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一世富貴 作者:安化軍(已完成)

 
waterkcl 2018-10-31 17:24: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34 660127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2 11:37

第50章 牛羊滿欄

  第二天又是講了一天,第三天第四天到地裡演示。出乎徐平意料的是,這幫莊主員外最感興趣的是中耕鏟,其次是播種機,其他一些小農具比如整地的耙、種後壓地的鎮壓輪都有人買,惟有收割機卻完全無人問津。

  只因講解的時候,徐平說了這種收割機可能還無法收割稻麥,價錢則要五十貫足錢一台。這個價錢不算貴了,要知道那一箱黃銅齒輪就值多少。

  老財們卻有自己的帳。五十貫足錢夠請好幾個莊客了,而且只能收高粱苜蓿這種作物,誰吃撐了在地裡種這些。

  到了第五天,徐平莊裡的農活忙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些收尾的工作。徐平便邀請來的莊主員外參觀自己的莊子,做最後的努力。

  莊院裡面和酒場自然是不能參觀的,徐平主要帶這幫人參觀自己養牛羊的地方,讓他們看看實實在在的利益。

  牛羊養在莊子後面,菜地的旁邊。

  一到地方這些地主老財就被驚住了。

  只見連綿看不到頭的牲口棚,整整齊齊,乾淨整潔。

  郭諮也被嚇了一跳,完全沒想到徐平這裡會有這麼大的規模,不由問他:「小莊主,你這裡養了多少牛羊?」

  徐平道:「也不太多,大黃牛十二頭,小牛犢三十九頭。羊大大小小加起來有那麼千把只。」

  郭諮歎道:「成千的牛羊,小莊主的這莊子看起來不起眼,卻是極富!」

  徐平趁機訴苦:「不瞞主簿,我莊裡大多種的都是牧草,只能養牛羊。而牛羊是混起來養才是最好,但一隻羊也值兩三貫,一頭大黃牛卻只能賣五六貫,養牛說起來都是賠本生意!現在這幾十頭牛,還是莊裡種地自己要用才養的,說起來很不經濟!」

  郭諮奇道:「牛和羊怎麼差這麼多?」

  徐平看了看郭諮臉色,才道:「其實本不該差這麼多的,不過羊能殺來吃肉,不愁賣不掉。牛價官府限死了,就是牛肉也只准賣二十文錢一斤,比豬肉還來得便宜許多,算來算去一頭牛也只能賣五六貫錢。」

  郭諮沒有吭聲,徐平又小聲說:「我聽說鄉下有偷宰黃牛的,肉要賣一百文錢一斤,一頭牛能賣二三十貫,那還有些利息。」

  郭諮看看徐平,歎了口氣:「小莊主不要打這個主意,朝廷禁宰牛馬可不是說笑的,你敢犯了,我就敢捉!」

  徐平忙道:「我就說說而已,發發牢騷也不行嗎?」

  牛價是由官府控制的,強行規定一頭牛只能賣五六貫錢,就是病死老死殺了賣肉,肉價也不能超過二十文,以防農人藉口殺牛。

  這種完全違背市場規律的做法自然是為了使耕牛不被宰殺,但也限制了牛的市場,使農戶不是不得已不去養牛,對保證牛的供給是好是壞不是一句話說得清楚的。當然大宋朝廷總會做出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來,農戶不願意養牛,那就官府來養,農戶要用便去官家租借。租牛價是有優惠的,但也防止不了下層官吏從這上面刮錢,租到家的牛要當爺爺供著,差了一點就上門訛錢。

  不過有禁令就有犯禁的,偷宰的牛肉要賣一百文一斤,比豬羊肉都貴,這又是市場規律在起作用了。

  進了棚圈,大家見每間都是一模一樣,北邊一個棚子,南面放著食槽水槽,中間用細沙鋪了做羊的活動場地。每間棚圈裡養的羊數目基本一致,都是五六隻,母羊和小羊又都是單獨分開養。

  郭諮看過,對徐平道:「小莊主這裡也收拾得整齊。只是你養了這麼多,到了冬天它們吃的草料怎麼辦?」

  徐平道:「我那邊不是放到窖裡存起來了嗎?」

  郭諮笑道:「我看你濕漉漉地都埋到地下,剛才就想講,這個樣子用不了多久就會壞掉,腐敗了牛羊哪裡肯吃。你真地想清楚了?」

  這個時代還沒有青貯的概念,這也不能怪郭諮沒見識。常識裡青翠的莖葉肯定會很快腐爛,郭諮說得沒錯。但青貯是在無氧的條件下,利用厭氧菌的作用發酵,使飼料更加可口,營養價值更高,這是超出時代的知識了。

  徐平想了好一會才想出一個勉強說得過去的答案:「主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家是釀酒的,最多的就是剩下的酒醩,向窖裡儲放飼料時,裡面都摻了酒醩。放得久了,這些飼料無非就是如同酒醩一般,都是好飼料。」

  郭諮連連搖搖頭,要不是徐平給了他很多驚喜,他都要罵徐平在胡說了。飼料豈能跟釀酒混為一談?

  想來想去,郭諮只好對徐平道:「小莊主切莫自誤!今日這樣想,我也不說你,日後若真遇到瞭解決不了的難處,只管來找我,我同你想辦法。」

  徐平急忙謝過。

  郭諮這樣做,一是他確實是個為民著想的好官,再一個開墾荒地,多徵收錢糧都他的政績。宋朝把官員的磨碪制度幾乎發揮到了極致,為任一方時的政績分得極細極瑣碎,這一條條都是任期到了升遷時的證據,只要有上進心的官員都不會掉以輕心。

  看完了徐平養牛羊的地方,有幾個員外便就又動了心,找到徐平商量買收割機的事,讓他把價錢降一降。

  徐平如何肯降!這個與其他的農具不同,是真花了他無數心思的。

  五十貫錢畢竟不是小數,能買一匹差不多的馬了。徐平雖是花了心思,終究一輛也沒賣出去。

  郭諮安慰徐平:「小莊主不用放到心裡去,你再想想,能不能把這機具改成能收稻麥的。如果能收稻麥,我就給你向朝廷上書,每賣出一輛官府補你些錢,你再降降價格,到那時就好賣了。」

  徐平愣了一下,聽這意思,這位主簿還要給自己申請農機補貼?這可是個新鮮事,沒想到這些官員還挺時髦的。

  其實徐平這個就想得有些差了。在這個時代農業比他的前世重要多了,官府當然會想很多辦法刺激農業的發展。別說農機補貼,就是治理水土也有補貼,推廣良種也有補貼,開墾荒地還有補貼,就是地種得好單產明顯比周圍高了還有補貼呢。

  宋朝對農業的稅賦是比較低的,如果只算正稅,差不多是歷代最低的。當然宋朝苛捐雜稅多,但這些苛捐雜稅在北宋時候大多只限一時一地,而且也都有特殊原因,比如川蜀地方統一時的抵抗,攻打太原時的艱難,都曾經帶累周圍地區賦稅增多。但就是把苛捐雜稅算上,宋朝農業賦稅依然不高。

  大宋那在中國古代史上空前絕後的中央收入主要來自工商業。這不是說宋朝的工商業是中國古代的最高水準,實際水準未必比明朝更發達。這種收入是因為宋朝政府通過各種行會、各種官辦工商業完全掌控了經濟命脈,從而也控制住了社會財富的再分配,保證了政府的收入來源。官府不與民爭利,這種事情在宋朝是不存在的,與民爭利是大宋朝廷的本能。

  而正是因為有這種背景,宋朝對農業的政策還是很優惠的。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3 11:03

第51章 新的消息

  到了下午,先把郭諮送走,其他的莊主員外才開始招呼自己莊客離去。這些人在徐平莊上看到了另一種農業的經營模式,多多少少都有觸動。

  徐平走近混在人群中的一個壯漢身邊,伸手搭住他的肩膀:「耆長,怎麼來了也不招呼一聲?」

  李威無耐地轉過身,看著徐平勉強擠出笑容:「小莊主這幾天事物繁忙,我怎麼好打擾?」

  徐平道:「現在人都送走了,正好空下來,耆長過來說會話?」

  李威道:「又沒有什麼緊要事情,還是不必了,小莊主多歇一歇。」

  徐平按在李威肩膀上的手用了用力,口中道:「這些日子沒見,我卻有些想你了。我們回莊裡去說話!」

  李威看看周圍的人群,有心求救擺脫徐平,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難道就說徐平強拉自己談話?心中暗暗後悔,自己不該來湊這個熱鬧。

  李威種的那兩百畝地離徐平的莊子最近,只有五里多路,可以說是緊挨著。他是眼睜睜地看著這半年徐平的田莊迅速繁榮起來,心中羡慕不已。如果不是上次得罪了徐平,被狠狠收拾了一頓,他早就登門請教了。這次郭諮帶了人來徐平莊上參觀,他便偷偷混了進來,想學些法門。千小心萬小心,還是被徐平發現了。

  卻不知徐平早就發現李威了,只是要等人都走了的時候才來找他。李威是本地的地頭蛇,消息最為靈通,送上門來了徐平怎能放過。

  想來想去,李威還是跟著徐平回了莊院。兩家緊挨著,徐平要找他麻煩他躲也躲不過,再者這次自己也沒有得罪這個冤家。

  到了莊院裡,找棵大樹下兩人坐下,徐平命人把桑懌叫來。

  這幾天桑懌跟著又是聽講解又是看演示,對徐平發明的這些農具又加深了不少認識,學到了不少東西。

  見到桑懌,李威也稍稍放心。這是個鄉貢進士,知書識禮,不像徐平這種人無法無天,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上了茶水,徐平問李威:「耆長,最近有什麼消息啊?」

  李威媚笑道:「小莊主恁也客氣!我們兩家相鄰,直接叫我賤名就好了。不知小莊主問的是什麼消息?」

  徐平笑笑:「你是耆長,專管著維護地方治安,我能問你什麼消息?要是問朝廷大事,也不會專門找你。」

  「那是那是,小的身份低微,哪會知道那些。若說地方上,最近倒是平靜,沒什麼案子發生。」

  李威一邊說,一邊小翼翼地看著徐平,生怕哪句話說錯了。

  徐平臉色一沉:「不要跟我裝傻!我找你來,自然是問那夥燒煉白銀的術士和柯五郎那夥盜賊!他們最近有什麼動靜?」

  李威道:「前些日子群牧司的李太尉下來,動靜不小,這夥人都躲藏起來了,我也沒什麼關於他們的消息。」

  徐平眼睛一瞪:「你是地頭蛇,地方上的一隻老鼠也瞞不過你一雙眼睛!竟然敢跟我打馬虎眼,是不是皮癢了!」

  李威被嚇得一哆嗦:「小的真不知道!這夥人神出鬼沒的,誰也摸不到他們的蹤跡。我只是個當差的,又有多大能量?連官府都拿他們沒辦法!」

  徐平不理他,問桑懌:「秀才,如果知縣相公招到耆長,讓他打聽盜賊的消息,會給他個什麼章程?」

  桑懌與徐平相處久了,互相都瞭解對方為人,知道要嚇李威,沉著臉說:「三日一比,十日一限,沒有消息只管大棍子打!」

  徐平拍拍李威的肩膀:「你看,你做的就是這職務,我可不相信你會老老實實挨棍子。你這種人奸滑慣了,怎麼會等到上面問起來才去做事?如果傻成這樣,你做了這幾年,有多少條命都在棍下了結了。老老實實跟我說,不要逼我放出手段來,我收拾人累,你挨著也難受不是?」

  想起上次丟了半條命的經歷,李威再不敢推搪,帶著哭腔道:「小的只是聽到了些傳聞,沒有一絲證據,小莊主聽聽就好。」

  徐平歎氣:「你還真是皮癢了!我上次就說過,磨破了你的嘴,累不壞我的耳朵,有什麼給我痛痛快快地說!」

  李威忙道:「我說,我說!自從上次李太尉前來,聽說杖斃了好幾個群牧司的兵士,軍杖還打傷了不少人,指揮使也換了,廂軍再沒人敢參與此事。燒煉白銀的那兩人不知怎麼與柯五郎起了衝突,兩邊分開了。柯五郎帶著幾個人最近都在中牟縣鄉下藏匿,做些偷雞摸狗的事,但我沒有確切消息。那兩個術士聽說到了白沙鎮附近,不知藏在哪裡,只是偶然聽人說起見過。」

  徐平和桑懌對視了一眼,問李威:「那兩人是個什麼樣子?」

  李威道:「聽說是兩個書生,那個華州進士日常都帶跟鐵笛,會吹幾首曲子,也沒人聽出是什麼。另一個人長得壯大一些,隨身帶著柄鐵劍,他就是會法術的那個,沒人知道是什麼身份。」

  徐平聽了,心道這怎麼向著武俠片的方向去了,還有鐵笛子這種罕見的奇門兵器,不是說武俠是成年人的童話,都是瞎想出來的嗎?而且落第進士的身份,這可是有些傳奇色彩了。

  其實在這個時代,能夠到處遊歷的,除了商賈之流,最多的就是落第士子,這是他們為數不多的特權之一。刀啊棒的一看就是粗人,書生們當然不屑於攜帶這些,多是帶劍。但劍看起來好看,動起手來戰鬥力就讓人著急,沒有武俠小說裡那麼神勇。所以在外遊歷的士子大多都有其他兵器,比如桑懌就帶得有鐵鐧。鐵笛子又能裝得有格調,又實用,實在不稀奇。

  再問李威,就問不出什麼了,他也只知道這麼多。

  徐平讓莊客取來一壇白酒送給他,對他道:「你回去如果再聽到什麼消息,不管是要報官還是不報,都來說給我知道。我們兩家挨著,互相幫扶做一對好鄰居。你只要老實對我,我也有好處給你。如果——」

  看看李威,見他神情一下緊張起來,才道:「如果對我起什麼壞心思,我也不要你性命,我只要你生不如死!」

  最後一句話出口,徐平已是聲色俱厲。

  李威是吃過苦頭的,戰戰兢兢地站起身:「小的都記在心裡了,小莊主放心,如果再有消息我必定及時來告知。」

  把李威送走,徐平和桑懌又商量了一會,也沒個頭緒。關鍵是他們得不到對方的確切消息,無處下手。

  好在甜高粱收完,莊裡也閒了下來。苜蓿今年是第一年種下,還只能收割一次,而且要在天氣將冷的時候,以使根茬安然過冬。

  徐平便與桑懌分了工,桑懌依然是在周圍打探消息,他是鄉貢進士,走到哪裡只說遊玩,別人也說不出什麼來。徐平在莊裡,就要把前些日子入了庫的刀槍重新搬出來,依然訓練莊客,使莊子有自保能力。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3 11:05

第52章 酒鬼亭

  寒風低聲在呼嘯,半綠半黃的柳枝在蕭瑟的秋風中飛舞,已經沒有了一個月前的勃勃生機。

  天色陰沉,三三兩兩地偶爾就會撒下幾個雨點來。極目望去,金水河上也只有那麼三兩艘船隻,在泛著涼意的河水上飄蕩。

  徐平斜靠在「酒鬼亭」的柱子上,身旁一根魚竿遠遠地伸向金水河裡,魚線在秋風中若隱若現。徐平沒有看魚竿,而是轉身看著亭子內,樣子懶洋洋的,不時剝一顆花生丟進嘴裡。

  亭子裡有兩個人在喝酒,都是正當壯年,三十許歲的年紀。

  兩人中間一個石桌,桌上一壇酒,擺著幾盤花生蠶豆一類的小菜。桌子旁邊是一個小巧的煤球爐,上面放了一個小鐵鍋,裡面煮著些豆皮海帶之類的熱菜。只是喝酒的兩人卻沒有拿筷子,兩手只是端著酒碗,互相看著,也不說話,示意一下,一小碗白酒就乾了下肚。

  靠河邊的這一個就是石延年。自然喝了李端懿帶去的白酒,便就愛上了這味道,有了空閒便騎馬來到這裡喝酒。酒的禁令在,石延年也還沒有後來那麼大的名聲,沒人給他特權,酒癮犯了只好跑幾十里路過來。

  幾種酒都由石延年取了名字,但最便宜的一種他卻用了徐平起的名字,取名為「酒鬼」,意思是這才是真正的酒鬼喝的酒。

  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徐平在前成聽過名字的人物,也特別優待他。因為棚裡子都是船工苦力,他這個讀書人在裡面有些尷尬,便在河邊特意建了這個亭子,作為愛清靜人的雅座。

  亭上「酒鬼亭」三字是石延年手書,還在旁邊寫了一副對聯:「來人皆醉鬼,攢酒去黃泉」。

  徐平也不明白這人哪來那麼大戾氣,鬼仙這些常掛嘴邊。還好這種戾氣融進了儒家的君子之風裡,性格並不暴戾,而是別有一番味道。

  石延年性格粗豪,為人不拘小節,三教九流都有結交,並不因為人的身份高低而另眼看待。來的此數多了,與徐平也熟識起來,並不因為徐平是商賈之家的兒子瞧不上他,兩人有時候也喝上兩杯。

  這人是個真正的酒鬼,徐平的酒量只是一般,酒膽再大也不敢與他真正喝酒,只能偶爾陪一下。

  另一個人是石延年的一個朋友劉潛,也以能喝出名。

  劉潛是京東人,任期到了,來京城選缺。想選個離家近的照顧老母,蹉跎了幾個月才終於等到了蓬萊知縣出缺,好不容易拿下來,將要起程赴任,石延年特意帶他來這裡喝酒為他送行。

  宋朝官員的選缺很有意思。審官院會把出缺的職務張榜公佈出來,任職條件一一寫明,符合條件的官員便根據榜上的內容寫狀毛遂自薦。熱門的職務往往是許多人爭搶,條件差不多的時候就看各人的關係和金錢手段了。至於那些冷門的職務和地方,經常出現數月甚至幾年都沒人理睬的情況,審官院便會把要求降低,還沒人理睬就再降,有特別不讓人待見的就會降無可降還是掛在那裡。比如廣南西路地方,很多知縣都無人願去,空缺極多。宋朝一般不允許官員在自己家鄉任職,惟有廣西例外,而且鄉貢進士當知縣就算身份高的了。

  石延年為劉潛擺送行酒,也邀請徐平上桌喝一杯,徐平無論如何也不肯,寧願就這麼在一邊看著。

  這兩人太能喝了。

  他們喝的是最低一等的「酒鬼」,因為石延年沒多少錢,以他的酒量喝好酒把俸祿全花了也不能喝個盡興。

  酒一上桌,兩人先是連乾十碗,說幾句話,什麼兄弟情誼全在幾句話內說完。之後就是乾喝,一碗連一碗,連話都沒一句,就不要說吃菜了。

  還好現在賣白酒用的碗是徐平托桑懌在汝州定制的,一色的汝瓷小碗,如果還用原來的大碗,這兩個酒鬼也扛不住。

  徐平在一邊給這兩個人數著,現在已經喝了十二碗了,每人都已經是一斤多下肚,還都面不改色。

  見兩人又倒酒,徐平道:「兩位官人不要乾喝,也吃點菜。」

  石延年看看徐平答道:「小主人這話說得差了,菜哪有酒好。把菜吃下肚,就占得酒沒地方放了。」

  徐平實在理解不了這種醉鬼的邏輯,只是搖頭:「酒菜酒菜,原就是不能分家的,只吃一樣都沒意思。要是覺得桌上的不合口味,我去給你們取一盤羊肉來,天氣冷了暖暖身子。官人是老主顧,算我送你們的。」

  石延年笑道:「要吃羊肉,我們在京城裡有多少吃不了?來你這裡就是要喝酒。小主人有心,拿瓶好酒來給我們吃。」

  徐平是不在意這些的,但徐正是生意人算帳仔細,一碼是一碼。再說酒鋪都是主管陸攀管著,每天都要給徐正交帳的,徐平也不好亂拿。但石延年說出了口,徐平便不好意思回絕,好不容易結交個歷史名人,幾瓶酒算什麼。

  回到酒鋪,徐平拿了兩瓶二升裝的高粱大麯,又從煮著的大鐵鍋裡取了兩塊紅燒肉,用個盤子裝了。為了不使陸攀為難,徐平自己掏腰包把錢墊上。

  大鍋煮鹵的紅燒肉和大腸豬肝等下酒菜,還有用煤球爐熱著一些豆腐皮海帶絲之類的,都是徐平的主意,從他前世的街邊小店學來的。這個白酒鋪子就是做賣力氣的人的生意,這些東西都受歡迎。

  雖然因為石延年的影響,偶爾也有性格豪放的文人從東京城來,但數量不多,還沒形成氣候。

  回到「酒鬼亭」,徐平把酒肉放在桌上,說道:「今天天氣不好,店裡沒幾個客人,這些都是我送你們的。」

  劉潛道:「謝過主人家了。」

  徐平笑笑:「不必客氣,劉官人要遠赴蓬萊做知縣,以後就喝不上這裡的酒了,今天只管喝個盡興!天氣寒冷,吃點酒肉暖身子吧。」

  說是不吃菜,大多還是因為囊中羞澀。既然是送的,兩人也不客氣,把兩塊紅燒肉吃了,打開高粱大麯,倒在碗中聞一下,一飲而盡。

  徐平坐在亭邊,看著兩人胡吃海塞,心中感慨。這就是這個時代下層官員的生活了,地方上還好,來錢的門路多,這些京城裡的小官,只是靠著俸祿養家糊口,過得都不容易。所以做官千萬不要有不良嗜好,不然底層打拼的時候會非常艱難。劉潛還好,有個進士出身做不了幾年就出去做正任知縣,生活不會再窘迫。再熬上三任兩任,升為中級官員就可以享受了。像石延年中進士還被奪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熬出頭來。

  天色陰沉,也不知道時間。石延年和劉潛一瓶酒下肚,終於微微有了些酒意,便向徐平告別。

  徐平讓小廝把剩下的菜給他們包了,連那剩下的一瓶酒都叫他們帶走,送兩人上馬,向東京城而去。

  秋風中稀稀落落的雨滴帶著寒意落下來,使這個世界變得更加冰涼。

  一個瘦小的人影縮著身子沿著河邊的大路緩緩走來,一直走進了徐平家的鋪子。

  徐平站在「酒鬼亭」裡,看著這個人,眼睛微眯,等的人終於來了。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3 11:07

第53章 秦二

  徐平站在櫃檯邊,與陸攀隨口談著最近的生意。陸攀新來,與徐家的關係不像酒樓那邊的譚本年一樣親密,說話就拘謹許多。

  說了幾句,陸攀歎了口氣:「主人家的鋪子在白沙鎮太過委屈,如果開在東京城裡,就要好很多。我聽跑船的說,這些日子東京城裡汴河邊上,也有人學著我們酒鋪裡的樣子,用大鍋賣些下水鹵貨。一天賣下來,得的錢盡夠他們養家糊口,竟比我們這裡還要強上一些。」

  徐平一愣:「京城裡也有人學我們做生意了?」

  陸攀點頭,歎了口氣。

  這種大鍋生意,最適合在碼頭集市的地方做,如果再配上一鍋羊肉湯,吃喝起來又便宜,又能飽腹解饞。

  徐平還想著什麼時候回到京城,開個專門賣這個的連鎖店呢,連同白酒一起在開封飲食界立起一塊招牌,沒想到這才沒多久就被人學了去。

  不過這也沒辦法,別說這個時代沒有智慧財產權保護,就是徐平的前世,一家黃燜雞米飯出來,也攔不住一樣的開得滿大街都是。

  在棚子靠邊的地方,一個瘦小的中年人靠著一個小煤球爐,就著碗白酒吃著裡面的豆腐皮和牛肚。

  徐平指了指那裡,問陸攀:「秦二吃的那種,京城裡還沒賣的吧?」

  陸攀道:「他們做不出我們這種爐子,還沒聽說。」

  徐平點點頭,只是盯著那邊專心吃喝的秦二,不再說話。

  秦二名為秦懷亮,原是離此不遠的一家農戶,自己家沒有地,佃了別人家二三十畝種著。在這個不缺地的地方,這種是極窮的了,全家財產只有兩間草房,算是固定資產,不算客戶。

  他的老婆早就去世,只有一個女兒秦玉娘相依為命。玉娘長得有幾分姿色,去年被這裡的周監鎮看上,買去做了小妾,秦二的日子才好過了一些。

  就在上個月,這個秦二不知交了什麼運,得了一筆錢財,在鎮上開起了一家小小客棧,翻身成了有頭有臉的人物,人人稱為秦二官人。

  要知監鎮是個不入流的小官,俸祿低得可憐,是不可能有閒錢支援秦二的。大家都傳說秦二運氣好不知在哪裡撿了一錠銀子,到中牟縣裡的金銀鋪換成了銅錢,才開起了這家客棧。

  有白銀出現,這件事就引起了徐平和桑懌的注意,兩人輪流換班,到鎮上盯著秦懷亮,希望能發現什麼線索。

  中牟縣城裡的金銀鋪桑懌去查過了,用了些手段,查出秦懷亮確實去兌過銀子,而且那銀子是真正的十足紋銀,並沒有問題。金銀鋪是專門做這行生意的,他們的眼光絕無問題,不可能用藥銀騙過他們。

  不過秦懷亮是徐平得到的惟一線索,還是沒有放棄。

  見徐平盯著秦懷亮看,陸攀小聲道:「這個秦二,今年是交了好運,不但得了銀錢開起了個小店,而且據說最近還搭上了個女伴,解解他的欲火。」

  徐平對這種桃色新聞興趣不大,隨口問道:「是哪個女人這麼沒眼色,看是一個風一吹就倒的傢夥?」

  陸攀的聲音更小,幾乎是附在徐平耳邊道:「就是你們家裡的洪婆婆。」

  「什麼?!」

  徐平像被針紮了一樣,轉身瞪著陸攀。

  陸攀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說:「我也只是聽說,沒親眼見過。」

  徐平點點頭:「空穴來風,他們必是有什麼事情落在別人眼裡了,不然不會有人這麼傳。」

  自從上次打了秀秀,洪婆婆便失去了張三娘的信任,雖然依舊雇在家裡,但只是處理些雜務,不再管事。不過洪婆婆的雇錢一文不少,她家裡最近也沒有什麼用錢的地方,手頭並不緊張,怎麼會搭上秦二這貨?

  男女之間的事本來就說不清楚,一下看對眼了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徐平雖是心裡存了這個疑惑,也只是壓在心裡,不再去深究。

  秦懷亮把一小碗酒喝完,乾巴巴的瘦臉也紅潤起來,走到櫃檯邊,對陸攀道:「主管,這一頓也一起欠著,等我賣了酒一起來還。還有,力氣大的『酒鬼酒』再給我打二十升。」

  秦懷亮的小旅店裡也賣酒,都是從徐家這裡佘的,賣了酒再來還錢。這是鄉下小店最常見的經營模式,也是徐家在這一片酒類專賣權利的保證。秦懷亮的小店剛開沒多久,住的都是貪便宜的窮人,只賣最便宜的酒。

  陸攀叫過個小廝,給秦懷亮打了酒,用兩個木桶裝著,讓他挑回店裡。扁擔和木桶也都是徐家的,來還錢的時候一起還回來。

  酒都裝好,秦懷亮打了個飽嗝,轉身看見徐平站在一邊,忙彎腰見禮:「原來小主人也在店裡,原諒小的眼瞎沒看見!」

  陸平注意到了他的眼中有一絲驚慌,迅速掩去。

  對他笑笑:「秦二官人,生意還好啊?」

  秦懷亮訕笑:「小主人取笑小的,我哪裡敢稱官人?只是開家小店,全靠主人店裡照顧,賞口飯吃。」

  見徐平也不想多聊,便彎腰擔著酒桶,向徐平和陸攀告辭。

  徐平坐到一個煤球爐邊烤著火,看著秦懷亮擔著酒桶一腳高一腳低地向自己家小店行去。

  寒風吹著他的衣角,捲著枯葉從他耳邊刮過。在這料峭的天地中,這個身影孤單而瘦小,顯得有一些淒涼。

  事情真地跟這個人有關係?

  徐平心裡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前世受的教育,幾十年都在講述一個道理,窮人都是應該受到照顧的,他們有太多太多的無耐。雖然真正工作之後,符合這個道理的事情見得太少,但年輕人總有一個理想,如果我坐到了什麼位置,定會讓天下不再有孤寒。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盡歡顏,是幾千來落魄文人的理想,又總是被坐上高位的文人們所遺忘。徐平前世是個落魄的小人物,在心底深處還是保存了這份理想,雖然工作中農民兄弟也給了他無數的不愉快,這種樸素的感情還是沒有被磨滅。即使到了這個世界,他也天然對窮人有一種親近感,不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要站到窮人的對立面。

  然而理想終究是幻想,感情也終究是一時的感動,如果秦懷亮真地捲入了燒煉白銀的團夥中,徐平也想不出什麼理由去原諒。

  正在徐平坐在那裡瞎想,自己也理不清自己的思緒的時候,桑懌騎著一頭毛驢來到了酒棚外面。

  下了毛驢,讓小廝牽去拴住,桑懌來徐平身邊,問他:「小莊主,今天有沒有什麼消息?」

  徐平搖搖頭,又點點頭:「開旅店的那個秦二,倒真是有些可疑。」

  桑懌歎口氣:「那我們多注意他一些,其他地方都沒消息。」

  桑懌這些天都是到附近的金銀鋪去打聽,看哪家收到過藥銀,追查線索。

  此時白銀不是通用貨幣,一般來說都是要到金銀鋪兌換銅錢使用,不會直接拿出去買東西。那夥人煉出藥銀來,應該要與金銀鋪打交道才對,除非他們有大宗交易的管道銷贓。

  宋朝的貨幣很混亂,各地經常有錢禁,別說帶著大量銅錢路上不方便,官府一般也不允許,以免造成銅錢在地方流通的不均勻,更不用說有的地方使用的是鐵錢。商人的大宗交易,都是到三司屬下的解鋪用現錢換票據,到了地方上再換成通用的錢幣,因為有旨意嚴令各地必須當天兌換,這也還方便。但對於其他人身份的人想帶大量財富遠行,就要靠金銀了。

  如果讓徐平選擇一個最合適的銷贓方法,那就是同做邊境貿易的商人合夥,偷偷把藥銀銷到境外去,這種方法最安全。

  可徐平和桑懌查了這麼多日子,卻沒有現絲毫這方面的跡象。

  在爐邊烤了一會火,兩人又交換了一些看法,桑懌道:「天色不早了,小莊主回莊子去吧,明天我在這裡守著這就好了。」

  徐平卻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自己不應該走,對桑懌道:「今天不回去了,我歇在爹娘那裡,同你一起在這裡守一夜。」

  看看外面的天色,雨還是沒有下下來,風卻越來越大了,刮得枯枝敗葉到處飛舞。

  桑懌便沒有再勸徐平,這種天氣路上也不好走。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3 11:09

第54章 家賊

  天已經黑了,凜冽的寒風從河面上吹來,帶著刺骨的涼意。

  徐平和桑懌兩人坐在一個角落裡,隔著一個煤球爐喝酒。被石延年命名為「忘憂」的高粱大麯時間長了更加醇厚,可惜徐平和桑懌兩人都不是酒鬼,也沒喝出什麼味道來。

  隨著一片哄笑聲,五六個碼頭的苦力勾肩搭背地從外面進了棚子,走到中間找了一張燈光明亮的桌子坐了。

  小廝過來,幾個人點了酒菜,便湊到一起說些樂事。

  徐平並沒有注意,但聽見隱隱約約的聲音傳來:「宋阿大,你長得高大魁梧,一表人才,怎麼會比不過瘦猴一樣的秦二?你看,那個洪婆婆又到他店裡去了。這等冷颼颼的晚上,你說他們能幹什麼事情?」

  那個宋阿大粗聲粗氣地道:「那裡是旅店,洪婆婆去有什麼奇怪!我早就跟你們講過,那個女人早就與我什麼事都做過了!」

  徐平聽了這些混話只是眉頭一皺。洪婆婆中年守寡,再找個男人也沒什麼,不過同時找幾個就不好了。按此時大宋的律法,女子犯奸三人以上就視同雜戶,另立典籍,其實就是被官府看成暗娼了。

  棚子外面的路上,一盞燈籠晃過,不知是什麼人在走夜路。

  徐平腦中光芒一閃,想起什麼,對桑懌使個眼色,起身出了酒棚。

  桑懌會意,出來跟上徐平,低聲問他:「想起什麼?」

  徐平道:「我們去秦二的店裡。」

  說完,當先急匆匆地上路。

  桑懌只好跟上。

  到了桑懌店裡,只見門前挑了個望子,掛了兩盞燈籠,門前也沒個人影。大門虛掩著,想是還有人在裡面招呼生意。

  徐平對桑懌搖了搖頭,不走正門,繞到院子後頭。

  正房的後面是柴房,還有拴牲口的牲口棚,不過此時都空著。

  桑懌小聲問道:「小莊主是要做什麼?」

  徐平道:「你不聽那幾個苦力說,洪婆婆到這裡來了嗎?」

  「那又如何?難道我們要去聽他們的牆根?」

  徐平看著桑懌,點了點頭:「我想起了件事情,沒辦法,只好去求證一下。只好與秀才一起做這沒臉皮的事了。」

  說完,縱身一躍搭住了院牆,雙臂一用力,翻了上去。

  徐平這半年農活幹了不少,身體強壯得很。閒的時候也經常向桑懌請教打鬥技巧,身手進步很多,空手也能打倒幾條大漢。

  見徐平已經進去,桑懌無耐,只好也翻身跟上。

  這種房子的格局大都一樣,兩人彎腰來到主人房的窗下,看見裡面亮著燈,便貓下身子靜聽。

  裡面果然是一男一女,傳出粗重的喘息聲。

  桑懌便就有心要走。雖然這種深夜暗訪的事情他以前也做過,但蹲在窗外聽男女辦事的經歷卻是沒有,不是君子所為。

  徐平把他一把拽住,示意安靜。

  過了一會,房裡面安靜下來,雲歇雨住。

  先是秦懷亮的聲音:「姐姐,你既然做了,怎麼一次只拿一鋌出來?我手裡已經攢了不少,這要做到什麼時候?」

  然後是洪婆婆的聲音:「二郎,你就知足吧。那幾千兩的銀子,主人家看得緊,尤其是主家母當寶貝一樣天天守著。我得空換一錠出來是一錠,不要嫌少,實在是這事情不容易,只好細水長流。」

  聽到這裡,桑懌也明白了什麼,與徐平對視一眼。

  徐平只是暗罵自己蠢,想什麼要找大商人銷贓。此時在白沙鎮上,甚至是中牟縣裡,家裡有大量白銀的不就是他家嗎?不等他找到人家,人家已經把主意打到了自己頭上來了。

  過了這些日子,李端懿也沒還把白糖的事情處理利索,反而又給徐平接了五輛三輪車的定單。據說要的都是王公貴族,兩千兩白銀沒有一家還價的,而且都大方地預付了一千兩銀子的定錢。徐家此時的白銀存量,已經飛速上漲到了七千兩,等到年後交了貨,就會在家裡存上一萬多兩銀子,這可就趕上京城裡不少豪門的規模了。把個徐正勾得心癢癢的,一個勁要把酒樓賣了專心回家跟兒子製車子。還是徐平勸住,多留幾項產業,誰知哪塊雲彩會下雨。

  張三娘心直口快,心裡藏不住事情,又要顯擺自己兒子能幹,早把徐平用三輪車換白銀的事情宣揚了出去。

  徐平實在早該想到有人會盯上自己家的。

  裡面洪婆婆道:「這兩鋌有一百兩,都把給你。我跟你說,這上面都有皇宮裡的印記,加倍小心,務必重新化了再拿出去使。要不然被人抓住馬腳,我們可就小命難保了。」

  秦懷亮道:「姐姐安心,教我的人都是做這行的老手,絕不會露出破綻被人抓住把柄。」

  洪婆婆又道:「那兩個術士不是說要攢些銀錢回家鄉,要不了多少嗎?我這都換了五六百兩出來了,怎麼還不夠?」

  秦懷亮小聲撫慰:「姐姐不知道,這行看起來來錢,但本錢也是不少。不說要多少錢來化銅,就是他們用來點化的藥也都值不少錢。」

  洪婆婆的聲音溫柔起來:「二郎,你也不要只是悶頭給人跑腿,上點心把他們用的什麼藥點化也學來,學成個長遠的手藝。」

  秦懷亮道:「姐姐說得輕鬆!那兩個人把這方術看得珍貴萬分,一點也不讓我知曉,連藥都是自己買自己配,我去哪裡學?」

  兩人在屋裡窸窸窣窣又溫存一會,秦懷亮歎氣:「姐姐用心,再多換幾百兩出來,把那兩個外鄉方士打發走,剩下的就都是我們的了。到時我們把玉娘贖出來,給你兒子做個媳婦,我們一家搬到個沒人認識的地方,有了這些銀子,安安樂樂地富貴一生!」

  洪婆婆的聲音卻有些不甘心:「那兩個外鄉方士是什麼人?就敢做出這等大事來?若是沒有什麼手段,二郎不妨——」

  聲音一下子中斷,像是被秦懷亮捂住了嘴。

  過了一會才聽到秦懷亮的聲音:「姐姐千萬不要起這樣心思,那兩個都是遊學的舉子,滿腹詩書,計謀無窮!我這種粗人,哪裡算計得過他們!再說他們都是帶劍的,身手敏捷,大蟲也打得過,哪裡敢動他們心思!」

  洪婆婆歎氣:「二郎這話說的,難道徐家就是好相與的?老的還好,那個小的還不是一樣心狠手辣!快不要提這些事,我天天也提心吊膽!」

  秦懷亮安慰洪婆婆:「姐姐委屈!再忍些日子就好了。」

  至此之後都是一些男男女女的情話,銀子的事情沒再提起。

  又直過了小半個時辰,洪婆婆才起身離去。

  桑懌湊近徐平耳邊問道:「要不要把這兩人拿下?此時可是人贓並獲!」

  徐平搖了搖頭:「不急,放長線釣大魚,這只是兩隻小蝦米。既然把主意打到了我頭上,我就要把這夥人挖出來看看是何方神聖!」

  還有一句話徐平沒有說,這夥人即使把銀子從他家裡換出來,一時半會也花不出去。只要把人抓住,銀子就還是他家的。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3 11:13

第55章 藥銀

  桑懌是抓慣盜賊的人,跟蹤監視都有一套,便負責跟蹤秦懷亮,把他身後的那兩個人找出來。

  徐平回到酒樓,編個藉口從母親那裡取了一個顏色略微有些差別的銀鋌,應該就是被洪婆婆換進來的藥銀了。

  張三娘性子急躁,徐平沒敢跟她說出事情真相,只是暗中吩咐劉小乙,這些日子多盯著洪婆婆,有什麼不對就向父親徐正報告。

  把事情安排妥當,徐平便回了莊子。

  這些日子莊裡在收苜蓿,及時留出根茬好越冬。苜蓿不適合青貯,而適合製成乾草,專業一點的說法,就是要進行調質。最好曬成半乾不乾,然後用適當的方法貯存起來。

  徐平特意設計了一種打捆機,把收回來的苜蓿打成大方捆,以利於儲存和搬運。牧草打成緻密的捆,既可保證品質穩定,長途運輸的時候又節省空間。此時朝廷徵收的牧草都是散的,以圍記,一圍的價錢大至與一石糧相當,但運輸起來一圍草比一石糧食就艱難多了。

  回到莊子,徐平先去麥場裡看苜蓿收穫的情況。

  打捆機是以驢子做動力,利用曲柄滑塊的原理硬擠過固定的通道成型。徐平到的時候,徐昌正指揮著人操縱三台打捆機作業。

  見到徐平,徐昌上來見了禮,問他:「大郎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徐平道:「最近天氣涼了,地裡的苜蓿必須抓緊時間收回來,再晚苜蓿就會走失養分,牛羊不愛吃了。」

  「高大全和孫七郎帶著人在地裡一刻不歇,應該不礙事。」

  徐昌說著,扶了一下從打捆機上下來的草捆,讚歎道:「大郎想的這個法子真好,草這樣壓成大塊,不占地方。不然今年我們莊上那麼多苜蓿,就是收回來也沒地方放啊。」

  徐平點點頭,上去摸了摸草捆的緊度,心中還是暗暗歎氣。畜力到底還是與機器不能比,一台打捆機用了三頭毛驢驅動,打出來草捆的密度還是趕不上前世機器製捆的一半,只好將就著用了。

  巡視過了苜蓿收穫的情況,徐平便回了自己小院。

  秀秀正在院子裡背風的地方就著陽光做針線,見到徐平,急忙起來:「官人可算回來了,這些日子老是見不到你人。」

  徐平笑著問她:「想我不想?」

  秀秀只是搖頭,也不說話。

  讓秀秀忙自己的,徐平進了書房,這才拿出從母親那裡要回來的銀鋌仔細觀看。這所謂的藥銀顏色潔白,與白銀的外觀極其相似,拿在手裡也沉甸甸的,若不是有心,真能以假亂真。

  徐平手裡還有真的銀鋌,是特意留下來的,便取了出來與藥銀放在一起仔細觀看。真假放在一起差別就出來了,一是顏色有細微差別,再一個為了以假亂真,兩塊銀鋌做得一模一樣,但銅的密度比銀小,重量就輕了一些。

  徐平記得白銅的硬度比白銀大許多,便出去跟秀秀要了一根針,果然輕輕一劃真銀上就有劃痕,藥銀上就不那麼明顯。

  拿著這塊藥銀,徐平陷進沉思。這難道真是鎳白銅?徐平拿不準,但怎麼也不相信這個時代能煉出鎳來。鎳並不難冶煉,其實與冶鐵的難度差不多,主要是古人很難認識到這種金屬的存在,鎳極易與其他金屬形成合金。隕鐵中經常含有鎳,所以古代把一些隕鐵作為優質鋼材,用來製作寶刀寶劍,不但鋒利無比,而且不生銹,實際上是不銹鋼的一種。

  還是那個問題,有本事製出鎳白銅來,為什麼不製不銹鋼?就是說成是天外飛來的隕鐵也能騙不少人,而且還沒有危險。

  昨夜刮了一夜風,今早就已經晴了,陽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徐平不得要領,握著這塊藥銀,趴在書桌上竟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在夢中覺得有動靜,徐平一下醒了過來。

  原來是秀秀怕徐平著涼,在他身上搭塊毯子。

  見把徐平驚醒,秀秀不好意思地道:「打擾官人休息了。」

  徐平搖搖頭:「不妨事。」

  見秀秀手裡拿著塊黃褐色的東西,徐平問她:「這是什麼?」

  秀秀道:「這是雌黃,我問蘇兒要的,寫錯了字可以用來改呢。」

  徐平「哦」了一聲。雌黃就是古代的修改液,字寫錯了就用來塗改,信口雌黃這個成語就是這麼來的。

  秀秀又道:「我本來是放在桌上的,官人沒看見,趴著睡覺的時候都快要到你嘴裡了。這個東西有毒,不好入口的,我收起來再也不亂放了。」

  「有毒?」

  徐平隨口問道。

  話一出口,徐平腦中靈光一閃,猛地一拍桌子:「我知道了!」

  這一下把秀秀嚇了一大跳,拍著胸口問徐平:「官人知道什麼了?這一驚一乍的可要把我嚇壞!」

  徐平哈哈大笑,拍拍秀秀的肩膀:「不關秀秀的事,是官人我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有了秀秀你提醒,一下就想通了。」

  秀秀好奇地問道:「是什麼事讓官人這麼關心?說給我也聽聽。」

  徐平笑著搖頭:「這個不是好事情,就不能說給你聽了。」

  秀秀做個嫌棄的表情:「我還不想聽呢!」

  說完,便出了書房,繼續忙自己的去了。

  徐平把手中的藥銀翻來覆去地看,自言自語:「是我鑽牛角尖了,一心以為這是鎳白銅,所以想不明白。多虧了秀秀的這塊雌黃才想起來,白銅不是只有那一種,這就應該是另一種了,砷白銅,是不是?」

  徐平還是前世查鎳白銅的時候偶然看過一眼,中國歷史上還有一種白銅合金,即砷白銅。砷白銅與鎳白銅非常相似,以至於古人經常搞混。但由於砷白銅有毒,且並沒有什麼出色的性能,後世基本就不見了。

  中國古代方士點石成金的把戲越來越騙不了人的時候,他們便又研究出了這種東西,銅砷合金。合金中砷的含量低時,呈現金黃色,即點藥金。當砷含量超過了百分之十,便成了銀白色,即所謂藥銀。

  藥金與真金的差別比較明顯,所以沒有流傳開來,一直盛行的是所謂藥銀的秘術。徐平之所以從雌黃聯想到這上面來,是因為最早用來點藥金藥銀用的藥就是雌黃。雌黃的成分是硫化砷,一般先加熱成氧化砷即砒霜,再用炭還原成砷,與液體銅化成銅砷合金。後來砒霜成為常見的物質,便就代替了點藥銀時用的雌黃雄黃,成為方術中的秘藥了。

  這種黃白術原理大致的化學反應如此,當然實際過程中還要看具體的操作手法,才能得到潔白如銀的砷白銅。

  想明白了這一點,徐平長出了一口氣。

  知道了方士的方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追查起來便就容易了。此時砒霜已經入藥,藥鋪裡都有賣。但作為烈性毒藥,砒霜不是隨便就可以買的,那夥人要大規模使用,不可能不留下痕跡。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3 11:14

第56章 驚變

  因為莊裡事物繁忙,徐平沒有抽開身回鎮上,只好把發現藥銀秘密的事情先壓下,等第二天再去告訴桑懌。

  到了傍晚,與秀秀吃過了晚飯,徐平便去巡視牲口棚。來到這個世界半年多,他越來越代入小地主這個角色了,吃過了飯散步的時候,有時候到地裡看看莊稼的長勢,有時候去看看養的家畜。

  剛剛走出莊門,就聽見一陣急驟的馬騎聲傳來。

  徐平吃了一驚,站在原地。聽聲音這是把馬打到了最快速度,他有馬也有幾個月了,還沒這樣騎過呢。

  眨眼之間,一人一騎從莊子後面繞過來,到了徐平身邊不遠處忽地停下。

  李威從馬上滾下來,竄到徐平面前,騰地跪在地上:「小莊主,大事不好,莊上有禍事了!」

  徐平看出了事情不尋常,上來把李威扶起,溫聲道:「不要急,起來慢慢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天塌不下來!」

  見徐平神色鎮靜,李威也平靜了一些,站起身來,擦了擦額頭的汗,一陣冷風吹來,不由打了個哆嗦。

  見徐平凝視著自己,李威臉上一下就苦了起來:「自上次聽了小莊主的教誨,我一直放在心上,無時無刻不在留意柯五郎一夥盜賊的動靜。誰知,誰知——」

  見李威又犯了老毛病,吞吞吐吐起來,徐平面色就變得有些嚴厲:「有話你儘管直說,欲言又止是什麼意思?」

  李威歎了口氣:「我還沒有找到他們,他們卻找上我了!」

  徐平神色一肅:「什麼意思?你說清楚些!」

  李威道:「今天晌午,柯五郎帶了兩個人突然來到我家裡。我們以前也是見過面的,他這次不請自來,我也不敢怠慢,殺了雞鴨款待他。」

  徐平打斷李威:「這些廢話就不必說了,只說最緊要的。」

  李威看看徐平,低聲道:「他們是找我打探消息,晚上便要來小莊主的莊子上。柯五郎不知從哪裡聽說,小莊主這裡有成千兩的白銀,起了心思。」

  徐平哪裡肯信,這又不是水滸位面,對李威道:「這裡是開封府地界,天子腳下,大軍環繞,這夥人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明火執仗搶劫!」

  李威只是歎氣:「我也這樣問他來,柯五郎只說他們此時已被逼到窮途末路,不得不拼死搏一把,得手了便遠走他鄉。」

  搶劫動上刀槍,無論如何已是死罪。雖然此時四海升平,開封府還沒有實行盜賊重法,主首者還是難逃一死。要是再過幾十年,社會上不那麼安寧,開封府地區會被劃為對盜賊的重法區,出了這種事情就要死一片了。

  徐平見李威說得認真,不敢把這事當成兒戲。所謂亡命之徒,或許一個念頭想擰了就會做出無法挽回的事出來,不能以常理看待。讓李威在門前石頭上坐下,詳細問他知道的情況。

  原來柯五郎聽說了徐平莊上有大批白銀,便打上了這裡的主意。他既然要逃亡,銅錢不好攜帶,首選的搶劫物件就是金銀。而周圍的土財主,要糧食那就成堆成堆的,要金銀可就少見,柯五郎的選擇並不多。剛好最近一段時間徐平招財進寶,大批白銀進帳,總有消息透出去,便被盯上了。

  李威是本地的耆長,消息靈通,以前又是在道上混的,便被柯五郎找上門來打探徐平莊上的虛實。

  李威不敢不說,又不敢什麼都說得罪徐平,只說莊上有三十多個莊客,並沒有什麼厲害人物。

  柯五郎竟然知道桑懌在這裡,問明白了桑懌現在一般不在莊上,便定下決心今晚來劫莊。對於以前的同道李威,柯五郎倒沒有怎樣為難,只是讓人看住了不讓他走動,等到天將近傍晚才把人撤走。

  把這一切問明白了,徐平深吸了一口氣。看看天色已晚,去鎮上叫桑懌回來已經來不及,如果李威說的是真事,今晚只好靠自己了。

  看李威的神色漸漸平靜,徐平問他:「那個柯五郎,手底下到底有多少人?有沒有什麼出色的人物?自己的身手如何?」

  李威的臉色有些難看:「小莊主問這個,我哪裡知道?我眼前見的,他就是帶了兩個人,其他手下當是在別的地方。柯五郎的身手我也說不上來,但比莊上的高大全差得遠是一定的。高大全以前在群牧司的廂軍裡,是有名的硬漢,只是不會討好上司,不然也撈個一官半職了。」

  徐平又問了幾句,李威也說不詳細。他只是與柯五郎認識,並沒有什麼很深的交情,並不瞭解具體的情況。

  一切問明白了,徐平讓兩個莊客把李威帶走,說是好好照顧,實際上是軟禁起來。聽他一面之詞也作不得準,一切要等到明早再說。

  看天已經黑下來了,徐平先讓徐昌把高大全和孫七郎兩個叫到了自己小院裡。秀秀正在收拾餐具,徐平讓她回自己房裡去,今夜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出來了。這種事情不適於讓一個小女孩擔心。

  秀秀見徐平表情嚴肅,知道有大事,不管亂問,乖乖回房了。

  把人叫到自己書房裡,徐昌倒了茶水,徐平把李威帶來的消息說了。

  徐昌小心,問道:「大郎覺得這個李威的話,有幾成可信?」

  徐平沉聲道:「只怕八成是真的。」

  徐昌的臉色也沉了下來:「可惜桑秀才不在莊上,聽說他一柄鐵劍,等閒十個八個盜賊也收拾了。」

  孫七郎卻不以為意:「都管也不必喪氣!這裡是開封府地方,天下首善之區,哪裡有盜賊嘯聚的餘地!說是如何,想來也沒多少人,不然哪裡能容得下他們逍遙。我們莊上也都是練過刀槍的,盜賊來了,正好拿來獻官!」

  徐平卻不敢這麼樂觀,亡命之徒和尋常百姓不是一個概念,一方是真敢拿刀殺人的,另一方卻只是壯起膽子勉強自衛,戰鬥力差了一個等級。

  見高大全不說話,徐平問他:「你怎麼看?好歹也是在廂軍呆過多年,遇到這種事情總該有個章程。」

  高大全苦笑:「官人說笑,我在廂軍裡不是運糧就是牧馬,刀槍也沒拿過幾次,又知道些什麼。不過在我想來,這夥盜賊敢來攻打莊子,人數必然不會太少。不過七郎剛才也說得對,人多了這周圍他們聚起來不可能沒有風聲。綜合起來,一二十人總是有的。這樣一夥人,如果是用慣刀劍的,也有底氣來對付二三十個莊客。不知官人怎麼看?」

  徐平道:「他們人數至多也是二十人左右,再多以盜賊的性情,也就玩不轉了。關鍵的不是他們有多人,而是他們會如何來攻,我們如何來守。」

  徐平記得歷史上說的宋江,便是手使兩把鋼刀,帶三十六人橫行數州。如果這柯五郎一夥人數上到百八十人,就開玩笑了,夠上朝廷派出大軍圍剿的規模了,這顯然不可能。

  最關鍵的還是莊上怎麼防守。

  這是莊客為徐家守護財產,可不是戰陣上兩軍廝殺,能夠簡單地換算戰鬥力。這種戰鬥,維持自己這一方的士氣至關重要,只要有一個不慎,莊客見了血頭一發昏,反正關係不到自己的身家財產,便會一哄而散。

  徐平前世是把那本《民兵軍事訓練手冊》當小說看了個爛熟的,排兵佈陣問題不大,但要保證莊客的主觀能動性卻是個難題。

  聽了徐平的話,眾人想了一會,高大全道:「這種盜賊,說起來也只是烏合之眾,全靠首領有本事把人聚起來。所謂擒賊先擒王,我們只要瞅準時機把柯五郎拿住,他們自然就敗了。」

  徐平苦笑:「這道理我自然懂,可問題是怎麼擒這個王?若是桑秀才在這裡還好,他身手敏捷,人群裡也能拿下柯五郎,我們可沒有這個本事。」

  聽了徐平的話,幾個人又低下了頭。

  這半年來,不只徐平,高大全和孫七郎也經常跟著桑懌演習武藝,甚至趙滋有時候也來,教眾人幾下刀槍。趙滋雖與徐平不怎麼對眼,跟高大全的關係倒還不錯,再加上貪莊上的好酒,一個月裡也都要來上那麼個一回兩回的。

  但打鬥這種事情,一個是看學習鍛煉,再一個還是要看天賦的。桑懌也不是什麼明師高徒,身體條件也一般,但他打鬥時沉得下心,下得去手,越是見血越是冷靜,幾乎是天生的戰將。

  高大全的身體條件是極好的,天賦卻不行。打鬥時雖不至於慌亂,卻沒有桑懌那種天生的果決,臨陣就缺了巨大的殺傷力。如果在戰陣上鍛煉兩年,高大全也會是一員猛將,現在卻不行。

  兩人生死對決,你出一刀先要猶豫一下這刀會造成什麼後果,這仗就沒法打了。而這恰恰是普通人的本能,是和平社會潛移默化出來的本能,人沒了這種本能,社會秩序就亂成一團粥了。

  高大全雖然在廂軍裡呆了許多年,卻還只是個普通人。

  見商量不出來個結果,徐平暗中歎了口氣,看來也只好靠自己前世學的那一套民兵戰術了,也不知靈也不靈。
本帖最後由 waterkcl 於 2018-11-3 11:18 編輯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3 11:21

第57章 夜戰(上)

  把眾莊客招集到大院裡,徐平先讓徐昌上去介紹了一下情況。

  徐昌活了三十多年,哪裡經歷過這種事?話語不免就有些飄忽,明顯能夠感覺出來他心裡的緊張,連帶得下面莊客也緊張起來,氣氛一下子凝重。

  徐平靜靜在一邊看著。他正是要乘這個機會看看莊客的士氣,看完了卻只有心裡歎氣。這幫莊客,平時說起話來都是放浪肆無忌憚,一個個好像天王老子第一他第二,臨到有事卻都靠有些不上了,一個個低著頭。

  徐昌講完,徐平走到人前,高聲道:「這一夥盜賊,幾個月來在莊子周圍遊蕩,鬧得人心慌慌,不能安心生活。今天他們自己作死,來我們莊子上,正是天上掉下來的功勞!盜賊能有幾個人?他們要做這個事,必須快來快逃,那便要有馬匹。雖然附近就是騏驥院的牧馬所,但是哪一家要有十匹八匹馬都是了不得的事,中牟縣裡的縣尉手下也沒這個實力。這夥人充其量只有十人出頭,不過是仗了狗膽欺我莊裡莊客不敢與他們拼鬥。我們三十多人,都有刀槍,只要大家聽我指揮,奮勇上前,不費吹灰之力就可把他們拿下。拿了人,官府的獎勵且不去說,只要不使人一個人走脫,參與的每人都賞五貫現錢!」

  聽見賞錢眾莊客的精神就鼓舞起來,一下有了生氣。徐平也發了狠,每人五貫,全部加起來就要賞出去近二百貫,他是真豁出去了。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現在情況緊急,一般常規手法都用不上,只有靠錢刺激了。

  見大家的情緒被調動起來,徐平又道:「不過話我說在前頭,今夜一戰,要的是你們都奮勇爭先,人人上前。如果到時候有怯懦不戰的,他的賞錢我也不眛了,拿出來都分給別人。沒錢的人那時候可不要埋怨!」

  這話說出來,是穩住莊客的心思,不要心裡打起小算盤,怕主家會到時心痛賞錢,不給他們兌現。對陣時心中一猶豫,下手就不果決,就會出現變故。

  見了莊客的樣子,徐平稍放下了心。貪錢就好,就怕一個個貪生怕死,死豬不怕開水燙,那就只好等死了。

  說完好的,徐平又道:「今夜來的盜賊,務必要使他們全部就擒,一個也不要走脫,免留後患!如果走脫了一個,賞錢總數裡我便扣掉十貫,另外出賞去募人捕捉。各位要花這錢,便人人打起精神,聽我號令!」

  話說到這裡,一眾莊客的恐慌情緒才算去得差不多了,除掉少數一些天生膽小怕事的,大多都是摩拳擦掌。五貫賞錢,足夠他們逍遙好一陣子了。

  徐平說完,便讓徐昌高大全和孫七郎各自把自己手下的人帶了,各去找地方開小組會,再進行一次動員。以半個時辰為限,再來聽徐平佈置。

  這一次會徐平就不參加了,是看三個押班的時候。

  半個時辰之後,所有莊客又集中到了大院裡,聽候徐平命令。

  正常打仗,佈置起來雖然千變萬化,總的原則其實簡單。用古代兵書上的說法,就是一正一奇,主帥握機。用徐平前世的語言說,就是一部分主攻或主守,另一部分策應,指揮員掌握足夠預備隊,以策萬全。

  指揮的藝術,就在於正奇機三部分的選擇變化上。有的能夠以不變應萬變,有的則變化無常,打勝了都是名將。其實只要不亂,都算合格。徐平手下這幫莊客,都是種地的莊稼漢,無法做出更多要求,徐平只是求一個穩字。

  經過自發的動員之後,三班莊客明顯表現出了不同的精神風貌,也正與他們各自的押班性情符合。

  最鬥志昂揚的是孫七郎手下。孫七郎性情跳脫,激情有餘,沉穩不足。手下的情緒既有他剛才鼓動的原因,也是日常潛移默化的結果。

  高大全雖然身長力大,但性格沉穩,他的手下情緒總體說來也是這樣。

  徐昌平常多是管理後勤雜務,身份又不比旁人,心中患得患失,謹慎有餘,激情不足,手下的情緒相比起來也便有些低落。

  徐平看過,便對孫七郎道:「七郎,你和你的手下今晚為主力,正面對決來襲的盜賊。記住,兩軍交鋒勇者勝,交戰的時候,只管奮勇衝殺,絕不可後退一步。你們的弱點自有其他兩隊防住,絕不會有失。」

  孫七郎應聲諾,神情亢奮,又有些緊張。

  徐平又對他道:「其實戰陣之上,最不容易出事的就是正面對決的那部分人,因為他們直面敵人,心無旁騖。自己的心不亂,敵人就無破綻可尋。今晚對陣之時,你和手下只管一味衝殺,其他什麼都不要管!」

  孫七郎又應一聲諾,兩眼發亮,也不知聽沒聽明白徐平的話。

  徐平也沒時間再詳細解說,只好由他了。

  吩咐完了孫七郎,徐平又對高大全道:「高大全,你是當過廂軍的,比其他人都強,性格也是沉穩,今晚便作伏擊策應。」

  高大全應一聲諾。

  徐平又道:「做策應的人,重要的是性子要穩,眼光要準。不動的時候要如山一般穩,發動起來要如猛虎一般狠,不出則已,一擊斃命!七郎那邊要的是勇猛無畏,勝敗之機卻全在你這裡!」

  高大全點頭:「我記在心裡了!」

  徐平看高大全神情嚴肅,也不再多說。

  轉身又對徐昌道:「都管,你帶你的人隨在我身邊,隨時聽我號令,照拂七郎和高大全,以策萬全!」

  徐昌點頭答應。

  徐平這才進行具體佈置。

  先是選擇戰場。因為占了先手是伏擊戰,可以預先選一個最有利於已方的地方,以收地利之效。

  這是徐平自己的莊子,各處無不熟悉,商量一番,便選在了苗圃與池塘夾著的那段路上。一邊是池塘,封死了敵人的一面退路,一面是苗圃,有利於自己人隱藏。苗圃裡又可以佈置伏兵,防備敵人逃躥。

  徐平帶人到了選定的戰場,查看一番。命孫七郎在池塘靠近莊院的一邊,躲在苗圃裡藏身,另一邊則是高大全帶人隱藏。

  至於徐平帶的徐昌手下的一班人,則藏在苗圃的深處。

  徐平之所以選在這個地方,有三個原因。一是不想選在莊院裡邊,打鬥起來容易誤傷秀秀等不相關的人之外,也不想把莊院搞得一片狼籍。再一個他也想在野外這種地方與柯五郎一夥鬥一鬥,看是他前世的民兵厲害還是這個世界的盜賊厲害。當然最重要的一條是,離開了莊客的居處,再加上這種地形,使莊客不容易一哄而散,能夠堅持戰鬥。

  佈置好了各班的位置,徐平又找了五個射術精湛的莊客,各自找了有利地形,打鬥起來只管朝著敵人射,並不參與戰鬥。

  莊裡只有五把弓,還都是在軍隊裡根本用不上的軟弓,都是莊客平時用來打個野兔野雞玩的,威力極其有限。要不然有一二十張強弓,什麼盜賊來都一陣亂箭射死了,也不用這麼費事。

  佈置完了人員,徐平帶人改造戰場。

  其實很簡單,就是找了一些碎柴,都沾上油,灑在選定的戰場上。這不是為了燒敵人,而是造成敵明我暗的形勢,獲得最大優勢。

  諸般做完,看看天色,已經快到半夜,徐平便把崗哨派了出去。

  盜賊做案,大多都是選擇後半夜,除非腦子燒昏了,或是有特殊情況,鮮有例外。因為後半夜一是人已睡熟,不易察覺,再一個作完案逃離現場之後剛好天色微明,利於分贓逃躥。

  崗哨的分派也有講究,除非是萬不得已,一哨不要派一個人。最好是兩個人協同,互相配合,把各個方向都看住。尤其是發現闖哨的人時,一個人出去盤問,另一個人在暗處監視,不要被人發現哨兵後輕鬆摸掉。

  當然人手充足時,還有明哨暗哨巡邏哨聯絡哨等等諸多名目,以保證哨兵能夠正常完成自己的任務。只要稍微像樣的軍隊,正常時候電視劇上那種把哨兵一抹脖子,招招手大隊人馬就溜過去的事情是不會發生的。當然徐平現在面對的只是一場小小的鄉村械鬥,人手也有限,只是派出一組暗哨。

  由於平常莊裡為了防備小偷,常年派得有哨,徐平都教得熟了,現在反而不用再特意交待什麼,莊客都知道怎麼去做。

  把消兵派出,徐平才讓徐昌給所有莊客發了一塊白布條,繫在胳膊上以做敵我區別。這些莊客平時有練過,不用特別吩咐。

  到了最後,徐平才高聲道:「自這一刻起,便正式準備戰鬥了。除了我、高大全和七郎三人,任何人不可出聲。哪怕就是與盜賊對陣,人都死光了,誰也都不許開口說話!要是覺得自己做不到的,趁早找快布塞住自己嘴巴!要是到時候誰犯這一條,不要怪我找你麻煩!」

  有意無意之間,徐平把徐昌這一個押班的權已經奪了。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3 11:24

第58章 夜戰(中)

  呂松順著土路,一路小跑,連氣也不敢喘。

  暗哨每個時辰都要換一次班,現在輪到他了。

  哨位設在離路邊不遠的一個水窪邊上,窪裡有水,但徐平莊上的人都知道有幾種走法能完全避開水面。

  之所以選擇這麼一個地方,是因為晚上的哨位不適宜在高處,避免來人遠遠看見。而低窪處黑暗,道路寬敞而又明亮,正是理想的觀察位置。再者這裡雜草叢生,離埋伏的地方有近便小路,一旦發現情況可以悄悄溜回去報告。

  還有一個原因徐平沒有講出來,就是這處哨位離埋伏位置的哨位大約有兩三百步的直線距離,剛好能接上。班組規模的人員在夜間行進,大約在二百米外的地方就能被人聽到察覺,這也是徐平對柯五郎一夥規模的估計。哨位設置不僅要有效合理,而且要科學。

  當然徐平沒有考慮柯五郎一夥人騎馬來的可能性。按照常理,馬匹應該只能行進到目標五里開外的地方,然後步行,以免打草驚蛇。

  到了暗哨的佈置地點,呂松捂起嘴湊到地上咕咕叫了兩聲,然後仔細觀察四周。見沒有動靜,依前又叫了兩聲,這才聽見前方十步遠的地方回聲傳來。

  這是暗哨處的接頭暗號,徐平本來想設計得更高明些,比如用鳥叫野貓叫之類的,但莊客們卻沒幾個人能學得來,只好這樣將就。

  彎腰到了哨位,一個中年莊客長出了一口氣,從地上抬起腦袋,對呂松道:「哥哥你可算來了,我正要大解,在這裡憋壞了。」

  呂松與這人並排扒下,問他:「鄭阿叔,有什麼動靜沒有?」

  鄭阿叔搖搖頭,低聲向呂松把周圍的情況介紹了一下,然後指了指七八步外的一處小樹叢:「另一個人在那裡。」

  呂松點頭:「知道了。」

  兩人交崗便算完成,鄭阿叔沿著草層裡的小路回去報告交差。

  二人崗哨分一正一副,交接時是只來一人,接替正哨的位置,交接完畢副哨升為正哨,新人自然成為副哨。

  當然呂松和鄭阿叔的交接程式相當草率,按照徐平有些死板的性格,如果看見肯定會判為不合格。但對這些莊客來說,能夠把這些程式大致走對,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呂松看著鄭阿叔的身影在草層裡消失,出了一口氣,在草層上趴下身子。

  此時已是秋天,身下冰涼,呂松皺了皺眉頭,但卻不敢亂動。徐平雖然平時人很和藹,也容易說話,但一做起正事,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絲毫含糊不得。接觸時間長了,大家都知道他脾氣,徐平一板起臉來,大家自然上心。

  呂松在地上趴了有一頓飯的時間,遠處突然有馬蹄聲傳來。一聽見動靜,呂松的身子一下就繃直了。

  另一邊的哨位低聲說道:「呂家哥哥,好像有馬蹄聲。」

  呂松低聲回答:「我也聽見了。」

  沉默了一會,遠處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而且絲毫沒有減慢的跡象。

  那邊正哨位便低聲道:「呂家哥哥,你去稟報小莊主,我在這裡看著。」

  副哨要聽從正哨的安排,呂松低聲應了,彎腰在草叢裡尋到小路,一路弓著身子跑向徐平埋伏的位置。

  過了這邊埋伏位置的警戒哨,呂松來到徐平面前,見過了禮,道:「小莊主,我們在那邊聽到馬蹄聲了!」

  徐平苦笑著點點頭:「豈止是你們,我在這裡也聽到了!這還真是一夥什麼都不懂的賊,如此胡來,真不知道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感慨完了,徐平對呂松道:「你依然回到哨位上去,看清楚了他們的人數,手中的兵器怎樣,再回來這裡報告給我知道!」

  呂松應聲諾,轉身去了。

  徐平看看四周,眾莊客雖然聽到了馬蹄聲,但並沒有慌亂,心中滿意。

  呂松回到哨位,低聲向正哨位把徐平的話傳了,兩人便屏氣凝神,仔細觀察著路上的情況。

  這一等,就等了接近小半個時辰。要不是馬蹄聲一直不斷,而且越來越清晰,兩個暗哨都要以為這夥人不是要衝著莊子來的。

  當馬蹄聲就像在耳邊響起的時候,終於看見了人影。

  雖然天上的月亮時隱時現,今晚又有些雲彩,視線並不太好,但道路上空曠,路面又平有些反光,呂松還是把來的這夥人看了個清清楚楚。

  一共是十三個人,其中有兩個人騎著馬,腰間跨著腰刀。其他十一人都是跟在馬後步行,其中有兩個拿著長刀,另外八人拿著短矛。這些人也沒個隊形,亂哄哄地從路上行來。

  呂松正要起身回去報告,路上的人卻突然停了下來。

  呂松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難道是自己這兩個暗哨被人發現了?做哨兵就是這點不好,一旦露了形跡,就是死路,連個幫手都沒有。

  只聽路上一個騎馬的問另一人道:「五郎,怎麼忽然停了下來?」

  五郎答道:「這裡離徐家的莊子已經不遠,馬蹄聲響亮,再往前去,怕被莊裡的人發覺。聽李威講,這莊裡有三十多個莊客,都是年輕力壯的,如果預先有了防備,我們便不好下手。」

  問的人贊道:「還是五郎多年行走江湖,有這個經驗!既然如此,我們便在這裡下馬,把馬留在這裡,大家只管走路過去。等到奪了他莊上的銀兩,再回這裡找馬也不遲!」

  身後跟著的一眾嘍囉一起贊好。

  兩個騎馬的便一起下馬,牽到了旁邊的地裡,找棵樹樁拴了起來。

  他們選的恰好是暗哨的另一邊苜蓿地裡,把馬拴好,最早說話的一個道:「這裡種的是苜蓿,雖然是收割了,也還有些殘存,剛好餵馬!」

  五郎笑著介面:「二哥說得好,所謂馬無夜草不肥!」

  二哥跟上一句:「人無外財又怎會致富?」

  說完,眾人一起大笑,拽開大步,沿著道路向徐平莊子行去。

  看看人群已經過去,呂松打個暗號告知正哨,彎著腰沿著小路回去稟報。

  路上心中連罵晦氣,這樣一夥笨賊,到了莊子邊上才想起來馬蹄聲容易走露消息。卻不想這樣空曠的夜色裡,馬騎聲傳不了十里也能傳八里,只要是有心,這夥賊的消息早已露了。

  這樣太平年代,什麼人都能當盜賊了,虧小莊主為他們擺了這麼大陣仗。

  到了徐平面前,呂松把情況稟報了,連帶柯五郎一夥在他們面前藏馬的事也一起說了,還不忘罵上一句。

  徐平卻有些不敢相信:「就只有十三人?就是這樣一夥人?」

  呂松斬釘截鐵地點了點頭。今晚他任務完成得漂亮,也覺臉上有光。

  徐平卻是連連搖頭,就這麼一群人,也敢來劫自己的莊子!別說是有了李威的消息在這裡埋伏,就是讓他們出其不意地打進來,正面對戰也把他們打翻了,一個不剩地拿下!

  這種情況,今天晚上就不是勝不勝的問題,而是用多小的代價取得勝利!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3 11:26

第59章 夜戰(下)

  柯五郎可不覺得自己力量不足,十幾個常年遊蕩的亡命之徒,打一個莊子那是綽綽有餘了。

  雖然此時的大宋還不像北宋末期那樣爛到骨子裡,幾十個人就可以到縣城公然搶錢搶糧那樣誇張,國家也是承平幾十年,民間武備廢弛,一見人真動刀動槍都是一哄而散,根本不敢正面對抗。

  柯五郎拽出腰刀,帶著弟兄們在路上飛奔,幾乎已經看見徐平莊裡成堆的白銀堆在那裡,等著自己去取。

  有觀察的人在高處,隨時向徐平報告著敵人來的情況。

  事到臨頭,徐平也不由自主地有些緊張,握著火把的手微微發抖。

  這枝火把就是戰鬥發起的信號,為防走漏消息,四周都圍得嚴實,不讓一點光亮傳出去。

  聽見路上傳來清晰的腳步聲,徐平知道敵人已經靠近,打起十二分精神,聽著身旁觀察員低聲傳來的消息。

  「報小莊主,盜賊已到達指定的位置了!」

  聽見這句話,徐平拿著火把猛地挺身而起,用出全身的力氣,把火把向著道路扔去。

  火把在空中劃了一個弧線,撲地落在地上,火光稍稍一暗,接著就引燃了地上浸油的碎柴,忽地燃了起來。

  柯五郎正在憧憬著美好的未來,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嚇了一跳,竟一時愣在那裡,呆呆地看著地上燃起的火光。

  孫七郎首先發動,低喝一聲:「全員隨我上,殺!」

  從藏身處一躍來到路上,站在路中間。

  他手下的莊客在聽到腳步聲的時候已經打起精神,聽到命令一起挺身站在孫七郎背後,成一個大致的梯形。

  孫七郎此時一個大跨步,手中長槍向離得最近的一個盜賊刺去。

  由於火光,柯五郎一夥在明處,看暗處的孫七朗等人模糊不清,只是看見一大團黑乎乎的影子向自己湧來。徐平又早已吩咐所有人都不要發出聲音,更增加迷惑性,使柯五郎一夥一時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等到一個盜賊被孫七郎一槍刺倒,柯五郎才如夢初想,高聲喊道:「中了計了,這是埋伏!快退!退!」

  此時他看不清周圍情況,不知道堵住自己的是什麼人。到底是莊上組織起來的莊客,還是巡邏的壯丁,又或者是捕盜的官兵,只是存了一個逃的念頭。

  孫七郎一轉身,卻看見身後另一大團黑影撲了上來。其中一個高大身影尤其迅速,大步跨來,只是一槍,就把一個手下刺倒在地。

  這些莊客這半年來只是練了這一招刺槍,上刺敵人胸腹,下刺時取敵人大腿,再無其他花哨。由徐平指點,刺槍時腳在地上生根,配合腰部,每一槍都幾乎都能使出最大力氣。

  眨眼之間,前後莊客兩面包抄,湧上前來,柯五郎的手下已是大部倒地。

  那個二哥心思靈活,見前後都有敵人,提著腰刀縱身一躍,跳下道路到了苗圃當中,就想乘著夜色逃脫。

  柯五郎只是看了二哥一眼,就聽他發出一聲慘叫,身影倒在地上。當下心裡明白,苗圃裡也埋伏得有人,見大勢已去,再不猶豫,縱身跳入旁邊池塘。

  沒有徐平命令,高大全和孫七郎也不敢管柯五郎,只是帶人把還在道路上發蒙的盜賊一一拿下。

  見大局已定,徐平高喊:「點起火把,清點戰場,不要讓一個人逃了!」

  頃刻之間,苗圃裡就點起了七八枝火把,湧到道路上來。

  道路上十一個盜賊,已經有五人被刺中要害,丟了性命。還有六人身上也都受了傷,在地上哀嚎。二哥時運不濟,跳到苗圃裡時正撞到呂松身前,被他一槍透腹而過,早已氣絕。

  此時離戰鬥發動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只剩了一個柯五郎在池塘裡躲藏。

  莊客拿著火把朝池塘裡亂照,敵暗我明,哪裡能看見人影。

  徐平走上前來,讓孫七郎帶了自己手下帶了六枝火把,去池塘的東南兩面照住,一是防柯五郎偷偷上岸走脫,再一個就是提供照明。

  路上還有徐昌帶著手下留了兩枝火把,徐平和高大全帶人來到柯五郎來時的池塘西面,定位柯五郎的位置。

  此時池塘的三面有光,只有徐平和高大全這一邊是黑的,從黑處看亮處格外分明,就把池塘裡的情況看了個一清二楚。

  柯五郎正在池塘裡離岸十幾步遠的地方,只露出個腦袋,警惕地看著四周。他的視線被周邊的火光照住,只能看見火光裡的人,暗處就同瞎子一樣。

  徐平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猛力一擲,卻沒打中柯五郎,從他頭頂劃過落下。柯五郎嚇了一跳,腦袋轉向徐平這邊,卻什麼也看不到。

  徐平高聲喊道:「池塘裡那個賊,我已經看見你,再也逃不掉了!識相的,乖乖上岸來就擒!」

  看看柯五郎還在那裡東張西望,徐平又撿石頭砸了他一下。

  柯五郎歪頭躲過,知道自己行藏已被人家看破,池塘裡水冰涼,再躲下去也沒有意思,緩緩爬上了道路這邊的岸邊。

  雙手搭到岸上,柯五郎高聲喊道:「我已經降了,不要殺我!」

  徐平當然沒心思殺他,解到衙門裡他也是個一死,自己還能領些賞錢,又能揚揚自己莊上的威風,讓其他盜賊不敢再來,分明是一舉數得。

  帶著高大全回到道路上,看了看已經被莊客綁起來的柯五郎,徐平問高大全:「這個人就是柯五郎?」

  高大全搖頭道:「這人原來在京城裡廝混,我不認識他。」

  柯五郎跪在地上,聽見徐平的話,高聲叫道:「原來你知道我柯五郎的名字,竟然還敢抓我!」

  徐平走上前來在柯五郎腦袋上踢了一腳,罵道:「死到臨頭還敢囂張!什麼玩意就敢打我莊子的主意!」

  柯五郎挨了這一腳,不敢再說話,只是惡狠狠看著徐平。

  人都綁起來了徐平哪裡還把他放在心上,口中道:「把人都綁到莊子裡去,死的也抬回去!至於這人是不是柯五郎,自有本地耆長李威認識!」

  柯五郎忍不住問道:「你認識李威?」

  徐平看了他一眼,不屑地說:「我怎麼會不認識?他人正在我莊子上呢!說起來今晚也多虧了他,不然怎麼會不費一兵一卒就把你們擒住!」

  柯五郎啐了一口:「原來是李威這廝出賣了我!」

  徐平就忍不住上來又踹了他一腳:「這是你自己腦子裡裝屎,怎麼能怪別人出賣?李威是本地耆長,專管的就是捕盜,你竟然去找他商量!你們沒得手被抓住了,也要把他牽連出來,得了手捕盜著落在他身上,抓不著人知縣相公的棍子打得也是他!他除了報信,你根本就沒給他留活路好嗎!」

  柯五郎只是低聲恨恨地罵,也不知罵的什麼。

  徐平看了他的樣子,不由搖頭:「你蠢成這樣,還敢學人家做盜賊?真不知道這些年你怎麼混過來的,竟然直到今天才落到我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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