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新仙鶴神針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0-17 17:36:2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 19374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20 14:19
五〇

  通靈禪師禱告完後,激動的神情漸漸平復下來,嘆道:“小施主所探詢令師妹被擄去處,正是貧僧的出身師門,我因違寺中戒律,被截去雙腿逐出門牆,連我親傳的兩個弟子也一同遭逐,我們師徒歷盡艱辛,經過多年來的努力,才在大湖山修築了這座雲霧寺,我因雙腿已斷,不願再見生人,幸好寺後有一座天然石洞,遂遷居此處。老僧未被逐出門牆之時,在寺中地位不低,難免有很多弟子暗中前來探視,因為寺中戒律嚴酷,凡是被逐出門牆的人,都不准門下弟子來探看,一經發覺,立被處死。為避免株連無辜,我遷居這石洞之後,就立下了一個不合情理的規矩,凡是來見我的人,不問是誰,必先接我十招以上掌力,十年來有不少人進過這座石洞,但都吃我掌力逼退——”說到此處,老和尚突然一陣急喘,嘴角間湧出來兩行鮮血,人也搖搖欲倒。

  馬君武心中大驚,趕忙雙手扶住他,連聲問道:“老禪師,你怎麼了?”

  通靈禪師喘息一陣,苦笑道:“我在被逐出門牆之時,已被他們用透骨點穴法,點了我藏血、腹結兩穴,這兩處穴道,是我師門的獨門點穴手法,除了寺中幾位師叔、師兄能夠解得以外,天下武林同道,能解透骨點穴法的人,恐怕很難找得出來了。”

  馬君武問道:“那麼老禪師是不是能解得呢?”

  通靈禪師點點頭道:“我雖然懂得一點秘訣,卻無法解開。”

  馬君武低頭默然,通靈禪師又喘息一陣,接道:“他們用透骨點穴手點了我藏血、腹結,留下我一條性命,但並非真的饒恕了我,只不過是讓我多受十年活罪,剛才我發掌攔擊小施主時,用力過多,致引得傷穴發作。”

  馬君武黯然接道:“想不到晚輩無意之中,引發老禪師的傷勢——”

  老禪師搖搖頭道:“就是貧僧不動手,我也活不過六個月了。這十年來,我獨處石洞,原想以本門內功心法,療治傷穴,哪知十年苦功,仍屬白費。近月來自覺肝膽一脈逐漸麻木,而且不斷擴展,腹結穴氣血交接之處,每日子午兩時辰,痛如刀割,雙穴傷勢既發,已難久於人世,我在死前,能把師門惡跡揭露出來,雖然對師門不忠,但總算替天地間留下了一份正義——”

  老禪師話尚未說完,一陣血翻氣湧,連著吐出來四五口血,而且鬚髮顫動,全身發抖,看神態模樣,已知他極力在忍受痛苦。

  馬君武心中大慌,卻苦於無法替和尚解除痛苦,只有扶住通靈禪師身子,黯然神傷。

  過了好一陣工夫,老禪師才鎮靜下來,接道:“我這潛修養傷的事,連追隨我的弟子也不知道。就是初見小施主時,我也不準備洩露師門秘密,後來又想到,我如不說出這件隱密,不但令師妹無法得救,就是天下武林道上,也永不會知道在那冰霜封鎖的深山之中,一座莊嚴宏偉的寺院裡會住著一群身披袈裟、外貌仁和,其實兩手血腥、無惡不作的空門弟子,老和尚死後亦愧對我佛了。”

  話到這裡,通靈禪師突然雙目閃動,神態肅穆起來,推開馬君武扶在身上的一雙手,又道:“一來他們作惡的巢穴,僻處深山,人跡罕到;二則我幾位師叔、師兄的武功,已登峰造極,天下能和他們頡頏的人,實在寥寥可數;再加上寺中有一株天地間僅有的奇樹雪參果,功能起死回生,返老還童,只要食一枚便助長功力不少,這株天地間靈氣孕育而成的奇樹,助長了他們的凶焰——貧僧就是為勸阻我師叔及掌門方丈,稍斂惡行,而遭逐出門牆,我的法號,本來是名叫一明禪師的。來到這裡潛修避禍,才改作通靈——”說到此處,禪師尚已支持不住,又吐出一口血,暈了過去。

  馬君武急急扶起老禪師,用推宮過穴手法推拿他藏血、腹結兩穴。無奈透骨點穴法和一般點穴法大不相同,馬君武替通靈禪師推拿了半晌,仍是毫無作用。

  過了足足一刻工夫,老和尚慢慢地睜開一雙失神的環眼,微微搖著頭道:“我已經不行了,小施主千萬別涉險到大覺寺去!你就是一定要去,也要多請些高手同去,入洞時你化解我掌力的身法,似乎是一種極為繁難至高武功,移步出手,招招含蘊玄機,我知道那不是你們崑崙派中所有的身法,小施主必是另從高人學來,傳授你這身法的人,也許有能力和我師叔、師兄們相抗衡——”

  說到這裡,已是上氣不接下氣,神情上痛苦萬分,但他仍斷斷續續地說道:“——我幾位師長——不但武功登峰造極,而且我三師叔玄虛,更練成一種極歹毒的百毒掌力,中人——必死——只有乾元指神功可——破——”

  老和尚極困難說出他最後一個破字,似乎是言猶未盡,但已再難續說下去,兩眼一翻,口中鮮血泉水般湧出,全身抽動一陣,閉目逝去。

  馬君武目睹這出污泥而不染的高僧死狀奇慘,心頭升起了一份愧咎,如果自己不來尋他求教,也許他還能多活一段時間,想著想著,淒然淚下,扶正他屍體,倒身拜了兩拜,帶著滿眶熱淚,緩步出洞,走了幾步,又不自主回頭望去,幽暗的山洞中,只有那盞孤燈,仍吐著熊熊的光焰,照著四肢不全、滿口鮮血的通靈禪師,倍增淒涼之感。

  馬君武滿懷沉痛,出了石洞。見曹雄急得在洞外走來走去,回頭見馬君武帶著滿臉淚痕出來,心中一驚,跳過去拉著馬君武一雙手,問道:“你怎麼了?”

  馬君武搖搖頭,慘然道:“我沒有什麼,可是通靈禪師死了。”

  金環二郎轉了轉俏目,笑道:“那個臭和尚死了你卻哭什麼——”

  馬君武未答話,站在旁邊的灰衣僧人突然接道:“你怎麼滿口胡言亂語,我不信就憑你你那點功夫,能傷了我師父?”

  馬君武黯然嘆惜道:“老禪師功力深厚,我豈是他的對手,是他自己傷穴發作而死。”

  灰衣僧人聽了馬君武這話後,果然鎮靜下來,兩眼中汩汩淚下走回石洞裡去。

  馬君武拉曹雄在石洞外面,把入洞會見通靈禪師經過,很詳細地說給曹雄聽,任他金環二郎生性冷僻,手辣心狠,也聽得心裡面冒上來一股冷氣,嘆道:“這通靈禪師倒不失為一個好人,他那些同門師叔、師兄,對自己師侄、師弟,下了這等毒手,手段也太陰毒了。”

  馬君武看曹雄一眼,見他竟也流露淒然感懷神情,心中很感快慰,暗道:看來他並非天性陰毒,以後我要找機會好好勸他,不難改去他辣手狠心的習性,也不枉他對我一番情義了。

  想到這裡,沉痛的臉色上,泛起來一絲微微的笑意。

  兩人在洞外等了很久,仍不見那灰衣和尚出來,馬君武心覺有異,於是拉曹雄入石洞,走到洞底一看,只見那灰衣僧人已撞壁死在通靈禪師身邊,腦漿迸出,死狀甚慘,只有通靈禪師身邊那盞孤燈,仍然是青光瑩瑩。

  馬君武把兩具屍體排好,滿眶淚水,低聲禱告:“馬君武如能救出師妹,無恙脫險後,定當重來雲霧寺奠祭兩位大師父的亡魂英靈。”禱畢起身,和曹雄攜手出洞,搬了很多山石把洞口封起。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20 14:20
五一

  封好石洞,兩人依原路登上懸崖。靈性的赤雲追風駒正在峰上樹林邊吃著肥嫩的野草,一見兩人,長嘶一聲跑近身側。

  曹雄挽著馬君武一隻手,雙雙跳上馬背,放轡奔去,赤雲追風駒灑開四蹄,朝著祁連山青雲岩的大覺寺奔去。

  由江西到甘肅,有水旱兩條路可走。走水路是由湖北乘船沿江而上,渡三峽進四川,再棄舟登陸入甘肅。走旱路則由湖北過陝西省境進入甘肅,這一段遙遙的旅程,如依一般商旅來說,自然都走水道。但金環二郎仗著赤雲追風駒的腳程,棄船走旱,而且沿途上除了打尖餵馬之外,很少休息。這赤雲追風駒果然是一匹舉世無雙的寶馬,日夜兼程,速度不減,五日夜狂奔急馳,第六天中午時候,已到了甘肅境內的靈台縣。

  馬君武看寶駒經過五天五夜的長途奔馳,神駿之態消失不少,垂鬃鞍鐙上,滿是塵埃,心中既感激曹雄,又覺得有些慚愧,很感動地握著金環二郎雙手,說道:“曹兄和小弟萍水相適,肯如此幫助——”

  曹雄略皺眉頭,接道:“你要是心存感激,那就是不願交我這個朋友了,其實我是願意來西北玩玩的,如果我不高興來,你就是求我也沒有用。”

  馬君武聽得一怔,金環二郎卻格格大笑起來,拉著馬君武右臂,道:“我們找個客棧,好好休息一天,這地方已離祁連山不遠了,通靈禪師說大覺寺中和尚,每一個皆身負絕學,也許不是危言聳聽。我們兩個人實力薄弱,只宜暗中下手,先救出你師妹,順便再偷他們幾枚雪參果嘗嘗。”說完,牽著馬和馬君武並肩進了一家客棧。

  兩人在客棧休息了半天,那赤雲追風駒也經店夥計洗刷去身上和鞍鐙上的塵土。曹雄待馬兒刷好後,不停用手拂著它的垂鬃,臉上神情甚是憐惜,良久後才吩咐店夥計多加草料,把馬兒飼好,然後獨自出店而去。

  大約過了一頓飯的工夫,曹雄手中提著兩大包藥物和一隻鐵鍋回來,到了房中,就連聲催促店夥計準備一個木炭火爐送來。

  馬君武看著他打開兩包藥物,很細心檢查一下,然後混合放入鐵鍋,這時店夥計爐中生火,火焰熊熊,火勢甚是強烈,曹雄把鐵鍋架在爐火上,又從懷中取出一小包赤色藥粉和在藥物中,合上鍋蓋,人卻坐在爐邊守候。

  馬君武不知他在搞什麼名堂,直待曹雄坐下休息時,才問道:“曹兄,你這是干什麼?”

  金環二郎笑道:“通靈禪師告訴你,青雲岩大覺寺中的和尚都不是好東西,你信不信?”

  馬君武答道:“我想他不會騙我們。”

  曹雄道:“我也相信他不會騙我們,所以咱們就來個以毒攻毒的辦法。”

  馬君武道:“你現在是不是在調製毒藥?”

  金環二郎點點頭,笑一笑,卻不再答馬君武的話。馬君武自是不好再追問,只得冷眼旁觀。

  曹雄待鍋裡藥物溶化之後,又取出幾大包鋼針投入鍋中,把鍋蓋密合起來,任那爐中強烈火勢燒了一夜。

  次日起身後,曹雄打開鍋蓋,取出鍋中幾包鋼針。馬君武看針時,已被藥水浸煉成一種藍汪汪的顏色。金環二郎收好幾包鋼針,牽馬出店,兩人又縱騎西上。

  西北地廣人稀,而且多山,愈往西走則愈難走,好在赤雲追風駒能翻山越嶺,兩人認定方向,單走快捷方式,這樣一來,近了不少。又走兩天,第三天已進入祁連山。

  曹雄眼看山勢,重峰迭嶺,高接雲天,其雄偉氣魄,實非五嶺能及,這時雖已是深春季節,但山高氣寒,直若嚴冬,所幸兩人有一身武功,不畏寒冷,放轡縱騎,越山直入。

  這一陣縱馬急跑,已翻過二十餘座山嶺,少說點也有百里左右山路。金環二郎收住韁繩跳下馬嘆口氣道:“再要不休息,馬兒就真的要累死了,那我們就得從千尋峭壁上跌入深壑,粉身碎骨不要緊,可是馬兄卻永遠不能再見你師妹了。”

  話說得雖然輕鬆,臉上卻是無限憐惜神色,一面拂著寶駒垂鬃,一面取出雪白的手帕,擦抹著馬身汗水。馬君武只是呆呆地站在一邊,望著他發怔,他心裡有千言萬語要說,但又覺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兩人相處時間長,馬君武則愈覺得曹雄的性格無法捉摸。

  曹雄說著笑著,拉馬君武縱身跳上一棵松樹上坐下,取出乾糧分食。

  馬君武淡淡一笑,想不出合適的話說,只有沉默,一邊吃乾糧,一邊四顧山勢。兩人停身地方,原是一座極高峰頂,放眼看去,只見重峰連綿無涯,而且一色銀白,分不出是雲是雪,較近幾處山峰上,也只能看出銀色峰端黑點斑斑,那大概是山峰上長的巨松之類樹木。馬君武窮目四外搜索,看了半天仍是一無所獲,看不出一點跡象。

  曹雄的兩雙眼卻盡往下看,突然他轉臉對馬君武笑道:“馬兄,你看西南方兩峰之間,是不是一片大森林,我們現在去放火,大概到午夜時候三百里內就可見到火勢了。”

  馬君武順他手指望去,果見西南兩峰之間,隱現出一片黑黝黝的顏色,點點頭道:“不錯,那正是一片茂密的森林。”

  曹雄笑道:“好,咱們吃飽後,就去放火。”

  馬君武正待答話,一轉臉,突見正西方一點白影劃空而來,不大工夫,已到兩人停身崖頂,飛行如箭,快速至極。金環二郎大叫道:“好大的白鶴呀。”

  說著話,縱身而起,躍高一丈五六,手握松枝,一個倒翻,人已翻躍上松樹頂端,右手揚處,一雙金環脫腕飛出,直向那掠空急飛而過的奇大白鶴打去。

  馬君武想阻止他已是遲了一步,陡見那大鶴轉過身來,巨翅一撲,曹雄打的金環被擊落,接著兩翅一合,箭一般向下疾撲曹雄。

  金環二郎想不到一隻白鶴,竟有這等威勢,一時間來不及拔劍迎擊,只得飄身下樹,那巨鶴下衝之勢太快,曹雄這一飄身避開,巨鶴卻無法收住疾衝身勢,撞入樹中,但聞得一陣響聲,那數百年的巨松,被鶴身沖得枝葉紛飛。

  巨鶴一擊不中,立時仰首疾升數丈,一個迴旋後,二次斂翅下撲曹雄。

  這時,金環二郎已握劍在手,一招“仰觀天象”迎鶴掃去,曹雄剛才看那巨鶴撞了松樹的威勢,心中已感十分驚異,故劍招出手,用了八成真力。

  哪知巨鶴竟似精通技擊一般,斂合的雙翅突的一張,左翼迎劍疾掃,右翼借勢下擊,兩隻斂藏在腹下的鶴腿猛伸,雙爪直逼曹雄頭頂。

  金環二郎劍勢吃鶴翅掃中,逼開一邊,幾乎脫手,而且那巨鶴右翼雙爪,卻一齊襲到,迫得他仰身倒臥下去,借勢翻滾,才算讓開一擊。

  哪知他身子剛剛挺起,那巨鶴卻又襲到他身後。

  這座山峰本就不大,而且積雪冰封,光滑異常,曹雄剛才讓開白鶴一擊,已快到懸崖邊緣,此刻,巨鶴又迅速從身後襲到,如果再往前縱避,勢將落入那萬丈懸崖,這情勢逼得他只有奮身回擊一途,金環劍施出一招“迴風拂柳”,轉身橫向巨鶴掃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20 14:20
五二

  劍勢出手,突覺被一股強力吸住,原來劍尖金環,已被巨鶴右爪抓住,同時那巨鶴左爪左翼,一抓一掃,也閃電襲到。

  曹雄心頭一涼,暗想:完了,想不到我金環二郎送命在這畜生的利爪之下。

  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突見一道銀虹閃電而至,猛向巨鶴襲撲曹雄的左腿劈去。巨鶴左腿疾收,仰首破空直上,曹雄不肯丟棄手中金環劍,連劍帶人被那巨鶴帶了起來。

  馬君武出手一招救了曹雄,大聲叫道:“曹兄,快些撒手,這白鶴的主人,小弟認得,待見面的時候當為曹兄討還金環劍。”

  曹雄已被那巨鶴帶飛起兩丈多高,聽得馬君武一喊,只好鬆手丟劍,身子剛落實地,探手入懷,取出一把毒針仰首望那直升巨鶴準備撒去。

  大白鶴升高到十丈左右,突然停住,雙翅平伸,緩緩繞峰飛行,長頸下探,似在默查敵勢。

  馬君武見鶴思人,想起了授自己五行迷蹤步法的白雲飛來,近月來全仗五行迷蹤步身法,驚走了開碑手區元發,保存性命,拆解了通靈禪師雄渾的掌力,探得李青鸞消息——他只管回憶往事,卻沒有注意曹雄已手扣毒針蓄勢待發。

  那巨鶴在兩人頭上緩緩繞兩週後,突然俯衝下擊,直撲馬君武。

  金環二郎揚腕一把毒針,電射而去,十餘條銀絲閃爍,直向巨鶴打去,毒針細小,絲毫不挾破空風聲,曹雄心想無有不中之理,只要那巨鶴中得一支,針上劇毒立時發作,任它是千年通靈之物,亦難抵受得住,哪知曹雄打出的毒針盡被巨鶴扇出強風震飛,散落峰頂。

  金環二郎只驚得呆了一呆,那大白鶴卻原勢不變,仍向馬君武撲去。

  馬君武在括蒼山中已吃過這巨大白鶴的虧,知它兩翼神力驚人,鐵嘴鋼爪,裂金碎石,又知它是白雲飛所養之物,於是劍護面門,縱身一閃。那巨鶴好像已看出是馬君武的模樣,撲擊之勢頓時一收,右爪一鬆,金環劍凌空落在峰上,長唳一聲,昂首振翼,破空直上,飛高到百丈左右,轉頭向北而去。

  但見它雙翼展動,掠空急去,眨眼間沒有了影兒。

  馬君武直待那大白鶴消失空際,才俯身撿起金環劍,送交曹雄,心裡卻暗暗想道:這巨鶴突然在祁連山中出現,莫非白雲飛也到祁連山來了?

  馬君武心念一動,又想起那夜荒墓中撿得的羅帕,不自覺伸手入懷,正要掏出,金環二郎忽然問道:“那野禽好像是認識你一樣?”

  馬君武笑道:“我和那大白鶴的主人有過數面之緣,想不到它竟也像認得我了,千年靈禽,當真非凡。”

  曹雄冷笑一聲說道:“將來我會見那野鶴主人時,要好好教訓他一頓,免得以後他再縱放野鶴欺人。”

  馬君武本想把巧遇白雲飛的經過告訴曹雄,但聽曹雄話風,把遭巨鶴戲弄的一腔怨忿,遷怒到巨鶴主人的身上,只好把準備出口的話又嚥回肚子裡去,兩雙眼卻盯在曹雄臉上,現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態。

  金環二郎問道:“你看什麼?是不是覺得我打不過那養鶴的人?”

  馬君武點點頭,道:“那靈鶴主人,確實是一個身懷絕學的奇人,而且生性亦很高傲,萬一我們遇上他時,最好是不要動手,由小弟替兩位引見便了。”

  金環二郎微微一笑,卻是不答馬君武的話,緩步撿起金環,套在腕上,道:“走!我們放火去。”言畢,一齊向峰上躍去。

  翻越兩座山峰,果然有一片萬頃森林,對林下望,丈餘深淺已被交錯枝葉和繞樹藤蘿遮住了視線,林內積葉深達數尺,大多數均已腐爛,極目無際,不知多少萬株。

  曹雄高興地揚揚劍眉笑道:“好啊!這一片原始森林,總在萬頃以上,燒起來可有熱鬧看了,咱們分頭放火。”說完,沿林邊向西跑去。

  馬君武慢慢地取出火摺子望著參天林木,不覺黯然一嘆,這一把火,不知要燒死多少鳥獸。他幾次燃著火摺子,要點燃林邊積葉,但又縮回了手,陡然間李青鸞的音容笑貌飄浮腦際,馬君武一咬牙,正待點燃積葉,突覺一陣急風捲襲身後。

  馬君武不顧燃火,翻身一掌“拒虎門外”先擋敵勢,然後向右側躍退三尺。

  抬頭一看,見巨鶴長頸直伸,紅冠如火,降下地面後,緩緩移動鶴身,向馬君武身邊靠近。

  馬君武見巨鶴雖無傷人之意,但仍存著戒心,運功聚掌,目注巨鶴,正在蓄勢戒備,靈鶴似是看出馬君武心意,長頸伏地低鳴。

  馬君武呆了一呆,問道:“你主人可來了祁連山。”

  鶴性雖靈,但究非人,苦於不會說話,只把巨大鶴身向馬君武身邊偎去,鶴頸伸縮,不住展動雙翼。

  §第五章 明心現麗影 留字訴衷曲

  馬君武本是聰明絕頂的人,思索一陣,忽有所悟,笑道:“可是要我騎著你去見你的主人嗎?”說完,試向那鶴背騎去。

  那靈鶴讓馬君武坐好之後,驀的一聲長鳴,長頸疾伸,雙翼一展,騰空直去,曹雄呆呆地看著他騎鶴而去。

  飛約三百丈高,轉頭向北而去。巨鶴飛行,較曹雄赤雲追風駒更加神速,馬君武手抱鶴頸,但覺寒風撲面而過,山峰閃電倒逝,根本沒法看清楚下面景物。巨鶴飛行約有頓飯工夫,已不知飛越過多少峰嶺,陡的雙翼一斂,隕星似的疾向下降,在一塊大岩石上停住。

  馬君武打量眼前形勢,看四周都是壁立高峰,當中是一片兩里方圓的盆地,也許四周都有山壁阻擋的原故,別處是冷風刺面,這盆地中卻暖和如春,遍地綠茵中,雜生著各種奇花,五色繽紛,芳香襲人。馬君武跳下鶴背,信步向前走。剛走得四五步遠,突聞一陣鳥羽破空之聲,回頭望去,只見那巨鶴已振羽高飛,竟自離去,不覺心中一急。暗道:巨鶴把我送到這盆地中,獨自飛走,難道當真有什麼用意不成?再看那巨鶴,早已越峰不見。

  馬君武估量環抱的絕壁雖高,但自己還能攀登得上去,只是不知和曹雄相距多遠了。沉思一刻,又緩步向前走去。

  到了北邊山腳下面,突覺得有些口渴,縱目四顧,這一片草地,竟然看不見有水源。靜立一會,隱聞極微的泉水響聲,自石壁一側傳來,心念一動,沿著山壁向前走去。

  走了二十丈左右,見一株巨松靠壁矗立,泉水聲就從巨松後邊山壁中傳出。馬君武撥開巨松後枝葉上密繞葛藤,立時出現一個高可及人的石洞,因巨松正當洞口而生,再加上那密繞松枝葛藤,如不撥開,自是無法得見。一陣柔和微風,由洞中飄吹出來,挾帶著撲鼻清香。馬君武想道:山洞中既有微風吹出,想必不會太深,而且口中正渴,水聲亦由洞中傳來,且入洞去探視一翻再作計較。

  馬君武心念既動,側身而入,一掌護身,一掌防敵,向前走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20 14:27
五三

  轉了兩個彎,前面已現光亮,淙淙水聲已是清晰可聞,心裡一喜,緊走幾步,出了石洞。

  洞外景物愈發秀麗,青草如茵,奇花爛漫,柔風拂面,水聲潺潺,兩邊斷崖上,生滿古松,巨枝伸空,蘿帶飄垂,點綴得這百丈長短、十餘丈寬窄的狹谷,更顯得清幽奇秀。

  馬君武只顧鑑賞大自然幽奇景色,連口渴的事也忘了,突然,由三丈左右的一叢奇花後面,傳出來兩聲小鹿輕叫,接著又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嘆道:“等我武哥哥找到我時,我就不能再留在這裡陪你玩了——”

  聲音是那樣清脆,話說得是那樣天真,黯然中又帶著幽幽的留戀。

  馬君武只聽得心頭一震,不知是高興還是悲傷,兩行英雄淚奪眶而出。

  正想高呼李青鸞名字,突然心念一動,暗道:李青鸞既被大覺寺中和尚擄去,何以會到了這幽谷中來,這中間必有原因,先得看看再說,不要弄出笑話。

  心念一轉,擦乾淚痕,緩步向前走去。繞過那一叢奇花,極目望去,只見那叢花旁邊一汪小池,池畔坐著一個白衣少女,赤著雙足,浸入水中,左肘放在腿上,玉掌支頤,右手抱著一隻小鹿,側臉望天,不知在想什麼心事,柔風吹過,飄起她散披在肩上的秀髮和白衣。

  馬君武望著那秀麗無邪的背影,再也控制不住滿懷激動,正要跑過去,忽見那白衣少女搖搖頭,一聲幽幽長嘆,緩緩站起身子,把小鹿抱入懷中,伸手在那奇花叢上,摘了一朵花兒,猛一抬頭,看到了馬君武,高興得她秀目中熱淚盈眶,叫了一聲:“武哥哥。”縱身一躍,直向馬君武懷中撲去。

  馬君武雙臂一張,接住她飛來嬌軀,突聽得幽幽兩聲鹿叫,原來李青鸞手中還抱著那隻小鹿。

  李青鸞放下小鹿,眼光中無限憐憫,望著小鹿說道:“小鹿最乖,等我和武哥哥說過話,再喂你吃。”

  馬君武細看那小鹿,至多不過有三四個月,但這小動物似已和李青鸞有了感情。放在地下,竟是不跑,偎在李青鸞裙下,不住伸出舌頭,舔著李青鸞雪白的足踝。

  只見她大眼睛中,淚珠兒一顆接一顆由腮上滾了下來,嘴角卻浮現出盈盈笑意,慢慢地合上了眼皮,偎入馬君武懷中,說道:“你的朋友對我說,你一定會來找我的,所以我每天都在耐心地守在這裡等你,我很想騎那隻大白鶴飛上天去玩玩,但我怕你來了看不到我,你朋友的本領大極啦,我知道他不會騙我,果然你真的來了。”

  幾句淡淡的話,勝過了萬千句懷念的傾訴,馬君武只聽得一顆心片片粉碎,緊緊抱住她玲瓏嬌軀,說不出一句話來,熱淚如泉,滴在懷中的玉人臉上。

  李青鸞微睜星目,笑道:“武哥哥,你心裡難過嗎?”

  馬君武道:“我——心裡太高興了——”說完話,正想低頭輕吻李青鸞粉頰,突聞得身後一聲長嘆,接道:“你高興,我可苦壞了。”

  馬君武急急轉身望去,不知何時,白雲飛已到了兩人身後,他仍是一身青衣,臉上神情略帶淒惻,眼睛中含蘊著一片淚光,深注著兩人。

  馬君武臉上一熱,急松雙臂,放開李青鸞,深深一揖,道:“白兄賜授奇技之恩,馬君武還未報答,又勞涉關闖山,遠來西北,救了我師妹——”

  白雲飛揚了揚秀眉,轉動著星目,截住了馬君武的話,道:“你心裡感激我,倒可不必,我說苦壞我,另有所指。你也來到祁連山,而且又來得這樣快,實在有點兒出我意料之外。不過你來得很好,你師妹一天問我幾百次,為什麼她的武哥哥不來?那當真使我作難,沒法子我只有騙她,說你很快就會來接她,想不到信口開河的謊言,竟讓我無意言中——”

  說這裡頓了一下,又笑道:“說騙她,也並非是騙她,假如你再遲到兩天,我就準備用靈鶴玄玉送她到饒州去找你,我想你如果探不到你師妹消息,很可能轉回饒州。”

  馬君武點點頭,道:“天下事有很多是憑機遇,我要不是碰上天龍幫的金環二郎曹雄、恐怕也不會找上祁連山來。”

  白雲飛笑道:“你來得這樣神速,究竟是怎麼走的呢?”

  馬君武道:“曹雄有一匹蓋世寶駒,一日可奔千里,而且還能夠翻山越嶺,借助神駒腳程,才得早日到此。”

  白雲飛道:“世上真有這樣神駿寶馬,那真要見識見識。”

  白雲飛說完話後,淒涼一笑,轉身緩步而去。

  馬君武望著白雲飛纖巧玲瓏的背影,越看越覺他不像男人,猛然心念一動,想起那夜荒墓中羅帕留字的人,正待叫住白雲飛追問,突覺一陣幽香撲面,李青鸞雪膚嬌軀,已偎入他的懷中,抬著臉兒,張大眼睛,道:“你朋友對我真好,要不是他救我,我就不能再見你了。”說完話,眨眨眼,滾下來兩行淚珠。

  馬君武知道她這段時日中,不知受了多少委曲,嬌稚無邪的心靈上,創傷不輕,摟著她無限憐惜地問道:“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對嗎?”

  李青鸞點點頭,帶著滿臉淚痕笑道:“那些和尚真壞,他們對我說,要把我送到一個風景最美的地方去住。我知道他們不存好心,我本來是不想活的,但我死了就不能再見你啦,所以我沒有死。要不是你的朋友救我,我總歸是要死的!我知道那些和尚都不是好人。”說到這裡,她竟也浮現出兩頰羞紅。

  馬君武掏出絹帕,低著頭替她擦去臉上淚水,看她粉臉上透出兩片羞紅後,愈覺嬌豔奪目,惹人憐愛,不覺伸手拂著她鬢邊散發,十分溫存。

  李青鸞慢慢地閉上眼睛,嘴角間微笑如花,似乎這一段日中受到的委曲,剎那間完全消失。

  馬君武看她笑得臉上梨渦深陷,心中似是十分快樂,不覺暗暗嘆息一聲,心想:這師妹雖還嬌稚,但看樣子情懷已開,她對我這樣情深,倒是不能辜負她的。

  想到這裡,腦際中又閃起一個念頭:白雲飛是女扮男裝,似是已無可疑,她不惜跋涉萬里,幫自己追尋李青鸞,賜授奇技,暗中保護,再想那夜在鄱陽湖中指斷琴弦,不惜消耗真力替三師叔療傷,以及見自己時的異樣神情,恐都非無因而起,想著想著,頓感情愁滿懷,無法自遣,不覺呆在那裡。

  李青鸞睜開眼睛,看到馬君武發呆模樣,心中很覺奇怪,問道:“武哥哥,你是不是心裡不高興了?”

  馬君武連連否認,低頭笑道:“沒有的事。”

  李青鸞抱起地上小鹿,道:“我要喂小鹿了,咱們到那邊山洞裡去吧!”

  馬君武跟在她身後,踏著青草向前走去,心裡卻在想著:剛才幸好還沒有追問白雲飛,荒墓那塊羅柏是不是她留下的?

  如果說穿了,事情就更難辦!不如就這樣胡塗裝下去吧。好在這時日不會太長,等出了祁連山,自己就和李青鸞回崑崙山去了。

  李青鸞著馬君武走到山壁邊,指著一座石洞笑道:“我和你的朋友,都住在這個山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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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馬君武細看那個石洞,約有兩丈多深,一丈多寬,裡面打掃得十分乾淨,李青鸞拉著馬君武一隻手,進了山洞,靠右邊石壁下鋪著一條毛氈,還有一床很好的棉被,那大概是李青鸞的舖位了,靠那舖位西面,有一塊人工移置的大青石,上面放著幾瓶羊乳,還有很多野味水果之類,李青鸞從大青石上取了一瓶羊乳,倒在手中,先喂了懷中小鹿,然後把瓶子給馬君武道:“武哥哥,你也吃一點吧。”

  馬君武本來早就有些口渴了,因為看見李青鸞後,一陣悲喜交集,就把口渴的事給忘記了,此刻接過瓶子,一口氣把大半瓶羊乳喝完。

  李青鸞看馬君武喝得甚是甜暢,早又開了一瓶等著,一看馬君武喝完,立時又把手中一瓶羊乳送在馬君武口邊。

  馬君武看她大眼圓睜,淺笑盈盈,眼神裡流露出無限溫柔,無限的纏綿,那裡還忍心拒絕她,只好又喝了幾口。

  李青鸞微笑著合上瓶塞,抱起小鹿,又偎在馬君武的懷裡,不大工夫,竟沉沉睡去。

  馬君武看著她睡得甚是香甜,臉上滿是笑意,不由一陣難過。暗想道:這天真無邪的孩子,自被擄之後,恐怕就沒有好好地睡過,此刻見到了我,似乎才放下了心,這一睡,不知要到幾時才醒,我得讓她好好地睡一覺才對。心念一動,輕輕把李青鸞移放毛氈上面,抱下她懷中小鹿,又替她蓋上棉被,靜靜地守在臥榻一側。

  那隻小鹿繞著李青鸞身子轉了一週,臥在李青鸞身右側,偎著棉被,也合上眼睛睡去。

  馬君武看那小鹿甚是乖巧,忽然心中一動,想道:這只小動物,已不知伴守李青鸞幾天了,要離開這裡時,李青鸞勢必留戀難捨,待我去采些藤蘿,替這只小鹿編制一個藤籃,好讓她醒來時歡喜一聲。

  他走出石洞,抬頭一看,只見兩面山壁伸空的松枝上垂著很多藤蘿,都又粗又大,正好用來替那小鹿編制藤籃,只是垂藤距離谷底太高,要想采到,勢必要先登上山壁,再爬上那伸延空中的松枝上面不可。

  馬君武略一打量山勢,立時揉身向山壁上攀登,馬君武輕身功夫已得玄清道人真傳,手足並用,很快便爬上了那百丈峭壁。

  一登峰頂,立感寒風刺面,谷底和峰上恍如兩個世界一般。

  馬君武看右邊不遠處一株巨松上垂藤最多,正待躍上那巨松,揮劍斷藤,一轉臉見白雲飛靜立在一塊突出的大山石上,背他而立,一動不動,似乎正在用心看什麼東西。

  馬君武心中一動,向著那塊山石走去,他心知白雲飛武功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五丈內能辨出落葉聲音,自己登上峰頂,她必早已發覺,故而並未叫她。

  哪知他走到白雲飛身後時,白雲飛仍然連頭也沒回一次,竟是絲毫未覺一般。

  馬君武呆了一陣,才低低叫了兩聲白兄。

  白雲飛突然回過頭來,清澈如水般的大眼睛中,滿含淚光,臉上神情淒惋,淚痕猶新,黯然一笑,幽幽問道:“你不在谷底石洞中陪你師妹,上到這寒風襲人的峰上做什麼?”

  馬君武被問得一怔,答道:“白兄既知峰上風冷,何不回到谷底去呢?”

  白雲飛兩道眼神中忽然射出來萬般柔情,低聲問道:“你——你爬上峰頂來,可是要找我的嗎?”

  馬君武又被問得一怔,這一怔,怔得他半天答不出話,白雲飛淒苦一笑,低聲吟道:“——淚向愁中盡,遙想楚雲深,人遠天涯近。”吟罷,跳下山石,向北走去。

  馬君武緊追幾步,叫道:“白兄請留步片刻好嗎?”

  白雲飛回頭笑道:“一分依戀,增多了萬干離愁,你何苦——”話到這兒,已竟是再難矜持,顆顆淚珠兒奪眶而出。

  馬君武聽得心頭一震,道:“怎麼?白兄就要走嗎?”

  白雲飛突然一咬牙,左手扯去頭上方巾,抖落一把烏髮,隨風飄飛,右手扯破青衫,裡面是一身玄色女裝,胸繡白鳳,腰束漢巾,纖巧玲瓏,嬌小可人,淡淡一笑,道:“我陪你師妹,在谷底山洞中住了三天,你心中多少總會有點懷疑,這樣,你總應該放心了吧?”

  馬君武真情激盪,熱淚盈眶地答道:“馬君武還不是善疑小人,白兄——”兄字叫出了口,才覺得不對,趕緊改口道:“白姑娘千萬不要多疑慮。”

  白雲飛泫然道:“李青鸞天真嬌稚,望你能善為珍惜,今天我以真面目相示,也就是咱們緣盡之時,從此天涯遙隔,關山千重,相見無日了,你——你自己多珍重啦。”說完,回身一躍,人已到五丈開外。

  馬君武只急得大聲叫道:“白姑娘——白姊姊——”也不知是他這聲“姊姊”力量呢,還是白雲飛言未盡意,果然她又停止了步。

  馬君武一連兩個急縱,才到了白雲飛身邊,看她亂發飄拂,淚水未住,心中一陣感愧,也不禁淚若湧泉,把要說的話也給忘了。

  白雲飛看馬君武呆站身側,星目中淚水一顆接一顆滴在胸前,臉上神情甚是痛苦,但卻一語不發,不覺心腸一軟,從懷中取出一塊絹帕,輕揚玉腕,替馬君武擦去淚痕。

  這當兒,白雲飛好像完全變換了一個人樣,傲骨嬌氣,都化成絲絲柔情,側身相依,極盡嬌柔,她身上一種奇異甜香,撲鼻沁心,如蘭似麝,中人欲醉。

  馬君武只感到那襲人香甜,熏得他心旌搖曳,迷迷糊糊地握住了白雲飛兩隻細膩滑嫩的手,四目相對,默然無語。其時,也實在用不著說話,四隻眼神交投,彼此靈犀相通,已勝千萬句情話盟言了。

  白雲飛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一個男人這樣握著她嬌嫩的雙手,何況這人又是縈繞她心上的情郎,情懷早動,哪還能矜持多久,終於她把粉臉貼入了馬君武前胸,慢慢地把嬌軀盡偎入懷。

  面對著嬌如春花、秀逸絕倫玉人,馬君武也有點難以自持,正想張開雙臂,緊抱這投懷飛燕,突然腦際中閃掠過李青鸞嬌聲笑貌,這宛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登時心中一涼,神志清醒,鬆了白雲飛嬌軀,退一步,淡然一笑:“承姊姊多方援手,惠及我李青鸞師妹,盛誼隆情,馬君武鏤骨銘心,永世難忘。”

  說到惠及我李青鸞師妹幾個字特別沉長。

  白雲飛驟感如一支劍透心穿過,但見她粉臉上泛起來兩頰羞紅,嬌軀顫抖,目蓄淚光,深注馬君武,好半晌說不出話。

  馬君武呆了一陣,才覺得幾句話傷透了人家的心,想起白雲飛的諸般好處,頓覺得惶然無地自容,反而不知說什麼才對,佇立相對,彼此默然。

  白雲飛慢慢地恢復了鎮靜,淡然一笑道:“你師妹愛你很深,你以後要好好待她。她那樣天真善良,是經受不起打擊的,就是她身陷危境時,仍時時以你為念。”說完,轉過身子,慢慢地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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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白雲飛走到兩丈開外突然又轉過身子,走了回來,到馬君武三步外停住。

  只見馬君武目光遲滯,僵直而立,一動不動,白雲飛一望即知是傷痛過度,而又勉力遏制著不讓發洩出來,致使真氣凝聚不散,時間一長,就要凝結成內傷,這是練習內功的人最忌的。

  白雲飛武功精博,一見即辨認出來,纖手揚處,連點了馬君武命門、當門、肺海三穴,只聽馬君武長長地籲一口氣,星目眨了一眨,身子微微一晃,白雲飛愛憐之心再動,更是難以自持,不覺兩手並出,扶住了馬君武雙肩,幽幽說道:“你已然情有所寄,又何苦為我如此,我要不回來給你說話,你還要不要活?”

  不管怎樣聰明的人,一旦陷入了情網後,大概總都是有點胡塗,不是想得太好,就是想得太壞,白雲飛深情款款的一說,馬君武真個無話可答,既不好否認,也不能承認,只有長長地嘆口氣,垂頭不答。

  白雲飛幾次輕啟朱唇,似乎是有話要說,但卻始終沒有說得出來,兩個人就這樣相對無言,不知過了多久時間,突然,正南方群山冒起來一股濃煙,白雲飛陡的起身,躍上了一株巨松,張望一陣直向谷底躍去。

  馬君武看濃煙愈來愈大,心知必是曹雄所放的火,心中又是一陣愧咎,暗道:曹雄為我,不惜他心愛寶馬,日夜兼程趕來祁連山中,現在我卻獨自躲在這幽谷中,讓他一個人放火涉險——這一想,大感不安,再看白雲飛已是不在,叫了兩聲也無人答應,只得急向谷底跳去。

  進了那石洞一看見李青鸞仍然在酣睡未醒,他本想到石洞後,叫醒李青鸞,叫她守在這裡,等自己去尋找曹雄,然後再一起出山,及見李青鸞酣睡神態,又不妨驚醒她好夢,一轉臉見放羊乳的大青石上,寫著八個娟秀大宇:“不宜多留,盡速離此!”下面署名一個“黛”字。

  馬君武心想,這個黛字,必是白雲飛的閨諱,不宜留著,因即隨手抹去石上字跡。

  看到留字之後,馬君武已知白雲飛真的走了,突然一陣惆悵,襲上心頭,不覺走到洞口四外張望,但見幽谷中景物依舊,可是玉人芳蹤已杳。

  馬君武急欲去尋曹雄,於是不再遲疑,蹲下去推醒李青鸞。

  李青鸞睜開眼睛,先叫一聲武哥哥後,才坐起來抱起鹿笑道:“我心裡有很多話要對你說,可是我一下子就睡著了。”

  馬君武心惦曹雄,哪裡聽得下去,拂著她鬢邊散發,笑道:“你守在這石洞裡等我,我去找一個人很快就會回來。”說完,不待李青鸞答話,起身向洞外走去。

  李青鸞跳起來,追到洞外,叫道:“武哥哥,你不帶著我一塊兒前去嗎?”

  馬君武心想:白雲飛既然走了,這裡也不必留人等待,帶著李青鸞一起走也好,遇著金環二郎,就可以一直出山了。

  想了想,笑道:“你快去帶上東西,咱們就一起走吧。”

  李青鸞回到石洞,結束停當,手提著長劍出來,望著馬君武笑道:“你的朋友真好,他救了我,又替我奪回寶劍,讓我騎著他的大白鶴,飛到這裡等你。”說完話,突然像想起一件事似的,搖搖頭,又道:“我不能去了。”

  馬君武一時間猜測不透,奇道:“怎麼你又不能去?”

  李青鸞笑道:“我們都走了,等一下你的朋友回來了,怎麼辦呢?他看不到我們,心裡一定會很發急的,他待我們那樣好,我是不願讓他心裡難過的。”

  馬君武抬頭望天,只見雲彩流紅,已是夕陽西下時分,他的心情也像落日一般,異常沉重,望著對面峰頂上一抹金黃晚霞黯然一嘆,道:“我們走吧!她不會再來了。”

  李青鸞滿臉懷疑,溜了馬君武兩眼,卻是不再追問,把懷中小鹿放下,又倒出一些羊乳,喂了小鹿,才和馬君武向峰上攀去,那小鹿追到立壁上面,跳來跳去地不住大叫,李青鸞不時回頭探看,眼中滿是晶瑩的淚珠。

  兩人攀上了峰頂,太陽已被那綿連山峰遮佔了一半,金光照著那無數白雲的山峰,幻出奇麗耀目的景色。

  馬君武轉臉望李青鸞,她仍然探頭留戀地望著谷底小鹿,依依神情形露於外。馬君武見她那等神態,雖然心中掛念曹雄,也是不忍催她,慢慢走到她身邊,拉著她一隻手道:“小鹿的媽媽會來照顧它的,我們走吧。”

  頭靠在馬君武肩上,欣賞著黃昏山色,突然,她發現了正南方群山中,那一般濃烈的火焰,黃昏中更顯得威勢驚人,但見火星爆飛,濃煙彌空,火勢不斷地增大擴展。

  李青鸞芳心一震,急聲叫道:“啊!武哥哥,你看那邊山裡著火了,不知道要燒死多少小鳥?”說罷,一聲長長嘆息。

  馬君武被她一提,又想起金環二郎,他本和曹雄約定好放火後隱藏,以便待大覺寺和尚勘查火勢時,順便追蹤,現在要找曹雄,自是應先到火場看看,只是那片起火森林,距這裡路程不近,中間不知相隔著多少山嶺,而且天色已快入暮,夜晚間,要越渡那峭壁深澗,當是越加難走,如果不去,又深覺愧對曹雄,想了想,決心冒險夜行,轉臉對李青鸞道:“走!我們到起火的地方找人去。”

  李青鸞毫不思索地點頭一笑,似乎馬君武講的話永遠不會錯的!

  兩個人展開輕功,下了山峰,向著那起火所在奔去。

  天色逐漸的暗了下來,這人蹤絕跡的深山裡,根本就無路可走,一道道攔路深澗,一重重橫阻山嶺,嵯峨怪石,雜樹矮松,夜暗裡愈覺得寸步難行,饒是馬君武和李青鸞一身輕功,翻越了幾座山峰後,也出了一身汗水,好在那火勢越來越大,騰空烈焰,照紅了半邊天色,有那火光引路,還不致走錯方向。

  看上去那火光並不很遠,但走起來卻感到那樣遙遠,兩個人走歇歇,不知不覺間已到二更左右。

  李青鸞已累得香汗透衣,停住步回頭對馬君武道:“武哥哥,我累得很呢?”

  其實馬君武也感到睏倦,再加上腹中飢腸轆轆,更感難支,他和曹雄帶的乾糧,全放在赤雲追風駒背上,離開山洞時,正當情懷惘惘,忘了帶上幾瓶羊乳,李青鸞童心嬌稚,更不會想到這些,這當兒只覺得又飢又累,但他想曹雄恐怕正在到處找他時,立時精神一振,拉著李青鸞右手,笑道:“你看就快要到了,我們再走一陣子好嗎?”

  李青鸞嬌婉一笑,掙脫了馬君武的手,振奮餘力,向前跑去。

  又翻過兩座山嶺,李青鸞已跑得連連嬌喘,馬君武功力較深,又一心想著曹雄安危,還能夠支持得住,但見李青鸞疲倦神態,心中又大感不忍,拉著她在一塊大山石上坐下,道:“你實在很累了,我們好好地休息一下再走吧。”

  李青鸞回眸笑道:“我太沒有用啦。”說完,把上身偎入馬君武前胸,不大工夫,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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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夜風如剪,寒氣侵人,馬君武除了一身衣著之外,再無物能替李青鸞禦寒,只有緊緊地把她抱入懷中。

  驀然間,山風中夾雜著一陣急急的得得蹄聲,由遠而近,馬君武心中一動,暗道:這分明是馬蹄踏著山石的聲音,除了曹雄的赤雲追風駒外,天下恐怕再沒有第二匹馬能走得這種無路可循的峻嶺絕峰,立時氣納丹田,高聲叫了兩聲曹兄。

  這靜夜中,兩聲高喊,直若龍吟獅吼一般,震得山谷回音,迴環蕩漾,長鳴不絕。

  果然,馬君武餘音剛住,正南方傳來了曹雄尖銳的應聲,在馬君武懷中沉睡的李青鸞也被這兩聲大喊驚醒,李青鸞不過剛剛挺身坐起,得得蹄聲已到兩人十丈以內。

  馬君武一躍而起,曹雄人和馬已衝到身邊,只見他一收轡繩,赤雲追風駒驟然停止,人未下馬,兩道眼神已落在李青鸞身上,他從頭到腳的把李青鸞看了一遍,才翻身下馬望著馬君武,笑道:“這白衣姑娘,可就是馬兄的師妹嗎?”

  馬君武點頭答道:“不錯,曹兄見笑了。”說完,替兩人引見認識。

  李青鸞望著曹雄一身奇異裝束和手腕上套的金環,心中很感奇怪,不覺望著曹雄微微一笑。

  金環二郎本是內外兼修高手,夜暗辨物形同白晝,看李青鸞露齒微笑,嬌美如出水白蓮,不禁心神一蕩,呆了呆,才回顧馬君武,笑道:“果然不錯,無怪你差一點急碎了心。”

  馬君武道:“曹兄不要說笑。你怎會到了這裡?我們正要去那起火地方找你,走到此地,感到睏倦難支,故而停住休息一下。”

  曹雄笑道:“自從你騎鶴離去後,我遇上了大覺寺的和尚,一言不合,動上了手,野和尚越打越多,我看情勢不對,又想你可能遭了人家暗算,這樣打下去,縱然傷得幾個野和尚,也是於事無補,因此衝出了他們圍攻,再和你聯絡,找他們的和尚廟去殺他一個痛快。哪曉得你卻撇下了我,找你師妹去了。”

  馬君武聽得心中很感不安,歉然一笑,簡略地說出尋得李青鸞經過。

  曹雄冷笑一聲道:“那大白鶴還能騎人,倒是少見。”

  馬君武聽他話風,心中仍對白雲飛存著敵意,知他性格是極難捉摸,多作解釋,有害無益,好在白雲飛已經走了,既無遇上機會,也就不再深說,腹中正感飢餓,藉機扳轉話題,笑說道:“曹見來得正好,小弟正覺飢腸轆轆,我們帶的乾糧呢?”

  金環二郎從馬鞍上取下乾糧,李青鸞搶先接過,分出三份,一份給馬君武,一份自用,另一份送給曹雄,金環二郎一笑接過,又隨手放在一邊,卻不食用。

  李青鸞一面吃著乾糧,一面望著曹雄問道:“你為什麼不吃呢?難道你不餓嗎?”

  曹雄點點頭,笑了一笑,索性把那一份乾糧,放入了乾糧袋中。

  這時天色已到三更左右,三人經過了這一陣休息後,再抬頭望那火勢,只見烈焰衝天,火蛇飛舞,較前時不知猛烈了有多少倍。

  曹雄指著那衝天火光笑著說道:“那片原始森林,當在萬頃以上,這一場大火,一兩天內恐難熄滅,等到明天晚上,千里以內都可以看到猛烈火勢了!”

  李青鸞黯然一嘆,道:“那就不知道要燒死多少鳥兒了,咱們沒有辦法把火勢熄去?”

  馬君武搖搖頭,道:“這不是三五個人的能力所及的事,你不要多想它啦!”

  曹雄笑道:“此刻大火已成燎原之勢,就是三五百人,也沒有辦法可以熄滅,除非老天爺降下一陣大雨,再不然待那燎原火勢,蒸化了附近幾座山峰上的千年積冰,匯合成一股洪流,淹熄火勢,否則只有待那萬頃林木燒完之後,才自行熄去。”

  李青鸞正待再問,驀然聞得一聲淒厲刺耳的怪嘯傳來,這聲音難聽至極,但卻長短有序,暗合節奏,似是由人操縱一般。

  李青鸞心裡害怕,便到馬君武身邊叫道:“武哥哥,這山裡有鬼?你聽那聲音不是鬼叫的嗎?”

  馬君武也覺得那異乎尋常的怪嘯聲,有點陰森得懾人魂魄,但一時間卻想不出怪叫的原因。

  金環二郎凝神聽了一陣,霍然起身,接道:“這是一種綠林道上鬼哨傳音方法,這鬼哨有用五金製成,有用竹子製成,靜夜中可傳至十里開外,你們再聽一陣,必然另有鬼哨聲音接合呼應。”

  過了不久,果然那怪哨聲停了下來,間隔不過一刻時間,另一個怪哨聲音響起,這次聽來十分遙遠,只隱隱聞得而已。

  曹雄笑道:“這可能是大覺寺和尚們弄的把戲,這拚命呼應的鬼嘯聲,恐已在十里開外了,這樣逐段傳達,一夜間可傳至八百里以外——”

  金環二郎話還未完,突然在他們停身的附近山峰上,連連響起幾聲長嘯,曹雄拔出金環劍,說道:“野和尚們今晚出動的人數不少,現在已經有人搜尋到我們這裡來了。”

  曹雄一語甫畢,驟見火光耀射一座山峰上,幾條人影閃動,似是對著他們三人所在而來。

  馬君武拉李青鸞雙雙站起,低聲問曹雄道:“我們要不要避開敵人搜索?”

  曹雄橫劍笑道:“走不了啦,他們地勢熟悉,伏樁處處,看樣子他們已發覺我們行蹤了,剛才鬼哨傳訊,可能是調集援手,趕來圍擊我們。”

  馬君武皺皺眉道:“這麼說,又要有一場拚搏了?”低聲對李青鸞道:“等一會,如果和人動上手時,可不要處處留情了,目前我們處境十分不利,縱敵無異累己。”

  李青鸞點點頭,淡淡一笑。

  就在馬君武和李青鸞講話的當兒,敵人已到十丈之內,黑夜裡,李青鸞一身白衣特別顯眼,但聽得輕微的尖風劃空,三點寒星閃電般全對著李青鸞打來。

  馬君武早已拔劍在手,看敵人暗器全對著李青鸞一個人打,不由心頭火起,出手一劍“雲霧金光”,劍化一圈銀虹,把打來三枚暗器全都擊落,正待揮劍迎攻,突然一聲怪笑,一道寒光挾著尖風,如閃電襲到,馬君武舉劍對著來勢硬架一招,聽得一陣精鋼交擊之聲,迸出來一串火星,馬君武驟感虎口一熱,右臂全麻,長劍幾乎脫手飛出,定神看去,三尺外停著一個身軀高大的和尚,手橫一柄銀光燦爛的戒刀,打量馬君武一眼之後,才冷冷地問道:“你們三個小子是哪裡來的,那森林中大火,是不是你們放的?”

  馬君武未及答話,曹雄已冷笑一聲搶先答道:“不錯,怎麼樣?”

  就在這一問一答之中,四面人影閃動,群僧已採取了包圍形勢,九個和尚團團地把三人圍在中間。

  曹雄手橫金環劍,雙目來回轉動,看那九個和尚,有八個穿著灰色僧衣,一個卻穿著大紅僧袍,剛才凌空襲擊馬君武的人,就是那穿紅色僧袍的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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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金環二郎久闖江湖,一望之下,心中頓時有數,大覺寺中的僧人,是以僧袍顏色來代表輩份高低和武功強弱,那紅衣僧人自然是這群和尚中的首領。曹雄處在群僧包圍之下,不但絲毫不覺慌亂,而且還能冷靜地辨察敵勢,瞭然敵情之後,才緩步走到馬君武身側,猛的一躬身,金環劍“玉手投梭”,閃電般向那紅衣和尚攻去。

  這一下,距離既近,發難又很突然,應該是極難躲過,但那紅衣僧人卻有著非常的本領,曹雄劍勢迫到時,封架已全來不及,只見他一個高大身軀隨著劍勢向後一仰,雙腳用力一蹬,“金鯉倒穿”,人已倒竄出去一丈二三尺遠。

  金環二郎見一擊不中,立時挫腰振腕,原勢不變,如影隨形般追刺過去。

  兩人一攻一避,快如電光石火,四周圍著的和尚,想出手攔擊都來不及。

  紅衣僧人避開了曹雄突然一擊後,已自緩開了手,待曹雄第二劍追襲迫到,立時振臂迎擊,身子還未挺起,右手戒刀已然掃出,寒光閃處,硬架曹雄金環劍。

  曹雄已看出這紅衣和尚武功不弱,不下殺手,無望勝敵,一沉腕,劍變“金針定海”,霜鋒下點,三環齊嗚,避開了戒刀,直點紅衣和尚前胸。

  只見紅衣和尚猛吸一口氣,把挺躍之勢,突然收住,隨著曹雄疾沉劍鋒仰臥地上,待背脊貼地,驟然向右邊滾開三尺,讓開了曹雄一招殺著。

  環伺四周的八個灰衣僧人,有四個急搶過來,想合擊曹雄,卻被馬君武、李青鸞兩柄劍阻擋住衝不過去。

  那紅衣和尚連被曹雄兩劍迫擊,早已激得無名火起,不等曹雄再出手搶攻,已大喝一聲,手中戒刀舞起一片銀盤似的光圈,猛攻過來,他含忿還攻,盡展所學,一招比一招迅猛,一招比一招狠辣,剎那間刀花如雲,連攻十二招。

  曹雄金環劍亦展開迅猛的招式和紅衣僧人搶攻,劍光如浪,金環交鳴,這是一場生死決於瞬息罕見的搏鬥,不大工夫,已對拆百招以上。

  原本分守在四周的和尚,見馬君武和李青鸞雙劍綿密,力敵四僧毫無敗像,一聲大喊合圍而上,八個和尚把馬君武和李青鸞圍在中間,攻勢急如驟雨。

  激戰二十回合後,李青鸞已逐漸感到後力不繼,手中寶劍慢慢地緩了下來。馬君武和李青鸞原是背靠背地站著拒敵群僧,雙劍相互策應救助,李青鸞劍勢一緩,馬君武立時感到了情勢不對,長劍突施一招“杏花春雨”,招數絕妙,群僧只覺劍風似輪,無法招架,當前四個和尚,全被迫得向後一退。

  這當兒,那身著紅色僧衣和尚,已和曹雄打到生死關頭,雙方都展開迅猛無倫的招術搶制先機,戒刀如雪花飄舞,捲風生寒,金環劍似電掣虹飛,游龍穿空,連曹雄左手扣著的一把毒針,也沒有打出的機會。

  馬君武看那紅衣和尚手中戒刀,快中帶穩,著著搶攻,似已搶了主動,正想出手相助,突聞曹雄一聲尖喝,金環劍驟然一變,金環一陣連響,劍化寒飆掠空,剎那間劍氣漫天,寒光飛繞,眨眼間連攻八劍。

  這八劍凌厲如裂岸怒濤,那紅衣和尚果然是招架不住,被迫退了七八尺遠,曹雄趁勢又打出左手扣的一把毒針,十幾條銀線電射襲去。

  這一下只看得馬君武暗裡叫好,心想:人稱海天一叟蘇朋海為近代江湖怪傑,看來當真身懷絕學,曹雄這幾招狠攻,快速精微,不遜崑崙追魂十二劍招,迫得敵人還手無力時,再打出一把毒針,當得起手辣心狠,紅衣和尚武功再高,恐怕也要傷在毒針之下。

  馬君武心念未息,戰圈情勢又變,只聽那紅衣和尚一聲虎吼,左手袍袖舞動,毒針盡被擊落,振臂騰起,凌空下擊,一個高大身軀,靈如掠波燕剪,一落之勢,連攻三刀。

  這三刀,直把金環二郎迫得手忙腳亂,險象環生,馬君武心頭一驚,顧不得再管李青鸞,揮劍一展“龍形一式”,連人帶劍猛撲過去。

  人還未到,長劍已變招“萬蜂出巢”,這一招是追魂十二劍中最精奧一招絕學,但見劍尖顫動,如一蓬銀雨灑下,耀眼生花。

  紅衣和尚百忙中舉刀一封,馬君武長劍卻貼著他戒刀借勢滑下,和尚急收戒刀,右手無名指和小指已被馬君武劍鋒削掉。

  紅衣和尚也實在夠狠,兩個指頭被削,手中戒刀卻仍然握著,曹雄呼了一聲,抖腕飛出一隻金環,和尚在劇痛之下,一個失神,金環掠面而過,環上尖齒倒須,帶走他一片耳朵,緊跟著金環二郎又一個虎撲而上,刷、刷、刷,又攻三劍。紅衣和尚連受創傷,暴怒已極。架開曹雄三劍後,忍痛還攻,刀走險招,形同拚命。

  馬君武救了曹雄後,轉頭看李青鸞又被八僧困住,幾個和尚大概都沒有存著什麼好心,不救同伴危難,卻集中對付李青鸞,小姑娘劍招雖得崑崙派真傳,無奈人嬌力小,八人圍擊,四面受敵,這就迫得她無法施展縱躍的功夫和以巧制勝,舍長取短,哪能不陷入危境,一柄劍左封右架,只累得香汗淋漓。馬君武看在眼裡,怒喝一聲,仗劍衝入,施展五行迷蹤步法,在禪杖戒刀中閃來閃去,人如飄風,左一劍,右一劍,一會工夫,八個灰衣和尚全被他刺傷劍下,栽倒地上,呻吟慘號。

  突然又幾聲梟鳴般的鬼嘯聲傳來,而且聽來距離很近,馬君武料想必是敵人援手趕來,心中漸感焦急,只是不便招呼曹雄停手逃走。

  金環二郎似乎也警覺到敵人又有援手趕來,疾攻三劍,猛地躍退,紅衣和尚一停手,才發覺同來八僧,全部負了傷,臥在地上呻吟。

  紅衣和尚見此情景,不覺一呆。就在他一呆剎那,曹雄兩手齊揚,雙腕上三隻金環已先後飛出。和尚瞥見金環挾風襲到,趕緊一收心神舉刀封架,哪知曹雄這次所用手法,極為奇妙難測,和尚舉刀迎襲先到兩環,不料戒刀剛剛舉起,後出一環驟然加快,搶先打到,正好趁空而入,金光一門已到面門,和尚再想躲避時,已經來不及了,只覺一陣涼風撲面,奇痛刺骨,金環已深入臉上一寸多深,熱血如泉,右眼爆出,痛得一聲慘叫,暈倒地上。

  金環二郎一個急躍凌空落下,尖笑聲中,金環劍探臂下掃,霜鋒過處,和尚被攔腰斬成兩段。

  曹雄腰斬了那紅衣和尚後,回頭望著馬君武和李青鸞一笑,撿起四隻金環,仰面一聲輕嘯,招來赤雲追風駒,笑道:“我們快走吧,敵人援手馬上就到。”說完,把韁繩交到李青鸞手中,自己卻當先向東躍去。

  馬君武略一怔神,曹雄已到了十幾丈外,只得低聲對李青鸞道:“你不是很睏倦嗎?那就騎馬走吧!我得陪曹雄走路。”

  李青鸞搖著頭,道:“你們都跑路,我也不要騎馬。”馬君武看曹雄已是不見,心中甚感焦急,無暇再作多想,伸手抱起李青鸞縱上馬背,放轡向前追去。

  那赤雲追風駒奇快無比,不到兩里路,已自追上曹雄,馬君武騰身飛到曹雄身邊,還未及開口說話,金環二郎已停步回頭笑道:“我要不抽身跑,你們必然要有一番謙辭,對嗎?”

  馬君武吃曹雄一句封住了嘴,想好的話反而說不出來,過了半晌,才笑道:“曹兄這樣對我們,真令我馬君武沒法子報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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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曹雄淡淡一笑,俏目掠著馬上的李青鸞一掃而過,答道:“報答大可不必,我又不是留給你一個人騎的。”

  馬君武知他天性冷熱無常,隨口一句話,未必有心,也就沒有在意。

  李青鸞看馬君武和曹雄站著講話,也跳下馬背,走近兩人,望著曹雄笑道:“你的馬當真好,快得像飛一樣。”

  曹雄傲然一笑,道:“可惜這赤雲追風駒,我已答應送給我的師妹了!要不然就送給你騎。”

  李青鸞笑道:“那你師妹一定是很漂亮了?”

  曹雄微微一嘆,轉臉問馬君武道:“我們現在到哪裡去?”

  馬君武道:“咱們已無再留祁連山中的必要,不如早些歸去吧!”

  曹雄追問道:“你們回江西,還是到崑崙山去?”

  馬君武還未來得及回答,陡聞一聲清嘯響起,嘯聲起自五丈開外,但眨眼間已近三人,一團勁風撲向李青鸞。馬君武一時間拔劍不及,回身一掌“雲龍噴霧”直擊過去。這一招是三十六式天罡掌中三絕招之一,馬君武又是全力打出,威勢極其強猛,哪知來人武功更是不凡,左掌“移山填海”,硬接馬君武一擊,右手已搭在李青鸞肩上。兩掌力道一接,馬君武被震退三步,一陣耳鳴眼花,幾乎收勢不住。

  站在一側的金環二郎,在馬君武回擊一招之中,已拔劍在手,金環劍施出蘇朋海密授三絕招“海市蜃樓”、“夜半烽煙”、“天網羅雀”,劍聚一圈銀虹,挾著金環錚嗚,猛攻過去。同時馬君武也拔劍出手助招。來人是一個身著黃袍的和尚,看曹雄劍勢奇猛,再加上馬君武助攻一招,逼得他不得不暫讓犀鋒。

  馬君武看和尚下了毒手,李青鸞生死難卜,登時熱血沸騰,怒火高燒,大聲喊道:“曹兄請照顧我師妹傷勢,野和尚有我對付。”

  他口中說著話,手中長劍也隨同展開了分光劍法,精芒如電,寒光交掣,一味進襲猛攻。那黃衣和尚卻憑藉一雙肉掌,力鬥馬君武長劍。

  馬君武和人一交上手,已覺出對方功力比自己高出太多,五回合後就把追魂十二劍招混入分光劍法中施用,每遇險招時,施用一招,這才把和尚迫退,解了危難。

  再說曹雄扶起李青鸞,只見她粉面慘白,雙目微閉,看樣子受傷不輕,立時探手入懷,取一位九轉保命丹,放入李青鸞口中,曲下一條膝,把她輕攬懷中,時而轉臉看馬君武和黃衣和尚拚鬥,時而望著懷中玉人出神。

  馬君武一面力鬥黃衣僧,一面又提心著李青鸞的傷勢安危,不能貫注全神迎敵,及聞敵人援手趕來的嘯聲,心中更是焦慮,疾發追魂十二劍中連環三招,“起風騰蛟”、“朔風狂嘯”,“霧斂雲來”三劍迴環出手,直若風雷並發,把那黃衣和尚逼退了六七尺遠,趁機回頭,見曹雄已帶著李青鸞縱馬而去,兩人既走,後顧無憂,赤雲追風駒奇快腳程,必能擺脫敵人追蹤,曹雄亦必會善待李青鸞,心一寬,鬥志大增,振劍搶攻,劍化“萬蜂出巢”,這一招凌厲絕倫的崑崙絕學,威勢之大,實在驚人,但見寒光耀目中,化成一天銀星灑下。

  那黃衣和尚受馬君武連環三招迫退後,心中已大感驚異,不敢再存輕敵之念,雙手同時入懷,右手取出一面銅鈸,左手摸出一支鐵筆,和尚剛剛把銅鈸、鐵筆取在手中,馬君武手中長劍已挾雷霆萬鈞之勢攻到。

  但聞得幾聲金鐵錚嗚,銅鈸連封馬君武三劍快刺,和尚鐵筆已逼到馬君武胸前玄機要穴。

  馬君武看和尚銅鈸迅化一片繞身光幕,竟把自己一招“萬蜂出巢”的絕學封住,同時左手鐵筆又能抵隙反擊,心頭也是一寒,疾退三尺,長劍又變一招“雲霧金光”架開和尚鐵筆。兩個人這幾招精妙絕倫的快封急打,彼此心裡都為對方的招術震驚,蓄勢相對,誰也不再搶先出手。

  馬君武知道一刻平靜,緊接著就是一場更為凶狠的拚搏,敵方援手即可趕到,時間一長,對自己更是不利,一咬牙,揮劍搶攻,這一戰是他生死所繫,一出手全力求勝,展開崑崙絕學追魂十二劍,招招指向要害,著著猛攻迫進,他想要在敵人援手未到之前,先把這黃衣僧人制服劍下。但這黃衣和尚是大覺寺第二代弟子元覺,系十八高手之一,號稱十八護法羅漢中的伏虎羅漢,銅鈸護身,鐵筆攻敵,每一招一式,無不用得恰到好處,馬君武施出追魂十二劍招,也只能暫時把人家困入一圈銀虹之中,卻無法傷得到和尚。

  纏鬥大約有一刻工夫,和尚們援手已至,元覺一見救應趕到,頓感精神一振,銅鈸疾舞一片金光護身,鐵筆吐、點、打猛攻三招。這三招迅速如電,馬君武不得不先求自保,抽劍封架鐵筆時,元覺卻借勢躍出八尺開外。

  馬君武收住劍勢,看四周已多了四個和尚,而且都穿著黃色僧袍,他還未看清敵勢,元覺已高聲叫道:“這小子劍招怪異,扎手得很,大家亮兵刃圍他,不要讓他闖了出去。”

  四個和尚同時探手入懷,每人取出一隻鐵筆,一面銅鈸,分堵四方,把馬君武圍在中間,元覺鐵筆起處,當先攻了一招。

  馬君武揮劍架開鐵筆,還攻兩劍,逼退元覺,就這一瞬工夫,四個和尚已把合圍的圈子,縮成一丈方圓,銅鈸護胸,鐵筆待敵。

  處此情景,馬君武反而沉住了氣,仰面一聲大笑,長劍抖起一朵碗大的劍花,寒光閃動,直刺元覺。

  元覺銅鈸封劍,鐵筆還一招“雲龍抖甲”,馬君武側身避讓,長劍疾轉“倒撒金錢”,反刺背後,他這時處在強敵環伺之下,每出一劍都用追魂十二劍中招數,可以說是招招殺手,著著狠辣。

  無奈這五個黃衣僧人,都是大覺寺中十八護法羅漢之選,個個身負絕藝,馬君武反劍疾攻,出手極為凌厲,哪知敵人早知蓄勢戒備,銅鈸起處,錚然一聲,架開長劍,火星進飛中,鐵筆“寒花吐蕊”,已直逼向馬君武背後脊心穴。

  馬君武長劍被封,立自警覺,不及收劍縱身向前一躍,身還未落,迎面寒光如電,當前的黃衣僧人鐵筆已迫近前胸。

  馬君武匆忙中左手疾施一招“赤手搏龍”,五指斜出,搭向敵人手腕,同時吸氣下沉,硬把躍起的身子穩住,饒是如此,和尚鐵筆鋒尖仍是劃破了馬君武前胸衣服,若非馬君武一招“赤手搏龍”扣住了和尚握筆左腕,這鐵筆就要馬君武當場送命。

  雖是如此,那和尚可也吃虧不小,馬君武在極險中奇招突出,扣住他左腕脈門,和尚頓覺血脈受阻,半身麻木,五指一鬆,鐵筆立時脫手。

  另外四個和尚似是想不到馬君武拳、劍、擒拿,樣樣都絕,這一招“赤手搏龍”,高明得使他們同時一呆。他們待要出手搶救時,馬君武已緩過了手,長劍頂住被擒和尚前胸,冷笑一聲說道:“你們哪個動手,我先殺了你們同伴。”

  這一來,四個和尚果然都停住手,不敢逼攻,橫筆阻路,把馬君武圍在中間。

  大覺寺十八護法羅漢,全以元字排名,十八人平日相處感情極洽,四人生怕馬君武真下毒手,慢慢地退後兩丈左右,但仍分站四面堵住去路。

  伏虎羅漢元覺冷冷說道:“你既然進了祁連山,就別想再活著出去,不過今天晚上我們饒你一次,你快些放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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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馬君武心知當前五個黃衣僧人,無一不是勁敵,縱然殺死一個,也難闖得出去。剛才一招擒敵,只能算險中取巧,敵人如早有戒備,決難得心應手,不如借此脫圍,倒是不失上策,心念一轉,微笑答道:“放人不難,但我還有事請教!”

  元覺冷笑一聲,道:“你先說出來聽聽,看我們能不能辦到。”

  馬君武道:“我問的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們五位僧人,可都是大覺寺來的高人?”

  元覺答道:“不錯。”

  馬君武笑道:“五位大和尚一色黃袍,又都使用的銅鈸鐵筆,請教法號怎麼稱呼?”

  元覺冷冷笑道:“料你也出不了祁連山,告訴你未嘗不可,大覺寺中十八位護法羅漢,全都使用的鐵筆銅鈸,一色的黃衣僧袍。”

  馬君武聽得心頭一震,暗道:這麼說起來,這幾個黃衣和尚,也不過是幾個護法弟子而已,那寺中方丈、監事之流,武功當是更高,無怪一明禪師再三告誡我,不讓我涉險西來,看來果是不假。

  他原本還想探詢一下師父和悟空大師行蹤,但又想到一語錯出,即可能為崑崙派樹下強敵,隨要把欲問的話又嚥回肚中,裝得若無其事般,淡淡一笑,鬆了扣著和尚的一隻左腕,轉步而去。

  五個黃衣僧人果然都恪守著不追襲馬君武的諾言,並肩站著,看馬君武從容離去。

  翻越過一座山峰後,馬君武加快腳步,一陣急走,足足有六七里路,夜色中群峰層立,松濤如海,曹雄和李青鸞早已走得蹤影不見。

  馬君武佇立在一座積滿冰雪的峰頂上,心中暗暗發愁,這千百里綿延無際的山勢,要想尋得李青鸞、曹雄,何異如大海撈針一般。越想越覺行止難決,仰望著耿耿星河,不禁愁慮滿懷。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才覺得手足都已凍僵,峰頂上砭骨寒風,一陣比一陣凜冽,他活動了一下手足,慢慢地下了山峰,沿著一道山谷,茫然地信步走著。

  他連經兩場驚險劇烈的搏鬥,早已睏倦難支,再加上情懷惘惘,不知不覺停下來,迷迷糊糊地躺在草地上,睡熟過去。

  忽然一陣悠悠簫聲,把酣睡中的馬君武驚醒過來,睜開著眼,太陽已爬過峰頂,柔和的金色光芒,逐走夜幕,照射在山谷中,映著積雪,草上露珠閃著耀眼的光輝。

  馬君武坐起揉揉眼睛,陡的感覺到一陣寒意,不由自主打了兩個冷顫,心中一驚,暗道:馬君武啊馬君武!這當兒可是千萬鬧不得病,心念一動,趕緊閉目運行內功。

  行過一陣內功後,身體仍覺得有些不適,但仗一身功力,病勢一下子很難發作,只微微感到有點頭痛,勉強站起來,想趕著去尋李青鸞和曹雄。

  突然,那停下了簫聲又重新響起,柔韻裊裊,蕩空飄來,這聲音聽去不大,但入耳卻清晰異常,初聞音韻只覺柔媚婉轉,甚是動聽,有如深閨怨女婉歌,崑崙孤鳳哀鳴,聲聲扣人心弦,馬君武心頭一震,覺出不對,已然過遲,心神已被幽幽簫聲所扣,一時六神無主,幻象環生,眼前境界一變,只見小娟表姊滿臉淚痕,含愁深閨,嗚嗚咽咽,哭個不停,一面低語輕訴,斥罵馬君武負義忘情,只急得馬君武百般哀求。

  倏然間,簫聲頓住,幻象消逝,待馬君武清醒過來,覺得眼中熱淚仍在奪眶而出,胸前衣服已被淚水浸濕一片,心中余痛未復,簫聲重複再起,琴瑟和鳴,馬君武只覺得心不由主,漸漸地神魂飄蕩,急忙靜坐運功,行起調息吐納之法。

  無奈簫聲裊裊繞耳不絕,片刻工夫,馬君武已自禁受不住,頭上汗水如雨,幾乎要隨那簫聲起舞,幸好正當危急當兒,突聞後面幾聲長嘯響起,和那簫聲遙遙相應,一陣工夫,俱都停住,但這一折騰,馬君武已是再難當受,站起來走幾步,又栽倒地上。

  當馬君武掙紮著再起來時,突然覺得身上已發起高燒,頭痛欲裂,勉強走了幾丈路,不由自主又坐下來。

  突然間,一聲刺耳的鳥鳴,劃破了山谷的沉寂,馬君武隨眼望去,只見一隻奇大的怪鳥,低掠飛過,怪鳥形狀如鷹,但比鷹要大上十倍,兩翼張開,足有七八尺大小,馬君武心中驀然一動,暗道:怪鳥這樣碩大威猛,形狀非鵬非鸞,可能就是青鸞西來時所乘的大覺寺中養的怪鳥了。

  心念轉動當兒,那怪鳥突然又折返身來,急掠而過,去勢較來勢尤覺快速。

  這怪鳥突然折回飛,又觸動起馬君武一個意念。

  馬君武暗忖道:這怪鳥是大覺寺和尚養的,想是用它來搜尋敵蹤。

  越想越覺自己推斷不錯,不禁動了避敵之意,哪知剛一掙扎欲起,立即全身痛楚難當,心頭一涼,又頹然躺下,長長嘆息一聲,索性閉上眼睛,靜以待變。

  突然一聲沉喝,把他由酣睡中驚醒過來,睜眼看去,三個身穿黃袍和尚,並肩站在距他五尺左右的地方,中間那黃袍僧人,正是伏虎羅漢元覺。

  元覺臉上掛著一絲冷冷的笑意,看馬君武睜開眼睛後,才傲然問道:“進了祁連山青雲岩百里以內的人,從沒有一個能活著出去,你躺在地上幹什麼?快起來,我們再鬥三百回合,看看你能不能闖得過去。”

  馬君武淡然一笑,道:“我病勢沉重,哪還有力氣和你們動手?殺、活捉,我都認命,你們請動手吧。”說罷,又閉上眼睛靜靜地躺著,神情十分安詳,毫無恐懼之感。

  元覺冷笑一聲,慢慢地移近馬君武的身邊,看見他臉上紅暈似光,確似有病一般,蹲下身子,左手摸摸馬君武的額角,高燒燙手,知他所言不假,沉吟一陣,笑道:“我們要殺一個有病的人,自然是舉手之勞,不過你這樣死了也不會甘心,再說你昨夜作為,還不失英雄本色,現在我們破例把你送到大覺寺去,交給掌門方丈發落,生死那要看你造化了。”

  馬君武睜開眼睛笑道:“生死的事,算不了什麼,我馬君武還不會放在心上——”一語未畢,驟聞一個甜脆的女人聲音接道:“生死是人間大事,你這人怎麼竟不放在心上。”

  三個和尚同時吃了一驚,轉轉望去,不知何時,幾人身後已多了一個黑衣婦人。

  這女人裝束詭異,臉上也蒙著一片黑紗,長垂數尺,全身除了兩隻白嫩的手外,再也看不到一點其他顏色,但身材卻異常玲瓏嬌小,右手中橫握著一支玉簫,站在太陽光下,直似一個黑色魔影,山風吹動著她的黑衣和蒙面黑紗,愈使人望而生恐怖之感。

  元覺疾退三步,左手摸出鐵筆,喝道:“你是什麼人?快說,再要裝模作樣的嚇人,當心我們要動手了。”

  黑衣婦人揚了揚手中玉簫,由那長垂數尺的蒙面黑紗中,發出來一陣甜脆動人的嬌笑,道:“你們三個掃地捧箕的和尚,也配問我的姓名!識相的趕緊給我滾出去,我看在幾個老和尚的面上,饒你們這一次——”說到這裡,聲音突然由緩和變成嚴厲,繼續道:“如果你們多說一句話,當心我要你們由羅漢變成怨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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