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一世富貴 作者:安化軍(已完成)

 
waterkcl 2018-10-31 17:24: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34 660363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6 11:59

第91章 你只管去做

  不知不覺間就起了風,帶著汴河裡的水汽,迎面吹在臉上,一下就把昏漲的腦子吹得清醒過來。徐昌猛地搖了頭,讓自己回到現實中來。

  今天見孫望樓就像做了一場大夢一般,活了三十多年,吃的喝的聽的玩的,都是徐昌以前從來沒有經歷過的。來之前,讓徐昌想破腦袋去想像,也絕想不到開封城裡還有這麼一群人,有如此驚人的能量,不是官人,勝似官人。

  新年元旦,開封城裡熱鬧非凡,汴河邊的大道上擠滿了人,賣吃食和小孩玩物的小販在人群中穿梭。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新年是讓人開心的日子。

  徐昌特意找小販買了些零食和帶給孩子的泥老虎之類的玩物,把這些東西拿在手裡面,徐昌依然覺得高一腳淺一腳,好似踩在雲堆裡面,渾不似在人間。

  就這樣一步一步挨到萬勝門外的家裡,徐昌只覺得筋疲力盡,身上竟然出了一層細汗,也不知是走路累的,還是嚇出來的冷汗。

  劉小乙正在門口牽馬,準備回汴河那邊的徐家酒樓去。

  見徐昌走到門口,一屁股坐在門前的下馬石上,臉色蒼白,急忙過來問道:「主管怎麼回事?是哪裡不舒服嗎?稍坐一坐,我去喚郎中來。」

  「不用,我沒事!只是路上走得急了些。」徐昌一把拉住轉身的劉小乙,「你與官人一起出去的,你回來了,官人回來沒有?」

  劉小乙回過身子來道:「回來了,剛回來沒多久。我跟著官人一起回來,正準備回酒樓裡看著呢,今天客人多。主管真的沒事?看你臉色有些不對。」

  「沒事,我坐著歇歇就好。」徐昌放開劉小乙,坐在石頭上低頭想著什麼。

  劉小乙見徐昌也不像生病的樣子,又掛念著酒樓裡的事,便道:「既然主管沒事,那我便先去了。如果覺得哪裡不舒服,記得去看郎中。」

  徐昌點點頭,揮揮手,讓劉小乙去了。

  見劉小乙走得遠了,徐昌深吸幾口氣,調勻了氣息,進了大門,直去找徐平。

  林素娘帶著盼盼和張三娘等幾個婦人去街上看熱鬧了,徐平一個人窩在書房裡,準備節後要上的奏章。這是皇上親口吩咐的,不能馬虎。

  這奏章的內容倒還在其次,徐平心裡早已考慮得成熟,關鍵是要找個合適的名目。皇上趙禎再三吩咐要用實封,連他都知道這內容的敏感,徐平不得不小心。

  這個年代的奏章分實封和通封,實封就是密奏,奏狀是封起來的,用什麼格式,甚至奏狀怎麼折,都有固定的標準。通封就是普通奏狀,通進司會檢查格式和文字,奏狀的內容也不保密,只要有心,誰的奏狀裡面說了什麼都可以打聽得到。

  什麼內容的奏狀要用實封,什麼內容的用通封,是有具體規定的,不是上奏狀的人想怎麼封就怎麼封。應該用實封而用了通封的,杖二十,不該用實封而用實封的,一樣杖二十。雖然到了這個官位,板子不會真打到身上,但總是仕途上的汙點,會記錄在自己告身裡面,也給看自己不順眼的人以口實。

  一般來講,通封的是給各衙門,比如中書、樞密院和大理寺之類的公文,實封的一般都是進呈皇上禦覽。實封所涉及的內容,主要是地方官言地方利病得失,再就是涉及邊事機密,還有其他一些規定的專案。

  看起來實封的奏狀只要皇上不追究就沒有事情,其實不是這麼回事。一是進呈禦覽的大多也是宮裡的人員,一般是尚書內省的女官先看,擬出初步意見才會到皇上面前,格式有問題在這一步就先卡下來了。再一個除非是不實行,不然還是要發到具體的衙門,奏狀內容格式不合就會被揪住小辮子。

  提議廢沿邊入主法,進行改革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過中書和樞密院的,所以徐平必須想好合適的名目,用其他名義上奏章,把這些內容塞到裡面去。

  徐昌進書房的時候,徐平正趴在書桌上苦思冥想。一旁的香漏已經燃了好長一截,梟梟青煙在書房裡飄蕩,散發著清心寧神的氣息。

  「大郎,大郎——」

  徐昌走到書桌前,輕聲呼喚。

  徐平猛地抬起頭來,看見徐昌,揉揉眼睛道:「什麼時候了?天黑了嗎?」

  「還沒有,現在太陽還沒落山呢。」

  徐平看看窗外,陽光依然明亮,連傍晚時分都還沒到呢。出了口氣:「本來在考慮事情,不知怎麼就睡著了。對了,主管找我有事?」

  徐昌神情一下變得沉重起來,點點頭:「有事,這事非跟大郎商量不可。」

  見了徐昌的表情,徐平就知道不是平常小事,一下清醒過來,對徐昌道:「來,到這邊坐下慢慢說,反正我現在也沒有事情做。」

  雖然徐平一家人都把徐昌當作自己家人看待,徐昌自己還是謹守主僕的規矩,並沒有落座,只是站在桌邊。

  先歎了口氣,徐昌才開口:「今天早上,大郎與小乙哥出去之後,我也出了門,想著去拜會幾個熟識的朋友。不想,卻是開了眼界——」

  徐昌便把自己如何與孫望樓相識,如何相約在新年元旦這一天一起喝酒慶賀,之後自己如何到了汴河,怎麼進了那座酒樓,進去見了什麼事,發什麼了什麼事,都詳細說了一遍。說完,小心看著徐平臉色,心裡惴惴不安。

  徐平沉默了一會,把徐昌說的話在自己腦子重新組織了一遍。感謝前世看的那些腦洞大開的影視劇,徐平對於徐昌的遭遇竟然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驚奇。

  三司是京城裡公吏最多的衙門之一,而且專業化程度極高,自徐平進入鹽鐵司,雖然並沒有手下公吏在他面前耍滑頭,徐平還是感覺出了一點不對的味道。

  與三司使相比,判官和副使大多久任,實在也是不得以而為之。三司衙門裡的案卷堆得山一樣高,各自都有不同的格式,如果只是進去當個一年半載,以這個時代的效率,連公文的格式都認不全,更不要說處理具體的事務。

  哪怕是久任,三司官員還是極度依賴屬下的公吏,很多小事,下屬的公吏說怎麼辦就怎麼辦了,官員根本沒有精力一一過問。這種情況下,屬下公吏不使小手段就像太陽會從西方升起來一樣稀奇。徐平一直不甘心的,是得不到屬下公吏運用權力得利的方式的消息,要想防範也無從下手。

  很多官員為了防止公吏奸滑,一上任往往就來個下馬威,比如抽查,比如派信得過人私下打聽,抓到把柄重罰幾個,大多都能保證這一任官做得順順當當了。

  徐平不同,他本就是個習慣做具體事務的人,上任之後就花了很大精力查閱案卷,發現有疑問的就單獨放出來。然而很快徐平便發現,自己單獨放出來的案卷,不用自己專門吩咐屬下公吏怎麼做,他們自己就把這些漏洞處理得妥妥當當。

  換句話說,這些公吏不是不知道哪裡有問題,他們心裡很清楚,而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把問題留在了那裡。徐平在邕州提舉蔗糖務,這些公吏已經見識過蔗糖務的風格,又有破升龍府擒交趾國王的威名,公吏們不想觸徐平的黴頭,小心伺候著。

  但是這樣一來,屬下的公吏溜光水滑,完全讓徐平找不到把柄,官做得是舒服順當了,但改善衙門缺陷的想法卻也就無從提起了。

  聽了徐昌的話,徐平才知道這些公吏的奸滑還在自己意料之外。之所以不在自己面前表現出來,是因為他們覺得這樣做有風險。能夠在京城這個權力場中安身立命,這些公吏都八面玲瓏,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哪裡有明顯的把柄留給別人。

  這些人如此處心積慮地接近徐昌,只說明一個問題,他們已經嗅到了風聲,茶法只怕很快就變了。既然從徐平這裡下手代價太高,那便從他的身邊人身上想辦法。

  這些人並不怕徐昌回來把事情告訴徐平,在京城裡面縱橫這麼多年,他們又能瞞過哪個去?不過是知道的人當作不知道,想知道的人反而不知道,想下手的人又無處下手。

  徐昌在京城裡面也不一年兩年了,在那酒樓裡見了那麼多人,竟然沒一個認識,本身就說明人家早作了準備。說破天去,就是朋友相會經了一場奢華的酒宴而已。

  見徐平許久不說話,徐昌小聲問道:「大郎,我該如何做?我覺得是不是以後不要見這些人了,跟他們攪在一起沒有好處,做的多是違法犯科的事。但要是翻了臉面,這些人在京城裡各行各業都有,我怕我們家不知什麼時候就要吃虧。」

  「不必,他們叫你,你只管去!」徐平站起身來,來回走了兩步。「有吃的你儘管吃,有喝的儘管喝,不用跟他們客氣!」

  「可是——他們必然是要從我這裡打聽大郎的消息的,要是一時說漏了嘴,可如何是好?我不打緊,到時牽累了大郎的前程——」

  「怕什麼,他們問起什麼你就說什麼,反正我也從來不在家裡談公事。只要我自己心裡有數,便不怕他們知道,你不用擔心,我自有主意!」

  說到這裡,徐平的眼睛亮了起來。他突然覺得,有這麼一群人攙和進來,也未必就是壞事,把事情徹底搞亂,說不定還有利於自己。

  所謂亂拳打死老師父,面對龐大的阻力,還是亂點好。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6 12:00

第92章 世事誰能預料

  雖然得了徐平的允許,徐昌心裡還是惴惴不安。在徐家執掌大權這麼多年,他還沒有做過這種事呢。尤其是那酒樓裡到處彌漫的奢靡氣息,讓人心裡不安。雖然徐平說了讓徐昌每次跟那些人接觸,都寫一張行狀,把見了什麼說了什麼全都記錄下來,將來必然無事。徐昌還是覺得不安,好像瞞著家裡大人做了壞事的孩子。

  徐平反而來了精神,在書桌上展開紙,飽蘸了墨,寫自己的奏章。

  既然奏狀有這麼規矩,那就天南海北,先從遠的地方說起,比如交趾事務。到了最後再加上要寫的內容,只要有了個藉口實封就行。

  新年長假很快過去,雖然到了衙門視事,但年還沒有過完,官員們多是在衙門裡虛應故事,得閒便四處走到,拜房親朋故舊。

  不知不覺到了正月初九,立春節氣。

  由於年前就有人上奏說明道年號寓意日月同輝,轉過年來大宋年號已經改為景祐,月亮被去掉了,只剩下一個太陽在京城上空,整個國家迎來新的時刻。

  徐平的奏章已經上去,還沒有消息回來,這幾天他有些無所事事。

  立春這天沒有早朝,徐平早早出了家門,到祥符縣衙前看打春牛。徐平的新家位於萬勝門外,制度上屬於祥符縣管轄,雖然他從來沒進過祥符縣衙。

  正常來說,開封城的市區是直屬開封府的,但開封府官員有限,廂官又難以找到合適的人選,城西廂和城東廂便分屬祥符和開封兩縣,也是無奈之舉。本來附廓縣是只管郊區的,有了這兩個城外的市區,開封和祥符兩縣也不至於太過清閒。

  「鞭春牛」是這個時代立春最重要的儀式,徐平做地方官的時候自己也主持過,但到底合不合規矩一直心裡沒底,自然要來參觀下京城裡正規的儀式。開封府的春牛是在皇宮迎春殿裡,只好來看屬下縣裡的。

  天剛濛濛亮,縣衙前的土牛還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周圍已經擠滿了人。這些大多都是周圍郊區種地的農民,開封城裡的居民大多不種地,就不大清早起來湊這熱鬧了。

  縣衙的門緩緩打開,周圍的人群發出了震天的歡呼聲。

  不一刻,門裡就有官吏出來,天不亮,影影綽綽地徐平也看不清楚。

  一邊的劉小乙小聲道:「官人,持杖的人都在牛前面呢。」

  徐平點點頭。春在歲前,人在牛後;春在歲後,人在牛前;春與歲齊,人則與牛並立,今年立春在年後,所以人在牛前,看來自己在邕州沒有站錯。

  之後的儀式便大同小異,徐平細心聽著劉小乙的解說。劉小乙的眼力極好,現在天還只是濛濛亮,他竟然看得一清二楚。

  要不了多少時候,鞭春牛完畢。這本來就是個儀式,如果讓持杖者把土牛打碎,還不把這幾位持杖的官吏累死。

  劉小乙隨著人流一起擠上去搶春牛的土,徐平無奈,只好站在原地等他。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工夫,劉小乙從人群裡擠出來,手裡捏著一把土對徐平高聲道:「官人,我搶了牛角,今年莊上必然好收成!」

  「春牛角上土,置戶上,令人宜田。」雖然有這說法,徐平卻不信這一套,他來這裡是學習這些常見禮儀的,不能只看書上說,不是來跟百姓搶這一把土的。

  不過劉小乙既然搶到了,便也不好扔掉,找塊布包了,讓他帶在身上。

  此時天時還是早,徐平便沒有騎馬,與劉小乙慢慢溜達著,到了州橋還買了兩碗餛飩吃了,才晃晃悠悠地到了三司衙門。

  到了官廳,雜吏人上了茶,徐平喝著養神。

  編修三司條例所石全彬已經帶著人收拾好,過了上元節,也就是元宵節,徐平要辟好官吏帶著前去辦公。三司幾位副使是當然人選,還有三司的勾院主官,因為業務直接相關,都是必不可少的。不過這些人不能天天在那裡當值,徐平要選出常駐的官吏來。

  正在徐平想著雜事的時候,門外的軍將高聲道:「鹽鐵判官郭諮求見!」

  徐平聽了,一下站起來,高聲道:「快快進來!」

  徐平站起身,從案幾後繞到前面,看著走進門來的郭諮,朗聲道:「中牟一別,不知不覺就已經近十年,主簿這些年一向可好?」

  郭諮上來見過了禮,笑著道:「雖然有些小過失,終究還算順利。只是想不到當年的田間少年,如今已經封侯,貴為副使,世事誰能預料!」

  徐平急忙讓坐。

  郭諮道:「如今你為一司之長,上官面前,屬下哪裡有坐的地方。」

  徐平把郭諮按到位子上,口中道:「當年我發解,還多虧仲謀保舉,才有了今日,怎麼說這些見外的話?以後在我這裡,不用拘禮!」

  說起來,郭諮是徐平來到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位官員,踏實肯幹的作風給他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影響深遠。如果當時不是遇見郭諮,而是一個貪贓枉法的官吏,徐平未必就像現在這樣對這個世界充滿善意。人生的事,確實是難說得很。

  郭諮離開中牟主簿任上,本來升為大縣知縣,不過因為部下犯法受到了牽連,曾經降職。幾經蹉跎,現在還是知縣,官職跟前幾年比並沒有什麼變化。

  說起這幾年的經歷,郭諮無限唏噓。他當主簿的時候,徐平還在田園裡種地,天天想的無非是怎麼讓地裡多收幾鬥。幾年過去,自己與當年相比沒有多大變化,徐平卻從田園郎搖身一變爵封郡侯,官至副使,人生的際遇實在是難以預料。

  雖然也中過進士,但郭諮在經義文學上並不精通,而是長於吏材,擅長機械田畝水利,是個實幹家。奈何這個年代實幹家不吃香,會幹的不如會說的,會說的不如會吹的,會吹的又不如會寫的,能幹嘴拙不善於寫文章的只能沉淪下僚。

  太祖太宗之時,國家初定,用的大臣多是精於吏幹的,典型的如趙普。到了太宗後期,天下太平,風向慢慢改變,真宗朝就徹底扭轉過來了。

  這時候的官員,經常被分為吏幹型和文士型,文士型哪怕政績平庸,只要文章寫得好,升遷也是飛快。而吏幹型再是能幹,往往也被壓制,機緣巧合冒頭,也會受譏諷。前有馮拯,被譏為無學,就連現在的徐平,也受到非議。不是聖眷正隆,官也不會輕鬆。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6 12:01

第93章 新鐵錢

  與郭諮談了一會這些年兩人的際遇,徐平看看天時還早,起身道:「走,隨我去鼓鑄的地方,我給你看一件東西。有一件事,我一直等著你來上任,其他人做起來不放心。」

  見徐平雖然做了自己的上司,但卻依然對自己如同當年一般,並不見生疏,郭諮心裡也踏實下來。這一路上他也擔心,徐平少年得志,會不會變得厲害,整個人膨脹起來。如果對自己盛氣凌人,以後可就不好相處了。

  兩人出了三司衙門,要不多少時間,便就到了不遠三司鑄錢的地方。

  這個年代的鑄錢監基本都位於銅礦附近,汴梁附近並沒有銅礦,這處鑄錢監主要是熔舊錢鑄新錢。隨著其他錢監鑄錢數量的上升,這處錢監早已廢止不用,只是三司鑄樣錢。

  見到了這裡,郭諮便問道:「怎麼,副使要鑄新錢?聽說許申要用鐵雜銅鑄錢,不是試了沒有效果嗎?」

  來之前,已經說好了由郭諮負責鹽、茶和鐵三案,徐平領他到這裡也不意外。

  徐平笑笑,沒有回答,只是領著郭諮進了錢監。

  路上的公吏見了徐平紛紛行禮,徐平也不停留,一直領著郭諮到了錢監最深處。

  錢監最深處有一排單獨的三間房子,門外一個軍將帶著兩個兵丁把守,見到徐平到來,三人急忙躬身行禮。

  徐平掏出一把鑰匙,交給軍將,讓他開了門,轉身對郭諮道:「你到這裡面看了,就知道將來要幹什麼。」郭諮一頭霧水,隨著徐平進了房間。

  此時太陽高升,房間的窗子並沒有密封,陽光下房裡的東西看得清清楚楚。

  旁邊的架子上有幾個大瓷罐,都密封得死死的,也不知道裡面裝了什麼東西。房間正中是長長的兩個槽子,也一樣鑲著瓷片,不過這時候裡面什麼都沒有。

  除了這些,郭諮左看右看,也沒發現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徐平見郭諮注意不到,朝他招招手:「隨我來!」

  到了槽子附近,徐平指著地上黑黑漆漆的圓形方孔的物件道:「仲謀,你看這些鐵錢鑄得如何?可還能夠拿得出去使用?」

  郭諮這才注意到地上的這些小東西,彎腰拿起一枚,左看右看,搖著頭問徐平:「副使,這個是鐵錢?黑不溜秋的,哪裡能夠看出來是鐵?淳化年間,趙安易請在西川鑄當十大鐵錢,鎔煉再三,光燦燦如白銀,還不入大臣眼裡呢!」

  徐平笑道:「趙安易鑄的錢雖然好看,可在地上一摔就碎,怎麼使用?我這鐵錢雖然有些不耐看,但堅比金石,不信你在地上摔摔看。」

  這種事情開不得玩笑,郭諮也不客氣,把手中的鐵錢猛地摔在地上。只聽「呯」的一聲,黑鐵錢在地上彈了幾下,滾出好遠。

  郭諮快步上前,把那鐵錢拾在手裡,仔細觀看,不但沒有一絲一毫的裂紋,而且就連表面的黑色也完好如初,一點都沒有破壞。

  郭諮好奇,拿著手中的黑鐵錢在身前的槽邊上擦了幾下,拿起來再看,只見上面只是沾了些槽邊的碎屑,自身的黑氣還是一絲未變。

  不由覺得驚奇,郭諮口中道:「作怪!副使,如果這是鐵錢,外面塗得又是什麼?怎麼摔也摔不掉,擦也擦不去?」

  「這就是這錢貴重的地方了。」徐平面有得色,「這黑色是用藥後鐵自然生成,不但是著色,更重要的是防銹防蝕。西川行用鐵錢多年,一則是錢輕貨重,攜帶不便,再一個就是容易銹蝕,不耐久用。我這鑄的鐵錢,雖然一樣免不了錢輕,但卻去了容易銹蝕的弊端,用上幾十年還能保持原樣不變。」

  說到這裡,徐平指著地下道:「你看,這裡有十枚一直泡在水裡,距今也有一個多月了,還保持原樣不變,普通鐵錢哪裡能夠如此?」

  郭諮這才注意到地上的鐵錢並不是隨便灑的,而是有意為這,有的泡在水裡面,有的在潮濕的地方,有的在乾燥的地方,有的甚至半埋在土裡,模擬各種環境。

  郭諮把這些鐵錢一一取出來看了,見果然都完好如初,心裡好奇更甚,對徐平拱手問道:「敢問副使,這是什麼秘法,能夠讓我知道嗎?」

  「招你入京,管的就是鹽茶鐵三案,怎麼能夠瞞著你?不過這種秘藥製備起來頗為麻煩,日後再一一說給你聽。那邊架子上的罎子裡還有一些,也不知壞了沒有。」

  聽了徐平的話,郭諮忍不住,就到架子上把三個罎子口打開,見裡面三樣都是白色粉末,看起來相差不多,也不知道有什麼不同。

  現在銅錢的弊端,徐平看出來的有兩個。一是太重,攜帶不便,三司經營的飛錢業務,雖然有千文收二十文的手續費,只要路程稍遠一點,實際上還是賠錢生意。再一個就是價值太高,市場上的小額生意非常不方便。

  小農小戶最常進行的商業活動就是賣個雞蛋換針頭線腦,一個雞蛋準備賣幾文錢?一根針呢?一小撮錢呢?實際上只能以物易物,相當不方便,也不利於官府管理。

  難以攜帶的問題處理起來比較麻煩,徐平打算放到後面再解決,自己也慢慢積累政治資源,有了政治資本遇到的阻力便會少。現在第一步,就是先解決貨幣小型化的問題。

  按照四川那裡的經驗,鐵錢對銅錢大致會按照五比一的比例,官府即使強行抬高鐵錢價格,也會慢慢貶值到這個合理區間。實際上,最早在四川行鐵錢,規定的比價是一千一百文鐵錢兌一千文銅錢,很快貶值到一千五比一千,而後到三比一,四比一,直到現在穩定下來的五比一,並不以人的主觀意志而改變。

  如果通行銅錢五分之一價值的鐵錢,可以活躍民間的小額貿易,算是第一步。

  至於鐵錢外面防銹防蝕的黑色,說穿了也沒什麼,就是後世的鋼鐵「發黑」處理。讓鋼鐵表層氧化,形成緻密的四氧化三鐵薄膜。四氧化三鐵化學性質相當穩定,可以保護鋼鐵長時期不銹蝕。惟一難的是所謂秘藥的製備,用純鹼和石灰苛化得燒鹼,用硝石乾餾得硝酸,再用硝酸和燒鹼反應得硝酸鈉,硝酸鈉加熱得亞到硝酸鈉。徐平對「發黑」工藝很熟,但製備所用的這些發黑劑卻用了幾年的時間。

  徐平最早想製發黑劑目的是為了讓當時所鑄的銅炮防銹,在邕州雖然做了很久的實驗,卻一直沒有成功,主要難在硝酸的製備上。等回京城製成,卻又有了新的用途。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6 12:02

第94章 大錢還是小錢?

  從鑄錢監出來,已經快近中午了。郭諮把玩著手裡的幾枚鐵錢,覺得甚是神奇。入宋以來,神秘主義慢慢開始被排除出到主流思想之外,但千年以來的影響卻根深蒂固,說起秘藥,一下就能引起人的興趣。

  進了三司衙門,徐平問郭諮:「來我這裡之前,有沒有去拜見過省主?」

  「那倒沒有,因為是在副使屬下,又是多年相識,便直接來了鹽鐵司。」

  徐平聽說郭諮是直接來的自己這裡,停下腳步道:「這不妥當,要不這樣,我帶著你去見省主吧,他也不是個難相處的人。」

  按常規,官員來履新,自然先要拜見本司長官,然後再依次拜見。不過郭諮與徐平相識多年,跳過寇瑊也有情可原,不顯得太過突兀。

  於是兩人先不回鹽鐵司,而轉而向寇瑊的長官廳去。

  徐平屬下管著兵案,三司裡的差役士卒都在他管下,又管著設案,三司上上下下官員公吏的福利發放都歸他管。一路走來,無論是守門的軍將士卒,還是路上來往的公吏,見到徐平過來都恭恭敬敬地站在路邊,行禮問好。

  實際上全國各州縣,在編的吏員包括一些從事經濟服務的廂軍,都屬於兵案管轄。三司是大宋除了樞密院和三衙,治下軍隊最多的衙門,這一點也顯示著三司特殊的地位。

  到了寇瑊的長官廳外,守門的軍將高聲通稟。

  裡面寇瑊高聲道:「徐副使來的正好,我正要著人去喚你呢,快快進來!」

  徐平帶著郭諮進了長官廳,見除了寇瑊外,下首還坐著一位精神矍鑠的中年人。

  寇瑊指著中年人對徐平道:「這位是度支副使李紘,剛從契丹出使歸來。你們兩個同為三司副使,卻素未謀面,今天正好結識一番。」

  李紘年長,雖然本官在徐平之下,徐平還是先上來見禮。

  李紘急忙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扶住徐平道:「雲行少年英雄,邕州一役名動天下,我在契丹也多有耳聞。就連契丹君主大臣,也交口稱讚,深為忌憚。怎麼當得起你一禮?」

  寇瑊道:「一個衙門裡為官,不需要客套,日後共事的時候還長。」

  李紘是太宗真宗朝參知政事李昌齡的侄子,父親當過廣南東路提刑,而其堂姐妹分別嫁的是范仲淹和鄭戩,是官臣世家出身。本人也歷任要職,朝中在三司判過開拆司,也做過鹽鐵判官,還長時間任過禦史,地方上從知縣、監當官到轉運使,經歷相當豐富。

  一般來說,這種經歷的官員都是能幹的,能力稍弱一點的,基本就是在朝中衙門按部就班,地方只任知州,不怎麼接觸具體事務。

  與李紘見禮罷了,徐平才介紹郭諮。郭諮出身寒家,仕途又不順,官場上不認識幾個人,寇瑊和李紘聽過他的名字就已經非常了不起了,完全沒有什麼印象。寇瑊同意保舉他來出任鹽鐵判官,完全是看徐平的面子,對郭諮有什麼能力為人如何一無所知。

  徐平見兩人態度冷淡,心中暗暗歎了口氣。官場便是這麼現實,出身不好便要早早攀個高門大戶的岳父,這都沒有便要廣交朋友,像郭諮這種技術宅的官員,不要說是這個年代,什麼時代也不會吃香,在官場上只能碰運氣。

  接過郭諮手裡的鐵錢,徐平拿給寇瑊道:「郭判官到任,了了我一樁心事。前些日子我一直想鑄實用的鐵錢,也有了幾個樣錢,以後交給郭判官,必能完善鑄法。」

  寇瑊接過鐵錢,在手裡掂了掂,滿臉疑惑地問道:「這是鐵錢?」

  見徐平示意,郭諮忙上前道:「稟省主,這確實是鐵錢。外面徐副使用了秘藥,錢化作黑色,看起來既顯眼,又能防銹防蝕,經久耐用。」

  寇瑊問徐平:「什麼秘藥?」

  徐平道:「這卻一句話說不清楚,大概來說,就是錢製好後,放在秘藥的浴液裡煮過幾遍,然後就成了這個樣子。這黑色是錢化成,等閒磨不掉。」

  寇瑊交了兩枚在李紱手裡,兩人一起拿著手裡的鐵錢互相磨擦,因為只是模仿錢幣碰撞的樣子,並未用力。磨了幾下,拿起來看,果然沒有變樣。

  李紘問道:「徐副使,這錢如何防銹防蝕?」

  郭諮答道:「外面這層黑色不怕銹蝕,這幾枚樣錢,我特意取的泡在水裡和埋在濕土裡兩三個月的,依然未變顏色。」

  李紘點點頭,把玩了一會手裡的鐵錢,與寇瑊對視了一眼,問徐平:「徐副使,這錢所用的秘藥,除了你之外,還有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徐平搖頭:「沒有,這秘藥製來不易,世上應該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了。」

  寇瑊一拍桌子:「那就好,秘藥越難製越好!有了這秘法,這種鐵錢民間等閒也鑄不出來,足以通行天下,朝廷大有利潤!」

  徐平一怔,聽著這話怎麼不太對勁呢?問寇瑊:「省主的意思,是要用這種鐵錢當銅錢使用?鐵錢終究是鐵錢啊——」

  「那又如何?」寇瑊把手一揮,「只要民間不能盜鑄,怕個什麼!朝廷說可以當銅錢使用,哪個敢說不用?別說是當銅錢使用,就是以一當十,也是平常!」

  這個答案大大出乎徐平意料,急忙道:「這樣一來,跟許申用鐵雜銅鑄錢又有什麼分別?以賤當貴,終究不是長遠的法子!」

  「區別?跟許申的區別很簡單,他鑄不出來,徐副使你鑄出來了,這就是區別!」

  寇瑊說完,見徐平一副傻愣愣的樣子,放低聲音道:「許申鑄錢之法為什麼被朝廷重視?說穿了,無非是現在朝廷缺銅鑄錢,有了這等秘法,就可以代替鑄錢用的銅,正是朝廷所急需。怎麼,徐副使你研究這個法子,不就是為了鑄錢嗎?」

  「是為了鑄錢不錯,可我想的只是鑄鐵錢,五錢當一銅錢,方便民間貿易。鄉間的小農,為了生計,可能拿著幾個雞蛋,從樹上摘一籃果子便上集市貨賣,換些柴米油鹽。用銅錢多有不便,有了鐵錢,這生意就大可以做起來了。」

  聽了徐平的話,李紘就笑:「徐副使是個實在人,平生就不知道用詐的。可是你想一想,能夠一枚當十枚銅錢用,你如何說服朝裡的大臣,用五枚才當一枚銅錢!」

  徐平聽了這話,一下怔住,腦子飛快地轉起來,想著說詞。從貨幣的使用價值到交換尺度的功能,到劣幣驅逐良幣,腦子裡想了很多,攪在一起,卻一下吐不出來。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6 12:03

第95章 西瓜種子

  見徐平怔在那裡不說話,寇瑊笑道:「好了,徐副使不用再費神了,既然你有此等妙法,怎麼可能當普通鐵錢用?任朝裡哪位大臣來說,最少也要一枚替一銅錢。不過,有了先前許申鑄錢不成的教訓,這次可不能馬虎,什麼時候你主持,我們一起看過再上奏。」

  徐平想了想道:「試鑄當然沒有問題,定個日子就是。不過,如果用鐵錢與銅錢一兌一,原先民間流布的銅錢怎麼辦?」

  「雜用即可,這有什麼!」寇瑊笑著道。

  徐平搖頭:「只怕不是這麼簡單,鐵賤銅貴,百姓終究不是傻子,只怕會把手裡的銅錢收起來,只用鐵錢交易。時間久了,市面流布的必然只有鐵錢,銅錢必然存入地窖。到了那個時候,鐵錢與銅錢的比價如何,還有意義嗎?」

  「怎麼會如此?」李紘是度支副使,自然有的是辦法,「官府徵稅,只管收銅錢不要鐵錢就是。要不然,就定分數,輸幾分銅錢,幾分鐵錢,怕什麼把銅錢藏起來!」

  來了,來了,徐平心裡暗道,怕的就是這樣。鐵錢與銅錢按什麼比例都沒有關係,關鍵是如果與銅錢的比例失真,新鑄的鐵錢就成為了信用貨幣,不像以前的銅錢是有實在價值的。信用貨幣要想穩定,就必須要政權維持信用。結果連稅都交不了,發行貨幣的官府自己都不收,民間怎麼可能會認可這貨幣?信用如何維持?

  這個年代一次又一次的錢荒怎麼來的?真的是因為市面上流通的銅錢少?還不是因為季節性的徵稅,交稅的人手裡缺銅錢,有銅錢的人藏著不向外出,顯示出來的假錢荒!

  按照李紘的說法,最終的結果可能就是鐵錢用不了多久,信用崩潰,民間自發地恢復使用銅錢。官府不鑄銅錢,自然有民間的人自己鑄,實物貨幣一樣流通。

  四川一直使用鐵錢,雖然慢慢貶值到與銅錢五比一的程度,但因為不允許外部的銅錢流入,反而沒有出現大的經濟動盪。關鍵就是在四川,官府是收鐵錢的,不管是收稅還是科賣,都可以無限制地使用鐵錢,官府維持住了鐵錢的信用。

  最怕的就是把實物貨幣和信用貨幣攙在一起流通,官府透支自己的信用,使用強取豪奪的手段搶掠民間的實物貨幣,最終導致錢法崩潰。對於時時面臨財政危機的大宋朝廷來說,這種前景幾乎無法避免,只是看到什麼程度罷了。

  可是要怎麼把這個道理講清楚呢?別說面對兩個讀詩書中進士的官員,就是面對徐平前世不少學過政治經濟學的人,這個道理也一時很難講通。

  好在鐵案掌管天下諸如金銀銅等直到石灰石的礦產,又掌管鼓鑄,這事情到底還是在徐平管下,一時道理講不清楚,那就慢慢講好了。正好乘這個機會,把古今的錢法再加上前世的認識都理一理,整理出來,也算自己給這個時代做的貢獻。

  想通了這一點,徐平便也就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對寇瑊和李紘道:「新鑄鐵錢到底該如何流通,還是再想一想,儘量想得周全,不要留下隱患才好。至於試鑄,上次所用的秘藥還留得有一些,定個日子,大家聚齊了便可去鑄錢監觀看。」

  見徐平還是糾結鐵錢與銅錢的比率,寇瑊與李紘相視一笑,只當徐平年輕死腦筋,固執慣了的習慣。死腦筋總比為人奸滑要好,寇瑊也就不再談這件事情。

  幾個人重新坐下,外面雜吏進來上了茶,一起說些閒話。

  李紘新從契丹出使回來,自然要講些他去契丹的見聞。

  在徐平的前世,一般都把契丹稱為遼,好像稱他們為契丹就是對少數民族政權的歧視一般。實際上在這個時代,他們的國號在遼和契丹之間變幻不定。總體來講,不管是他們的自稱,還是宋人對他們的稱呼,都還是以契丹為主,稱遼的時候反而很少。

  認真說起來,契丹建國比宋還要早得多,不過宋是中原正統,繼承了中原王朝的天下,而契丹是邊疆蕃國,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這一點都無可置疑。

  太祖太宗兩朝,宋攜統一天下的銳氣,對燕雲十六州勢在必得,基本是宋主攻,契丹主守。攻之不利,尤其是太宗朝的幾次北伐大敗,攻守之勢逆轉,到了真宗朝的澶州之戰,宋就基本只能處於守勢了。

  到了現在,兩國和好已經數十年,邊境也安穩了數十年。每年使節往來,對對方都保持著起碼禮節上的尊重,看起來一片祥和。

  當然私下裡又是另一回事,大宋朝廷裡一直把北方的契丹視為最大威脅,兵力部署一直以北方為重。雖然這兩年一直有官員提醒注意西北的黨項,但在朝廷層面上,並沒有認真對待黨項的崛起,精力還是放在防範遼軍南下上。

  這種背景下,官員到契丹出使,優先注意的就是北邊的軍政。

  李紘的話,大多便是圍繞雙方的軍事佈署說起,並特別關注河北路的情況。

  把自己這一行的見聞挑能說的大略說完,李紘突然想起來,對徐平道:「徐副使在邕州六年,久歷邊地,更曾經帶兵破交趾,對契丹不知有什麼看法?下一次出使,不定就會差徐副使去。雖然徐副使少年英雄,對契丹還是要多瞭解一些。」

  不知是個什麼道理,三司的幾位副使經常作為使節出使契丹,或許是因為官職剛好合適?不過徐平對出使沒有興趣,契丹是敵國,還是在戰場上見面適應一些。

  李紘問起,徐平道:「交趾在天南,又是小國,自然無法與契丹相比。我是個隨便慣了的人,又對契丹不熟,可當不了使節。」

  李紘歎了口氣:「唉,出使契丹可真不是個好差事。那裡雖然是蕃國,但對詩賦文章格外看重,當年李維使契丹,賦《兩朝悠久詩》,深得契丹主器重,兩國交好,李維出力甚多。但終究是蕃邦,胡風難改,又重武技,往往以射箭釣魚為難使臣。文武兼得,有幾個人能夠做到?只有王樞相,文名滿天下,使契丹一箭破的,那裡人現在還時時談起。」

  王曾是個文弱書生,現在老了,面相依然眉清目秀,從裡到外都透著慈祥。據說他年輕的時候,人們形容他的相貌用的詞是眉目如畫,比他漂亮的女子都很少見。

  就是這麼一個人,出使契丹,那些武夫都知道他連中三元,文章詩賦是絕對不考不住他的,竟然與王曾較量射箭。王曾拿弓在手,一箭破的,驚掉了一地的眼睛,從此沒人再敢小瞧他。

  這個故事非常有畫面感,徐平每次聽人講起,都像親眼看見一般。一個面貌比女人還漂亮的書生,在草原大漠,開弓如滿月,一箭射出正中紅心,箭枝貫靶而出,簡直就是徐平前世武俠裡才的情節。

  徐平自己琢磨了一下,這些在契丹創造傳奇的使節,其實依靠的根本還是自己的文才。在這個基礎上,如果展示一下武技,才有特殊的效果。自己的文才在這個年代實在是上不了檯面,沒必要跑到異域去找不自在。

  而且出使契丹必然有皇城司的人跟著,這些人就是皇帝的探子,隨時監視使節的一舉一動,一不小心得罪了他們,不定會倒什麼黴。雖然以徐平的背景,估計皇城司沒人敢找他的麻煩,不過這種事情誰能說得精楚呢?

  李紘回來,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為上次被皇城司探卒誣告的劉隨平反,然而雖然證據確鑿,案子還是無法翻過來。

  說過些閒話,李紘突然道:「自從回到京城,常聽人說,徐副使於農事甚是精通。當年在邕州,不但開了蔗糖務,而且修整農田,使整個邕諒路一路糧食不缺。我這次到契丹國境,帶了一些那裡作物的種子回來,各有奇效,不知能不能在我們漢地種植。」

  徐平隨口問道:「不知有什麼種子?契丹與我大宋地理相近,常年貿易往來互通有無,有什麼作物是他們有我們沒有的?」

  「不能這樣講,契丹那裡氣候嚴寒,又臨近西域,有一些作物是我大宋所無。」李紘一邊說著,一邊從袖子裡掏出兩個小袋了來。「我恰好帶了兩種在身上,這裡一袋是契丹人從西域引種的回紇豆,一種是叫西瓜的瓜果。」

  「西瓜?我怎麼把這個給忘了!」徐平飛快地把那兩個袋子拿在手裡,打開看過,連連點頭。「不錯,不錯,果然是西瓜的種子,這可是好東西!」

  李紘笑著問道:「哦,原來徐副使也知道?聽人說西瓜個頭碩大,甘甜無比,可惜我去的時候已經到了冬季,沒有能夠嚐到味道。就是不知道我們中原能不能種?」

  「能,當然能!」徐平拿著那個袋子愛不釋手。前世這可是夏季最流行的瓜果,開封這裡的西瓜還很有名呢,怎麼不能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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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6 12:14

第96章 三司刻書局

  見徐平拿著西瓜種子愛不釋手,李紘道:「既然徐副使能夠把西瓜種出來,這些種子便就全送給你好了。到時瓜長成,可不要忘了讓我們一起品嚐。」

  徐平喜滋滋的:「放心,到了夏天,我讓三司官員都嚐一嚐西瓜的味道!」

  西瓜是好物,大宋的官員也都早有聽說。不過這東西在契丹才有,又不是什麼戰略作物,一直沒有引種宋境來,偶爾有種子帶回來,這些官員也不會種植。

  如今徐平得了這些東西,剛好新家那裡買了不少園地,種著正合適。到了夏天,這東西賣出去說不定還能賺一筆小錢呢。

  此時太陽已經西斜,房家裡拉出來的影子越來越長。

  李紘看看天色,對寇瑊和徐平道:「新近返京,家裡諸事繁忙,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家去。如果衙門裡有什麼事,讓雜吏到我家裡喚我就是。」

  寇瑊點頭。

  李紘站起身來,一下看見桌上另一個袋子,對徐平道:「徐副使怎麼只對那西瓜種子有興趣?這回紇豆聽契丹人講極耐乾旱,西域多有種植,也不是錯的東西。」

  回紇豆就是徐平前世說的鷹嘴豆,這東西也曾熱火過一陣子,算是世界上大量種植的豆類之一。不過鷹嘴豆最大的特點是耐乾旱,產量還不如大豆,在中原並沒有什麼用武之地。這個年代土地又不缺,乾旱的地方不種糧食就是,何苦為難自己?

  雖說豆類植物都可以固氮,能夠作為綠色化肥,培養地力,回紇豆也不如大豆和苜蓿的價值大,徐平當外沒興趣。

  不過李紘既然說起,徐平便也收了起來,口中說道:「聽說回紇豆最大的好處是耐旱,在中原的用處有限。不過我大宋地域廣闊,不定其他什麼地方用得著。」

  李紘點點頭,向三人行禮告辭。

  徐平把兩袋種子收好,便問寇瑊:「省主,前些日子曾經上奏,我們三司設一個刻書局,印些農醫之類事關民生的書籍,通行天下,也是德政。不知奏狀有沒有批下來?」

  寇瑊知道徐平心裡想的什麼,笑著答道:「昨日剛剛批復,今天有敕行下,設三司刻書局,暫隸條例編修所之下。刻書所得利息,充作編修所公使錢。」

  手裡沒錢,心裡就慌,徐平在地方為官那是大手大腳慣了的,到了京城之後感覺到束手束腳。京裡衙門的公使錢可不能跟地方比,整個三司一年公使錢也不到一千貫,也就是夠長官們的車馬費,還不夠徐平在邕州時的一個零頭。

  不過京官們的各種補貼多,福利待好,升官也快,這又是地方不能比的。

  設立編修三司條例所,皇上趙禎特別開恩,公使錢從優撥付,一月也不三萬錢,三十貫而已。按人頭攤,一人一個月也不到一貫錢。

  按照徐平的習慣,這點錢怎麼夠?便想了個主意,以推廣農業等技術為名,要在三司開刻書局,賺點錢貼補衙門零花,建立自己的小金庫。

  此時天下刻書,自然以京師最為精良,京師的書,又以館閣校對,國子監刻印的天下無雙。館閣集中天下文學之士的最優秀者,他們校對過的基本可以稱為範本,一旦校對有誤還會受到處罰。國子監刻印不惜工本,用料考究,不是私人書坊可比。

  其他各國來到宋朝的使節,這些國子監的精美刻本,是他們走私的重要物資。

  前些年徐平上了活字印書法,也在慢慢推行,不過還是集中在官府佈告上。人的觀念很難一下子改變,平常人還是認為雕版印出來的才是好書本。

  徐平在三司印書,自然不會與國子監比印各種經典,主要還是瞄準了實用的書籍。甚至徐平還有個想法,可以印一些此時流行的話本志怪之類,或者新詞俗曲,不定也會有市場。京城裡識字的人多,閒人多,市場還是蠻大的。

  不過徐平現在提起來,主要目的還是在前邊說的錢法上。

  剛才聽李紘閒談,徐平心裡仔細思量,錢法改革涉及的問題太多,僅憑幾句話無論如何是解決不了的,何況也未必有人聽他說什麼。

  如果不把貨幣的問題講清楚,行用新的鐵錢只怕會是一場災難。到了那個時候,人們不會想起徐平當時說了什麼,只會說鐵錢不能用,甚至還要把徐平牽連進去一起罵。

  既然有印書的機會,那就不妨專門印一批書,讓跟這個問題有關的人都把自己的觀點表達出來。只有以事實為依據,把事情講清楚了,才能儘量減少後患。

  寇瑊並不知道徐平心裡想的是什麼,對他道:「刻書局能夠辦成,以你做事情的習慣,必然不會虧了本錢。有了錢,條例編修所便就可以開始視事了。你身兼兩職,哪邊都不能耽誤了,佐官至為重要。鹽鐵司這裡,韓綜不消說,與你共事數年,我看他辦事也甚是得力。這位郭判官,看來也是你信得過的。勾院的鄭戩,做事一向仔細,又在京裡為官數年,也不須擔心。鹽鐵司你盡可以放得下,想來不會出亂子。編修所那裡人手如何?」

  編修所除了整理歷年資料,還要編修各種條例,需要的官員比三司的各個衙門都要多得多。從開始籌備到現在,通過各種管道,徐平對人選已經大致有數。

  聽寇瑊問起,徐平道:「如今是這樣,編修所那裡,我打算讓鹽鐵、戶部、度支三司各派一位判官前去辦事。不用在編修所常駐視事,但需兩日一到或三日一到,以編修的條例不至於與現行的相違背。鹽鐵司這裡定的是韓綜,其他兩司還要跟兩位副使商量。」

  寇瑊點頭:「使得。其他人員呢?」

  「提舉蔗糖務的龐籍薦屯田員外郎方偕。方偕為隨陳洪進歸國的方鼎之子,少年之時即受知於薛侍郎,大中祥符五年進士,在地方以吏材著稱,屬下以為可以。韓禦史和蔡參政同薦曹穎叔,交口稱讚,當也能夠勝任。還有直集賢院劉沆、王拱辰二人,為天聖八年狀無和榜眼,我與他們多有交往,也覺得可以到編修所任職。」

  聽徐平講完,寇瑊沉吟不語,心裡思量。

  王拱辰和劉沆進士高第,又在京城,寇瑊多少知道一些。王拱辰與徐平是老鄉,平時多有往來,並不是什麼秘密。不過為官嗎,互相提攜是常有的事,而且又是狀元,館閣閒職也正合適,並沒有什麼。至於其他兩人,方偕寇瑊還多多少少聽過一點,曹穎叔那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不過編修所的事,自己的職責不就是把徐平捧上去嗎?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6 12:15

第97章 布衣上書

  宣德門外,幾個穿著綾羅綢緞員外模樣的人聚在登聞鼓旁,交頭接耳。

  其中一個道:「彭員外,你是京城人,還是你來敲鼓,順便投書。我們外鄉人,京城裡面的事情哪裡搞得清楚?這鼓怎麼敲,也不知道有什麼講究。」

  被稱為彭員外的一個黑臉中年人沉著臉道:「敲鼓有什麼講究?這鼓設在這裡,就是讓天下人來敲的。改茶法你們兩淮茶商得利最多,又是直接經手的,自然比別人清楚。你只管敲鼓,有官人問起來,你就照直說好了。」

  聽了鼓員外的話,其他人還是猶豫,沒人上前。

  京城天子腳下,規矩眾多,幾個員外在本鄉本土自然是霸王,到了京城裡就成了土包子,一舉一動都格外小心。彭員外越說是敲登聞鼓可以直達天聽,這些人越是謹慎。

  鼓員外不由有些不耐煩,對眾人道:「天子愛民,是極願意聽民間疾苦的,你們擔心個什麼?想當年真宗皇帝的時候,別說敲登聞鼓,天子出宮,在禦街上是可以隨便邀車駕的!每次天子出來,街上都擠得水洩不通,我阿爹當年膽子大,就曾經攔過禦駕,不也好好的沒什麼事情!你們亂擔心個什麼!」

  其他人聽了,就有人問:「鼓老員外是因何邀車駕?冤屈昭雪了沒有?」

  「昭什麼冤!我阿爹就是好奇,想看看天子長得如何,身上冠袍是什麼樣子的!」

  眾人聽了彭員外的話,一起譁然。原來還可以用這藉口攔禦駕,京城百姓膽夠大的。

  當年真宗在澶淵之盟後,總覺得丟了臉面,東封西祀之前特別親民,每次出宮,都有百姓用各種稀奇古怪的藉口邀車駕,真宗都親切接見。後來愈演愈烈,百姓們用的藉口也越來越匪夷所思,比如僅僅是想一睹天顏,就把皇帝的儀仗給攔下來,以至於有一段時間真宗出宮走禦街一小段路都得用天算。最後煩不勝煩,才定下規矩來,臣民不得隨便邀車駕,要按照程式來。

  具體來說,京城百姓不管是有冤屈還是有建議對國家上書,都要先經過登聞鼓院和登聞檢院兩個管道,此管道不通,才允許邀車駕。

  至於外地州縣的百姓,則先要通過本地官府,州縣不理則訴至轉運使,轉運使有義務轉交百姓上書,而且要用實封送至京城。這路行不通再上一級才是進京敲登聞鼓,轉運使應給書狀,驛館要提供食宿,此後的就同京城百姓程式相同了。

  邀車駕也就是攔皇上的路告禦狀,最少在這個年代,還是法定的上訴管道之一,而且是最後的手段,不過是現在已經禁止了越級上訴而已。

  兩淮茶商要上書改茶法,按說是要先通過兩淮地方官,一級一級上來。彭員外對敲登聞鼓的後果心裡也沒底,才一再推脫,讓茶商自己來敲。

  太陽高升,前殿開始通朝,大量的閒職官員出了皇城,一眼就見到了圍在登聞鼓前的人群,有好事的便就圍了過來,站在一邊看熱鬧。

  見到有官員圍觀,幾個外地茶商心裡更加發慌,一時手足無措。

  最終,一個瘦瘦的中年人不耐煩,咬了咬牙,大踏步上前拿起鼓槌,踏著弓步,揚起手臂,一鼓槌敲在了碩大的登聞鼓上。

  「咚——」一聲沉悶的鼓聲在皇城前飄蕩。

  「敲了!敲了!」圍著看熱鬧的幾個小官拍手叫好。

  自皇后被廢,雖然後續還有不少官員上書反對,但一率是個不報的結果。這些日子京城裡實在有些沉悶,這不知哪裡來的人敲敲登聞鼓,想來又能熱鬧一陣子。

  這些小官都不匣務,天天就是上朝,之後便沒了事情幹,更何況很多人還經常不上朝。人閒著總會閒出毛病來,特別喜歡看熱鬧,這些閒職小官就是如此。

  判登聞鼓院的聶冠卿剛剛從垂拱殿下朝回來,離著衙門還有一段距離,聽見不遠處傳來的鼓聲不由心裡哆嗦了一下。

  年前因為大雪炭價上漲被敲了一回登聞鼓,結果鬧得京城裡沸沸揚揚,當行的炭戶幾乎被抓空,現在還餘波未平。這次又有人敲鼓,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可千萬不要再像上次一樣惹出那麼大的麻煩來,如今的上司孫祖德可不像范仲淹那樣有擔當。

  快步趕到登聞鼓院門口,見不少人圍在門外,聶冠卿先停下腳步調勻了氣息,這才穩步走上前來。

  到了人群外面,聶冠卿沉聲咳嗽一聲,高聲道:「哪個敲登聞鼓?為了何事?」

  一個茶商見了聶冠卿的樣子,跟圍著看熱鬧的官員也沒什麼不同,便道:「來的是什麼官人?我們只管敲自己的登聞鼓,何必來為難?」

  周圍看熱鬧的官員一起大笑,一起看著聶冠卿發窘。

  聶冠卿扶了扶自己的官帽,沉聲道:「我是管著登聞鼓的官人,難道你們敲鼓,不是為了讓我出來?」

  一眾茶商這才知道來了正主,忙上前行禮:「見過官人!」

  聶冠卿見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不成個體統,對茶商道:「你們隨我到衙門裡來!」

  說完,當先走進了登聞鼓院。

  茶商面面相覷,最後一起看著彭員外。

  鼓員外沉聲道:「官人發了話,還不一起進去!」

  說完,混在茶商人群裡,一起隨著出來的吏人進了登聞鼓院。

  到了官廳,聶冠卿坐定,問堂下站著的茶商道:「你們幾個,因何擊鼓?是京城裡百姓還是外州縣的?可是有什麼冤情要訴?還是有其他事情?」

  一個茶商被眾人推出來,上前行禮道:「稟上官,小的們是淮南茶商。如今節氣已經過了立春,看看就到雨水,快到收茶的季節了。在鄉裡,小的們聽說今年茶法要改,左等右等又不見消息,心中不安。這才相約到京城裡來,上書朝廷,修改茶法!」

  聽見這話,聶冠卿的眉頭就皺了起來。最近關於要改茶法的消息不時傳出來,就是不見有什麼具體行動,卻沒想到淮南茶商先跳了出來。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6 12:15

第98章 東南茶法

  宋朝的茶鹽酒專賣是分區域的,不許跨境銷售,違者處罰極重。各個區域的制度並不相同,淮南茶商所在的區域又叫東南茶區,在宋朝茶葉的專賣中佔有特別的位置。因為這裡的茶就是支持陝西沿邊入中的茶,直接影響邊境的穩定。

  天聖元年李諮改革茶法,與此同時在淮南實行貼射法,也稱通商法,簡單來說就是由先前的官收官賣改為商收商賣,官府只收固定的利錢。

  貼射法最大的好處就是使茶業貿易變得靈活起來,由於官府不再直接參與茶的商業活動,以前官場裡面堆積如山的陳茶消失了,由此帶來的向商戶強行攤派陳茶的弊端也就此不見。商人要考慮銷路,以前品質低劣的茶葉開始分級,好茶能夠賣好價錢,種茶的園戶也能夠得到好處。而官府省卻了直接管理的麻煩,而有了固定的收入。

  經過這樣的茶法改革,整個社會得到的好處主要有兩點。一是以前官營官銷,由於官吏瀆職積壓極為嚴重,大量的茶在轉運過程中和倉庫裡報廢。當然官府不會吃誇,會把這部分損失強行抑配給茶商,讓茶商滿腹怨言。變法後這部分損失減少了,算是憑空多出來的財富。再一個是茶商要爭奪市場,好茶便有好價錢,倒逼園戶改進管理和技術。

  負面影響當然也有,資本是追逐利潤的怪獸,一旦放鬆了韁繩,便就會吞噬一切。隨著通商法的實行,時間一長茶商的利潤增長減緩,他們的主意便打到了其他方面。比如聯合起來哄抬茶價,比如聯合壓價茶的收購價格,最後終於到了聯合做假帳,侵吞官府的固定收入。於是到了天聖三年,貼射法隨著舊茶法的恢復一起被廢除。

  淮南茶商之所以如此積極,一聽說茶法有了要改的動靜,便迫不及待地到京城裡來上書,便就打著再行貼射法的主意,這是對他們最有利的制度。

  徐平研究茶法的時候,對淮南茶法的變更實在是似曾相識。在他的前世,這種改革如火如荼,從理論到實踐,都不是這個年代的官員能夠相比的。

  所謂的貼射法和通商法,無非就是因為官府管理不善,造成虧損或者利潤不高,於是把管理和經營推給私人資本。在徐平前世這種故事不要太多,一直被視為先進經驗,當然實際上結果好的壞的都有,只看你從什麼角度來評論罷了。

  歷史就是這樣地有意思,當後人歡天喜地地以為發現了新天地,回頭一看,實際只不過是完成了一個歷史的輪回,依然在踏著前人的步子。

  聶冠卿接了茶商交上來的上書,從頭看了,沉吟不語。

  這封上書格式上中規中矩,沒有私毫出格的地方,不預先說明,會誤認為哪個多年官僚寫出來的官方文書。這沒有什麼奇怪,彭員外本就是劉太師的人,這些積年老吏,寫起這些文字來比兩制詞臣還要老練,怎麼可能挑出毛病?

  書裡的內容,無非是列舉這些年廢止貼射法後的諸多不便,茶商無利可圖,園戶生活困苦。難後回念了一番以前施行貼射法的好處,簡直是上下歡喜,舉國歡騰。最後總結就是一句話,為了天下太平,為了國泰民安,東南茶區趕最恢復貼射法。

  想了一會,聶冠卿抬起頭問道:「爾等來京城之前,有沒有在地方上書?」

  被推出來的茶商低聲道:「我們這些商戶,天天都跟官府打交道,書裡說的,跟接觸的官吏不知說了千百遍。他們說這不是地方上可以管的事情,讓我們到京城裡來。」

  彭員外擠在人群裡,高聲道:「變更茶法,是朝廷大政,跟地方說有什麼用?再者我們這些茶商,一樣要在京城裡入中領交引,要上書自然是到朝廷來!」

  話聲剛落,周圍的茶商紛紛點頭稱是。

  聶冠卿道:「爾等說的也有道理,這書我便收了。不過要有回信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你們可以回家裡去坐等,只留一兩個人在京城等消息便是。」

  眾茶商急忙一起謝恩,推出來站在前面的人道:「上官只要收了我等的書,便是天大的恩德。當今聖天子體察民間疾苦,必然不會等閒視之,我們留人在京裡等消息好了。」

  聶冠卿又問了下面茶商的籍貫鄉裡,姓名保人,一一書寫了,便讓眾人離去。自己親自把書封了,找一個老實可靠的吏人,送到通進司去。

  一眾茶商出了登聞鼓院,彭員外喜道:「這下成了,只要書送上去,茶法必然不久就改。朝裡的諸位相公,都是要改茶法的,有這個由頭上去,正是瞌睡時送枕頭!」

  圍著的茶商紛紛向彭員外拱手:「多謝彭員外仗義相助,不然我們這些外地人,哪裡知道這個路數?如今天色還早,不如一起去相國寺左近的長慶樓吃個宴席。」

  「盛情難卻,諸位如此說,在下就叨擾了。」

  彭員外說著,臉上笑開了一朵花,隨著眾人一起向大相國寺走去。

  茶法變更,茶引必然跟著要變,甚至連帶著陝西解鹽的鹽引都有可能變,只要消息靈通,這正是交引鋪發大財的時候。如果能夠把握住這次機會,幾家相關的交引鋪入帳幾十萬貫都不在話下。

  彭員外作為這次事情的功臣,必然也會得到一份大禮,心裡怎麼能夠不歡喜。

  石中立正在通進司衙門裡閒坐,當班的吏人拿了聶冠卿派人送過來的書狀,急匆匆地進來行禮稟報道:「上官,鼓院那裡送了書狀來。」

  石中立聽了,眉頭一皺:「台諫言官們剛剛消停兩日,鼓院那裡怎麼又鬧起來?拿來我看!什麼了不得的事情,要到鼓院上書!」

  吏人把書狀交上來,石中立接了,拿在手裡仔細看看,見封地合乎規制,這才拆開。

  通進司這裡首先檢查送來書狀的格式,格式不符,直接就打回去,看也不必看了。

  把書狀看過,石中立道:「這哪裡像是茶商寫的書狀,分別就是多年老吏的手筆!難不成這些茶商找了個老吏代筆?這還真是不容易!」

  至於什麼茶法改革,石中立可沒有什麼興趣。這茶法改來改去,石中立已經見過好多次了,就沒有一個靠譜的。

  從自身利益來說,如今朝裡竄掇著要改茶法的,除了樞密副使李諮,都是中書裡面的人,尤其是宰相呂夷簡和張士遜。石中立是真宗時禦史中丞趙昌言的表弟,王旦又是趙昌言的女婿,如今王素被孔道輔薦進京來,還沒履職孔道輔便就被貶出京去,王素就被晾在了那裡。作為王旦提拔上來的人,呂夷簡也沒幫幫王素,讓石中立看他很不順眼。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6 12:16

第99章 刻書準備

  政事堂裡,呂夷簡看著宮裡剛剛送出來的奏章,沉著臉沒有說話。

  一旁的張士遜道:「徐平這道要調邕州橋道廂軍入京的奏章上去也有些日子了,怎麼現在才發下來?他如今是皇上看重的人,沒道理在宮裡耽擱這麼久。」

  呂夷簡把案幾上的奏章一推,緩緩開口道:「因為調邕州兵入京只是引子,正菜在後面呢。奏章裡說三年來並沒有糧食進入陝西,而沿邊入中花費無數,邊事一起,只怕急切間不能保證陝西的糧草供應。所以才要調邕州的橋道兵北上,正題實際上說的是沿邊入中沒有成效。明白了這一點,就知道為何與茶商要求變更茶法的奏狀一起發下來。」

  「那徐平的意思這茶法改是不改?他是鹽鐵副使,說出來的話比別人有份量。」

  呂夷簡看了看張士遜,微微搖了搖頭:「徐平怎麼想且不說他,關鍵是皇上怎麼想啊!兩道奏章一起下來,那就擺明瞭說,如果新改的茶法不能保證糧草入陝西,新的茶法只怕也就沒必要推行了。」

  張士遜來回踱了幾步,在凳子上坐下來,對呂夷簡道:「這個徐平甚是可惡,這個時候上這麼一道奏章。有沒有糧草入陝西,哪個說得清楚?反正沿邊州郡,是明明白白收到商賈入中的糧草了,徐平怎麼就知道這糧草不是來自相鄰幾路!」

  呂夷簡沒有說話,不說徐平是查了大量三司帳籍得出的結論,其實想想就知道。陝西相鄰的幾路,河東路一樣有大量駐軍,沒多少糧草向外調,官府也不允許。京西路因為有皇陵,西京洛陽還有大量的宗室和官府機構,所屬各州土地拋荒嚴重,本身還要從外地調糧。惟有川峽四路才有多餘的糧草入陝,可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商賈從那裡運糧還不得把底褲賠掉。說來說去,要想多得利,自然從陝西本地搜刮來得容易。

  這個問題是以前沒朝這個方向想,徐平一提呂夷簡就明白過來,都不用去研究各種資料,他知道徐平說的必然與事實相差不遠。

  可知道了之後又能怎麼辦呢呢?廢沿邊入中,改成官收官運?以前不就是因為採用官府綱運的形式成本太高,才改成讓商賈入中的嗎?商賈運糧價格只有官運成本的一半,只要這個成本降不下來,再多的理由也廢不掉沿邊入中法,多出來的錢就沒地方找補。

  徐平調邕州橋道兵入京,就能把官運的成本降下來?呂夷簡不信。

  據說在邕州,徐平進軍交趾,也曾經運輸過近十萬人的軍糧。可邕州是邕州,陝西是陝西,地理不同,面臨的問題也不同。

  京師至陝西大宗貨物運輸走的是黃河,河道險崚,而且泥沙又多,船很容易壞,雖然設有三門白波發運使專門管理,依然問題不斷。過了陝州之後,反而可以借助渭河,運輸成本又降了下來。所以商賈入中的糧草,必然是要避過這一段路,才有利可圖。

  而且還有一點,此時每年還從陝西向內地運糧數十萬石,也就是說一邊向外運著,一邊又鼓勵商人向邊地輸入,政策相當滑稽。說來說去,無非是要用關中的物力支撐京西洛陽一帶,而邊境缺糧的關鍵不在關中,而是交通惡劣的沿邊州縣。用入中法,官方不過是把費用攤在了茶上,不管各方怎麼分肥,反正就是這些茶利,官府並不額外掏錢。

  想起這裡面牽扯到的各種各樣的問題,呂夷簡心裡暗暗搖頭,覺得徐平把這個問題捅出來實在是並不明智。朝廷裡為官,有的事情要說,有的事情不能說,因為說出來解決不了存在的問題,最終還是自己倒楣。

  徐平作為鹽鐵副使,把茶法涉及到的沿邊入中這個大膿包捅破,對他自己有什麼好處?如果不能想出妥善的辦法解決,反而會讓他的仕途受阻,怎麼看都不明智。

  張士遜可沒有呂夷簡這種統籌全域的能力,他也想不了那麼多,坐在凳子上想來想去,最後道:「這個徐平少年高官,仕途順風順水慣了,回到京裡就好說這些大話,聳人聽聞!孫奭茶法行了這些年,弊端叢生,已經到了不得不改的境地,豈能因為他這一番沒什麼根據的話就暫緩下來!不行,茶法還是要改!」

  再次入相,難得有現在沒人牽制的局面,張士遜還要借著改革茶法鞏固一下自己的地位呢,豈能因為徐平的一道奏章就停下來。而且舊茶法確實有很多毛病,沿邊入中的虛估過高,商賈得利,官府背駡名,還沒一文錢入帳,已經無法繼續下去。

  呂夷簡道:「茶法自然可以改,不過,順之啊,聖上面前提到改茶法的時候,萬不可提徐平奏章所說的事。他要調邕州橋道廂軍入京,那便由他去好了。」

  「為何?徐平少年得志,此番正要挫挫他的銳氣,不要在朝廷裡惹事!」

  呂夷簡笑笑不語。徐平有什麼銳氣好挫的?

  邕州那種邊疆瘴癘之地六年,有幾個官員能夠忍下來?天聖年間因為劉太后不喜歡他,沒少受挫折,哪裡算得上什麼少年得志。徐平的年齡是不大,可那是因為他中進士的時候年輕,入仕為官已經七八年了,早已算得上官場老手,還真當他少年無知啊。

  張士遜與呂夷簡是兒女親家,兩人私交相當不錯,政治立場上也沒有什麼分歧,跟李迪為相的時候相比,現在政事堂裡的關係融洽很多。但不管怎麼說,多一個人掣肘呂夷簡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天聖年間獨相的日子才是最適合他的。所以張士遜要自己作死呂夷簡並不攔著,說不定自己還有再次獨相的機會呢。

  徐平自決定利用三司刻書司製造一下錢法的輿論,好好考慮了一下步驟。就在政事堂裡討論茶法改革的時候,他也把監左藏庫的韓琦找到了三司條例偏修所。

  在偏廳裡喝著茶,韓琦不斷地打量周圍,口中道:「雲行這個地方真是不錯,地方整潔,人員也都井井有條。而且剛剛進來的時候,我看在這裡當值的還正在吃飯,人人葷素齊全,可比我們這些只能出去吃些湯餅的強多了。」

  徐平笑道:「要不稚圭也調到這裡來?反正你也是三司的人,只要省主點頭,明天就可以到條例所來了。」

  「算了吧,我也只能想想。左藏庫比不了其他地方,一刻都離不了人,不定什麼時候就有人支領錢物,我哪裡走得開。」

  左藏庫就是大宋的國庫,裡面的很多東西要想領出來都要韓琦確認,不像勾院磨勘司之類,事情可以交給手下的吏人。徐平也就是說說,知道韓琦挪不出時間來。

  至於韓琦羡慕的吃飯,是徐平給手下的福利,相當於他前世的機關食堂。這個年代的人不習慣吃午飯,但官員們早上起得早,到了中午怎麼可能扛得住餓?這便是周圍禦街上小販們的生意了。

  新衙門開張,自然要有點特色,讓調到衙門來的人有點歸屬感。徐平便依照當年在邕州的做法,在條例所開設了食堂,還特意把公用餐具用高溫消毒。對於很多家境一般的官吏來說,中午這一頓工作餐有菜有肉,就當是改善生活了,也對新衙門感到親切。

  惟一的問題,這樣做了之後公使錢花得太快,徐平必須要趕緊找到來錢的路子,不然可能得自己貼錢進去,那樣就不好看了,會成為別人口中的笑話。

  喝了會茶,談了會閒天,韓琦問徐平:「不知雲行找我來有什麼事情?」

  「是這樣,最近我新鑄了一種小鐵錢,耐鏽耐蝕,想在內地推行。這就涉及到錢法上面,頭緒太過紛亂,一時難以理得清楚。所謂一人計短,眾人計長,我便想集中我們這些人眾人之力,把錢法的事情搞個清楚,三司刻成書分發朝裡大臣。令尊在川峽主持財計多年,那裡鐵錢通行參與甚多,便想請你寫一寫西蜀鐵錢的事,以為參考。」

  韓琦的父親韓國華曾經做過峽路轉運使,參與過四川一帶鐵錢的改革。徐平要發行鐵錢,通行鐵錢的四川錢法就不能不提,剛好有韓琦,便就找他來寫。

  子記父功,是這個年代提倡的事情。韓琦想了一會,便就答應下來。雖然韓琦四歲的時候父親就已經去世,但總有一些書信留下來,還可以問家人朋友和父親的同僚,資料收集並不困難。再說這也不是記韓國華一個人的事情,韓琦主持左藏庫,對國家財政瞭解得也算透徹,算是個合適的人選。

  答應之後,韓琦問徐平:「不知你什麼時候要刻書?看看時間還剩多少,我才好決定寫的詳略,不要到時候不中格式。」

  「過了上元節就要出第一本,不過你還是寫得越詳盡越好。時間來不及的話,便先寫個總序,剩餘的內容可以在第二本裡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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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鑄錢

  韓琦聽說還有第二本,奇道:「怎麼,你這裡刻書不是一次刻完,還要一本一本地出嗎?叢書有不少,新出的集子卻沒聽說有這樣的。」

  徐平道:「這有什麼,我打算半月出一本,什麼時候把錢法的事情講清楚了,什麼時候才停下來。大家看了前邊出的書,有什麼想法都可以在下一本寫出來。」

  「這倒也新鮮,雲行總是能想出這些稀奇古怪的法子。」韓琦搖著頭笑,「不過這樣一來,就不知道刻工刻版來不來得及,只怕費用也是不菲。」

  「擔心這個幹什麼!我有活字,排版並廢不了多少功夫。而且排字的人本來就是雇在那裡排其他書的,只是抽空排一下我們的書而已。」

  韓琦一拍桌子:「倒是忘了那活字法是你先提出來的,如何會自己不用?不過京師這裡活字印的書品相不行,遠比不上鏤版印的。你在邕州用活字印的書我也看過,品相就比京師的好得多,想來必有訣竅。」

  「無非是紙和墨,京師這裡的工匠印雕版的書習慣了,還不擅長活字。」

  徐平在邕州用的是油墨,紙也是精製過的,怎麼是京城裡的書坊能比的?用雕版的工藝印活字品相當然要差,這也是只有一些公文使用的原因。不過現在徐平回京了,新的三司刻書局必會引領新的潮流。

  與韓琦又說一些文章中涉及到的內容,徐平突然一驚:「對了,今天省主和幾位副使約好了去看鑄新的鐵錢,時間快要到了,我要去準備。對了,稚圭如果無事,便也一起隨著去看一看,看哪裡有不對的,提一提意見。」

  反正已經出來了,韓琦便也放開。既然要寫西蜀鐵錢的發展史,那麼新的鐵錢怎麼鑄豈能不看,對徐平道:「好,那我們便一起去。」

  兩人離了編修所,走不多遠,便就到了鑄錢監。這些本來就都在三司屬下,並沒有超出三司的範圍。

  郭諮早已在鑄錢監裡忙碌,指揮著工匠裡裡外外,搬炭開爐,冬天裡忙出一身汗。

  徐平互相介紹了韓琦和郭諮兩人,便站在一邊看著郭諮忙碌。

  郭諮擦一擦汗,對徐平道:「副使,這裡馬上就要開爐了,裡面的秘藥是不是也要開始準備?免得到時錢鑄出來,來不及。」

  「無妨,等省主幾人來了再準備不遲,也好讓他們看著心安。你只管指揮著鑄錢就是,記得小心看著,不要鑄太多廢錢出來。」

  郭諮應了,去看住工匠。

  此時太陽滑過中天,柔和了很多,陽光灑在身上還是暖洋洋的。郭諮聚精會神地站在工匠身旁,看著通紅的爐火,爐子裡的鐵塊慢慢化為紅紅的鐵水。

  徐平也想過把製錢的方法從鑄造改為鍛造,不過那關係到材料和設備,不是急切間能夠完成的事情。而現在他要儘快做出一些成績來,增加看好自己的人的信心。

  入口處傳來喧嘩聲,三司使寇瑊帶著戶部副使王惟正和度支副使李紘終於到了。

  徐平三人忙上前見過了禮,引著來的三人到了鑄錢工地。

  站在爐邊看了一小會,寇瑊問道:「徐副使,你說的秘藥有沒有準備好?」

  徐平忙道:「正等著省主過來,才好調試,諸位隨我來。」

  說完,當先走向旁邊的三間房子。

  這些人過來不是看鑄錢的,那他們早就看過不知多少遍,沒什麼稀奇。他們來是看徐平所謂的秘藥是個什麼東西,到底有什麼神奇的魔力,能夠讓鐵錢變黑,不怕銹蝕。

  進了屋子,寇瑊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還扔著的一些鐵錢,撿了一枚起來,拿在眼前仔細看過,問徐平:「這地上的鐵錢是什麼時候鑄的?」

  「有兩個月了,因為當時心裡沒底,便扔在這屋子裡看會不會生銹。」

  寇瑊點點頭,把手裡的鐵錢交給王惟正和李紘觀看。

  跟在後面的韓琦心裡好奇,撿一杖鐵錢起來,黑黑地也看不出是什麼材料,在手裡掂了掂,沉甸甸的。從懷裡取了一枚銅錢出來,兩邊手裡各放一枚比較一下,才確認這黑錢是鐵的,感覺上還是要比銅錢輕一些。

  徐平快步走上前,吩咐一個跟進來的吏人把架子上的三個大罎子取了下來。

  罎子口打開,一群人都湊過來看,只見罎子裡白花花的,有的還略微有些結塊。

  李紘道:「徐副使,這罎子裡看起來都跟鹽相似,不過白了許多。」

  徐平點頭:「李副使說得不錯,這秘藥看起來是像鹽,所以要小心存放,就怕有人一不小心,拿回家當鹽用了。」

  「看起來著實相像,就是不知道鹹不咸——」李紘說著,就把手伸向罎子。

  徐平嚇了一跳,急忙攔住:「李副使小心,這秘藥有毒,不要碰!」

  李紘聽說有毒,嚇得把手一下就縮了回來,心有餘悸地問道:「有毒,徐副使怎麼不早說?毒性烈不烈?」

  「倒是不烈,只要不碰就沒有事情。」

  徐平說著,示意吏人取了天平出來,用一個勺取了罎子裡的幾種粉末出來,用天平一一稱好,分作三小堆。

  這幾個吏人都是隨著徐平做過這事情的,步驟都已熟悉。這邊分好了粉末,就有吏人取了炭進來,在屋子正中的水槽下面放好。

  「怎麼槽子下面還要燒火嗎?」王惟正看著問道。

  「不錯,這秘藥要化在水裡,用熱水最好,所以要燒火。」

  徐平一邊說著,一邊指揮著吏人向槽裡倒水。水量和用的藥量徐平上一次都已經計算好,並在水槽裡做了刻度,這次只是按部就班地去做。

  不一刻槽子裡倒滿了水,吏人就在下面燒起火來。另有兩人取了稱好的吩末,均勻地灑在了水槽裡,並用一根木棒來回攪拌。

  李紘問道:「怎麼這藥不用等水滾了才下嗎?」

  這又不是煮肉,等什麼水滾再下?徐平笑著答道:「無妨,水冷水熱下都一樣。」

  「來了,新錢來了!」正在這時,郭諮帶著一個工匠提了一串新錢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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