慢睜開眼睛,莊嚴的臉上露出慈愛的微笑,摸著君武頭頂道:“你回來得正好。你小娟表姊死了,明天是她週年忌辰,她行前還惦唸著你,明天叫阿祿帶你去她墳上祭奠祭奠,她就葬在西山腳下,那是你們小時候常玩的地方。”

  馬君武流淚答道:“可憐小娟表姊死時,兒連最後一面也沒見到。”

  馬夫人扶起馬君武,肅穆慈愛的臉上也泛露出悲傷神色,嘆惜一聲,道:“小娟聰慧,只是生具薄命,她死了倒免去日後受罪,人世間因緣果報,勉強它不得,你也不要太過傷心,同來的這位姑娘是誰?”

  馬君武還未及回答,李青鸞早已拜倒地上答道:“伯母,我叫李青鸞,和馬師兄同屬崑崙派門下。”

  馬夫人探身扶起她,拉到身邊,看她嬌憨無邪,一派純真,心裡甚是喜愛,問道:“你是君武師妹嗎?今年幾歲呢?”

  李青鸞答道:“我十七歲。”

  馬夫人把她輕攬懷中,又問道:“你家住在什麼地方?你娘好嗎?”

  這一問,問得李青鸞一陣傷心,依偎在馬夫人懷裡,潸然淚下。她幼失母愛,十幾年來在悟空撫養下長大,老和尚雖對她百般愛護,但是無法和女人天賦潛藏的母愛比擬。馬夫人問及其娘,正觸到她傷心之處,小姑娘天性率直,想到傷心就哭起來。她一邊哭,一邊答道:“青鸞命苦,從小就沒有了母愛,師父告訴我叫李青鸞,可憐鸞兒連爹娘什麼樣子都不知曉。”

  她哭得淒婉,說得句句斷腸,字字血淚,馬夫人聽得感傷萬千,撫著她一頭秀髮勸道:“好孩子,不要哭啦,你母親就是活著,也不能跟你一輩子。”

  說罷,閉上眼睛,又恢復莊嚴神色。馬君武不敢再打擾,輕輕扯下青鸞衣角,退出了養心堂,老僕阿祿早已替少爺打掃好了臥室,李青鸞自有過去侍候凌小娟的小婢銀瓶,招呼安置。

  第二天一早,阿祿備了三色祭品,引馬君武去憑弔凌小娟靈墓。這時旭日初升,山色如畫,淺山崖下,小溪岸旁,綠草地上,兀立著一座孤家,老僕阿祿擺好祭品,回過頭,滿蘊老淚說道:“少爺,回想過去老奴常陪少爺和小娟姑娘來這裡玩耍,你們在溪裡捉魚,玩得高興時,連飯也不肯回家去吃,往事歷歷如在目前,如今景物依舊,小娟姑娘卻死了一年了。”

  馬君武抑制著無限感傷,對阿祿道:“你先回去吧!我要一個人留在這裡。”

  阿祿走了後,馬君武再沒法克制滿腹悲切。星目中汩汩淚下,傷心過度,他反而哭不出聲,跪對小娟芳冢,無聲低泣,這種哭法,最是傷神,不大工夫,淚盡血流。阿祿跑來見馬君武如昏如痴,喚了兩聲少爺,君武渾然不覺,看他星目圓睜,眼角裡仍舊出血,只嚇得丟魂失魄,一路狂奔回水月山莊。馬龍一大早就出去,行蹤無定,馬夫人正在養心常閉目參禪,他不敢驚動,找到了李青鸞姑娘,李青鸞沒有聽完話,已如飛奔去,墳墓距水月山莊也就不過一里多,李姑娘心急如焚,片刻到達,見君武跪地孤家,一動不動,如不是兩眼角有血汩出,真似石雕木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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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青鸞一陣心痛,撲到馬君武面前,哭喊道:“武哥哥——武哥哥——”一連哭喊數聲。李青鸞驚痛之餘,伸手抓住馬君武一隻左腕,立時如焦雷擊頂,嚇得她“啊呀”一聲,鬆開手仰栽地上。這一瞬間,她腦中空空洞洞,宛如一張白紙,足有一杯茶的時間,她才清醒過來,抬頭望天,日已近午,山風拂面,水聲淙淙,李青鸞緩緩站起身子,自言自語說道:“武哥哥死了,我還要活嗎?”忽然轉過身子,兩臂一張,猛向馬君武抱去。

  驀地裡,一陣勁風直向李青鸞撞去,同時一個宏亮而又熟悉的聲音響道:“住手!你真的想不要活了嗎?”變生倉促,李青鸞本能地向旁一閃,定神看去,正是洞庭湖遇到的長髯老者。

  老者不待青鸞開口,先嘆口氣,道:“他悲傷過深,傷了中元。全身真氣凝聚不散,你此刻如果貿然動他,他內腑凝聚真氣無法疏散,必然凝結成了內傷,內功愈深,受傷也愈重,雖然不死亦必終身殘廢了。”

  李青鸞流淚問道:“這麼說,就沒有法子救了嗎?”

  長髯老者看李青鸞粉臉上淚痕縱橫,秀目裡無限淒惶,乞憐地望著自己,心中一軟,說道:“好吧,我先把他救過來再說。”說吧,緩步走近馬君武,右掌向他背心命門穴拍去,左手用推拿手法,活動馬君武當門、肺海兩穴活道。

  果然不大工夫,馬君武長長吁一口氣,慢慢轉過頭,李青鸞心中一喜,顧不得對那老者道謝,叫了一聲“武哥哥”,便兩臂齊伸扶起馬君武,她不管身側有人,很自然地用紅色衣袖,擦拭他眼角血跡,臉上淚痕未乾,嘴角間笑意復現。

  馬君武見李青鸞情出衷誠,倒也不忍拒絕,只得由她。轉眼瞥見湖中所遇的長髯老者,肅容站立身側,輕輕推開青鸞,躬身一禮道:“老前輩幾時到此,恕晚輩未迎大駕。”

  他這一說,李青鸞才想起應給人家道謝,也盈盈一拜道:“謝謝你啦!老伯伯,你救了我武哥哥。”

  長髯老者還了馬君武、李青鸞一禮,一臉肅穆地說:“我本無救人之心,只是不願乘人之危,馬老弟說過,武林中偶伸援手,本屬平常小事,其實你師妹本可以救你,只是她閱歷欠缺,在情急之下,一時間不知如何下手罷了。”

  馬君武聽得一怔,轉頭看李青鸞,她更一臉茫然不解,瞪著水汪汪大眼睛出神。

  馬武本是聰明透頂的人,略一沉思,便完全瞭然,朗聲笑道:“既承示警又蒙施救,老前輩對我已仁至義盡,足可抵家師昔年援手小惠,老前輩還有什麼教言,儘管當面吩咐,馬君武洗耳恭聽。”

  老者手持長髯哈哈大笑道:“馬老弟說得不錯,我們天龍幫和崑崙派素無恩怨,不過那藏真圖是武林第一奇寶,不管哪一門派都存有必得之心,洞庭湖船艙中一席清談,我已對老弟推腑直告,再見面便要領教老弟的分光劍法。”

  馬君武微微一笑,道:“老前輩所以追尋到此,無非志在藏真圖,姑不論藏真圖是否落在我們崑崙派中,但晚輩身上確無此物。”

  長髯老老臉色一變,冷冷接道:“那只有委屈你老弟一趟,去見敝幫主了。”

  馬君武劍眉一揚,答道:“這麼說,老前輩是準備把晚輩擒押貴幫作為人質了?”

  老者一拂長髯笑道:“幫規森嚴,老朽做不得主,只有請你馬老弟原諒了。”

  馬君武起身大笑道:“崑崙派門下弟子,還不敢這樣沒有出息的,老前輩想的不錯,恐事實上不如你想的容易。”

  長髯老者冷冷一笑道:“令師俠名蓋世,馬老弟自是不凡,我先領教幾手高招試試,咱們再談。”

  馬君武笑道:“晚輩質愚才淺,所學有限得很,老前輩既不吝賜教,當得藉機學習學習,只是我們兩度會面,老前輩還不曾把尊姓大名相告,既是要過招動手,難道老前輩也還不願以姓名賜示嗎?”

  長髯老者微一沉吟答道:“天龍幫長江分局鄭如龍,還有個不大入耳的渾號,叫做長江神蛟,老弟接招啦。”

  說罷,右手閃電般向馬君武抓去。

  馬君武一閃,李青鸞已自出手,小姑娘武功不弱,一出手連著三招快攻,一雙白玉般的小手,直似蝴蝶飛舞,鄭如龍叫她一輪急攻快打,竟被迫退三步,鐵青著臉說道:“姑娘武功不錯。但我鄭如龍還不願和女孩子動手,姑娘請站在一邊,我還是向你師兄請教。”

  李青鸞笑道:“我武哥哥本領比我大得多啦,你怎麼打得過他呢?”

  這句話,激得鄭如龍心頭火發,哼了一聲,怒道:“你一定要替你師兄出頭,怪不得我先領教姑娘的武學了。”

  李青鸞道:“這樣最好不過,我要是打敗了,武哥哥自然要出手救我。”說笑回頭望馬君武一笑,紅衣飄飛,雙手齊發,上取雙目,中打前心,掌風颯颯,迅快已極。

  鄭如龍長笑一聲,左手箕張而出,反扣李青鸞右腕脈門,右手掌緣斜切,猛切李青鸞左臂。小姑娘不待兩招用實,嬌軀一轉,招式已變,左掌一翻,“葉底偷桃”點向對方右助曲池穴,右腕疾沉,化為“白鶴亮翅”,反切敵人左臂。鄭如龍似乎沒有估到李青鸞變招如此快速,幾乎被點中穴道,心中大怒。雙掌連環發出,其勢直似排山倒海一般,掌風呼呼,一連搶攻了八招。

  長江神蛟鄭如龍和李青鸞對拆了五六十招,仍是半斤八兩,勝負難分。小姑娘勝在輕雲巧快,招術精奇,鄭如龍勝在功力深厚,出手穩實,一時間拳風足影,丈餘內花飛沙揚。

  鄭如龍一面打,一面暗想,自己在天龍總局中身份不低,掌理長江分局,領袖分局水陸群雄,今天如敗在一個小女孩子手中,還有何面目見天龍幫主,說不得只有下辣手求勝了。他惡念一動,拳招忽變,不似剛才的急攻快打,出手吐招,緩慢異常,但一掌一腳中都帶著一股強大的潛力,這種內家真功,出掌發招,勢非小可,颯颯掌風,震飄起李青鸞紅衣白裙。李青鸞吃苦在功力沒人深厚,縱然招數身法勝人一著,也被逼得漸落下風,又拆解人家十招,粉面上已見汗水。

  馬君武看情形不對,他想不到長江神蛟鄭如龍竟使出數十年內功火候,拼耗真氣對付一個小姑娘,不覺有點冒火。正想喝退李青鸞,猛見青鸞拳路亦變,看她掌式似乎有點像悟空大師教導自己的十八羅漢掌法,但又有很多不同之處,馬君武哪裡知道,這是悟空大師為造就李青鸞,十年來苦思精研,由十八羅漢掌中研創出一套新奇掌法。因為十八羅漢掌是外家功,純是剛猛的路子,李青鸞人嬌力弱,女孩子受先天體質所限,不適宜練剛勁見長的外家功夫。悟空大師以外家功夫見長,十八羅漢掌法本是外家功夫中極高的一種掌法,出手講求沉實、力猛,克敵於剛勁之中,李青鸞玲瓏嬌柔,自不適合學習這種掌法,悟空大師才揉合了巧、快兩訣,變化成一套流雲掌,以巧快來補李青鸞剛勁不足。

  李青鸞施展出流雲掌後,又和鄭如龍打成平手。李青鸞一個身子真似行雲流水,飄忽不定,繞著鄭如龍團團亂轉,乘虛搗隙,怪招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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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君武心知兩人再打下去,難免兩敗俱傷,立時一舉雙掌,飄飄長衫,投入了兩人掌風之中,施展天罡掌“分浪斷流”,兩臂一分,把兩人隔開,笑道:“兩位素無冤仇,何必一定要拚死活,鄭老前輩功力深厚,再打下去,李師妹必敗無疑,不如就此收手吧。”

  鄭如龍心知馬君武這幾句話,故意對他客氣,李青鸞越打越快,再拼下去,鄭如龍自問無致勝把握,馬君武這幾句話,聽得他心裡一陣難過,臉色微微一紅,答道:“崑崙派武學,真個不凡,今天如果我是和令師妹比武試招,那就得衷心認輸,不過今天不是比武試招,這就很難分出勝負了。”

  馬君武微笑道:“老前輩如肯對晚輩留餘地,就此罷手,俟我馬君武西行歸來後,定當隨老前輩走一趟,去拜謁貴幫主,說明藏真圖的誤會,免傷兩家和氣,如果老前輩一定要逞強動手,我馬君武不能不替師門保留聲譽,這還請鄭老前輩三思。”

  長江神蛟鄭如龍環眼中神光如電,注視馬君武很久,點點頭道:“馬老弟說得不錯,鄭如龍也自知非敵,不過我奉命而來,作不得主,只有請馬老弟原諒了。”

  馬君武劍眉一揚,道:“這麼說起來,是非要動手不可了。”

  鄭如龍還未答話,突聞幾聲長嘯傳來,馬君武回頭看去,四條人影沿小溪上飛奔而來,不大工夫,四人已近,馬君武隱約辨認出,這四人正是在洞庭湖中分乘梭形快艇攔路的,此時皆全身勁裝,佩帶兵刃,攔在一側。

  馬君武打量了四個大漢幾眼,轉臉望著鄭如龍道:“老前輩早有安排,看樣子是非迫晚輩就範不可了。”

  長江神蛟鄭如龍不理馬君武的話,向那四大漢問道:“總壇的人到了嗎?”

  右邊為首一個人躬身,答道:“紅旗壇胡壇主和黑旗壇的區壇主,已聯袂趕往三清觀去,總壇護法蘇香主也到了洞庭湖,她可能會趕來此地。”

  鄭如龍一皺眉道:“怎麼,連幫主的愛女也出動了?”

  那人又躬身答道:“據蘇香主說,幫主對此事異常重視,可能親自趕來。”

  鄭如龍哦了一聲,臉上隱現傷感,回頭看馬君武氣定神閒,若無其事,暗裡嘆息一聲,憶過去玄清道人救命之恩,心中感愧無限。

  馬君武本不願和長江神蛟鄭如龍動手,見他站在那兒仰臉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輕聲對李青鸞:“我們走吧。”李青鸞點頭一笑,隨馬君武身後,緩步向水月山莊而去。

  四個虎視在側的大漢,剛要移步攔擊,被鄭如龍撥手阻止,十隻眼睛看著兩人一前一後,逐漸消失,鄭如龍才對四大漢道:“兩人盡得崑崙派武功真傳,真動上手,我們也討不了好處,現在我們只埋伏在水月山莊四周,監視兩人,不讓他們脫梢逸走就行了。”

  右首第二人只問了句:“要不要去請蘇香主早來一步?”

  鄭如龍點點頭代替了回答,那人立刻一縱身軀,如飛而去,長江神蛟鄭如龍和另三個大漢也轉過身子,向水月山莊走去。他們剛轉身走了幾步,突聞一聲陰森森的冷笑,起自背後。

  鄭如龍回頭看去,不知什麼時候,那青冢旁邊,站著一個瘦骨嶙峋的老者,雞皮鶴髮,白髮如銀,穿一件黑綢紗長衫,打扮得僧不僧、道不道,手提著一支烏黑沒光、上端形如蛇頭的手杖,站在那裡不動,這人並不怎樣難看,只是他穿著打扮和手裡握的一支蛇頭手杖,看得人心生寒意。

  鄭如龍久走江湖,閱歷極深,這人一身怪打扮,似乎聽人說過,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低聲約束三個部下道:“不要招惹他,我們走。”四人轉身走了幾步,再回頭看,那怪人已不知去向,鄭如龍暗暗心想:好快的身法,看來追尋到水月山莊的人已是不少。他在無限感慨中,繞過一片竹林,四個人就在水月山在外面埋伏下來。

  再說馬君武到了家裡,馬龍正坐在客廳上看書,見兒子和李青鸞並肩歸來,抬頭微笑問道:“奠祭過你小娟表姊的靈墓了嗎?”

  馬君武答道:“奠祭過了,兒想早點趕到崑崙山去。”

  馬龍笑道:“很好,最好現在就走,你娘那裡我替你說一聲,我已經讓阿祿給你們準備好了行李。”說罷,用手一指大廳一角木幾笑道:“你們看看還少些什麼?”

  馬君武轉頭望去,木幾上早放著一個包袱,還有李青鸞和自己用的兩柄長劍,看樣子就算自己不說走,父親也要催促走了。

  馬君武心裡一陣感傷,但他知道目前形勢緊迫異常,遲走一步,就多一分危機,說不定也要替爹娘招來慘禍,就移步取過長劍,背上包袱,跪地流淚拜道:“兒子不能承歡膝下了。”

  馬龍起身投書,大笑而出,走到廳外,忽然又停步回過頭來,這一瞬間他眼神中流射出父親的慈愛,慢慢說道:“你們吃了飯再走吧。”說完,背上雙手。緩步出了大門。

  阿祿送上飯菜,馬君武哪裡嚥得下去,胡亂吃了一碗,就放下碗筷,李青鸞看他不吃,也只吃了一碗。馬君武遞給她一柄長劍,道:“我們走吧。”

  李青鸞問道:“不去看看伯母嗎?她很喜歡我,我有點捨不得她老人家。”

  馬君武苦笑一下,搖搖頭道:“不要啦,我們得快點走,再晚了,恐怕走不了。”

  馬君武佩上長劍,和李青鸞離開了水月山莊,回望故園,惆悵無限,這次回家,來去匆匆,前後還不到兩天時間,可是這兩天中,就好像經過兩年一樣,小娟表姊的死,傷透馬君武的心,父親慕道,萬念俱灰,母親學佛,心若枯井,看上去爹娘連他這唯一的兒子也不放在心上,最可怕的還是藏真圖的牽纏風波,但願師門這些恩恩怨怨,不要波及雙親——他一面走,一面想,只覺萬感交集,心緒如潮,這滋味說不出是苦是恨。

  兩人走了一頓飯的工夫,已到了東茂嶺的出口,下了這座土嶺,就是去岳陽的官道。

  這當兒在路上迎面急馳來三匹快馬,轉眼間已闖到山中。最前面一匹馬上,坐著一個青衣少女,肩上斜背著一柄長劍,後面兩匹馬,騎著兩個勁裝大漢,最後一個,正是李青鸞力鬥長江神蛟鄭如龍時,後來的四個大漢之一。

  青衣少女的馬衝到馬君武、李青鸞身前,一收韁,馬勢緩了下來。最後一匹馬上大漢已高聲叫道:“蘇香主,就是這對男女。”

  那青衣少女停住馬,據鞍打量馬君武和李青鸞一陣,笑問道:“兩位都是崑崙派玄清道人老前輩高足嗎?”

  馬君武淡淡答道:“不錯,姑娘橫騎攔路,有什麼教言吩咐?”

  青衣少女翻身下馬,星波如電,逼視著馬君武笑道:“崑崙派分光劍法和天罡掌名震武林,我怎麼敢攔兩位去路,只是想和你們商量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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