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序幕
這是明月之夜,峨嵋山金頂峰上,端坐著一個白髯過腹,長眉入鬢,一襲青衫的老人。
金頂峰僻處萬峰深處、峰腰積雪不化,結成了千年冰帶,一般人根本無法越渡一片冰帶,是以人跡罕至。
絕峰之頂,冷風凜冽,但那老人只穿著一襲青衫,盤膝坐在一塊大岩石上。
月華如水,照著絕峰四周,千年積結的冰岩,閃閃生光。
突然間,那青衫老人掙動了一下身子。響起一陣急促的喘咳聲,夾雜在盈耳松濤之中。
只見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壓制下強烈喘咳之聲。
他似是極盡能力,使自己保持著漠然的安靜。
夜風如刀,吹飄起他身上的單薄的青衫,獵獵作響。
他收縮了一下雙臂,雙手輕輕地互搓了一陣。
也許年邁了,果然是有些畏冷,但他極力忍受、支撐著。
他不時抬起頭,看著移向中天的明月,似是在盼望著什麼。
突然間,金頂峰下,傳上來一聲長嘯,劃破夜半的沉寂。
青衫念人,右手輕拂一下飄在前胸的白髯,移動一下身子,使自己坐得更端正一些,口中卻自言自語的說道:“來了,來了,希望他們都能守約,全數到齊。”
這本是他心中之言,但因盼望得焦急,卻不自覺他說出口來。
只是那聲音很輕微,有如一縷輕煙,在夜風中化去。
嘯聲甫落,緊接著又響起一陣婉轉的簫聲。
那蕭聲聽來不大,但卻是一線衝天,似是被一股強大的力道,送上絕峰。
青衫老人精神一振,道:“好!又一個如約趕到。”
語聲未落,又響起一陣金聲玉振般的大笑,傳到了絕峰。
青衫老人點點頭,臉上泛現起一股淒涼的微笑。
但聞那大笑聲依然頓住,餘音裊裊,散入天際。
這笑聲來得如驚雷迅電,突然而止,但消失得卻是快速無比,似是一個人正在大笑之時,突然遇上了什麼驚奇大變,頓然而住。
青衫老人心中暗暗地忖道:“還有兩個,就到齊了。”
心念轉動之間,突聞三聲咚咚咚的皮鼓聲,傳了上來。
鼓聲停了之後,一切又歸沉寂。
青衫老人側耳闊聽,長久之後,仍不聞有其他聲音傳上峰來,心中暗暗急道:“怎麼少了一位呢?”
心中焦急,促起病情發作,又是一陣急促的喘咳之聲。
他急急吸一口氣,把喘咳壓了下去,拉一下被風吹起的衣角,雙手平放在膝前,運足目力,向前看去。
月光下,只見那中年積結的冰岩峰邊,同時出現了四條人影。
青衫老人暗自吸了一口氣,壓入丹田,緩緩閉上了雙目。
顯然,他想使自己儘量地鎮靜,鎮靜得無睹那四條聯袂而來的人影。
四條人影,各不相讓,同時以極快的速度,向那青衫人盤坐的巨岩之上衝來。
幾乎是同一時間,四人一齊奔到那大岩石之下。
他們相互望了一眼,目光又轉到那青衫老人的身上。
月光下,只見青衫老人法相莊重,隱隱間有一副悲天憐人的氣度。
四個人八道冷電一般的目光,一和青衫老人的法相接觸,立時收回了那狂傲不可一世的氣焰,齊齊抱拳作禮。
青衫老人睜開雙目,打量了四人一眼,緩緩道:“咱位又十年沒見面了,四位仍然和昔年一般的健壯呢。”
口中說話,目光卻慢慢轉動,由左至右,打量了四人一眼。
只見那最左一人,年約五旬,頭戴方中,黑絲垂胸,白面濃眉,有如一個落拓江湖的文士。
第二個是中年美婦,右手提著一把玉簫,月光下,只見她鳳眉帶煞,杏眼閃爍,嘴角上翹,一副令人莫可預測的倨傲之氣。
第三人五短身材,大頭環目,一張嘴特別闊大,幾乎佔了他半個面孔。
第四人身材細高。一襲黑衫,左手提著一張直徑盈尺的皮鼓,右手握著一個金黃色的鼓錘。
四人齊齊欠身應道:“我等來向陳大俠請安。”
青衫老人淡淡一笑道:“四位想不到老夫竟然又活了十年。”
那左首文士道:“陳大俠功參造化,再活一百年也不為怪。”
青衫老人緩緩地舉起右手,一拂長髯,笑道:“老朽如若真能再活一百年,四位只怕等不及老朽死去了。”
只聽那中年美婦柔聲細語的接道:“陳大夾武功絕倫,已是金剛不壞之骨,咱們雖然是年少幾歲,只怕也要死在你的前面。”
青衫老人哈哈一笑,道:“好啊!但願你不幸言中。”
那五短身材,大頭環目嘴巴特別闊大之人,說道:“兄弟一向是心直口快,有幾句話說出來,希望你陳大俠不要生氣。”
青衫老人點點頭,神色嚴肅他說道:“好!你說吧!”
大嘴矮子道:“兄弟聽說,你老患得一種怪病,已纏綿病榻數年之久,不知是真是假?”
青衫老人微微一笑,道:“老夫患病一事,你是聽何人所言?”
大嘴矮子接道:“牆無百日不透風,你陳大俠生病的事,雖然極盡小心保密,但仍然被區區探得……”言畢,縱塊大笑起來。
青衫老人臉色一沉,冷冷地說道:“你是想老人一病不起嗎?”
大嘴矮子急急說道:“陳大俠言重了,區區心中實無惡意,祝你老壽比南山,萬年長青。”
青衫老人冷哼了一聲,目光轉到那一身黑衫、身材細高的大漢身上,問道:“十年以來,你又殺了好多人?”
黑衣人欠身應道:“你陳大俠不死,在下怎敢妄開殺戒。”
青衫老人道:“我死了之後呢?”
黑夜人淡淡一笑,道:“那就很難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