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天鶴譜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1-6 15:51:27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9 94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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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方天成揚起右掌,答非所問說道:“咱們相處了十餘年,彼此之間,不能說毫無情意,我讓你死得不受痛苦就是。”掌勢緩落,擊向方瑜的天靈要穴。

  方瑜長嘆一聲,道:“看來,你定是害死我父親的凶手!想不到,我們父子兩代,都死在你這萬惡兇徒的手中。”

  言罷,閉上雙目等死。

  方天成緩緩向下拍落的掌勢,突然收住,道:“以你的年齡,實不得不叫人佩服你斷事之能。”

  方瑜陡然睜開雙目,冷冷說道:“有一事,只怕大怕忘記了。”

  方天成道:“什麼事?”

  方瑜道:“家母還活在世上,有一天,她會查出內情,找你報仇。”

  方天成笑道:“她如有這份能耐,想到我是害死她丈夫的凶手,早就找我了,還能等到現在?”

  方瑜道:“還有東耳老人,決然不會饒你。”

  方天成道:“殺你之後,死無對證,東耳老人雖然有絕世武功,也找不到我的頭上。”

  方瑜道:“大娘不是壞人,她也會不齒你的所為。”

  方天成道:“這些事,我自會處理應付,用不到你費心了。”

  方瑜嘆息一聲,道:“我不知你如何博得俠名,也不知中州三俠中,如何能夠容得你這等陰險惡毒的人物。”

  方天成雙目中的凶光一閃,道:“夠了。”掌勢一沉,直向方瑜天靈要穴之上擊去。

  突然間,寒光一閃,斜裡飛來,直劈向方天成的左臂。

  方天成如若不及時避開,固然一掌可以把方瑜劈死,但他一條右臂,亦將傷於寒光之下。

  一種自保的本能,使方天成突然收回了右臂。

  轉目看去,只見來人正是鄭大剛,不禁為之一呆。

  鄭大剛望著方天成冷冷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方天成冷冷說道:“大哥都聽到了?”

  鄭大剛道:“聽到了一部分。”

  方天成望望方瑜,道:“大哥及時趕來,看來這孩子不該死了,我去解了他的穴道,咱們再談。”

  鄭大剛冷冷說道:“住手。”同時,劈出一刀,攔住了方天成的去路。

  方天成微微一笑,道:“大哥阻止小弟,是何用意?”

  鄭大剛道:“我怕你殺了他!”右手執刀,大步行向方瑜。

  方天成淡淡一笑道:“大哥對小弟的誤會很深。”

  鄭大剛不理方天成,卻伸手拍活了方瑜身上的穴道。

  方天成雙目中神光連閃,一直在方瑜身上打轉。

  那是一種必欲殺之而甘心的目光,充滿著惡毒的殺機。

  鄭大剛低聲說道:“孩子,不要伯,有鄭伯伯替你作主,你大伯為什麼要殺你,據實告訴我。”

  方天成原想那鄭大剛聽去大部隱秘,聽他如此相問,之知他確未聽到內情,當下微微一笑,道:“大哥,事情是……”

  鄭大剛搖手說道:“不用你說,我要問瑜兒。”

  方天成輕輕咳了一聲,道:“珠兒,告訴你鄭伯伯,大伯並無真的殺你之意。”

  方瑜小臉上一片嚴肅,望了方天成一眼,又望望鄭大剛,緩緩說道:“鄭伯伯,小侄想問一事。”

  鄭大剛道:“好!你說吧!”

  方瑜道:“鄭伯伯和我大伯,相識好久了?”

  鄭大剛道:“二十年以上了。”

  方瑜道:“鄭伯伯認識我大伯有一段很長的分手時間?”

  鄭大剛眉頭聳揚,道:“不錯,我和你大怕有一段很長分手時間,你大伯要練一種丹藥,獨自隱居於峨嵋山中。”

  方瑜輕輕嘆息一聲,道:“虎毒不食子,大伯實無殺害小侄的理由,這中間必有著令人難測的變化了。”

  鄭大剛道:“你是說?……”

  方瑜接道:“晚輩未瞭然真像之前,不願妄作論斷,血口噴人,但晚輩臨去,有一事奉告鄭伯伯。”

  鄭大剛道:“什麼事?”

  方瑜道:“請鄭伯伯和石叔叔,善為照顧我那位善良的大娘,和兄弟……”

  伸手撿起長劍,行到方天成的身前,接道:“事到如今,大伯想也無法掩飾了。”

  方天成輕輕咳了一聲,道:“什麼事?”

  方瑜右手一揮,削去了頭上的青絲,冷冷說道:“不論你是什麼人,但你對我有著一番養育之恩,今日我割發代首,以酬養育之恩,從此刻起,方瑜已死,活著的是方雪宜……”

  回頭對鄭大剛抱拳禮,道:“鄭伯伯相救之情,晚輩日後必有一報,晚輩就此告別了。”

  鄭大剛嘆息一聲,道:“孩子,放心地走吧!希望日後,咱們還能在江湖之上相見。”

  方雪宜翻身上馬,縱騎而去。

  鄭大剛手執紫金刀,一直監視著方天成,直待那方雪宜背影消失,才收刀入鞘,緩緩說道:“方二弟,你為何要殺方瑜?”

  方天成神情冷漠,緩緩說道:“這是我們家族事,大哥最好不要多管。”

  鄭大剛緩緩說道:“小兄遇上了,豈有不管之理?……”

  方天成突然一躍而起,縱身直向馬背上躍去。

  鄭大剛冷哼一聲,右手一抬,紫金刀重又出鞘,閃電一般劈了過去。刀勢奇速,迫得方天成不得不縱身讓避開去。

  刀光過處,健馬悲嘶,一匹長程健馬,生生被他劈成兩斷。

  方天成望著那橫陳馬屍,呆了一呆,道:“大哥,似是當真的有殺害小弟之心。”

  鄭大剛緩緩說道:“二弟舉動,大挬常理,豈能讓小兄不動疑心?”

  方天成冷冷說道:“咱們是情重生死的兄弟,二十年生死與共,患難相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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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鄭大剛道:“不錯,但咱們兄弟之間,一向是坦坦誠誠,從不相輕相欺,二弟竟然要殺害自己的侄兒,何況,他又是剛剛救過你性命之人,此等悖情背理的事,難道小兄能不管嗎?”

  方天成冷冷說道:“如是沒有了兄弟之情,大哥是否還要管我們家務之事呢?”

  鄭大剛道:“那要看情形如何了!咱們以俠義自任,路見不平,還要拔刀相助。”

  方天成緩緩說道:“大哥對小弟連下辣手,似是情義已絕,咱們兄弟之情,也該就此告終了……”

  鄭大剛緩緩說道:“方二弟如著定要和小兄絕交,小兄決不勉強,不過,橋歸橋,路歸路,咱們兄弟雖然情盡義絕,仍然不妨礙小兄查問方瑜的事情。”

  方天成道:“如是咱們兄弟,已然劃地絕交,割袍斷義,在下可以拒絕答覆鄭大哥任何問題。”

  鄭大剛冷笑一聲,道:“二弟可是想以絕交手段,威脅小兄嗎?”

  方天成突然拔出長劍,劃了一道土溝,道:“咱們兄弟從此刻起,情絕義絕,以後彼此不再往來。”

  鄭大剛突然仰臉哈哈大笑一陣,道:“方天成,你如想使我負氣而去,不再多問你方天成的事,那是閣下打錯主意了。”

  方天成冷冷說道:“如是在下不告訴你鄭大剛呢。”

  鄭大剛聽他直接叫出了自己的姓名,不禁臉色一變,怒聲喝道:“方天成,你如真的這般寡情薄義,只有一個辦法,可使鄭某人不再多問此事!”

  方天成道:“鄭兄可是要和在下動手?”

  鄭大剛道:“不錯,你只要勝了我手中之刀,鄭某人回頭就走,決不問你的事。”

  方天成道:“如若鄭兄迫方某出手,在下是只好奉陪了,不過兵刃無眼,如是傷了你鄭大俠,那就不要怪在下了。”

  鄭大剛怒道:“你有本領只管施展就是。”

  方天成長劍平胸,緩緩說道:“念你年長幾歲,在下奉讓先機。”

  鄭大剛氣得臉色鐵青,正待反唇相譏,突然心中一動,暗道:“他這等舉動,分明是想激怒於我,準備在這一戰之中,殺我滅口。”

  心念一轉,胸中怒氣頓消,微微一笑,道:“方二俠,方天成,你可是想激怒於我嗎?”

  方天成冷冷說道:“鄭大俠可以出手了。”

  鄭大剛淡談一笑,道:“嗯!你方二俠先出手吧!在下痴長幾歲應該讓你兩招。”

  方天成冷笑一聲,道:“今日不是你鄭大剛死,就是方某人亡。”

  喝聲中振劍而起,刺了過去。

  鄭大剛舉刀封擋,架開了方天成的長劍,回手反擊,劈出兩刀。

  方天成擋開兩刀之後,劍勢立變,招招都是致命的招數。

  鄭大剛心中還有些兄弟之情,但目睹方天成手中劍勢的惡毒,只要被他刺中一劍,立時就要命喪當場,心中忽然一凜,暗道:“我等結義之初方二弟俠肝義膽,此時此刻,全然似變了一個人般。”

  只覺著腦際中靈光連閃,突然想起了方瑜臨去之言,忖道:“難道他已不是真的方天成嗎?”

  心中念頭轉動,不覺精神一分,手中刀勢一緩,被那方天成一劍刺來,傷及左臂,衣服破裂,鮮血汩汩而出。

  鄭大剛冷哼了一聲,趕忙凝神對敵,刀法一變,展開反擊。

  中州三俠中,原本以鄭大剛武功最強,此刻心中疑竇重重,覺著只有生擒這方天成,才能問出個中情由,縱然是使他落個傷殘,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了。他心中暗定主意,全力揮刀還擊。

  只見刀光如電,排山倒海一般,直壓過去。

  方天成手中劍勢,逐漸被壓制了下來,有些施展不開。

  搏鬥中,鄭大剛奇招突出,手中紫金刀逼開了方天成手中之劍,刀勢一轉,蓬然一聲,用刀背擊在方天成的右肘之上。

  這一擊勢道很重,方天成長劍脫手落地,人也被打得一個跟斗,栽倒地上。

  鄭大剛如若趁勢一刀劈落,必可把方天成傷在刀下。

  但他心念舊情,手中紫金刀不忍落下。

  就在他微一猶豫之間,方天成突然借勢打了兩個翻滾,人已到了丈餘開外。

  鄭大剛大聲喝道:“快些站住……”喝聲中大步向前行去。

  只見方天成右手一抬,三點寒星,脫手而出,品字形一齊射到。

  鄭大剛金刀揮動,幻起一片護身刀光。。

  只聽一陣叮叮咚咚之聲,三枚白虎釘,盡為鄭大剛刀光震落。

  但那方天成卻借鄭大剛封擋暗器之時,疾快的奔入林中,隱失不見。

  鄭大剛在林邊足足站了半個時辰,料想那方瑜已經走遠,才轉回程家莊去。

  且說石俊回到房中,越想越覺著事情不對,立時趕到鄭大剛的房中查看,他推門不開,繞到後窗,果然發現鄭大剛已經離去。

  一種不祥的預感,泛上心頭,感覺到相交數十年的中州三俠,立時間將有極大變化。

  心中焦急,獨自行出莊外,徘徊,等待。

  足足等了兩個時辰,才見鄭大剛,獨自轉了回來。

  石俊急急迎了出去道:“大哥,見過二哥了嗎?”

  鄭大剛點點頭道:“告訴程莊主,咱們立刻動身。”

  石俊奇道:“二哥沒有同來嗎?”

  鄭大剛道:“咱們兄弟的事不要驚動別人,咱們先離開此地再談。”

  從鄭大剛嚴肅的神色中,石俊已警覺到事情嚴重,不再多問,低聲問道,“大哥仍請由後窗繞回室中,小弟這就去通知程莊主和二嫂,準備上路一切就緒,小弟再請大哥。”

  鄭大剛道:“好!你去吧!”行入莊中,仍然由後窗行入室中。

  他心中也明白,自己離莊和回莊的舉動,決然無法避過程家莊人的耳目,只是,對方不便多問,看見也裝沒有看見罷了。

  鄭大剛回入室中,解下佩刀,只覺往事重重泛上心頭,但千思萬想,卻是想不明白,這方天成如何會變得這般惡毒。

  不知道過了多小時光,室外傳來石俊的聲音:道:“大哥醒了嗎?”

  鄭大剛取過紫金刀,佩帶身上,打開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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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只見石俊和程子望並肩站在室外,程子望一抱拳,道:“石三俠告訴區區,諸位要立刻上路……”

  鄭大剛接著道:“不錯,咱們兄弟還有要事,必得立刻登程。”

  程子望道:“中州三俠,為伸張武林正義,終日席不暇暖,奔走於江湖之上,但諸位電該稍有幾日休暇才對,兄弟已經為諸位準備了一艘畫舫,明日由兄弟陪諸位一遊岷江。”

  鄭大剛道:“程莊主盛情心領,異日有空咱們再來叨擾。”

  程子望無可奈何地說道:“鄭兄當真要走嗎?”

  鄭大剛道:“不錯,還望程兄吩咐下去,代我們準備兩匹馬,一輛篷車,我等就感激不盡了。”

  程子望道:“鄭兄言重了,程子望一家人的生死,都是中州三俠所賜,區區幾匹馬鄭兄怎能說出感激之言?在下立時去為諸位準備。”片刻之後,程子望重又行回道:“健馬,蓬車都已備妥,廳中也擺了酒飯,諸位請盡一杯水酒再走如何?”

  鄭大剛搖搖頭,道:“酒飯謝了,在下等即刻上路。”

  大步向外行去。

  程子望是何等人物,已然瞧出了鄭大剛心事沉重,倒也不再勸酒飯,送兩人行出莊外。果然莊外早已備好了健馬,篷車。

  方夫人帶著方珞緩緩行出莊外,登上篷卒。

  鄭大剛飛身上馬,回身對言鳳卿一抱拳,道:“言兄弟,在下有點私事先走一步,日後,兄弟自會到辰州拜訪,以謝相助之情。”

  言鳳卿不見方大成一起歸來,已想到了他們兄弟之間,可能有了糾紛,倒也不便多問,抱拳還了一禮,道:“兄弟在辰州候駕。”

  鄭大剛回顧了石俊一眼,道:“有勞三兄趕車,咱們此番前去,不知何時再來,不用程府中人了。”

  原來,程子望備了一輛車之後,又遣派了一名車伕趕來。

  石俊應了一聲,登上車轅,低聲對那趕車人道:“不敢有勞,閣下請回吧!”那趕車人應了一聲,緩緩下了篷車。

  鄭大剛胸有成竹,一口氣奔人那森林之中,才一勒馬韁,停了下來。

  石俊停下篷車流目四顧,看停身之處,十分荒涼,忍不住問道:“大哥,怎麼不走了?”

  鄭大剛長嘆一聲,道:“如若咱們三兄弟,都死幹那魔刀田遠之手,好落得俠名千古,不讓挑園三結義,劉、關、張專美於前了。”

  只見垂簾啟動,方夫人探出頭來,道:“大哥,天成有什麼對不起大哥的事嗎?”

  鄭大剛黯然說道:“弟妹既然如此相詢,小兄倒也不便再隱瞞了。”雨聲一頓,接道:“其實,這件事也無法再隱瞞下去。”

  方夫人道:“不見天成同大哥歸來,弟媳已有預感了……”

  石俊心中焦急,忍不住大聲說道:“二哥現在何處?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鄭大剛目光轉注到方夫人的臉上,緩緩他說道:“二弟素有賢名,這不但我和三弟知曉,和咱們中州三俠來往的朋友,個個都有感覺。”

  方夫人緩緩他說道:“唉!大哥有什麼話,只管講,弟媳洗耳恭聽。”

  鄭大剛道:“二弟要殺方瑜!”

  這句話,有如春雷乍展,只聽得石俊、方夫人同時驚叫失聲,道:“什麼?”

  鄭大剛道:“方二弟要殺方瑜,在下親眼所見,出手相救。”

  方夫人搖搖頭道:“不可能啊!他為什麼要殺瑜兒?”

  鄭大剛輕輕地嘆息一聲道:“如非在下親眼看到,別人說給我聽,我也一樣不信。”

  石俊道:“瑜兒救了我們才不過數日,二哥怎能下此毒手?”

  鄭大剛道:“他施用騙術,點了瑜兒的穴道,否則以瑜兒殺傷魔刀田遠的劍法,他豈能是其敵手?……”長嘆一聲,接道:“但他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卻追隨他身後而來……”

  當下,把詳細經過之情,很仔細他說了一遍。

  方夫人呆呆地聽著,她似是聽得很仔細,又似是根本沒有心在聽。直待鄭大剛說明了經過之情良久,方夫人才長長嘆一口氣,道:“天成呢?哪裡去了?”

  石俊接道:“大哥說的十分仔細,自然,是不會錯了。”

  方夫人眨動了一下圓圓的大眼睛,兩行清淚,滾下雙頰,黯然說道:“我一定要找到他,問問他,為什麼要殺瑜兒,唉!我搜盡了枯腸,實在想不出原因何在!”

  鄭大剛面現難色,沉吟了良久,才道:“弟妹和二弟是否有一段很長時間的分離?”

  方夫人呆了一呆道:“很長時間的分離?”

  鄭大剛道:“不錯,方二弟豪俠胸懷,怎會做出此等事!”

  方夫人神情茫然,若有所思一般,呆呆望著天際一片白雲出神。

  石俊,突然大聲叫道:“不能啊!如若他不是二哥,怎的他聲音神情,面貌、身材全都能維妙難肖?咱們和他相交了二十年,豈有看不出的道理?”

  鄭大剛嘆息了一聲,道:“當我發現他要殺害瑜兒時,內心之中的驚愕,尤過三弟,我也想不通他何以要如此,但事情畢竟是發生了,如是小兄晚去一步,此刻瑜兒早已氣絕多時了。”

  大約是這消息太過突然,石俊、方夫人有些茫然無措,鄭大剛說些什麼?他們似乎是都未聽明白。

  鄭大剛心中瞭然,是以不管石俊、對夫人問什麼,他總是不厭其煩,再三解說,希望使兩位明白為止。

  方夫人投注無際的目光,緩緩地收了回來,道:“我和他有過一段時間分離。”

  鄭大剛道:“好長時間?”

  方夫人道:“大約半年以上。那時,我剛剛懷著珞兒……”

  石俊接道:“那是說,這件事至少有十五年之久了?”

  方夫人道:“除了那一次的分離之外,我們一直再沒有較長的分離過。”

  鄭大剛心中暗道:“那是說,如若方天成真的有人冒充,已經冒充了十幾年,那時,方珞或未生出,方瑜也不過在懷抱之中。”

  只聽方夫人長長嘆息一聲,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啊!”

  石俊緩緩說道:“十五年前二嫂嫁給二哥不久啊!”

  方夫人點點頭,道:“兩年多吧……”突然轉過身子,對著鄭大剛盈盈拜倒,道:“大哥,求你一件事好嗎?”

  鄭大剛道:“什麼事?”

  方夫人道:“我不相信天成是那等薄情寡義的人,我要親口問他一個明白,大哥,二弟請看在我份上,幫我找到他。”

  石俊道:“那是當然,二嫂吩咐,我們義不容辭。”

  方夫人輕輕嘆息一聲,道:“大哥呢?我知道你對他很氣忿,不願再看到他,但希望看在孩子和我的面上,答應我們。”

  鄭大剛點點頭道:“好!我也要把事情查清楚,如若他真是方二弟,其問必有內情……”

  突聞方夫人嚶哼一聲,倒摔在地上。

  鄭大剛伸手去扶,但字指將要接觸到方夫人的衣服時,突然又縮了回來,道:“三弟,快扶起你二嫂。”

  其實,方夫人暈倒,方珞已急奔了過來,伸手扶起方夫人。

  鄭大剛輕輕一掌,拍在方夫人背心之上。

  方夫人長長吐了一口氣,吐出一口血來。

  鄭大剛低聲道:“珞兒,把你母親扶去一側,推拿她的穴脈。”

  方珞望著母親吐出的鮮血,道:“大伯父,媽媽受了傷嗎?”

  鄭大剛道:“她心中傷痛到了極處,血氣翻湧,剛才被一口氣翻起的血塊,堵住了咽喉,暈了過去,這口血塊才吐出,已經不礙事了,現在讓她好好地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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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方珞應了一聲。把母親扶到一株大樹旁,坐了下去。

  石俊望著方夫人蒼白的臉色,搖搖頭,嘆息一聲,道:“大哥,這真比被人殺上千刀還要難過,無怪二嫂受不在了,小弟也快撐不住了”

  鄭大剛重重咳了一聲,遵:“三弟,咱們兄弟情同手足,豈是你二哥幾句負氣話,真能使小兄撒手不管!……”

  他心中激動之情,實不在石俊之下,只是他生性沉著,不讓那碎心裂膽的痛苦,形諸於神色之間。

  同時他心中也明白,此時此情之下,自己如不能鎮靜從事,必將使大局更為紛亂。當下長長嘆一口氣,壓制下激動的心情,緩緩地接道:“三弟,咱們兄弟,出生入死,經過了無數險惡陣仗,二弟有了事故,為兄怎能坐視?只是此刻的局勢,是用智之時,用智非同較力,第一要鎮靜,第二還要鎮靜,才能夠洞察細微,你二嫂是婦道人家,難怪她情難自禁,但三弟必須保持冷靜。”石俊道:“大哥說的是。”語聲微微一頓接道:“大哥,如若二哥被人謀害了,冒名頂替,那應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這十幾年,咱們就沒有發現,這未免是太不可思議了。”

  鄭大剛道:“我也感到此事幾近玄奇,但除此之外,小兄實也想不出別的原因了。”

  石俊道:“會不會是二哥有了什麼悲慘的際遇,使他難再自主?”

  鄭大剛道:“奇怪的是,他對咱們並無加害之意,而且情義如初,如非他動了殺害瑜兒的念頭,咱們永遠無法對他動疑。”

  石俊道:“他又為什麼要殺瑜兒呢?”

  鄭大剛沉吟了一陣道:“這和東耳老人有關。”

  石俊道:“是因為那東耳老人要收瑜兒為徒,才引起二哥的殺機,是嗎?”

  鄭大剛道:“小兄幾經忖思,推想那東耳老人,就是劍神陳大俠的化身,除了劍神之外,當今之世,決無第二人能夠在極短的時日中,傳授出那等精絕無倫的劍招,使瑜兒制服了魔刀田遠……”

  石俊道:“東耳合為陳,不會錯了。”

  鄭大剛道:“大約是那位陳大俠瞧出方二弟可疑之處,告訴了瑜兒,瑜兒不小心露出口,方二弟才動了殺人滅口之心……”

  仰起臉來,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道:“如若這其間,果有內情,瑜兒從劍神學得武功,必然會查明此事。”

  石俊道:“不錯,不過,瑜兒雖從良師,但也非三兩年可得真傳,咱們不能讓瑜兒習得絕技之後再來追查此事。”

  鄭大俠道:“小兄也是這般想法,我們中州三俠,行俠江湖,為人賣命,如今事到了咱們自己兄弟頭上,自然要查一個水落石出。”

  石俊道:“此事如不查明,小弟更有著席難安枕,食不甘味的感覺,要查,咱們就立時動手。”

  鄭大剛道:“查明此事,不外兩途,一是找到方兄弟,直接問他內情,自然這是最為簡便的法子,不過這法子看來容易,行來甚難。”

  石俊道:“為什麼?”

  鄭大剛道:“你二哥既然當面和我絕交,已經是毫無情意,他心中定也曉得咱們不會輕易放過此事,必然要全力追查,天涯海角,他如有心逃避咱們,咱們又到何處能尋到他呢?”

  長長嘆一口氣,接道:“就算找到了他,他也不肯說出內情。”

  石俊道:“這些年來,二哥二嫂一直是一往情深,我想他定然不會棄二嫂於不顧,如若咱們能商得二嫂同意,以二嫂作餌,或使二哥上鉤。”

  鄭大剛心中一動,沉吟不語。

  石俊不問鄭大剛有話,忍不住接道:“大哥認為小弟之策如何?”

  鄭大剛回頭看去,只見方夫人靠在大樹之上,似是在運氣調息,方珞緊偎在母親身側,神情間一片凝重。

  果然,他童稚的心靈之中,已然受了極大的創傷。

  鄭大剛緩緩地回過頭來,低聲說道:“三弟,小兄,想問你一件事,你要據實回答。”

  石俊道:“什麼事?”

  鄭大剛道:“你二嫂長得如何?不要緊,你據實而言……”

  石俊道:“二嫂之美,可當得絕世玉人之稱。”

  鄭大剛道:“平常之時,小兄未曾留心,只覺得你二嫂很美,但今日仔細瞧看之下,小兄才發覺你二嫂不但很美,而且美得動人。”

  石俊道:“大哥之意……”

  鄭大剛緩緩他說道:“你要據實而言,不用顧慮,如若是你,是否會為你二嫂之美動心?”

  石俊漲得滿臉通紅,道:“這個,這個,小弟實在很難說得出口。”

  鄭大剛道:“不妨,小兄在求證一件事。”

  石俊道:“既是如此,小弟就直說了……”語聲微微一頓,接道:“如若方夫人不是二哥的夫人,小弟將為二嫂的美色所動。”

  鄭大剛神色肅然他說道:“小兄今日仔細瞧了你二嫂的姿色,也不禁有此感覺。”

  石俊道:“大哥也有此感?”鄭大剛道:“咱們明知她是你二哥的夫人,心中亦難免為她的姿色所感,如是和她毫無情義之人,自然是難免為她美色所動了。”

  石俊道:“大哥之意,可是說有人為了二嫂的美色害了二哥?”

  鄭大剛道:“紅顏薄命,美色禍水,除此之外,小兄實是想不出,別人為什麼要害二弟,而且害他之後,冒他之名,又仍然維持和咱們的交往。”

  石俊點點頭道:“大哥說的有理。”

  鄭大剛道:“此刻,你二婚情緒未尚平復,待她情緒恢復正常之後,咱們再仔細地問她。”

  石俊道:“我看他們夫妻情深,如此大變之下,只伯二嫂的情緒一時間不易平復過來。”

  鄭大剛道:“也許你二嫂受此打擊之後,能回想起很多事情來。”

  談話之間看見方夫人緩緩地站起身子。

  轉頭看去,只見方夫人一手按著額角,裊裊娜娜,地行了過來。

  日光照射之下,只見她臉上淚痕猶存,一副楚楚可憐的神態。

  淒涼神情中,別有一番動人的風姿。

  鄭大剛輕輕咳了一聲,道:“弟妹,好一些嗎?”

  方夫人柔聲說道:“好些了,多謝大伯關懷,……”黯然嘆息一聲,道:“現在,大伯和三弟有何準備?”

  鄭大剛道:“咱們先找一處住宿之地,弟妹養息兩日,再設法找尋方二弟。”

  方夫人嘆息一聲,道:“我希望能早些找到他,問個明……”她似是言未盡意,但卻突然住口。

  鄭大剛點點頭,道:“小兄瞭解弟妹此刻的心情,但事情已經發生,弟妹必得鎮靜,靜而慮,慮而得,方二弟這番出人意外的行徑決不簡單,天涯茫茫,四海遼闊,他如有心逃避咱們,咱們又如何能夠找到他呢?”

  方夫人道:“照大哥說法,咱們無望找到他了。”

  石俊道:“希望倒有,但要二嫂幫忙了。”

  方夫人道:“這件事和我關係最大,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三弟還客氣什麼。”

  石俊道:“剛才小弟和大哥商量,覺得追尋二哥大渺茫,因此,不如讓他找我們。”

  方夫人泫然說道:“他忿而離去,對我們唯恐避之不及,怎會再來找我們呢?”

  石俊道:“他能和大哥和小弟斷義,但卻不能對二嫂忘情,只要他知曉二嫂的去處,又知道我和大哥不在,定然會來看二嫂的。”

  方夫人沉吟了一陣道:“這些年來,他對我一直是愛護備至,這法子也許有些希望……”長長吐一口氣,道:“問題是要他如何相信大哥和三弟已經離開了我們母子呢?”

  石俊道:“二嫂既然同意,餘下的事情,就好辦了。”

  方夫人道:“三弟和大哥安排吧,只要能見到天成,妾身無不從命。”

  鄭大剛道:“弟妹既肯合作,咱們的成功希望就很大了,弟妹帶著珞兒回故居,小兄和三弟易容暗中相隨,他孤獨一人,耳目不多,縱然心中有疑,也是無法確定,時日一久,自然難免現身和弟妹相會了。”

  方夫人道:“弟妹一切尊命。”帶著方珞,登車趕路,直奔故居。

  鄭大剛和石俊易容改裝,暗中相隨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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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且說方雪宜滿懷悲痛,縱騎而行,依照地圖上劃出的線路,探道行進。待天近黃昏時分,已然到了一道急流之前。

  他尊照那老人函中的吩咐,取出圖案,又仔細瞧了一陣,牢記於心,然後,晃著火摺子,燒了圖案,投入那急流之中。

  這是群山中萬道青泉彙集的一道溪流,水勢湍急,但卻清可見底。

  方雪宜行近溪旁,仔細地打量過四周形勢和圖案上所示,完全是吻合的,才拔出佩劍,就在溪流岸畔,斬了很多樹幹,扯破隨身帶來的衣服,把樹幹牢牢捆起。等他作成了一張長可容身的木排時,已然是落日西下繁星滿天了。

  方雪宜解下馬鞍,輕輕在馬背上拍了一掌,夜色中健馬如飛而去。

  放走了健馬,方雪宜又把馬鞍之物投入水中,順流逐波而去。

  方雪宜丟了所有可能留下痕跡之物,然後整整衣服,推動自己捆紮的木排,投入水中縱身而上。急流迅快,他還未坐好身子,那木排已然為急流衝出了兩丈開外。

  這是一次新奇的行程,望著在激流上的木排,方雪宜有著茫然無措的感覺,心中暗道:“希望我這木排能夠牢固一些,不要被激流沖散。”只覺得那激流愈來愈快,方雪宜心中也愈來愈緊。

  突然間眼前一黑,連星光也隱失不見。原來,那木排隨著激流,進入了一道山谷之中,谷中林木參天,掩遮去了天上的星光。

  方雪宜極目望去,只見那谷中的水道,又窄了很多,只有一丈多寬,水勢也更見湍急。

  方雪宜俯在木排之上,心中暗道:“水勢如此快速,若遇上一個陡彎,這木排勢必要撞上石壁不可。”

  心中念頭還未轉完,耳際間已響起了一聲蓬然大震。只覺身上一涼,全身浸入水中。敢情正如他心中所畏,木排撞上了石壁,震斷布索,木排碎開。

  方雪宜伸手一抓,抱住了兩根木干,緊緊不放,全身侵入水中,只露出一個腦袋,順著激流而下。

  突然間,水勢一緩,那奔騰之勢,也突然停了下來。

  方雪宜搖搖頭,睜眼望去,只見水光浮動,一池繁星,飄來蕩去,敢情,急流在此聚成了一個大潭。

  半輪明月,脫出浮雲,清輝照耀著湖面,碧潭印月,光波粼粼。

  這時,流速很微,方雪宜掙紮著騎上木干,仰天長嘯一聲。

  嘯聲落後不久,突然見火光閃動,一艘小舟,直馳而來。

  方雪宜不時發出嘯聲,告訴那舟方位。不大工夫,小船馳近。

  方雪宜不禁吃了驚。原來,那小舟上,站著一頭形如人高的巨猿,雙手把櫓,瞪著一雙火眼,望前方雪宜。

  忽然間,小舟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呼叫,道:“上船來吧!”

  方雪宜吃了一驚,暗道:“難道那巨猿也會口吐人言不成?”

  仔細的看去,只見那巨猿身後,一張架竹之上,站著一雙通體雪白的鸚鵡,那巨猿瞪著一對火眼金睛,望著方雪宜出神良久、突然伸出毛茸茸的手來。

  方雪宜看他似無惡意,也伸出手去。

  那巨猿力氣很大,一抬手,生生把方雪宜提上小舟,放下方雪宜,搖櫓轉船頭,向前行去。

  方雪宜在水中泡了大半夜,掙紮在生死邊緣時,生命替力頓發,還不覺怎樣,登上小舟,已達安全之境,緊張的精神,亦為之鬆懈下來,頓覺一陣寒意,由心底直達全身,不自主打了幾個冷戰。

  但他仍然被一股好奇之心吸引著,留心著那小舟的行經之地。

  只見那小舟行近懸崖之後,突然轉入一道很小的山谷之中。

  那山谷只可容這小舟通行,兩面都是高聳雲霄的石壁。

  巨猿操作技術十分高明,小舟在狹道中劃行,竟很順利通過。

  走完狹道形勢一變,水面又呈開闊。

  抬頭看去,只見月光直射而入,還是月掛中天時分。

  原來,這水道盡處,山勢形成了一個圓周,縱橫四丈,除了那水道口外,都是峭立的山壁。

  巨猿把小舟停在一面小壁問,壁上垂下的老藤系好,伸手指著山壁。

  只聽那翼劃空,那白鸚鵡已當先飛了起來,直向上面飛去,口中卻傳下清脆的聲音,道:“上山去,上山去。”

  他雖能口吐人言,但究竟非人,無法把心意完全表達出來。

  在巨猿手勢,白鸚鵡吐言之下,方雪宜於是明白了它們的意思。

  凝目望去,只見那泊舟所在,隱隱可見一條可行小徑。

  只聽呼的一聲,那巨猿突然躍上石壁,手攀足登,向上行去。

  方雪宜看那峭壁雖然險惡但又手卻有可攀之處,當下振起精神,躍上石壁,手足並用,向上行去。

  他手足都已凍木,攀踏石而上,實有力不從心之感,幾次失足,但幸好手中抓住的老藤甚牢,才未摔下峭壁。

  抬頭看去,那鸚鵡,巨猿都已走得不知去向,寂靜峭立的石壁間,只有自己一個人。

  方雪宜長長吐了一日氣,鼓餘勇又向上面爬去。

  這面峭壁,是四面聳立的山峰中較低的一面,但也在百丈以上。

  方雪宜用上了全身的氣力,攀上山峰,已然累的筋疲力盡,心中暗道:“我且伏在地上休息一陣,再找路而行。

  哪知他疲累過甚,這一趟下,竟不知不覺地睡熟了過去。

  醒來時,發覺自己正躺在一張木榻之上,一陣芬芳花氣,撲入鼻中。

  方雪宜挺身而起,四下打量了一陣,只見自己停身之地,是一座打掃得十分乾淨的茅舍,木榻上鋪著軟草,草上鋪著一張虎皮褥子。

  室中竹幾竹椅,一塵不染。

  窗外陽光照,微風徐徐,穿窗而入。

  方雪宜正待起身行向窗外,看個聽白,突然一陣輕微的步履聲,傳入耳際。

  抬頭看去,只見東耳老人,手執杖,緩緩行了過來。

  方雪宜急急跪了下去,道:“叩見師父。”

  東耳老人點頭微笑道:“你起來,咱們坐下說吧!”

  方雪宜拜罷之後,站起身子,仔細地看了東耳老人一眼,不禁吃了一驚。

  只見東耳老人面色蒼白,數日不見,人似又消瘦了許多。

  果然,東耳老人這數日中正受病魔困擾。

  東耳老人竹杖點地,緩緩行到一張椅上坐了下去道:“孩子,為師的這兩日病勢大變,能夠見到你,很是意外了。”

  方雪宜急道:“師父現在病勢如何?”

  東耳老人道:“不要緊了,又被撐了過去,只要不再奔走勞動,還可以活些日子。”

  方雪宜只覺得心中一陣酸楚,說道:“師父,弟子還未行拜師大禮……”

  東耳老人搖搖頭道:“不用了,我收你為徒,只是為了傳我衣缽,拜師大禮的形式為師並不放在心上,重要的是,你要盡你之能,完成我的心願,如你能夠答允,我就認你為徒,如是不能答允,我也不勉強你,你可以在這裡小息兩日,我遣靈猿送你離此。”

  方雪宜緩緩他說道:“師父有何心願,不知可否先行告訴徒兒。”

  東耳老人點點頭道:“問得好,我沒有看錯你……”語聲頓了一頓,說道:“不過,我那心願非常宏大,你要傾盡畢生的精力,使其實現,一般人都無此等定力……”

  方雪宜突然接口道:“師父看徒兒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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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東耳老人道:“這個,為師也難肯定,不過,你是我所見之人中,唯一有此可能的人,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如活在世上,還有人及時提醒糾正你,可是為師的無法等你練成,就要死去了。”

  方雪宜黯然說道:“師父病了很久,是嗎?”

  東耳老人道:“十幾年了!”

  方雪宜道:“師父功參造化,控制生死,能拖過十幾年,為什麼不再多拖延十幾年呢?”

  東耳老人啞然一笑,道:“孩子,這豈是人力能夠挽回的嗎?生老病死,大自然中微妙的消長之機,為師有何智能,能夠與這大自然中消長之機抗衡?”

  語聲突轉沉重,淒涼地接道:“但為師能做的事是,找一個資質好的人,傳我的衣缽,能夠就下代新生的力量,找一個替我的人。”

  方雪宜道:“可是師父不是平常的人啊!你已拖延了十幾年,為何不能再拖些時間呢?”

  東耳老人道:“十幾年來,我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心神,已到油盡燈枯之境,實無法再拖延下去了,孩子,但你可以繼起我的生命,我死了之後,仍有一個劍神活在人間。”

  方雪宜道:“既是如此,師父,請說你立下的心願吧,弟子也要想一想,是否能夠答應。”

  東耳老人神色黯然地說道:“我要你承我遺志,終生一世,為維護武林正義奮鬥,為師承受你師祖的神劍,一生中雖無殞越,但我以未完成他老人家的遺志為憾,如今要把這干斤重任支付給你,希望你能夠承擔重任,完成我未完遺志。”

  方雪宜道:“弟子願盡力,但只怕無此能耐,有負師父期望。”

  東耳老人道:“只要你終身奉行,能否完成,那就聽命於天了。”

  方雪宜道:“弟子已然年過十五,習武只怕晚了一些,奠基未固,如何能期大成?”

  東耳老人道:“你有足夠的才慧,具備了第一個要求,當你師祖擇我繼他衣缽時,說了一句話,他說,我雖是很好的練武之材,卻沒有足夠應變機智,如今剛好你和我昔年的機遇相反……”

  方雪宜道:“維護武林正義,首需武功,弟子縱有機智,但無法練成絕技如何能當大任?”

  東耳老人緩緩他說道:“老夫將盡我之能,試行創造奇蹟,孩子!人雖無法和大自然抗拒,但在精密的計算之下,可能會創出超乎常規的奇蹟。”

  方雪宜道:“如何一個創造之法呢?”

  東耳老人道:“用藥物和佛門中傳薪大法,孩子你夠聰明,所以,對那神奇的劍招繁亂的拳腳之術,你定可以學有所成,差的是你的內功,也許奠基的工夫,我要用人算勝天的辦法,使你在極短的數年,補不足成有餘。”

  方雪宜道:“只怕我沒有這份能耐,而使師父大失所望。”

  東耳老人道:“師父我也沒有絕對的把握……”

  臉上泛現出一種悵然若失之情,緩緩接道:“說是一場豪賭,用武林正義作經,你的生命作緯,賭輸了,連帶所及,將有多數的生命,陪著你同淪入大劫,因此,我們必將盡其所能求贏,孩子你聽得懂為師的話了嗎?”

  方雪宜道:“我有點懂,師父之意,是要我傾盡所有的智慧、力量。”

  東耳老人點頭笑道:“不錯,為師在你的年齡時,智慧方面,確然和你有著一段很大的距離……”

  方雪宜道:“詩書行文一道,徒兒自信可以應付,但在習武方面徒兒只怕難得師望。”

  東耳老人道:“孩子,你可以,劍招上的奇變和詩書求解,是異曲同工,這方面你已經有了好的表現。”

  方雪宜道:“徒兒哪裡有表現了?”

  東耳老人道:“好!我一件件的告訴你,不過,你先瞭解師父的苦衷,才不會覺出我對你使用權謀了。”

  方雪宜愕然說道:“師父幾時對我使過權謀了,怎的徒兒一點也看不出?”

  東耳老人道:“有的因為你不夠老練,所以覺不出來,但為師必得說明白,不然,你一旦悟得時,對此事一定極為不滿……”

  語聲一頓接道:“師父病入膏肓,已到了不治之境,我必須善啟珍得殘餘的元氣,以求儘可能延續我的生命,因為我實在沒有機會了,這一點你要諒解——”

  方雪宜道:“師徒如父子,師父對弟子說話,用不著這樣客氣。”

  東耳老人道:“在你未對祖師神像跪拜之前,咱們只算是一對忘年之交,你叫我師父,那也不過是徒具虛名而已,朋友相交,貴之以誠。”

  方雪宜點點頭道:“好吧!我諒解,師父對我用了什麼權謀?”

  東耳老人道:“我傳你劍招,讓你去解救中州三俠之危……”

  方雪宜道:“那是權謀嗎?”

  東耳老人道:“不錯,你如是智力不夠,決無法在短短的幾日之內,領受那奇絕一代的劍招,此去冒險,不但無能救得出中州三俠,連自己的性命,也將傷在魔刀田遠的手中,對不對?”

  方雪宜略一沉思道:“不錯,”

  東耳老人道:“如若不用謀,應該暗中趕去接應你,但我卻沒有如此,那是賭,置你的生死於不顧了,你如才慧不足以領受那絕奇的武功,只有死亡一途可循,但你還是一個純潔的孩子,我卻把你推進到生死中去冒險,這是權謀之一。”

  方雪宜點點頭道:“師父選才謹嚴,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了。”

  東耳老人微微一笑,道:“你中選了,卻要先冒一場奇險。”

  輕輕地咳了一聲,接道:“我明知你沒有很好的武功基礎,卻留書叫你乘木排到此地來,這其間經過了無數的凶險,而且也有死亡的機會,固然是通此之路,以那水道最易,但我卻未接迎你,如果你意志不堅,怕死畏險,自然會望而卻步,不會到此地來了,此為權謀之二。”

  方雪宜沉吟了一陣,笑道:“易境而處,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東耳老人道:“你能諒解最好……”長長吐一口氣,接道:“現在,你終於到了此地,才慧、意志都已經證明為師的選才不錯,餘下的該是你的定力了,唉!孩子,如是作好人,他的武功、才慧愈高愈好。如是要作壞人,他的才慧,武功愈低越好。”

  方雪宜道:“我明白,不知師父還要徒兒如何通過那定力一關?”

  東耳老人神情肅穆他說道:“人之初,性本善,風因為受不了那花花世界的萬千誘惑,淪入魔道,而且一步失措,回首百年,再想從魔道中重新回頭,只怕是萬元一成的機會了。”

  方雪宜道:“徒兒自信有此定力,不致為魔道所憨……”突然長嘆一聲,接道:“說來只怕師父也是不肯相信。”

  東耳老人道:“定力的一關,事關重要,為師日後自有考驗你的辦法。”

  方雪宜道:“徒兒隨時候命。”

  東耳老人道:“現在你可以仔細地想想了,是否答允老夫這些條件?”

  方雪宜道:“徒兒答允!”東耳老人道:“好!為師請出你師祖的遺像,你要在遺像之前,立下重誓,我才能正式收你為徒,授你武功。”

  方雪宜道:“師祖像在何處?”

  東耳老人道:“你在此稍候片刻,為師去請你師祖遺像。”言罷,起身策杖而去。

  片刻之後,東耳老人去而復返,右手中捧著一幅白絹。

  東耳老人緩緩放下左手中提著的杖,恭恭敬敬,把手中白絹打開,掛在壁上。

  方雪宜凝目望去,只見那白絹之上,畫著一個身著道裝,長髯飄拂的老人,一派仙風道骨。

  東耳老人先對著畫像拜了三拜,站起身子,說道:“孩子,先在你師祖像前立下重誓,再拜他老人家的遺像。”

  方雪宜應了一聲,先對那畫像大拜三拜,然後行到畫像面前,恭恭敬敬他說道:“師祖神靈在上,徒兒方雪宜,如蒙恩師收留為徒,當終身一世,守義行俠,如若不守師訓,為非做歹天誅地滅。”

  東耳老人哈哈大笑道:“好!”方雪宜對那遺像拜了一拜,回頭望著東耳老人,道:“師父,弟子再拜師嗎?”

  東耳老人微微一笑道:“好!你既有如此的孝心,為師如堅持,你心中反而不安了。”

  當下端坐在竹椅之上。

  方雪宜恭恭敬敬,跪了下去,行了大禮,站起身子。

  東耳老人點點頭,道:“從此開始,你才算為師的徒弟了。”

  方雪宜微微一笑道:“師父,此刻,弟子心中有幾件不解之事,現在可以問問吧?”

  東耳老人道:“好,你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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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方雪宜道:“師父不是姓東吧!”

  東耳老人道:“我姓陳——”

  方雪宜道:“劍神陳大俠,可是師父?”

  東耳老人道:“不錯,你聽何人說過?”

  方雪宜道:“我那位鄭大伯父。”

  東耳老人略一沉吟,道:“鄭大剛一身正氣,確是一位俠義人物,你那三叔父也不錯,只是你那位二怕,就有些不對了。”

  方雪宜吃了一驚,道:“師父怎知曉?”

  東耳老人道:“我只是觀察所得。”

  方雪宜黯然嘆息一聲,道:“弟子心中,有一樁百思不解的事,正想向師父請教。”

  東耳老人道:“什麼事?”

  方雪宜道:“在弟子看過師父留言之後,準備來此之時,我那位大伯父堅持要送我一程。行至中途,突然出手點了我的穴道,要取我之命,幸得鄭大伯及時趕到,救了徒兒之命,徒兒割發代首,還了他養育之恩——”

  東耳老人接道:“他為什麼殺你?”方雪宜道:“這就是弟子百思不解之處了,平常之時,他對我和珞弟,雖然稍有分別,但還算慈愛,想不到一下變臉,竟然要取我之命。”

  東耳老人緩緩他說道:“為師未病之前,在江湖之上走動,凡是力惡之徒,只要看到為師,無不退避三舍……”

  方雪宜道:“所以,武林之中,才送師父一個劍神之號,神之所至,自然是宵小迴避了。”

  東耳老人道:“為師的本名陳希正,這劍神之號還是二十年前為師劍服江湖五魔之後,武林中人送給為師的,唉!但這劍神二字,太難當了,自從他們送了為師此號之後,為師得了一種不治的絕症……”

  方雪宜接道:“師父武功已達玄通之境,而且年歲亦盛壯,會得什麼不治之症呢?”

  陳希正微微一笑道:“世上沒有不死的人,為師也不把什麼不治之症放在心上,重要的是,為師必須找一個人,能夠承繼你師祖留下來的衣缽,如今總算被為師尋到了,此後,為師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設法使你能學得你師祖留下的全部武功……”

  方雪宜接道:“弟子自知愚拙,恐叫師父失望了。”

  陣希正笑道:“那倒不是,論你才智,尤在為師之上,但恐無法趕上你那師祖,須知你那師祖是千百年中難得一見的人才,為師的受了十年苦心教誨,也不過得他武功十之五六。”

  方雪宜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陳希正道:“不過,天下沒有狀元師父,也許你能夠青出於藍,強過為師。”

  方雪宜道:“弟子怎有此能!”

  陳希正道:“你師祖留下了無上妙法,看看咱們能否運用,人定勝天——”

  語聲一頓,接道:“至於為師的病,此刻說給你聽你也不明白,日後,為師慢慢地告訴你吧!”

  方雪宜點點頭道:“希望吉人有天相,師父之病,能夠不藥而癒。”

  陳希正道:“為師的事,不用你費心,倒是你自己要設法放開胸懷,不要再把你大伯之事,放在心上,需知你祖師遺留人間劍道,乃是武中之精,平常之人,無法學習,縱然是才智之士,也得專心一志才能期望有成,你如分心別用,那就很難有成就之望,尤其是在打基礎之時,你那位大怕,確然有些不對,為師初見他時,就有此感,奇怪的是你那大娘方夫人,卻是一位天使般的善良人物,不知他們如何相處了這些年。”方雪宜道:“徒弟心中懷疑我的大伯,和我生父死亡有關。”

  陳希正道:“為師的只能說你那大伯是個極為可疑的人,在未找出證明之前,不能輕易地出口誣人。”

  方雪宜道:“弟子知道,咱們未能找出一個人的確實罪證之前,不能輕易誣人之罪。”

  陳希正笑道:“如此才算得俠義英雄人物……”長長吐了一口氣,接道:“你師祖有過一個心願,那就是我們寧可放過了一個壞人,也不可誤傷一個好人,因此,為師一生中恪守著你師祖遺訓,不敢輕易傷人,有時雖然明知對方是個十惡不赦之徒,但因一直未能找到對方的確實罪證,不能斬草除根,取他性命。”

  方雪宜道:“師父尊守師祖的遺訓,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了!”

  陳希正道:“但這數十年來,為師再三想過之後,覺著你祖師的遺訓,有些問題!”

  方雪宜道:“什麼問題?”

  陳希正道:“為師想了很多年直到今日才想通了個中的道理。”

  方雪宜道:“什麼道理?”

  陳希正道:“你師祖才華絕世,知有所不知,為人所不為,不論什麼為難之事,在你師祖眼中,都難不倒他,但為師就不同了,這數十年來,為師遇到棘手的事,卻常常無能解決,因此,我想到你師祖的遺訓實有修正之必要……”

  方雪宜道:“為什麼?”

  陳希正道:“因為,此刻咱們不可能再有你師祖那等才智了!”

  方雪宜略一沉吟道:“師父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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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第八回 拜師練劍

  陳希正道:“你師祖為人,一向是獨來獨往,為師的就吃了這個大虧,傚法你師祖為人,獨行其是,以致於無法和武林同道的正義衛道之士,結合一體,才致魑魅橫行,無法誅收。為師在江湖之上行走,那些魔頭們還有幾分畏懼,但為師自患重病之後,武休之中就難再有一股力量,鎮壓那些魑魅了。”

  方雪宜道:“是的,君子可欺之以方,但那魑魅之輩,不擇手段對付武林中正義人士,或予斬除,就使我放心了不少,這也是你師祖在天之靈相佑,才使為師在將要失望之中遇上了你……”

  捲起那老人畫像,接道:“我立刻傳你奠基打坐之法,你要全心一意地練習,這山上瑣事,都不用你管了……”

  方雪宜道:“那怎麼成,有事弟子服其勞……”

  陳希正搖頭接道:“孩子,咱們的時間有限,你身擔重任,無暇善盡弟子之職,從明天起,你的飲食,都由為師調理……”

  方雪宜道:“這個叫弟子如何敢當!”

  陳希正道:“你要知道,那並非為師伺候於你,而是為了要你早擔大任……”

  長長吁了一口氣道:“你師祖似是早已斜想到數十年後的事,他替我留了數十神藥物,我自己這些年來,走遍了天涯海角,也採取了數十種藥,這些藥物,對一個人的身,本大有幫助,那就是說,明日開始,你就要食用藥物,以備日後習練上乘武功之用。”

  方雪宜道:“既是如此,弟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陳希正緩緩站起身子,大步向外行去。

  大約過了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重又行了回來道:“孩子,咱們現在就開始習練武功。”

  當下傳授了方雪宜吐納之術的口訣、訣竅。

  方雪宜長長吁一口氣,開始試行調息。

  一時間,竟無法使胸中之氣,平復下來。

  幸好,方雪宜有著人所難及的耐心,不厭其煩,一次不成,再行來過,一連試了數十次,仍不氣餒,直到了深夜四更,才算找對了路子,開始依照吐納之術,調息運氣。

  他試行了六七個時辰之久,直到五更過後,人已疲乏不堪,但他仍然不停地運氣調息,直到心領神會,完全學成。

  這等上乘內功,一經學成,立時氣走經脈,精神大見好轉,疲勞漸消,進入了無我之境。

  一次坐息醒來,已是日昇三竿時分,抬頭看去,只見陽光滿窗,陳希正滿含微笑,站在身前。

  方雪宜吃了一驚,站起身子,道:“師父,弟子……”

  陳希正微微一笑道:“孩子,你坐著,不要緊張,我已經替你準備了吃的東西。”方雪宜轉臉看去,只見身側放著一個瓷碗,上面還用一個瓷盤蓋著。

  但聞陳希正低頭說道:“孩子,先把它吃下去,”

  方雪宜怔了怔,道:“怎敢勞師動手?”

  伸手揭開瓷盤,凝目望去,只見那瓷盤之下的白碗之中,盛了滿滿一碗白色的水汁,不知是什麼?一股濃重的清香,由那白碗中直冒上來。

  方雪宜望了那白色濃液一眼,伸手來,一口氣喝了下去。

  陳希正接過瓷碗,微微一笑;道:“好!你現在出室走走,散散步,然後再回到室中來按照口訣坐息,其他之事,你就不用管了。”

  方雪宜道:“這個,弟子如何——”

  陳希正臉色一整,接道:“你一定要聽為師的話,不要多言,出房去吧!”方雪宜不敢再言,起身行至房外。

  這是絕峰之頂,建築的一座茅舍,室外是一片廣場,遍地山花,青草如茵,一股幽幽清香草木氣息,撲入鼻中。

  方雪宜伸張一下雙臂,長長吁一口氣,沿著草坪上行了一週,重又行回茅舍。

  午餐之時,陳希正又送一碗黑色的液汁,其味甚苦,和早上那碗白色液汁,大不相同。

  方雪宜鄒皺眉頭,端起瓷碗。

  陳希正微微一笑,道:“孩子,良藥苦口,這是你師祖留下的仙方妙法,為師要憑仗此法,助你速長內力。”

  方雪宜道:“一碗苦汁,算得什麼?”舉碗就口,一氣喝完。

  時光匆勿,轉眼半年。

  在這半年時光之中,方雪宜一直都在打坐調息,學習吐納之術,除了每天一次的室外散步之外,很少離開那間茅舍一步。

  陳希正每日都替那方雪宜送上煎熬的藥汁,每日三次,從未間斷。

  這日,天色忽變,大雪飄飛,整個的山峰,茅舍,都為大雪掩蓋。

  方雪宜做完午課,望著室外積雪,緩步行了出去。

  流目四顧,只見雪如鵝毛,不停飄落,整個世界一片皚白。

  一陣強勁的北風吹來,颳起地上積雪,飄落峰下。

  方雪宜仰臉望天,忽然想起了大娘,不禁長長吁一口氣,暗道:“大娘如若知曉了大伯有殺我之心,不知要作何感想。”

  原來,他這些日子之中,聚精會神的習練吐納之術,心無旁騖,忘去了人間諸般煩惱。

  只聽一個慈藹的聲音,自身後傳來道:“孩子,嘆什麼氣?”

  方雪宜轉臉望去,只見陳希正手扶竹杖,身著棉袍,頭戴氈帽,站在另一間茅舍門口,當下急急抱拳一揖,道:“師父。”

  陳希正踏雪而來,一面笑道:“孩子,你可知曉你到這裡好久了?”

  方雪宜道:“約略算來,總在半年以上了。”

  陳希正道:“算上此日,你已在這峰頂之上,住了六個月另七天了……”

  語聲一頓,接道:“孩子,半年來你有何感覺。”

  方雪宜茫然應道:“沒有啊!”

  陳希正微微一笑,道:“你覺著自己和過去有何不同。”

  方雪宜道:“弟子覺不出來,但弟子卻擔心一件事。”

  陳希正奇道:“你擔心什麼?”

  方雪宜道:“弟子擔心生性愚劣,難登武功奧秘之堂,有負師父一番苦心。”

  陳希正道:“那是為師擔心的事了,你只要全心去學就是,其實,你這半年來,進境很大,固然是你師祖遺留的妙法神奇,但你的過人毅力,也是原因之一。”

  方雪宜道:“弟子有何成就,我怎麼一點也覺不出來?”

  陳希正道:“咱們這座山峰,四面高山環抱,很難得有這樣的寒冷天氣,但今日卻寒風刺骨……”

  方雪宜若有所悟地啊了一聲,道:“是了!弟子衣著單薄,但卻未覺寒冷,那就是,我已有著很強的耐寒之力了。”

  陳希正點點頭道:“孩子,這半年來的吐納之術,已然替你紮下了習練上乘武功的根基,以你眼下體力之強,休說這刺骨的寒風,你已無從感覺,縱然陷身雪山冰窟之中,你也不會覺著有什麼涼意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6 15:52
五八

  方雪宜呆了一呆道:“師父,弟子可是已經有著寒暑不侵的能耐了嗎?”

  陳希正道:“不錯,你此刻確已是到了寒暑難侵的地步。”抬頭看了一看天色,長長一嘆道:“孩子,從明天起,咱們應該開始傳劍了。”

  方雪宜瞧著老人蒼白的臉色,在寒風之中,已有冷意,不禁心中大生不忍之心,忙道:“你老人家身體不適,弟子這練劍之事,可否延後幾日。”

  陳希正慈眉陡然暴聳,兩眼神光忽現,盯著方雪宜,一字字說道:“該子,你可是有著偷懶之心嗎?”

  方雪宜道:“弟子不敢,弟於是怕師父身體支持不了?”

  陳希正臉色略見緩和地嘆息道:“為師雖然身患不治之病,相信在三五年內,尚不致撒手塵寰,孩子,你不必擔心了。”

  方雪宜恭聲應道:“弟子遵命從明日起練劍,只望師父莫再難過!”

  陳希正道:“孩子,這些年來,為師終日強忍病魔折磨之苦,為的就是要達成你師祖遺命,掃除江湖上魑魅魍魎,為師好不容易才撥雲見日,發現你這一塊未經琢磨的美玉,為師如不盡我有生之年,造就於你,不但對不起師祖在天之靈,就是為師自己,也要含恨九泉,死難瞑目了。”

  語音至此,陳希正似是耐不了山頂寒風,連聲嗆咳不止。

  方雪宜心中大為焦急,低聲道:“師父,山上風大,咱們到屋子裡去說吧!”

  陳希正慈祥地笑了一笑道:“孩子,為師的雖然難耐刺骨寒風,但站個把時辰,尚無大礙。”

  頓了一頓,忽然長嘆一聲道:“蒼天無眼,竟令老夫患此病疾,若非遏上你大伯夫婦,真不知老夫有何面目對你師祖在天之靈?”

  方雪宜聽得也大感心頭怔忡,大伯父的為人,往日在他心中,只是稍嫌冷酷無情,但自經鄭大伯救了自己一條性命之後,他一直未曾忘懷大伯父那剎那間的惡毒眼神,半年山居,竟然未能抹去心頭這個疑題,使他聽到師父提及大伯父之餘,立即忍不住脫口道:“師父,弟子此刻仍然奇怪,大伯父因何起了要殺我之心呢?”

  陳希正料不到方雪宜會突然有此一問,一時之間,倒也呆了一呆道:“這個……孩子,你武功練成以後,下山之日,不就很快可以查明白嗎?”

  方雪宜心想:師父說的不錯,看來此事只有等到自己武功大成,下山能救中州三俠之危時,方能明白了。當下應聲道:“師父教訓的是!”

  陳希正道:“孩子,為師須回到屋裡去稍作準備,你且在這兒迎著這刺骨寒風,重把吐納之術仔細地溫習兩遍,未來的日子之內,劍術能否大成,就在你這半年的成就高低而論了。”

  話聲一落,緩緩策杖而去。

  方雪宜只覺得師父的口氣,雖然溫和,但言下之意,卻十分沉重,自己肩負責任之大,令他突然生出了凜懷之心,眼看師父龍鍾的背影消失,立即凝神一志,迎著那呼嘯的寒風,團目盤坐,依照師父所教,十分仔細地作著那吐納工夫。

  片刻之間,已入人我兩忘境界。

  打第二天起,陳希正果然開始指點他習劍術掌法,方雪宜原本聽說劍掌兩門武功,要費時三年,方能有所小成之時,還是有些不大相信,但在他練了幾天之後,才發現師父所說不假,這套劍法之精深玄奧,縱然是一個才智絕代的之人習練,也非有三年工夫不能得其精髓。

  方雪宜想是自知自己的才華,離那才智絕代四字甚遠,是以師父所教的一言一語,一招一式,他無不全神貫注,仔細勝聽,而且除了日食三餐,夜眠一宿之外,無時無刻不在苦練劍招和掌法。

  歲月不居,由中已見紅葉滿谷。

  這一天,方雪宜剛自練完劍術中最後的一招“萬流歸宗”,陳希正竟然長長地向著那滿山紅葉,吐出一口大氣。

  顯然,這位一代劍神老人,彷彿放下了一副重擔般地鬆了一口氣。

  多少年來的心願,這一剎那之間,總算有了個交代。

  他瞧著方雪宜那飛躍的身影,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安慰的微笑,這笑容十分淒涼,也非常痛苦,那眉梢眼角,竟是出現了兩點枯竭的老淚。

  只可惜方雪宜正在全神練劍,未能發現師父的神情,否則,他一定會丟下手中長劍,奔了過來。

  敢情陳希正這時已暈倒在那塊長形巨石之上。

  待得方雪宜自認已把這招“萬流歸宗”的五個變化全已記在心頭,方始收招住手,笑道:“師父,……”他話音甫出,立即臉色大變,一躍向前,扶起陳希正躺在巨石之上的枯瘦身子,連連叫著師父,雙手更不停地在老人家身上推拿。半晌,陳希正方始緩緩睜開雙眼,乏力地嘆了口氣。

  方雪宜熱淚盈眶,低聲道:“師父,你老怎麼了?弟子抱你回去吧!”

  陳希正搖了搖頭,有氣無力地問道:“孩子,這招‘萬流歸宗’你可記熟了?”

  這等時刻,老人還在惦記著那招劍法,只把方雪宜聽得心中大感震悸,當下連忙應聲道:“弟子記熟了,師父,弟子背你進屋裡去。”

  陳希正道:“孩子,再練一遍給我看看。”

  方雪宜明知師父已是體力不立,不宜在這山上風大之處停留,但師父所命,卻又不能不遵,只好扶著老人坐好,低聲道:“弟子遵命!”轉身拾起長劍,把那招“萬流歸宗”的五式變招,一氣呵成地施展了一遍。

  陳希正無方地點了點頭道:“很好,很好……”

  老人連說兩個得好以後,似是已然相當吃力,探手自懷中取出一小小的由玉磁瓶,倒了半天,只倒出一顆綠豆大小的黑色藥丸,神情有些悲壯的納入口中。

  他這番舉動,十分快捷,是以方雪宜並未見到,藥丸一旦入口,老人神色大見振奮,那本已黯然無色的眼神,忽然變得炯炯發光。

  方雪宜收住了劍勢,走到老人身前忽然一怔道:“師父,你老人家好些了嗎?”陳希正呵呵一笑道:“為師只是氣血攻心,以致暈厥石上,經你一陣推拿,已是大為好轉了。”

  方雪宜一見師父精神奕奕,心中也十分高興,笑道:“師父,要不要弟子再練一遍給你老人家看?”

  陳希正笑道:“不必了,這招劍法五種變招,你果然已經記熟,只要你能在與人動手之時,再體會一下應變的機智就行了。”

  話音一頓,接道:“孩子,掌法可都記熟在胸了?”

  方雪宜道:“弟子覺出掌法似是比劍法要容易記得多,師父要不要弟子練上一次。”

  陳希正笑道:“不必練了,為師相信你必然記得,孩子,你該知道,為師所以能制服那五魔的道理,就是因為為師的劍法已到無敵境界,也正因此,為師才有了劍神之稱,試想這套劍法如是那等平凡易學,又怎能給為師博來劍神的名望呢?”

  方雪宜失笑道:“師父說的是,弟子只因終日跟隨師父,心目中只有師父是我的親人,直似嚴父慈母一般,故而把師父的劍神名號早就忘了!”

  陳希正笑道:“孩子,這倒是為師沒有想到的事,不錯,一個人對自己的親人,是不容易記得他的威望名聲的,否則,那些達官貴人的妻子兒女,可就一天到晚想跟自己的父祖夫君們,說上一句體己話都不可能了……”他略為歇了歇,微笑接道:“孩子,自從為師要你練習劍掌兩門武功以來,到如今已有多久,你可記得?”

  方雪宜道:“花開葉落,好像已歷三次了,師父,是不是已經三年啦?”

  陳希正道:“孩子,以你眼下之能,如果踏入江湖,已可列入一流高手之列了。”

  方雪宜道:“師父,弟子倒真的不會覺著有何精進之處,你老這麼說可教弟子有些不解……”

  陳希正笑道:“孩子,你且凝聚十成功力,對著那棵身前的枯松,發出一劍試試。”

  方雪宜瞧了那棵枯松一眼,覺出離開自己約有丈許之遠,當下右手持劍,暗暗調均一口真氣,猛然揮出一劍。但聞銳嘯生風劍影一發即收,那棵枯松依然挺立原處,連動都沒有動。

  方雪宜頹然的垂下長劍,失聲道:“師父,弟子只怕有負教誨了。”

  陳希正淡淡一笑道:“孩子,你怎麼啦?”

  方雪宜道:“三年苦練,連一丈以外的枯松,都無法運劍震及,豈非是弟子資質太以魯鈍,空費了師父的一番心血嗎?”

  陳希正笑道:“孩子,你去推一下那棵枯松試試。”

  方雪宜呆了一呆道:“師父要我……”

  陳希正道:“你去輕輕地推一下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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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方雪宜略一猶豫,終於還是依言走了過去,伸手向那棵枯松按去。

  只聽得“咯”一聲輕響入耳,頓時枝葉橫飛,那棵枯松竟然應手而倒。

  方雪宜驚得倒跳而回,怔怔地道:“師父,這株松樹怎麼早就折斷了嗎?”

  陳希正對道:“孩子,你剛才運劍一揮,已將此樹削斷,風因劍刃太過犀利,而又快速無比,所以樹身雖斷,卻依然未曾倒下去,孩子,你此刻總相信為師所說,並不是騙你的了。”

  方雪宜從驚楞之中醒覺,登時眼中滿眶熱淚的撲向老人身前,大聲道:“師父……”他激動過甚,一時之間竟然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敢情他從未想到自己的武功,在短短的三年六月之中,居然精進到這等神奇地步,師父教誨之恩,宛似一股洶湧海濤,從他心底升起,使他深深地體會到這等恩同再造的大德,自己縱是粉身碎骨,也難以為報。

  陳希正伸手輕撫著方雪宜,笑道:“孩子,莫要激動,你的武功雖然已可列入一流高手,但想重振劍神雄風,還是嫌著不足。”

  仰天一嘆道:“只可惜為師已盡所能,你那師祖劍法之中的幾處極為玄妙之招,連為師也未能領悟,實是無法再造就於你了。”

  方雪宜聞言,渾身一震,驀地仰頭道:“師父,弟子蒙你老人家教誨之恩,已是終生難報了……”

  陳希正忽然目光一黯,十分嚴肅他說道:“孩子,你師祖的遺志,為師終日耿耿於懷,今後這大責重任,已落在你的身上,以你眼下武功,卻又仍嫌不足,為師想來想去,只有讓你下山,去見一個人,當今之世,也只有他才能使你把師祖神劍的精奧之處,完全領會……”

  方雪宜道:“師父,弟子不想下山。”

  陳希正一怔道:“為什麼?”

  方雪宜道:“弟子要在這兒隨侍師父啊!”

  陳希正陡地哈哈一笑道:“世上永無不散的宴席,孩子,你別傻了,為了師祖遺志,為師已費盡了心血,眼看大功已近告成之日,孩子,你豈可為了不放心為師一人在此,而置師祖遺志於不顧。”

  方雪宜怔了一怔低頭不敢說話。

  陳希正深深地吸了口氣,又道:“孩子,你這就回去收拾衣物,為師立即修書一封,交你帶給那位去見之人,她見到為師的書信,必然會指點於你,使你成為舉世無敵的高手。”

  方雪宜心中雖是充滿了不願離山之意,但卻半句也不敢說出來,只好默默地隨在師父身後,向屋內行去。

  黃昏時分,方雪宜剛剛打點好了衣物,陳希正手中已拿了一個寬大的信封,緩步走來,笑道:“孩子,衣物準備好了?”

  方雪宜道:“弟子此去不久,所以早已準備好了。”

  陳希正淡淡一笑道:“孩子,你要去見的人,乃是為師的一位同門師妹,也算是你的師叔了,這封信的背後,為師已替你畫下了她那住處的入山途徑,天已不早,你這就下山去吧!”

  方雪宜恭敬的接過了信封,目光一瞥,只見那信封上分作三行端端正正地寫著:“敬金頂神尼佛駕,陳希正手托”十三個大字,心中暗道:“這位師叔原來是個出家人?……”但口中卻恭敬地應道:“弟子遵命!”

  他揣好了信封,背起衣物向陳希正拜了一拜道:“師父,弟子見到師叔之後,不知能不能立即回來叩見師父呢?”

  陳希正道:“孩子,你那師叔見到為師書信之後,自會立即傳你武功,是否能很快回來此處,這就要看你的悟性了……”

  話音未已,突然目光之中現出淚痕,但他迅速的側轉身軀,不讓方雪宜看見,哼一聲道:“早些動身吧,為師但願你回來見我之時,已是武功大成之日。”

  方雪宜戀戀不捨地又拜了一拜,這才嗚咽道:“師父,弟子去了……”強忍著就要滴出的眼淚,大步向後山行去。

  陳希正一手扶著竹杖,滿臉已是老淚縱橫,他那蒼白的臉色,剎那之間,變成金黃之色,而且兩眼之中神光瘓散,長長的地嘆了一口氣,身子竟是晃了晃,幾乎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但是,他卻強自撐持,轉身走進了屋內,隱約中聽得斷續的嘆道:“恩師在天之靈明鑑,弟子陳希正總算未負你老遺志……”

  這時,方雪宜正遵照恩師所示,順著後山的一條峭壁,自山下奔去。

  方雪宜奔行之勢,並不因山形陡峭而有所遲滯,只見他跳奔於懸岩絕壁,青苔藤蔓之間,直似一頭白猿般靈巧,半個時辰不到,業已下到山腰以下。

  此刻日色將盡,山中一片黝暗,方雪宜停身在一處斷岩之間,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山上一眼,心中暗道師父身懷痼疾獨自一個留在山上,雖有猿,鳥相伴,總不是長久之策,此番自己見到師叔之後,一定要很快回山來侍奉師父,問明病情,也好設法尋找藥物,替師父治病……”

  他本有著這等孝心,本屬人情之常,但他卻忘了以陳希正之能,既可令他伐毛洗髓、脫胎換骨,在短短三年零六十月不到的時間裡,由一個武功平常的孩子,晉入武林第一流高手之列,為何對自己長年病痛,卻尋不出醫治之方?可見陳希正的病,決非他僅憑著那份孝心所能醫治的了。

  方雪宜呆呆地在斷岩之前站了半晌,忽然長嘆一聲,正待舉步下山,陡然覺出不遠處傳來一陣咻咻的呼吸之聲。

  方雪宜駭然卻步,暗暗尋思道:“這後山荒僻無比,難道還有什麼人膽敢在這等夜色茫茫之時,前來攀登嗎?”

  他心念轉動,同時不自覺地伸手向肩上的劍柄探去。

  這一伸手不打緊,方雪宜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把師父交給他的那一把長劍,忘記在室內未曾帶來,方雪宜幾乎失聲想笑,自己奉了師父之命,前去尋找那金頂神尼師叔繼續練劍,竟會忘了帶劍,這該是多大的笑話。

  不過那沉重的咻咻之聲,已越來越近,打斷了他心中所思,既然身無寸鐵,他只好憑著一雙肉掌,靜候在這夜色籠罩下,來此登山之人,是強敵還是遊客!

  他心念甫定,十丈之外的一處岩石之後,已緩緩的轉出一團龐大的黑影,遠遠望去,原來是一隻斑斕猛虎。

  方雪宜雖是武功不弱,但究竟是年紀不大,此時此刻,在四下無人的深山中遇上了這等兇猛的巨獸,心頭也不禁撲通亂跳。

  他暗暗咬牙忖道:“這等兇猛之物,自己赤手空拳怎麼能對付得了?”但時不我予,方雪宜已是別無選擇餘地,只見那隻足足有小牛大小的巨虎,已向他停身之處緩步行來,別瞧這只大蟲重逾千斤,但它腳爪落地,卻又輕盈得宛似一隻狸貓。

  方雪宜心頭微微發毛,手心之中,也直出冷汗,兩眼緊盯著這凶狠的山野之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巨虎至他身前兩丈之處,忽然停下來。

  只見它四足踞地瞪著那小燈似的兩眼,盯著方雪宜瞧看。

  方雪宜目睹猛虎箕踞地上不動,心中也在千回百轉。

  打他記事時起,可還沒有人教過他如何以赤手空拳去搏殺一隻猛虎,眼下遇到這等景象,卻也不知如何下手才對?

  一時之間,人虎對立,久久沒有動靜。

  夜風凜凜,人獸相對的奇景,持續了並不很久,那頭吃人無數的猛虎,突然低吼一聲,一躍而起。

  方雪宜雖無搏虎的經驗,但卻本能地閃身一讓,斜斜飄開八尺,轉頭瞧去,只見那猛虎已在自己停身之外落地,利爪所及,山石劃起幾絲火星。如是他不曾讓開,猛虎利爪一旦沾身,不死也要重傷。

  方雪宜心中尋思道:“我如是連這個畜牲都鬥不過,還怎能承繼師父的衣體,仗劍江湖,重振劍神威望了。”

  一念及此,陡然雄心大奮,豪氣驀生。

  但見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目注猛虎,功凝雙臂長嘯一聲,揮手猛向八尺之外的巨虎擊出一掌。方雪宜的劈空掌力,只掃到了猛虎的後胯部位,即使如此,那猛虎已經承受不起,騰身而起,只聽得一聲悶吼入耳,那重逾千斤的巨虎,忽地凌空下墜,在地上翻滾抓撲個不停。

  方雪宜似是未曾料到自己掌力之強,竟然一擊之下,就使這等巨虎負了重傷,心中一高興揮手又是一掌拍出。

  這一掌他擊向了滾動中巨虎的前額。

  但聽得那猛虎牟牟的哀嘆了兩聲,剎那間狂躍而起,凌空高達丈五上下,虎口中鮮血噴射,一頭栽向了懸岩之下的萬丈深淵。

  方雪宜趕到懸岩之前,自下望去,雖有雪色掩映,但岩下加黑霧沉沉,那裡還能看得見半絲巨虎的身影。

  不禁搖頭自忖道:原來這伏虎之能,也不過如此而已,只可惜未曾剝下這張虎皮,否則給師父制一件皮袍,也可御這嚴冬的寒意。折騰了半天,天色已過初更。

  方雪宜仰頭看了看天色,忽然想起,自己應該回去取了長劍再去尋找師叔才對,否則將要被師叔輕看,認為自己是個粗心大意的孩子了,他念動即行,反身直奔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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