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九龍奪嫡 作者:鳳鳴岐山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1-11 10:55: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61 161611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5 07:57

第820章 斬將奪軍(一)

  天黑得很早,這才不過酉時一刻而已,夜幕已是籠罩著大地,雪雖是沒再下,可風卻是愈發大了起來,狂號的北風席捲著四野,發出一陣響似一陣的鬼哭狼嚎之聲,當真是磣人得緊,然則年羹堯卻絲毫不為所動,哪怕趴伏著的姿勢都已是保持了近一個時辰了,也沒見其從攤開在文案上的地圖挪開一下視線,緊皺著的眉心已是擠成了個大大的“川”字,內裡滿滿皆是憂慮之意味。

  難,實在是太難了些,這等天寒地凍之際行軍本就是難事一樁,更別說還得護送大批糧秣輜重了的,倘若無法完全掌控部隊,稍有點騷亂發生,所有的糧秣輜重都有被徹底毀去之可能,而要想做到這一點,顯然離不開岳鐘琪這個副手的全力配合,畢竟其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川人,在軍中的影響力非同一般,對此,年羹堯自是有著清醒的認識。

  實際上,這幾年來,年羹堯之所以全力提攜岳鐘琪,為的便是要依重其在川人中的影響力,而對於能否說服岳鐘琪隨自己一道舉事麼,年羹堯雖有一定的把握,卻也不敢完全肯定,概因為了保密之緣故,自出川到現在,年羹堯都不曾向岳鐘琪透露過半點機密之大事,自然也就難以探知岳鐘琪的實際態度究竟如何,當然了,年羹堯自忖有大恩于岳鐘琪,卻也不是很擔心岳鐘琪會不跟自己走的,只不過在沒得到岳鐘琪的親口保證之前,年羹堯也實是難以真正地放心下來。

  “稟大將軍,岳將軍來了。”

  就在年羹堯反復推演行軍進程與兵力調配部署之際,卻見帳口處的門簾一動,一陣冷風乍起中,年嘉嚴已是疾步從外頭行了進來,幾個大步便已搶到了文案前,一躬身,已是緊趕著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哦?叫他進來罷。”

  年羹堯都已是等了岳鐘琪一個下午了,聽得此際其才前來報到,心中自不免有些不爽得很,不過麼,倒是沒發作出來,而是一揚眉,不動聲色地便吩咐道。

  “喳!”

  聽得年羹堯有令,年嘉嚴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應了一聲,就此退出了大帳,不多會,便見一身酒氣的岳鐘琪已是大步從外頭行了進來。

  “末將見過大將軍。”

  岳鐘琪似乎喝得有些多了,腳步略顯虛浮不說,口齒也明顯透著股含糊之音,不過麼,禮數倒是還行得尚算周全。

  “東美不必多禮,且坐罷。”

  一聞到岳鐘琪身上的酒氣味兒如此之重,年羹堯的眉頭當即便是一皺,顯然是極為的不悅,只是考慮到接下來還須得徵求岳鐘琪的支持,也就沒多計較,僅僅只是聲線黯啞地吩咐了一句道。

  “謝大將軍賜座,末將今兒個卻不過林道台的厚意,遷延久了些,以致遲歸,未能及早前來恭聽大將軍訓示,實是慚愧,還請大將軍海涵則個。”

  彼此共事多年,岳鐘琪對年羹堯的性子自是熟稔得很,儘管年羹堯聲線尚算平和,可岳鐘琪卻是敏感地察覺到了年羹堯的不滿之意,自不敢輕忽了去,蔔一落座,便已是緊趕著致歉了一番。

  “罷了,既是林道台好意相邀,東美去赴宴也是該當之事,只是我等如今領軍在外,卻是須臾輕忽不得的,下不為例罷。”

  年羹堯禦下極嚴,動輒便是軍法從事,然則此際卻是分外的好說話,輕描淡寫地便將岳鐘琪酗酒與遲歸一事揭了過去。

  “謝大將軍寬仁,末將感激在心。”

  儘管明知道年羹堯如此大度的背後之用心所在,可岳鐘琪卻還是適時地作出了一副感激萬千狀地謝了恩。

  “不說這個麼,東美啊,我大軍離川已有月餘了,是時候該動上一動了,不知東美以為如何啊。”

  年羹堯一擺手,一派隨意狀地便試探了一句道。

  “這……,不知大將軍指的是……”

  岳鐘琪乃是軍伍世家出身,儘管真正從軍的時間其實並不算長,可於軍略上卻是不折不扣的老手,早在離川之前,他便已猜出了年羹堯的算計之所在,只不過當時因著感念年羹堯多年提攜與救命之恩,始終不去說破罷了,而今這一聽年羹堯如此問法,便已知年羹堯這是已下了最後的決心了,心中當即便打了個突,好在城府足夠深,倒也沒露出甚破綻來,也就只是作出一臉迷糊狀地回了半截子的話。

  “吾意已決,打算進軍西安,不知東美可願隨本督一心而為否?”

  年羹堯陰冷地死盯著岳鐘琪,幾乎是一字一頓地挑明瞭話題,言語間滿是不容置疑之意味。

  “進軍西安,這,這怕是有違體制罷?大將軍,您這是打算……”

  雖說心中早已有數,可岳鐘琪還是做出了副驚詫莫名狀地霍然而起,瞠目結舌地望著年羹堯,結結巴巴地便探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不瞞東美,本督早在月前便已接到先皇密詔,言稱三爺要造反,著本督與十四爺起大軍回援京師,正因為此,本督方才會集結兵馬屯於漢中,可惜未等到十四爺有所舉措,消息便已走漏,可恨弘晴小兒居然策動豐台大營新軍暴亂,當場斬殺成文運與隆科多這兩位先帝特簡之大員,以暴力之舉,行篡位之實,逼死先帝不說,還擅自囚禁了諸多王爺,實乃國之大奸也,今,又率軍趕來捉拿十四爺與本督,實是欺人太甚,本督豈能與之干休,今,有先帝遺詔在此,東美可願隨本督平此亂賊否?”

  年羹堯一邊義憤填膺地述說著所謂的事實,一邊從寬大的衣袖裡取出了份黃絹蒙面的詔書,高高地舉過了頭頂,滿腔正義狀地喝問了起來。

  “這,這……”

  若非早已從弘晴處得知了真相,岳鐘琪指不定還真就會被年羹堯這等表演所唬住,而今麼,自然是不會上年羹堯的當的,不過麼,在尚未得到動手之資訊前,岳鐘琪倒是不吝配合著年羹堯好生演上一場的,這不,只見岳鐘琪滿臉惶恐之色地望向了年羹堯手中捧著的聖旨,訝異無比地結巴著,就宛若真被震懾得不輕一般無二。

  “東美不必擔心,十四爺大軍已動,我部只需將糧秣輜重趕運至鳳翔府(今之寶雞市),便可算是大功告成,到時自有十四爺大軍會去收拾逆賊弘晴,此事若成,我部諸將皆有重賞,你東美也可立成封疆大吏,封妻蔭子不過等閒事也,此等功勞可謂是唾手可得,天賜不取者,不祥也!”

  為了能鼓動岳鐘琪同意起兵,年羹堯可謂是鼓起了三寸不爛之舌,假話都說得跟真的似的,若是換了個人來,指不定真就會被年羹堯給鼓動得熱血沸騰不已了的,可惜岳鐘琪早已明瞭了真相是怎麼回事,又怎可能被年羹堯糊弄了去,不過麼,卻也沒出言打斷年羹堯的煽情表演,而是眉頭微皺地聽著,臉色時紅時白地變幻個不停,就宛若心裡頭真就在掙扎激烈一般。

  “真的麼?本王卻是不信!”

  年羹堯話音方才一落,也沒見岳鐘琪有所表示,卻聽帳篷口處突然響起了聲滿是譏誚意味的話語,旋即便見厚實的簾子一動間,一身戈什哈服飾的弘晴已是施施然地從帳外行了進來。

  “你……,弘晴,該死,你怎敢擅闖本督之軍營,就不怕本督將你碎屍萬段麼?”

  聽得有人敢跟自個兒唱反調,年羹堯當即便怒了,瞪著眼便望了過去,立馬便認出了來人赫然是本該在西安驛站裡臥病在床的弘晴,心不由地便是一虛,可再一想,此地乃是自個兒的中軍大帳,周邊有著三萬五千部眾,實是沒必要害怕區區一弘晴的,這便面色一沉,毫不客氣地便訓斥了弘晴一番。

  “你的軍營?當真好笑,此乃朝廷之大軍,何時成了你年羹堯的私軍了?爾串通大將軍王、陝西總督鄂海以及陝西巡撫范時捷,意圖謀反,行跡早已敗露,本王奉旨前來平逆,爾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時?”

  弘晴敢公然在這大帳裡露面,自然已是安排好了一切,自不怕年羹堯能翻了天去,這一見其還在那兒色厲內荏地叫囂個不停,當即便被氣笑了起來,毫不容情地便譏諷了年羹堯一番。

  “大膽狂徒,安敢藐視軍法,來人!”

  這一見弘晴一派有恃無恐之狀,年羹堯的心立馬便沉到了穀底,不過麼,卻並不死心,而是作出一派怒火中燒狀地一拍文案,高聲斷喝了一嗓子。

  “年大將軍可是要喚此人麼?”

  年羹堯這麼一聲斷喝之下,當即便有一人掀簾子行了進來,只不過並不是年羹堯期待的年嘉嚴,而是李敏行,至於年嘉嚴麼,此際,其之人頭赫然正提在李敏行的手中,但見李敏行冷笑地譏諷了年羹堯一句之後,一抬手,已是將兀自還在滴血的人頭往年羹堯面前的文案丟了過去,瀝瀝的血灑了一路,而圓滾滾的腦袋則在文案上彈動了幾下,準確無誤地便停在了年羹堯的面前,一張驚恐萬狀的扭曲面孔赫然朝向了年羹堯的當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5 07:57

第821章 斬將奪軍(二)

  “啊,嘉嚴,是本督害了……”

  那人頭的面孔雖已是扭曲得猙獰無比,可面目卻還是能辨認得清,年羹堯自是一眼便認了出來,但見其滿臉傷感狀地伸出了雙手,似乎要去將那頭顱捧起,口中更是痛苦不堪地呢喃著,一派的喪魂失魄之狀,然則其雙手方才伸到半道,卻猛然一個加速,如一雙鷹爪般狠戾無比地便抓向了岳鐘琪的脖子,速度奇快無比,當真有若閃電一般,這一下要是抓實了,岳鐘琪必受重傷無疑。

  “啊……”

  年羹堯這一出手可謂是突然已極,又快又狠,若是換了個人,倉促之間,斷然擺脫得了傷重被擒之下場,然則岳鐘琪卻是早就有所防範了的,此無他,岳鐘琪可是跟隨了年羹堯近十年,實在是太瞭解年羹堯的冷血與狡詐,壓根兒就不相信年羹堯會為了一名中軍官而傷感若此,哪怕那名中軍官乃是年羹堯的堂弟,也不會有甚例外可言,正因為心中有所提防,年羹堯方才一出手,岳鐘琪已是暴喝了一嗓子,雙手握拳便揮擊了出去,勢大力沉地迎上了撲面而來的雙爪。

  “嘭……”

  雙方勢子都快,也都來不及變招,拳與爪當即便撞擊在了一起,暴出了一聲的悶響,旋即便見岳鐘琪矮壯的身子有若皮球般地向後翻滾了開去,口角邊更是有著一絲血線滴淌而下,顯然在先前的交手中已是吃了個不小的虧,只是這麼一個翻滾之下,年羹堯也就失去了追擊的可能。

  “本督自問待爾一向不薄,東美為何叛我,說罷,給本督一個解釋。”

  一招落空之下,年羹堯也沒再進擊,就這麼大刺刺地端坐在文案後頭,也沒去理會弘晴與李敏行二人,眼神銳利如刀般地凝視著岳鐘琪,從牙縫裡擠出了句陰惻惻的話語。

  “亂臣賊子,人人得以誅之,敏行,給本王砍下這廝的狗頭!”

  似年羹堯這等人,只要給他機會,那就一準有被翻盤的危險,對此,弘晴可是有著清醒的認識的,又怎會犯下這等低級之錯誤,不等岳鐘琪作出回答,弘晴已是陰冷地喝令了一嗓子。

  “喳!”

  聽得弘晴此令,李敏行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緊趕著應了一聲,身形一閃,已是如獵豹般向年羹堯撲殺了過去。

  “弘晴逆賊,老子跟你拼了!”

  年羹堯雖是進士出身,可一身武藝卻是相當之高明,這一見李敏行撲擊而來,立馬便是一聲大吼,雙手一用力,將文案掀了起來,往外一推,試圖以此阻擋住李敏行的進擊方向,其口中倒是大喊著拼命,可人卻是借力向後倒翻了開去,妄圖沖進後帳逃生。

  “噗!”

  年羹堯反應倒是很快,規避的動作也不可謂不敏捷,可惜他就孤身一人,防住了李敏行,就難以再顧及其餘,就在其翻身向後滾了一圈,正要躥起身子之際,弘晴也已是殺到了,人隨劍走,只一抖手,不知何時已然握在手中的軟劍瞬間便抖得個筆直,毫不費力地便刺進了年羹堯的背心之中,當場便給其來了個透心涼。

  “棋差一招,某敗得不冤啊,呵呵,可惜了,若是年某早些發兵,此際也該能砍下你仁親王的狗頭了,哈,成王敗寇,古來莫不……”

  方一中劍,年羹堯便已是定定地站著不動了,先是看了眼胸前露出來的劍尖,而後緩緩地抬起了頭來,也沒試圖轉身去看弘晴的臉,就這麼仰頭感慨了起來,只是話尚未說完,氣力已盡,身子搖晃了幾下,便已是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手足抽搐了幾下,便即就此了了賬。

  “照計畫進行!”

  親手斬殺了年羹堯這麼個心腹大患,本該是件值得慶賀之事,然則弘晴卻並未顯出絲毫的自得之情,也不曾去感慨甚生命的脆弱,僅僅只是冷然地一抖手,將軟劍收回了腰間,面色漠然地便下了令。

  “喳!”

  弘晴此令一下,岳、李二人自是都不敢稍有怠慢,齊齊躬身應了諾,出帳召來了幾名戈什哈,就此忙活開了。

  “咚咚咚……”

  酉時六刻,中軍大帳處突然響起了一陣激昂的鼓聲,原本尚算寧靜的軍營裡頓時便沸騰了起來,各營遊擊將軍以上的將領們全都被驚動了,飛快地披掛整齊,亂紛紛地便策馬向中軍大帳處趕了去,沒旁的,只因此乃聚將鼓,三通鼓不至,那可是要掉腦袋的,以年羹堯治軍之嚴,自是沒誰敢拿自家小命來開玩笑的,只是到了地頭之後,諸將們才發現情況似乎有些不對——往常負責警衛的年羹堯之親衛營不見了,換上的赫然是副將岳鐘琪的兵馬,甚至連年嘉嚴這個中軍官都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岳鐘琪的親衛隊長,一見及此,諸將們自不免為之疑惑萬千,然則不管諸將們是怎生想法,只要是一到了地頭,立馬便被武裝到了牙齒的士兵引領進了中軍大帳,不由分說地全都看管了起來。

  反抗?那是找死,不說每名將領身後都伺候著兩名大刀已然出了鞘的士兵,就說岳鐘琪正龍盤虎踞地高坐在主位的文案後頭,那一臉的殺氣騰騰的樣子,瞧著就令人膽寒不已的,這當口上,眾將們縱使是滿腹的不解與猜疑,卻也沒誰敢出言詢問的,也就只能是老老實實地各自就了位——參將以上者可以有座,至於遊擊將軍們麼,也就只能是忐忑不安地分兩列站候著。

  “諸位,今夜急召爾等前來,是有一事要宣佈,有請欽差王爺!”

  須臾,三通鼓歇,各營遊擊將軍以上的將領皆已到齊了,盤坐在文案後頭的岳鐘琪霍然起了身,滿臉殺氣地環視了一下眾人,中氣十足地宣佈了一句道。

  “本王弘晴,奉陛下旨意前來平叛,有密旨在此!”

  岳鐘琪這麼一宣,諸將們自都不免為之一驚,然則還不等眾將們作出反應,卻見已然穿戴好整齊朝服的弘晴已是大步從後帳行了出來,雙目迥然地環視了一下諸將,而後將手中捧著的詔書高高地舉過了頭頂,亢聲地宣了一嗓子。

  “末將岳鐘琪在此聽令!”

  聽得弘晴自報家門,諸將們頓時便哄亂了起來,正自不知所措間,卻見岳鐘琪已是率先跪倒在了地上,高聲表了態。

  “末將王廬在此聽令!”

  “末將陳其三在此聽令!”

  “末將……”

  ……

  岳鐘琪這麼一跪下,其手下的將領自是紛紛有樣學樣,到了末了,滿帳將領們全都跪了下來,便是那些個年羹堯的親信將領們也不例外。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驚聞西北有變,朕心甚憂,特令仁親王弘晴為欽差,總制西北軍政大局,凡四川、陝西、甘肅、青海、山西之諸般軍政事宜,皆受仁親王之節制,有敢違抗者,便是謀逆之惡行,當夷滅九族,欽此!”

  待得諸將們全都跪下之後,弘晴這才不緊不慢地宣了密旨。

  “末將等叩謝天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密旨一宣完,又是岳鐘琪領著眾將們磕頭謝恩不已,只是這等謝恩之聲顯得頗為的淩亂,毫無疑問,諸將們此際的心全都是懸著的。

  “端上來!”

  眾將們都已是三呼了萬歲,然則弘晴卻並未叫起,而是運足了中氣地斷喝了一嗓子,旋即便聽後帳裡有人高聲應了諾,一名戈什哈手捧著個大託盤從內裡行了出來,那託盤上赫然擺放著顆血淋淋的人頭!

  “啊,是提督大人!”

  “怎麼回事?為何如此!”

  “啊,是年大人!”

  ……

  大帳裡火燭通明,諸將們自是都能瞧得清那人頭的模樣,這一發現居然是年羹堯的首級,頓時便是一陣大亂。

  “肅靜,有敢高聲喧嘩者,殺無赦!”

  眾將們這麼一亂,領兵在一旁監視著的李敏行自是不敢怠慢了去,但見其一揚手中的三尺青鋒,厲聲便斷喝了一嗓子,強行彈壓住了眾將們的騷動。

  “爾等沒有看錯,這首級正是反賊年羹堯的,此獠不請旨而擅調大軍越境,反形已是畢露,又暗中部署造反事宜,妄圖兵發西安,謀刺本王,已是罪不容恕,本王不得已,只能斬之,此乃其咎由自取,本王相信此陰謀事當與諸位無關,故,本王只斬年羹堯一人,絕不大肆株連,諸位只消聽從調遣,不但無罪,反是有大功於社稷,待得西北事了,皆有重賞,爾等可願聽本王之令行事否?若願,請袒右臂高舉!”

  眼下這支川軍其實算不得精銳,然,於弘晴下一步行事卻有著大用之處,出於此等考慮,弘晴自不願大開殺戒,這便將所有的罪行全都推到了年羹堯一人的身上,很是大度地赦免了所有人等之過。

  “末將願聽從調遣!”

  “末將願聽王爺之令行事!”

  “末將願為王爺效死沙場!”

  ……

  弘晴此言一出,又是岳鐘琪率先帶頭舉起了右臂,其一系的將領自是紛紛跟上,而原本屬於年羹堯一系的將領們也僅僅只是稍作猶豫,便即跟著也表了態,不多會,滿大帳裡已是胳膊林立,效忠之聲此起彼伏地響成了一片……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5 07:57

第822章 再下兩城

  誠德元年正月十二日,辰時末牌,雪後初晴,多日不見的日頭在雲層間乍然而現,儘管沒甚暖意,可總比寒風呼嘯要強上不少,然則同車而坐的鄂海與范時捷這兩位陝西方面的軍政巨頭卻顯然無心去享受那等春光的明媚,盡皆愁眉不展地端坐著不動,車廂裡的氣氛自也就不免壓抑得驚人,這一切的一切只因盤踞在驛站的弘晴突然發出了一道命令,讓西安的七品以上文武官員一體到驛站議事,無故缺席者,一律以藐視欽差之罪論處。

  算將起來,弘晴到西安都已是十二天了,自打第一天露了個面之後,便沒了聲息,只言臥病在床,然則任憑鄂、範二人如何打探,也都不曾探出弘晴的病情到底如何了,只知曉是感了風寒,至於將養的情況麼,卻是一無所知,為此,鄂、範二人私下裡也不知費了多大的心力,奈何不管是他倆親自去求見,還是幾番派出郎中去摸底,都無法進入驛站一步,這等情形顯然有些不太正常,只是在不清楚弘晴的具體部署之下,二人也實是不敢有甚輕舉妄動的,所能做的其實真的不多,一是嚴密監視驛站那兩千新軍的調動情況,二麼,便是不斷發文年羹堯處,要其趕緊發兵。

  驛站處的新軍始終安靜得很,哪怕是出操,也就只在附近,從不遠離驛站,至於年羹堯處麼,也始終沒見回音,哪怕范時捷已是將京師發來的緊急命令傳了過去,也沒見年羹堯給個回信,而兩方面派去催請的人手麼,也都如石沉大海般地沒了蹤影,這等情形一出,鄂、範二人自不免有些個疑神疑鬼,正不知該如何應對十四爺處接連發來的緊急命令之際,冷不丁病了多日的弘晴居然有召了,還是如此嚴厲之措辭,二人自是不敢不去,只是各自的心情卻也就不免為之沉重不已了的。

  “王爺有令,宣:陝西總督鄂海、陝西巡撫范時捷一體入內覲見!”

  鄂、范二人方一趕到了驛站,便即遞了請見之名刺,然則卻並未立刻得見,而是直到西安城中大小官員們全都到齊了之後,方才有一名身著參將服飾的王府侍衛將領大步從驛站裡行了出來,高聲宣佈了弘晴的命令。

  “這位將軍請了,不知您尊姓大名?呵呵,那個,哦,李敏行、李將軍可還在內裡?”

  弘晴既是有宣,鄂、範二人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跟著那名參將便行進了驛站,鄂海倒是沒覺得有太多的不對處,可范時捷心細,卻是隱約察覺到情形怕是有些不對,這便疾走一步,搶到了與當先行走的那名參將齊平的位置上,陪著笑臉地發問了一句道。

  “范大人客氣了,末將丁松,至於李將軍麼,范大人入內便知。”

  面對著范時捷的小意討好,那名年輕的參將倒是並不倨傲,很是客氣地解釋了一句,可也就只是自報了家門,至於實質性的內容麼,卻是半點全無。

  “哦……”

  范時捷顯然對這麼個答案並不滿意,輕吭了一聲,還要再問,奈何丁松卻是沒再給其開口的機會,腳步只一加快,便已是又將范時捷甩下了一大步,一見及此,范時捷儘自滿心的疑惑,卻也不敢再多探問了的,只能是默默無語地跟在了詫異不已的鄂海身後,一路穿堂過巷地到了弘晴所住院子的書房,方才一轉過書房門口的屏風,入眼便見弘晴精神奕奕地端坐在文案後頭,哪有半點的病態可言。

  “下官鄂海(范時捷)叩見王爺!”

  鄂、范二人原本就疑心弘晴是在裝病,哪怕經過了王曲這個名醫的診斷,二人也不敢輕信弘晴是真的病了,一直就在提防著弘晴會玩陰招,只是十多天下來,始終沒發現弘晴處有甚反常的舉措,二人疑心之餘,也不免稍稍放鬆了些警覺,只是這會兒見弘晴人雖是無言地端坐著,可神采卻明顯是飛揚的,顯然與大病初愈渾然不搭邊,二人自不免都有些心慌,但卻斷然不敢失了禮數,也就只能是強壓住心中的詫異,忙不迭地全都搶上了前去,規規矩矩地大禮參拜不迭。

  “二位大人近來都很忙啊。”

  面對著鄂、範二人的大禮參拜,弘晴並未照規矩叫起,而是好整以暇地端坐著不動,好一陣子的沉默之後,這才戲謔地調侃了二人一句道。

  “王爺海涵,下官等因著公務纏身,未能日日前來請安,實是不該,還請王爺見責。”

  這一聽弘晴此言蹊蹺,鄂、範二人不由地都是一驚,到了末了,還是范時捷反應快,趕忙陪著笑臉地回了一句道。

  “公務纏身?嗯,不錯的理由,只是不知你范巡撫都在忙些甚公務,可能說來與本王聽聽麼?”

  范時捷說得倒是順溜無比,然則弘晴卻顯然並未因之所動,依舊是那副戲謔的笑容,滿不在乎地往下追問道。

  “王爺明鑒,都是些地方上的細務,實不堪與聞,若是王爺要過問,還請先請了旨意,下官自當詳細解說。”

  這一見弘晴神情不對味,范時捷原本就虛的心頓時便更虛了幾分,可口氣卻反倒是強硬了起來,搬出了欽差阿哥無旨意不得過問地方政務的朝律來,不甚客氣地便頂了弘晴一把。

  “嗯,范大人說得不錯,若無旨意,本王縱是欽差,也不得干預地方治理,好,甚好,范大人能如此堅持原則,確是難能可貴啊,若是范大人能將這等堅持用在正道上,朝廷或可多一能臣幹吏,可惜啊,范大人一開始就走錯了路,又不知悔改,一錯再錯,如今想要回頭,怕也沒了可能,此確是憾事也!”

  弘晴與范時捷當年在戶部清欠時便曾打過交道,對其清廉與才幹還是頗為欣賞的,只可惜他早早就上了四爺的船,與四爺之間的瓜葛實在是太深了些,弘晴自是不可能再用其,這會兒儘管已是下了決心要處置范時捷,可心中還是為其之才幹惋惜不已的,一番感慨之言確是出自肺腑。

  “王爺何出此言,下官不明所以,也當不得王爺這等感慨!”

  一聽弘晴這般說法,范時捷的心頓時便沉到了穀底,但卻不願就此服軟認輸,但見其牙關一咬,已是猛然跪直了身子,怒目瞪視著弘晴,亢聲反駁了一句道。

  “范巡撫是個明白人,又豈會不知本王在說甚,呵,也罷,本王便讓你徹底死心也好,搬上來!”

  弘晴似笑非笑地看著怒氣勃發的范時捷,嘴角一撇,已是就此喝令了一嗓子。

  “喳!”

  弘晴這麼一聲令下,就聽門外響起了一聲應諾,旋即便見一名侍衛手托著個大託盤從外頭行了進來,託盤上赫然正是一顆人頭!

  “啊,這……”

  鄂海與年羹堯並不熟,自是認不出那人頭是何許人,只是冷不丁見到如此猙獰的人頭,頓時嚇得驚呼了起來。

  “仁親王,爾竟敢謀殺朝廷大員,此是何道理!”

  范時捷與年羹堯之間的關係雖遠談不上密切,甚至私下裡還曾有過不少的齟齬,可畢竟都是四爺一系的人,見面的次數自是不少,那人頭只一出現,范時捷便已認出了來歷,心驚之餘,也不禁便是一陣大怒,也顧不得甚上下尊卑,昂著頭便怒叱了一嗓子。

  “謀殺?呵,范巡撫扣的這頂帽子不小麼,本王可是當不得,倒是爾與年羹堯密謀起兵造反,欲拿本王的頭,給某些人當見面禮,倒真是好算計,只可惜啊,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爾等自以為行事詭秘,卻不知本王早已察覺了爾等的陰暗勾當,而今,年羹堯先死,你也不過遲一步耳!”

  弘晴又豈是那麼好嚇唬的,任憑范時捷怒叱得多麼正義凜然,弘晴也就只是報之以一聲嘲弄的冷笑,毫不客氣地便駁斥了其一番。

  “某乃朝廷封疆大吏,非是爾可以輕動者,要想處置本官,請拿聖旨來!”

  眼瞅著形勢已是不妙到了極點,范時捷倒是放開了,梗著脖子便嚷了起來。

  “聖旨麼?本王處倒是有一份,爾等且跪好聽宣罷!”

  話既已說破,彼此間也就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了,弘晴也懶得再與二人多囉唕,冷笑了一聲,一抖手,從寬大的衣袖裡取出了份卷著的詔書,雙手捧著高高地舉過了頭頂。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驚聞西北有變,朕心甚憂……”

  弘晴這等宣旨的架勢一出,鄂、範二人頓時全都慌了神,可卻還是不能不跪伏在地,而弘晴也沒去管二人到底是怎個表情,伸手攤開了詔書,慢條斯理地便宣了起來。

  詔書並不長,弘晴宣詔的聲音也不算大,可聽在鄂、範二人的耳朵裡,卻當真有若炸雷一般,到了此際,二人才真正明白過來,敢情弘晴所謂的生病還真就是假的,西北的局勢早已被弘晴掌控在手了,儘自滿心的慌亂與不甘,卻已是無可奈何了的,這不,弘晴宣詔未畢,鄂、範二人已是盡皆軟到在地,再無一絲的抗爭之氣力……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5 07:57

第823章 英雄末路(一)

  肆虐了一冬的大雪終於是停了,雲層散盡,碧空如洗,日頭當空高懸,金燦燦的陽光下,雪地裡粼光閃閃,其景美不甚收,若是騷客文人至此,那一準會詩興大發,然則十四爺的心思卻顯然不在這上頭,一雙眼雖是凝望著遠處的雪山風光,可眼神裡蕩漾著的不是欣賞之色,而是濃得化不開的憂愁。

  七年了,自打康熙五十三年率大軍出征,在這邊塞之地,他十四爺已是征戰了七年餘,大小戰事經歷了無數,雖說因著各種原因沒能徹底平滅叛亂的準噶爾諸部,可畢竟是收復了西藏之餘,又穩固住了邊疆局勢,至少在他十四爺本人來看,已然算是對得起社稷了的,可換來的結果呢,居然是三爺的登基,這令十四爺如何能服氣,正是出自這等不甘之心理,哪怕這大半個月來,三爺那頭詔令不斷,十四爺也沒去理會,就是不打算孤身歸京奔喪,縱使一定要歸京,那也絕對不會按三爺的套路走,憑著三十萬雄兵在手,十四爺不以為三爺真能奈何得了自己,只是話又說回來了,十四爺同樣也不敢輕動,此無他,只因十四爺也有著難言的隱憂在!

  糧秣!歸根到底還是這麼個老問題——自打去冬以來,劉三兒與李雙春這兩位糧道主副官便開始不聽指揮了,不管老十四怎麼去文催逼,二人都是一個腔調,一味地推說雪大難行,往大營裡調運的糧秣一直不足數,總是保持在勉強供應大軍十日之用的量上,一旦略有剩餘,那兩人便不再發糧,對此,老十四自是恨極,卻也無可奈何,沒旁的,那兩位壓根兒就不歸他老十四統屬,而兵、戶二部那頭也難以制約得住這兩個弘晴的門下奴才,這等令人頭疼萬分的情形就這麼尷尬地保持了一冬。

  沒有糧,大軍就無法開拔,對此,老十四縱使再心急,也沒得奈何,實際上,他也不是沒想過強行接管一路上的糧站,也真就派出了一支精銳騎兵試著去控制住離著最近的兩個糧站,試圖奪取其中的存糧,可惜劉三兒與李雙春二人對此早有防備,離著大軍最近的兩個糧站裡都沒多少的存糧,僅僅能勉強供大軍兩日之用而已,不等老十四的偷襲部隊再次發動,劉、李二人已是悍然焚燒了後續幾個糧站,不僅如此,還發文對老十四的縱兵劫掠之事作出嚴正的抗議,將後續糧站的失火之責任也一股腦推到了亂兵所為上頭,為此,雙方的筆墨官司打了個沒完,糧道上供應的糧秣也就更是不足了起來。

  糧道既是靠不住,老十四唯一的指望也就只能是著落在年羹堯的身上了,畢竟以四川、漢中之富庶,供應三十萬大軍起兵回京的糧秣斷無問題,奈何年羹堯那頭也是遲遲不見動靜,縱使老十四都已是幾番派人去催了,卻始終無法從年羹堯口中得到個准信,這等情形之下,老十四縱使再心急火燎,也只能是無奈地等著,至於等到的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確也就不是他老十四能左右得了了的,心情煩悶之下,老十四也就不想再在喧囂的軍營裡呆著,而是領著一幫親衛們縱馬在雪地裡賓士了一番,隨意地選了座小山包,就此停駐了下來,百無聊賴地賞著雪景。

  “報,稟大將軍,西安急件!”

  就在老十四思緒紛亂地屹立於山頂之際,一騎突然從遠處趕了來,縱馬直接奔到了離老十四不足五步的距離上,方才勒住了狂奔的戰馬,而後一個俐落的滾鞍下馬,已是跪在了老十四的身前,手一舉,一枚小銅管已是出現在了老十四的眼前。

  “唉……”

  只一看那小銅管的式樣乃是最緊急信件的格式,老十四的臉色立馬便是一變,顧不得多言,一把便將小銅管搶了過來,飛快地扭開其上的暗扣,從內裡取出了一卷紙,攤開一看,臉色頓時便已是煞白一片,呆呆地站了良久之後,這才悶悶地發出了一聲長歎,痛苦地閉上了眼,此無他,這卷密信裡消息不少,可全是壞消息,不單是年羹堯已被弘晴斬殺,就連鄂海與范時捷都已然被弘晴拿下了大獄,如今的西北局面已然徹底落入了弘晴的掌控之中,老十四翻盤的最後機會也就此宣告幻滅了去!

  “走,回營!”

  老十四到底是梟雄之輩,儘管被這一連串的壞消息打擊得不輕,可也就不過愣神了片刻,便已是清醒了過來,這就打算回營召集一眾心腹大將再議個章程出來,怎麼這也不能就此認了栽!

  “怎麼回事?為何混亂如此!”

  老十四今兒個出營散心,跑得離大營稍有些遠了,儘管是一路疾馳,趕回大營也已是大半個時辰之後了的,這才剛縱馬接近營區,就已然聽到軍營裡歡呼聲接連不斷地響著,心頭不由地便是一沉,趕忙一個打馬加速,如奔雷般地沖進了營區,入眼便見無數的士兵在歡呼雀躍著,不止是他的中軍如此,左右前後各營都是一般無二,一見及此,老十四的臉色立馬便陰沉了下來,縱馬沖到了一名興奮得大呼小叫的遊擊將軍面前,寒著聲便斷喝了一嗓子。

  “稟大將軍,先前延信將軍與欽差大人已是當眾宣佈了將在近期內撤軍之消息,末將等盼歸已久,故而失態,還請大將軍海涵則個。”

  見得趕來的是老十四,那名遊擊將軍自不敢輕忽了去,趕忙跪在了老十四的馬前,恭謹地將事由道了出來。

  “什麼?”

  一聽這麼個消息,老十四隻覺得胸口猛地一疼,一口血已是狂湧到了嘴邊,卻又不願當眾失了態,這便強行地將血生咽了下去,只是血線還是沁出了嘴角,卻也顧不得去擦上一下,率領著手下的親衛縱馬便奔向了中軍大帳,尚未下馬,就見副帥延信與一名中年宦官已是連袂迎上了前來。

  “延信,爾好大的膽子,竟敢不經本王的同意,擅自在軍中散佈謠言,是欲造反麼?”

  老十四並未下馬,而是一揚馬鞭,劈頭蓋臉地便將延信臭駡了一通。

  “大將軍誤會了,末將只是奉旨行事而已,陛下有旨意給您。”

  延信乃是中立派,素來不摻和到阿哥們之爭中去,平日裡對老十四也一向是言聽計從,向不敢有甚頂撞之言行,然則今兒個不同往日了,有了聖意的支持,延信自也就不會再在乎老十四的權威,不亢不卑地便頂了一句道。

  “陛下有詔書在此,大將軍王允禵還不跪下聽宣!”

  延信此話方才剛落,也沒等老十四再次開口,就見那名中年宦官已是上前一步,一抖手,從衣袖裡取出了份卷著的詔書,高高地舉過了頭頂,亢聲便斷喝了一嗓子。

  “臣,愛新覺羅.允禵恭聽聖訓。”

  那名中年宦官中氣十足,一聲斷喝之下,原本正亂糟糟地喧嘩著的將士們頓時全都安靜了下來,無數人的目光立馬齊刷刷地全都聚焦在了老十四的身上,所帶來的壓力無疑是巨大的,直壓迫得老十四面色煞白無比,儘管滿心的不服氣,可在這等情形之下,老十四也真就不敢作出公然抗旨不遵的事兒,無奈之餘,也只能是牙關一咬,翻身下了馬背,不甘不願地往地上一跪,甕聲甕氣地回應了一句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先皇大行,朕心甚亂,著大將軍王允禵即刻回京襄贊朝務,准帶二十騎隨行,由仁親王弘晴護送,限時二十日內抵京,不得有誤,欽此!”

  若說這半月餘來諸多聖旨還算客氣的話,這一份旨意可就是毫無半點的容情之處,字數雖不甚多,可字裡行間卻滿是騰騰之殺氣,毫無疑問,若是老十四再不奉召的話,接下來到的可就不是詔書,而是屠刀了的。

  “臣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時此刻,老十四心中對三爺的恨意可謂是傾盡三江之心也難以洗盡,奈何人在屋簷下,卻也不能不低頭。

  “大將軍王,陛下有急召,不可延誤,您這就請罷。”

  老十四方才剛謝了恩,身子都還沒站直呢,那名中年宦官已是面無表情地一擺手,就此催請了一句道。

  “公公且請稍候,容本王處理下手尾再行啟程如何?”

  老十四顯然是不甘心就這麼被剝奪了兵權,哪怕明知無望,卻還是想做出一番最後的掙扎。

  “不必了,軍中事宜已由延信將軍接手,至於西北軍政,也已由仁親王負責打理,您還是請隨老奴一起上路罷。”

  中年宦官壓根兒就沒打算給老十四這麼個垂死掙扎的機會,直截了當地便拒絕了老十四的提議。

  “哼!”

  老十四看了看中年宦官,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延信以及其身後的諸般將領們,見無人在此際出頭支持自己,又怎會不知大事已去,心中當即便滾過了一陣的悲哀與淒涼,也懶得再做無謂的掙扎,重重地冷哼了一聲,翻身上了馬背,一聲不吭地便向營外疾馳了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5 07:58

第824章 英雄末路(二)

  誠德元年正月十四日,奉旨巡視西北的仁親王弘晴上本奏事,列舉原陝西總督鄂海、陝西巡撫范時捷、四川提督年羹堯等人諸多不法事,並彈劾諸人串謀造反,報稱已斬殺稱兵造反之年羹堯,並已將同謀之鄂、范等諸般官員一體捉拿下獄,為免西北軍政有亂,特保舉原征西將軍延信為陝西總督,並負責征伐準噶爾部大軍之撤軍事宜,保舉陝西藩台趙長明為巡撫,所遺之缺由原川西糧道劉三兒接任,並保舉原西北糧道李雙春接任陝西臬台之缺,保舉原仁親王府侍衛統領李敏行接任四川提督一職。

  奏本一至京,朝野為之譁然一片,上本言事者眾,反對者有之,叫好者也有之,眾說紛紜之下,朝局頗顯混沌,然,誠德帝卻是沒給諸般臣工大議之機會,獨斷乾坤地便准了弘晴諸般所請,並嚴令弘晴即刻護送大將軍王入京奔喪。

  誠德元年正月二十日,老爺子的批復尚未到,老十四卻是已然先到了,消息一經傳到驛站,弘晴自是不敢輕忽了去,親率兩千新軍勁旅以及暫署各衙之主官們一併到城西處相迎。

  末時一刻,碧空萬里無雲,春日高懸天空,暖烘烘的陽光照在人身上,舒服得令人很有種嗜睡之衝動,然則有著弘晴這麼個尊貴人物在,場中數千人又有誰敢微露懈怠之意的,只能是強打起精神,默默地立在道旁,恭候著大將軍王的到來。

  末時三刻,大道的遠端的山彎處突然一陣煙塵滾滾而起,旋即便見一彪軍馬有若旋風般直沖而來,一面鐵血大旗下,一名帶甲將軍面若寒霜地打馬飛奔著,緊隨其後,又有一撥軍馬從山彎處狂奔而出,領先的赫然是一名中年宦官,前後兩撥人馬都不算多,前者不過二十一騎,後者也就只有百騎不到,可胯下所乘都是駿馬,速度奇快無比,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已是沖到了歡迎隊伍的不遠處。

  “小侄見過十四叔!”

  弘晴眼神好得很,大老遠便已認出了那名帶甲將軍正是大將軍王老十四,這一見其橫衝直撞而來,便知其這是在故意撒氣,心中暗自好笑之餘,也不願被其沖了滿面的塵埃,這便一揮手,率部便迎上了前去,隔著還有二十餘丈遠,便已是在馬背上一躬身,很是恭敬地招呼了一聲。

  “嘿,我說誰這般威風,原來是你晴哥兒啊,了不得,連爺都被你玩在手掌心裡了,好,好樣的!”

  老十四心中憋著一把火,哪怕明知道此際跟弘晴發火,也不過是徒勞的唇舌罷了,可還是沒能忍住,儘管停下了狂奔的戰馬,卻沒給弘晴啥好臉色看,陰陽怪氣地便譏諷了弘晴一番。

  “十四叔一路遠來辛苦了,小侄已讓人打掃了驛站,且請十四叔暫且屈就一番,將養幾日,再行回京可好?”

  對於老十四這麼個悲情人物,弘晴其實是頗為同情的,實際上,若是論雄才大略的話,他要遠比三爺、四爺更合適當皇帝的,可惜這就是天家政治的殘酷性,成則王敗則寇,越是有才幹的皇子,一旦沒能登上帝位的話,下場一準越慘,毫無疑問,一旦回了京,等待老十四的絕對沒啥好果子,正因為此,弘晴自是不會去計較老十四的惡劣態度,溫文爾雅地笑了笑,很是謙遜地便提議了一句道。

  “不必了,本王奉旨回京,須臾耽擱不得,讓路!”

  弘晴倒是一片好心,然則老十四卻壓根兒就不領情,不容分說地一擺手,毫不客氣地便斷喝了一嗓子。

  “散開!”

  對於老十四這等不合作的賭氣態度,弘晴其實早有預料,實際上,這數日來,儘管三爺那頭的批復尚未送至,可弘晴卻是早已按著自個兒的思路,將西北的政局好生梳理了一番,該交代的事宜早已是交代清楚了的,至於行裝麼,弘晴此來本就沒帶啥家什,也不過就是些隨身的包裹罷了,早就已都帶在了身上,就算即刻起行,於弘晴來說,也沒啥不可以的,正因為此,弘晴並未計較老十四的無禮,也沒多言勸阻,僅僅只是淡然地笑了笑,一揚手,中氣十足地下了令,旋即便見兩千新軍騎兵左右一分,已是讓出了條通路。

  “駕!”

  哪怕弘晴再如何客氣,老十四也沒加以理會,甚至連看都不看弘晴一眼,便已是一個打馬加速,如飛一般地竄了出去,沿著新軍將士們讓出來的通道,一路狂奔地向前沖,緊隨其後的二十名護衛見狀,同樣沒管前來迎候的諸般人等是怎生感想,一窩蜂地便跟在了老十四的身後,就這麼揚長而去了。

  “跟上!”

  眼瞅著老十四這般無禮,弘晴實在是有些個哭笑不得,可也懶得去與一將倒楣之人多計較,這便將暫時署理陝西巡撫的趙長明等幾名地方大員叫到了身旁,低聲地交代了幾句,而後便即一揮手,高聲下了令,率領著兩千精銳騎兵便狂奔著向老十四等人追了上去……

  “仁親王殿下,我家王爺有請!”

  行行複行行,一路狂趕之下,弘晴一行人等很快便過了潼關,又過了太原、井陘關,于誠德元年二月初一趕到了延慶州(今之延慶縣),再有半日便可入京,大軍並未駐紮縣城,而是就在荒山野地裡安下了營壘,因著這些日子以來,老十四的一貫不理不睬,弘晴也就沒打算再去自討沒趣,這一紮好了營,便貓在了中軍大帳處,默默地尋思著回京之後的朝局之演變,卻不曾想老十四竟派了名親衛前來相請,還真就令弘晴頗感意外的。

  “小侄見過十四叔。”

  老十四既是有請,弘晴自是不會拒絕,施施然地便到了老十四的帳篷中,這才方一掀簾子進了帳,入眼便見老十四正盤坐在幾子前,悶悶地獨飲著,並不因弘晴的到來而又甚反應,弘晴也沒計較那麼許多,緩步便行了上去,笑呵呵地便打了個招呼。

  “坐!”

  老十四一口氣將大碗裡的殘酒一飲而盡,而後重重地將空碗往幾子上一擱,頭也不抬地吐出了個字來。

  “謝十四叔賜座。”

  弘晴渾然沒在意老十四的惡劣態度,淡淡地笑了笑,客氣地謝了一聲,而後便盤腿端坐在了老十四的對面,順手從一旁抄起了一隻空碗,拿起酒罈子,將老十四與自個兒面前的空碗盡皆斟滿了,也不多言,只是端起酒碗,朝著老十四比了個“請”的動作。

  “說罷,在你小子眼中,爺是個怎樣的人物?”

  老十四一開始也沒吭氣,就這麼默默地與弘晴連幹了兩大大碗公,縱使酒量大,可這等喝悶酒的情形下,很快便已是喝得有些高了,心弦也就沒繃得似先前那般緊,待得再次放下了空碗,就見老十四瞪著滿是血絲的雙眼,死死地盯著弘晴,滿是酒氣地開了口。

  “十四叔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弘晴並未直接回答老十四的問題,而是笑著反問了一句道。

  “真話如何,假話又如何?”

  一聽弘晴這般反問,老十四的眉頭立馬便是一揚,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假話麼,嘿,小侄要說十四叔是個英雄,至於真話麼,還是前頭那句話。”

  弘晴微微一笑,給出了個令老十四茫然不知所以的回答。

  “何解?”

  老十四茫然地看了看弘晴,愣是搞不懂弘晴這話到底隱含著甚意思來著,無奈之下,還真就只能往下追問道。

  “常言道:不以成敗論英雄,故,十四叔是英雄,成亦英雄,敗亦英雄。”

  弘晴戲謔地一笑,再次給出了個有些個雲裡霧裡的答案。

  “呵,你個混小子,敢情是在拐著彎子罵爺呢,人只說成王敗寇,到了你嘴裡,卻都是英雄了,那爺不過就是末路之英雄罷了,也對,你老子登了基,爺不就是英雄末路了麼?哈哈哈……”

  這一回老十四算是聽出了味來了,不由地也是一樂,笑駡了弘晴幾句之後,便即自嘲了起來,說著,說著,竟自放聲狂笑了起來,只是這等笑聲裡渾然不見半點的喜悅,有的只是苦澀與悲哀之意味。

  “十四叔,早些休息罷,明兒個回了京,怕是還有不少的勾當,養足了精神,也算是好事。”

  這一見老十四已是喝得高了,弘晴自是不願陪其發瘋,不管怎麼說,避嫌還是要的,畢竟眼下不同往日了,三爺不單在防著一眾兄弟們,便是連他弘晴也都在被防之列,儘管無懼,可能少些麻煩也是好的,正因為此,弘晴也就不想再多逗留,起身交代了句場面話之後,便打算就此走了人。

  “小子,給爺一個實話,爺會是怎個下場?”

  老十四並未出言挽留弘晴,就這麼默默地看著弘晴走到了帳篷口處,卻突然開口問出了個敏感至極的問題來。

  “十四叔醉了,且就一直醉下去也好,想太多,心難免便煩。”

  用不著去猜,弘晴也知道老十四的下場會是如何,不過麼,他卻是不打算說得太透,也就只是略略地點了一句,便即大步走出了大帳,無言地歎了口氣,默默地便向中軍大帳行了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5 07:58

第825章 大鬧乾清宮(一)

  “陛下口諭:宣,大將軍王允禵、仁親王弘晴乾清宮覲見!”

  延慶州本就離京師不遠,一眾人等都是騎軍,行軍速度自是極快,尚不到午時,便已趕到了京城,弘晴等人也沒耽擱,護衛著老十四便直奔皇城,在宮門處下了馬,遞上了請見牌,不多會,便見李德全領著兩名小太監匆匆而來,一本正經地宣了誠德帝的口諭。

  “臣等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既是得了聖諭,謝恩乃是題中應有之意,所不同的是弘晴嗓音洪亮,而老十四不過是張張嘴地應付其事罷了。

  “二位王爺請了,陛下已在宮中候著呢。”

  李德全顯然是不打算跟老十四有甚拉扯,待得二人起了身,立馬便退到了一旁,皮笑肉不笑地催請了一句道。

  “有勞了李公公了。”

  對於李德全的催請,弘晴倒是客氣得很,拱手致謝了一番。

  “皇阿瑪梓宮何在?”

  十四爺可就不似弘晴那般和藹了,但見其面色陰沉如水地瞥了李德全一眼,從牙縫裡擠出了句話來。

  “好叫十四爺得知,就在乾清宮內。”

  這一聽老十四如此突兀地問起這麼個問題,李德全的笑臉不由地便是一僵,忙不迭地偷看了弘晴一眼,待得見弘晴有意無意地點了下頭,這才緊趕著回答道。

  “前頭帶路!”

  老十四平板著的臉上滿是陰霾,不過麼,倒是沒甚旁的表示,僅僅只是不耐地一揮手,聲線陰寒地喝令道。

  “喳,二位王爺,請。”

  這一見老十四形狀不對,李德全的心頓時便“咯噔”地一沉,可轉念一想,有著仁親王在,應該不會鬧出甚大亂子才是,也就沒再多遷延,恭謹地比了個“請”的手勢,引領著老十四與弘晴便進了天安門,一路無語地往乾清宮趕。

  乾清宮乃是後宮三宮之首,自明成祖以來,便是天子的寢宮,豪華氣派自是不消說之事,然則眼下的乾清宮卻是一色的素白,渾然不見往日的金碧輝煌,此無他,只因大行皇帝康熙的靈柩如今就停放在正殿中,兼作了靈堂之用,自是須得以素白為主色調,間或有旁的顏色,那也是一水的黑,不見奢華,只見肅穆,大老遠便能感受到大殿裡的悲與哀。

  “十四爺,您……”

  李德全原本是領著老十四與弘晴要走側門先去見駕的,卻不曾想方才走到乾清宮外的小廣場上之際,老十四突然加快了腳步,丟下了李德全等人,急匆匆地便直奔正殿而去了,一見及此,李德全不由地便慌了神,趕忙高聲便要制止。

  “李公公,且去請皇阿瑪來正殿罷。”

  不等李德全將話說完,弘晴已是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句,旋即便也緊跟著老十四向正殿趕了去,沒旁的,概因弘晴早已料到老十四必然會來上這麼一手——除了是要宣洩一下心中的不甘之外,老十四未必就沒有借此機會統合諸阿哥勢力之想法,而這,自是須得在鬧事中來確立其中心之地位,對此,弘晴儘管有著清醒的認識,但卻並不打算去阻止,理由?很簡單,弘晴這幾年風頭出得太大了些,已然令三爺大生忌憚之心了的,自是需要一個強硬的敵人出現,也好讓三爺暫時息了過河拆橋之心思,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老十四的鬧事恰恰正是弘晴所樂見之局面。

  “唉!快,快去稟明陛下!”

  這一見老十四與弘晴都先後奔梓宮去了,李德全當場便急得直跺腳,實是怕梓宮裡出了大亂子,回頭沒法跟誠德帝交代,自是顧不得許多,回頭朝著那兩名看傻了眼的小太監嘶吼了一嗓子,而他自己卻是拔腳便往梓宮處奔了去。

  康熙帝雖已是死去月餘了,可因著禮部那頭所宣的吉日未到,至今尚未發喪,一眾天家子弟自也就還須得日夜守靈,這不,都已快到午時了,大殿裡依舊跪滿了人,左邊是一長溜的爺們,從四爺到最小的胤袐都在,就連三爺的十幾個兒子也都跪在那兒,而右邊則全是一眾嬪妃們,不止是老爺子遺下的榮妃等人在,三爺的一大幫妻妾們也在董鄂氏的帶領下跪在靈前幹嚎著,沒法子啊,這哭靈都已是哭了一個多月了,有再多的悲傷,也早已哭完了,剩下的也不過就是虛應其事的裝模作樣罷了。

  “皇阿瑪啊,兒臣……”

  一眾人等正自假哭不已間,突然間見老十四一臉黑沉地闖了進來,頓時都被唬了一大跳,本就不大的哭聲立馬便就此停歇了下來,所有人等的目光齊刷刷地便全都聚焦在了老十四的身上,然則老十四卻並未去理會眾人之凝視,木訥訥地在殿口處站立著不動,好一陣的發呆之後,這才突然淚水狂淌地哀嚎了一聲,只是話未說完,人已是向後軟倒了去。

  “十四叔,請節哀。”

  老十四這麼一倒,大殿裡頓時便是一陣哄亂,好在弘晴已然趕到,只一伸手,便已將老十四的身子扶住了,儘管明知老十四此舉有著濃濃的做戲之成分,可弘晴卻並未點破,而是溫聲地勸慰了其一句道。

  “滾開,誰要你假好心!”

  弘晴倒是好心,奈何老十四今兒個可是憋足了勁要鬧事的,自不會給弘晴啥好臉色看,一振臂,便已是將弘晴推了開來,而後踉踉蹌蹌地便往康熙帝的靈柩撲了過去。

  呵,好個混帳東西,要鬧也由得你了!

  老十四這一推乃是含怒出手,力量自是不小,饒是弘晴早有防備,也不禁連退了兩大步,這等情形一出,滿殿人等的臉色當即便精彩了起來——老十五、老十六哥倆個都是一臉的憤然,而老十三則是木訥著臉,四爺、八爺幾個則是眼露幸災樂禍之色,五爺等人麼,卻是滿臉的擔憂,怕的便是弘晴會暴怒拿老十四作法,真若如此,靈堂必然大亂,天家的臉面也就該丟個精光了的,至於弘晴的那幫兄弟們麼,同樣是神情詭異得很,擔憂的有之,看熱鬧的有之,幸災樂禍的也有之,這等眾生相一現,弘晴立馬便盡收在了眼底,不過麼,卻並未有甚反應,也就只是微微地搖了搖頭,似乎真就拿老十四沒轍一般。

  “皇阿瑪啊,您怎麼能就這麼去了啊,這叫兒臣怎生自處啊,皇阿瑪,兒臣來看您了啊,您不能就這麼去了啊……”

  老十四一撲到靈柩前,立馬便撫棺嚎啕大哭了起來,一開始還算好,哭得雖是傷心,可倒也合乎孝道,並無甚過激之言辭,這令那些個等著看熱鬧的爺們自不免有些失望,而擔心老十四造次的爺們自也就稍稍安心了些。

  “十四弟,節哀罷,皇阿瑪已是去了,你可不能哭壞了身子啊。”

  眼瞅著老十四似乎並無鬧事之意,八爺可就有些憋不住了,這便起了身,緩步行到了老十四的身旁,伸手搭在了老十四的肩頭上,一派惺惺作態地出言安撫著,倒也像是諄諄兄長之模樣。

  “皇阿瑪是怎生去的?你說,你說,我就不信皇阿瑪好好的,怎地就這麼去了,給我打開棺木,我要見皇阿瑪,打開,給我打開!”

  八爺不出頭還罷,這一出了頭,十四爺當即便有若得了魔怔一般,突然發起了狂,一邊用力地撞擊著棺木,一邊扯著嗓子便狂吼了起來。

  “四哥,十三弟,您們看,這老十四如此鬧將下去,怕也不是個事啊,還是須得拿出個章程來才好。”

  這一見十四爺發了狂,八爺心中暗樂不已,可臉上卻是作出了一派憂心忡忡的模樣,也不去勸解老十四,反倒是回身看向了此處年歲最長的四爺與眼下權柄最重的老十三,一攤手,滿是憂慮狀地便玩了個太極推手。

  “八哥說的是,您與十四弟素來相善,四哥威望高,還是您二位拿個章程出來好了,小弟且去稟了陛下便回。”

  老十三早不是當年的愣頭青了,如此多年的坎坎坷坷走將下來,早已是歷練得精明無比,只一聽八爺這腔調,便知其存心要挑事,哪肯跟著瞎胡鬧,不等四爺有所表示,他已是緊趕著丟下句場面話,一溜煙地便走了人,只留下四爺與八爺倆在那兒面面相覷不已。

  “十四弟,莫鬧了,節哀罷。”

  老十三如今掛著豐台大營提督的名義,握有穩定京師局勢之權柄,乃是唯一一個可以隨時離開靈堂之人,他要走,四爺與八爺自是沒得奈何,哥倆個彼此對視了一眼之後,也都起了同樣的心思,這便一左一右地行上了前去,由著四爺先開了口,所言的不過只是乾癟癟的廢話罷了。

  “是啊,十四弟,皇阿瑪若在,也斷不願見你這般哀慟,若是傷了身子,卻是不好。”

  八爺的口才明顯比四爺要高出了好幾個檔次,同樣都是希望老十四大鬧上一場,可八爺話裡的挑唆意味卻是藏得極深,至少從字面上是看不出絲毫的問題來的。

  “皇阿瑪是怎麼去的,可是有下三濫之輩造次所致,二位哥哥,給小弟說個明白,若是讓小弟知道是何人害了皇阿瑪,小弟拿命來跟其拼了!”

  四爺、八爺這麼一勸,老十四倒是不再撞棺木了,但見其有若瘋魔般地便跳了起來,狂野地咆哮著,這等明顯大逆不道的言語一出,滿大殿裡頓時便是一派詭異之死寂……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5 07:58

第826章 大鬧乾清宮(二)

  “老十四,你在胡謅些甚?皇阿瑪乃是壽終正寢的,這一條,所有人都是親眼所見的,爾這般胡言亂語,究竟是何居心?”

  十四爺這麼句大逆不道的話語一出,老十六可就憋不住了,憤然站了起來,手指著老十四,怒不可遏地便呵斥了一句道。

  “放屁!皇阿瑪自小打熬出來的好身子骨,若是沒小人作祟,怎可能就這麼去了,你說,是不是你老十六下的毒手,今兒個,不給爺說清楚,爺就扒了你的皮!”

  老十四就是存心來鬧事的,不怕事不大,就怕沒人理會的冷場,而今,老十六既是冒出了頭來,老十四可就有了靶子,但見老十四一邊怒駡著,一邊有若瘋牛一般地向老十六撲了過去,看那架勢,竟是打算給老十六來上一通子老拳了的。

  “十四弟,你這是要作甚啊!”

  “十四弟,莫要亂來!”

  “十四弟,不可莽撞啊!”

  ……

  老十四這麼一盛怒撲出,一眾爺們頓時便全都慌亂了起來,七嘴八舌地嚷嚷著,可就是沒人出面阻攔,哪怕是就站在老十四身旁的四爺與八爺,也只是在原地瞎叫喚著,可卻是聯手都不曾伸出,顯見就是故意在放縱老十四的胡鬧。

  “十四叔,還請息怒!”

  這一見老十六要吃虧,弘晴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再者,他已然是察覺到了三爺已到了後殿與正殿的交界處,之所以沒露面,想必是怕無法控制住局面,在這等情形下,本也就該輪到弘晴上場好生表演一番的時候了,這便身形一閃,人已是急速攔在了十四爺的面前。

  “滾開!”

  老十四這會兒就是想鬧事,哪可能會給弘晴面子,但見其一聲怒叱之下,不管不顧地便揮出了一拳,勢若奔雷般地襲向弘晴的胸膛。

  “十四叔累了,還是先歇息下好了。”

  老十四這一拳乃是盛怒而擊,力道十足,真要是打中了,就算弘晴身強體健,也難免受傷不輕,只不過弘晴早已有了準備,又怎可能讓老十四得手了去,但見弘晴一邊溫言地勸說著,一邊卻是毫不客氣地立掌為刀,於電光火石間切向了老十四的脈門,掌刀一出,呼嘯頓起,真要切中了的話,老十四這支胳膊也差不多該廢了去了。

  “好膽!”

  老十四看似盛怒無比,其實心中卻是一派的冷靜,所謂的盛怒不過是裝樣子給旁人看的罷了,這一見弘晴下手如此之狠,瞳孔當即便是一縮,怒叱了一聲,手一沉,拳招已變,試圖躲過弘晴的掌刀之攔截,目標直指弘晴的小腹。

  “何苦呢?”

  老十四這一下變招當真耍得極為漂亮,若是換了個人,指不定就讓其得手了去,可惜他遇到的是弘晴,這就註定了老十四的悲劇下場,這不,面對著來招,弘晴只是淡漠地搖了搖頭,一聲感慨之餘,掌刀突然一變,五指曲張之下,已化刀為抓,只一抄,便已若閃電般地扣住了老十四的脈門,內力稍一吐,頓時便令老十四整條胳膊都麻木了去。

  “哎呀!”

  老十四隻覺得手腕一麻,整條胳膊都已是不聽使喚了的,酸麻難耐之下,忍不住便疼呼了起來,再要用力擺脫,卻見弘晴手腕又是一振,一道大力襲來,老十四魁梧的身子當即便被振得有若篩糠一般,渾身的力氣瞬間便沒了影蹤。

  “弘晴,你這是在作甚?還不趕緊放開你十四叔!”

  “不得無禮!”

  “放肆,爾可還有尊卑上下之分麼,嗯?”

  ……

  說時遲,那時快,雙方的交手變化了幾下,可其實不過只是一瞬間事而已,待得眾爺們反應過來之際,老十四已是有若病雞一般地落在了弘晴的掌握之中,四爺、八爺、九爺等人震驚之餘,也盡皆都急了,一個個不管不顧地便呵斥了起來。

  “陛下駕到!”

  任憑四爺等人吼得再響,弘晴也不為所動,漠然著臉,死扣住老十四的脈門不放,但凡老十四想用力之際,弘晴便即抖腕子加以鎮壓,可憐老十四雖也有一身的好武藝,偏偏脈門被扣,卻是半點都發揮不出來,一張俊臉已是生生被憋得個白裡透青,正自羞惱無已間,卻聽後殿處傳來了一聲喝道,旋即便見一聲素白的三爺已在李德全等人的簇擁下,緩步從後殿轉了出來。

  “臣等叩見陛下!”

  這一見誠德帝已到,一眾人等都不敢再鬧了,盡皆跪倒在了地上,而弘晴在跪倒之前,又是一用暗勁,強壓得老十四也站不住腳,愣是被整得軟趴在地,那等跪不似跪、趴不似趴的樣子,要說多狼狽便有多狼狽,偏偏氣息又被弘晴逼入其體內的內力震得大亂,便是想罵人也罵不出聲來。

  “晴兒,你在作甚,還不趕緊放開你十四叔。”

  弘晴的感覺是正確的,誠德帝其實早就到了,只是那會兒十四爺正鬧得凶,誠德帝愣是被唬得不敢露面,此際見弘晴將老十四治得死死地,心裡頭當即便滾過了一陣解氣的愜意,只不過並不曾帶到臉上來罷了,但見誠德帝環視了一下諸般人等,最終才將視線落在了弘晴與老十四的身上,眉頭一皺,假作不悅狀地便呵斥了一嗓子。

  “是,兒臣遵旨。”

  誠德帝既是放了話,弘晴自不敢不從,不過麼,也沒輕饒了老十四,在臨收手之前,又是一道內力強突入老十四的體內,震得其上氣接不的下氣,老半晌都穩不下來。

  “十四弟,你可總算是回來了,朕期盼已久啊,皇阿瑪這麼一去,諸般朝務都壓在了朕一人的身上,可苦得朕日夜難眠,而今,有了十四弟歸來,朕也就可以松上口大氣了。”

  誠德帝就是一個標準的機會主義者,儘管看不懂弘晴耍的是甚功夫,可卻看得出老十四這會兒上氣不接下氣,壓根兒就沒有還嘴鬧事之能力,當即便作出了副寬仁兄長的架勢,好生撫慰了老十四一把,話說得當真漂亮已極,聽得老十四雙眼直冒金星,偏偏氣息不穩之下,又無開口之能,也就只能是乾巴巴地任由誠德帝在那兒表演個夠了的。

  “四弟,這是怎麼回事?十四弟遠征歸來,朕正要大用於其,究竟是何事惹得十四弟如此盛怒,還請給朕一個交代。”

  誠德帝旁的本事不見得有多高,仗勢欺人的能耐卻是十足十的強,這一安撫完老十四,立馬便將炮口轉向了四爺,平板著臉,毫不客氣地便將四爺痛斥了一番,那等不分青紅皂白的架勢一出,當即便氣得四爺眼冒金星不已。

  “陛下息怒,此乃十四弟因傷心過度所致,實非他人惹之。”

  無端端被誠德帝如此訓斥,四爺心裡頭滿是怒火與不甘,奈何眼下君臣名分早定,四爺就算再惱火,也不敢公然跟誠德帝頂嘴,無奈之下,也就只能是委婉地解說了一句道。

  “哼,狡辯!十四弟一時傷心過度應是有的,可朕不在,爾便是長兄,為何不好生開解十四弟,以致鬧出這般笑話,將致我天家臉面於何地,嗯?”

  誠德帝自然知曉四爺所言不假,不過麼,他卻是沒打算就這麼放了四爺一碼,這不,面色一沉,不由分說地便又給四爺扣上了頂大帽子,直氣得四爺渾身哆嗦得有若篩糠一般。

  “陛下教訓得是,臣弟知錯了。”

  明知道誠德帝這就是在借題發揮,拿他四爺作法來震懾諸位弟弟,問題是這會兒他四爺人在屋簷下,又怎容得其不低頭的,心中憤怒歸憤怒,卻也就只能是老老實實地低頭認了錯。

  “聖人有雲: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四弟既已知錯,朕自不為己甚,然,十四弟畢竟是爾之一母同胞之弟弟,他有難,爾卻須得好生體貼了去才是,這樣好了,朕便將十四弟託付給四弟了,好生照看著,莫要再鬧出甚名堂來,若不然,祖宗家法可不是擺著看的,爾等都好自為之罷。”

  四爺不認錯還好,這麼一認錯,得,誠德帝立馬便順著杆子爬了上去,不容分說地便將管教老十四的責任推到了四爺身上,而後麼,也沒給四爺開口解釋的機會,佯怒地一拂大袖子,就這麼怒氣衝衝地又轉進了後殿,只留下滿大殿看傻了眼的諸般人等。

  呵,這樣也行?老爹看來是大有長進啊,這麼妙的主意都能想得出來了!

  不說一眾爺們看傻了眼,弘晴對誠德帝處置此事的乾淨俐落也頗感意外的,好笑之餘,對誠德帝的漸入佳境也就此生出了幾分的忌憚之心,不過麼,好在城府深,倒也不致於帶到臉上來。

  “陛下口諭:宣,仁親王弘晴後殿覲見!”

  誠德帝這麼一離去,大殿裡立馬便是一派詭異的死寂,一眾人等顯然都有些個不知所措,正自無語間,卻見李德全去而複回,高聲宣佈了誠德帝的口諭。

  “兒臣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德全這麼一宣旨,所有人等的目光立馬齊刷刷地全都聚焦在了弘晴的身上,然則弘晴卻是並不為所動,照著朝規謝了恩,便即一挺腰板,就此起了身,緩步便向後殿行了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5 07:58

第827章 隱憂重重(一)

  “兒臣叩見皇阿瑪!”

  乾清宮這地兒,弘晴其實並不陌生——這十數年來,弘晴可是沒少到此向老爺子請安,而今麼,作為阿哥,卻還是第一次到此,心下裡自不免頗有些別樣的感慨,也就是城府沉,這才不曾帶到臉上來,任由李德全引領著,一路無語地穿堂過巷,徑直到了寢室之所在,方才剛從屏風處轉將出來,入眼便見誠德帝端坐在龍床上,左右兩邊分站著兩人,赫然是張廷玉與李敏銓,卻是沒見著陳老夫子,弘晴不禁為之一愣,可這當口上,卻也容不得弘晴去細想,也就只能是強壓住心中的猜疑,緊趕著搶上了前去,規規矩矩地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平身罷。”

  這一見弘晴已到,誠德帝滿是憂愁的臉上立馬便浮現出了欣慰的笑容,一抬手,很是和煦地便叫了起。

  “謝皇阿瑪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弘晴其實早已猜到了自家老爹此際相召的用心何在,左右不過兩條,一者是明確一下西北之局勢,二來麼,自然是商議對付諸位爺們的手段,不過麼,弘晴卻是不打算自己來挑這麼個頭的,規規矩矩地謝了恩之後,也就老老實實地躬身而立,作出了一副恭聽訓示之乖巧模樣。

  “晴兒此番西北的差使辦得不錯,朕很是滿意。”

  誠德帝原本對西北之局勢極之不放心,畢竟那一頭不單有著老十四的三十萬大軍,更有著年羹堯這麼個野心勃勃的傢伙佔據了四川與漢中之地,再算上心懷不軌的陝西總督鄂海與巡撫范時捷,簡直就是個隨時會噴發的大火山口,處置稍有不當,半壁江山怕就得糜爛了去,那後果當真不是好耍的,而弘晴只領了兩千騎軍前去,三下五除二便解決了這等心腹之大患,誠德帝對此自是滿意得很,尤其是見弘晴毫無居功自傲的表現,就更滿意了幾分,這一開口,便是不吝譽美。

  “皇阿瑪過譽了,之所以能有此結果,上,有賴皇阿瑪之洪恩浩蕩,下,全靠將士們用命,兒臣不過做了些力所能及之事耳,實當不得皇阿瑪讚譽如此。”

  弘晴在誠德帝面前,從來都是一派謙謙君子的模樣,此時自然也不會有甚例外。

  “晴兒不必如此,爾之功勞,朕始終都記在心裡,朕初登大寶,諸事纏雜,還須得晴兒多多襄助才好。”

  誠德帝儘管早已習慣了弘晴的謙遜,可心中卻還是受用得很,這便笑吟吟地撫慰了弘晴一番。

  “能為皇阿瑪效力,乃兒臣之榮幸也,但有吩咐,兒臣自當景從。”

  父子相處這麼多年下來,弘晴又怎會不知自家老爹的性子,自然是啥好聽便說啥來著。

  “嗯,晴兒這話,朕信得過,爾前番所上之本章,朕已是批了的,一切都按著爾之意願辦了去,今,延信那頭已是來了幾份奏本,說是西北大軍已陸續回撤,然,準噶爾叛亂一事卻兀自未平,朕對此頗感憂心,不知晴兒可有甚計較否?”

  果然不出弘晴所料,誠德帝幾番撫慰的話語一過,便已是有些急不可耐地轉到了西北局勢上。

  “皇阿瑪說的是,策妄阿拉布坦野心狼子之輩也,雖經我大軍數年征伐,卻兀自頑抗不已,更兼俄羅斯這等貪婪之國在其背後使力,久後必釀成大患,另,據兒臣瞭解,青海之羅卜藏丹津也已是起了反心,其與策妄阿拉布坦暗中頗多勾連,今我大軍一撤,其不久必反,青海、藏邊恐烽煙再起矣。”

  說到西北之局勢,弘晴自是不敢有甚隱瞞,這便將實情細細地解說了一番。

  “嘶……,竟有此事?不若西北之軍暫且不撤了,先行拿下羅卜藏丹津如何?”

  誠德帝本來只是擔心準噶爾部會再次擾亂邊疆,卻渾然沒想到羅卜藏丹津這個素來依附朝廷的蒙古部落頭領也會起來造反,頓時便大吃了一驚。

  “不妥,陛下明鑒,無論是準噶爾諸部還是羅卜藏丹津,都不過是癬疥之患耳,就算鬧得再大,也斷傷不了我大清之根基,倒是西北這一撥軍萬不可再聚於邊陲之地,須得分撥撤回,以防為小兒輩所趁!”

  誠德帝這等主張實在是臭不可聞,偏偏弘晴還不好出言反對,而張廷玉一貫慎言慎行,也不想急著表態,好在李敏銓頭腦還算是清醒,趕忙便出言反對了一番。

  “嗯,也是,大軍既是非撤不可,卻又須得如何防止邊患大起,衡臣、子誠,爾等可都有甚章程否?”

  李敏銓這麼一提醒,誠德帝似乎才想起如今麋聚在西北的大軍可都是老十四使慣的人手,今番能順利將老十四弄回京師,已經是險而又險了的,倘若一個不小心,被有心人利用上一把,轉眼間便會成為禍亂之源頭,一念及此,誠德帝自是不敢胡亂任性了去,緊接著便將問題丟給了張、李二人,卻並不去問對此事最有發言權的弘晴。

  呵呵,老爹啊老爹,您老這是何苦呢,費如此大的心力來演這麼場戲,很有趣麼?

  弘晴多精明的個人,到了這等時分,又怎會看不出誠德帝故作驚詫不過是在與李、張二人配合著演戲罷了,根本的目的說穿了只有一個,那便是想在接下來勢在必行的整編新軍中壓制住弘晴的勢力之擴張罷了,純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說實在的,弘晴若是急著當皇帝的話,又哪還能輪得到三爺在此處指手畫腳的。

  “陛下明鑒,臣以為不止西北軍中,便是各地將領也頗多異心之輩,若要一體換了去,一者難有如此多之大將,二來也恐激起狼子野心之輩鋌而走險,故,實不可取也,倒不若從頭做起,編練新軍,以之來逐步替代各地之駐防軍,如此一來,既可保得我朝軍力鼎盛,又可以之確保社稷不亂,三來亦可憑之平邊亂,實一舉而多得之好事也。”

  李敏銓演戲的天分極高,暢暢而談間,宛若這主張就是他自己所思的一般,可實際上麼,不過是將弘晴早就論述過的章程改頭換面地扯將出來罷了,偏生李敏銓臉皮厚,竟是說得毫無半點的愧色。

  “嗯,此策甚好,衡臣可有甚要補充的麼?”

  這麼個策略其實早在誠德帝龍潛之時,便已是商議過了的,大體方案也就是這般而已,對此,誠德帝自不會有甚異議可言,不過麼,李敏銓之所述顯然不是此番議事的重點之所在,誠德帝對此也不過僅僅略略點評了一句,便即將問題丟給了始終默默不語的張廷玉。

  “陛下明鑒,臣以為編練新軍乃國之大事也,不可不慎,非陛下親力親為不可,他人都不可替代。”

  聽得誠德帝有問,張廷玉自是不敢再保持沉默,但見其從旁一閃而出,朝著誠德帝便是一躬身,開宗明義地便點出了關鍵之所在。

  “嗯……,話倒是這話,只是朝務繁重,朕怕是有心而無力啊,此又當何如哉?”

  張廷玉這話顯然就是誠德帝想說而不好說出口的話語,不過麼,誠德帝好歹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既想防著弘晴專權,又不願將新軍擴編之事搞砸了去,這便沉吟地又往下追問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話,微臣有一策可決之,若是以幹員組建一新衙門,名曰:軍機處,但凡軍國大事,皆由此處辦理,陛下只消能掌控此衙門,便可確保諸事無虞也,另,此衙門不設定員,但憑聖上心意定人,如此,進退皆出自聖意欽點,大事幾可定焉。”

  張廷玉顯然是有備而來的,誠德帝方才一問,他便已是將所謀之策娓娓道來,幾不帶半點的停頓。

  呵,軍機處?搞來搞去,這麼個玩意兒最終還是由老張同志耍了出來,繞來繞去,到了底兒還是擺脫不了這等歷史的慣性!

  一聽張廷玉說出了“軍機處”這麼個詞兒,弘晴的心中當真就有些哭笑不得之感,沒旁的,前世那個時空裡,“軍機處”就是張廷玉的創意,只不過那時空裡設立此機構的宗旨是為了防一眾爺們,而今麼,要防的人卻是變成了他弘晴,這麼個玩笑也未免開得太大了些,著實令弘晴很有種想要翻白眼的衝動,也就只是城府深,這才沒整出啥失態的反應來。

  “軍機處?嗯,這個提議不錯,子誠,你看如何哉?”

  誠德帝顯然早就跟張廷玉溝通好了的,可這會兒為了不引起弘晴的反感與疑心,還是故作姿態地想了片刻之後,這才假模假樣地問了李敏銓一句道。

  “陛下明鑒,臣以為可行。”

  本就是套好的事兒,李敏銓自不可能有甚異議,但見其一躬身,已是毫不含糊地便給出了答案。

  “嗯,朕也覺得不錯,晴兒,你看呢?”

  儘管有了張、李二人的支持,可誠德帝卻並不敢真繞過弘晴下決斷,這便沉吟地點了點頭,半強迫似地問了弘晴一句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5 07:58

第828章 隱憂重重(二)

  看?看個屁啊,您老都說好了,咱還能說“不”麼?

  儘管明知道誠德帝就是那麼個尿性子,也知曉其如此這般的安排僅僅只是種自我保護的防範罷了,並不是一定要拿自個兒怎麼著,可弘晴的心中還是不禁為之一陣火大,當然了,惱火歸惱火,這當口上,卻是容不得弘晴有半點含糊之處的,若不然,誠德帝的防範行動就會轉變成真實之打擊,真要是父子倆鬧上了,只會令四爺等人平白得利了去,此一條,弘晴心中還是有著清醒的認識的。

  “皇阿瑪聖明,兒臣以為張大人所提之‘軍機處’確是個不錯之主張,然,兒臣以為若是將朝政大事也放入其中,或許更佳,如此一來,未入軍機處之臣,哪怕名列大學士,也難以插手國之大事,於皇權之鞏固,實有大利焉。”

  雖說心中有著老大的不滿,然則弘晴卻是斷然不會表現出來的,甚或還幫著誠德帝拾遺補漏了一番,更是在言語間暗示了對四爺、八爺等人的處置之道。

  “陛下,臣以為仁親王所言大善,依此辦了去,陛下大可將四爺、八爺盡皆請入上書房,給其榮遇,卻不令其理政,而後慢慢收拾了朝局去,寰宇清朗自非難事也!”

  李敏銓這多年的磨礪下來,當真是歷練出來了,弘晴話音方才剛落,他便已然看出了個中之蹊蹺,緊趕著便出言建議了一把。

  “嗯……,好,此事便由衡臣與子誠一併辦了去,過幾日,給朕一個章程,先試行一番好了。”

  誠德帝之所以會同意張廷玉的提議,本意只是想在軍政改革時對弘晴有所鉗制罷了,還真就沒想到要用“軍機處”來對付諸位弟弟們,這會兒一聽李敏銓如此說法,當真是龍顏大悅,假作沉吟狀地矜持了一下,便已是急不可耐地要試行了的。

  “陛下聖明,臣等自當竭力而為。”

  誠德帝這麼一表態,張、李二人自是不敢輕忽了去,齊齊躬身應諾不迭。

  “嗯,爾二人辦事,朕自是信得過。”

  誠德帝入宮這月餘來,大小事都靠著張、李二人去辦,對二人自也就格外的依重,此際聽得二人表忠,自是得好生撫慰上一句,不過麼,也就只是客氣罷了,實質性的獎勵卻是半點都沒有,估計是要等到軍機處成立後,方才會給二人一個軍機大臣的名分。

  嘖嘖,這個老張同志當真是牛人一個,這才幾天啊,居然就能將咱家老爹哄得如此信任了去,著實犀利!

  弘晴與張廷玉可是當過多年的同僚,早年是受其領導,後來麼,則是領導張廷玉,彼此間打過的交道可謂是多矣,不過麼,真要說對其的印象有多好,卻也不見得,在弘晴看來,張廷玉的政務能力其實一般般,並無太多的出彩之處,唯勤勉二字罷了,加之又慎言慎行,雖說是個當宰相的好材料,可也就只能得個“中庸”的評價而已,離那等能力挽狂瀾的國之棟樑的標準著實是差得太遠了些,也並不符合弘晴的用人口味,可對此人揣摩人心的能耐,弘晴卻是心服口服的,這不,前有老爺子,後有誠德帝,都對其如此信任有加,這等能耐當真就不是蓋的。

  “晴兒。”

  就在弘晴感慨萬千之際,三爺突然一側臉,語調溫和地點了其之名。

  “兒臣在!”

  聽得誠德帝點了名,弘晴趕忙收斂了一下散亂的心緒,一躬身,緊趕著應了一聲。

  “西北既是將有大亂,新軍擴編之事已是刻不容緩,爾這幾日且多想想,回頭與你十三叔好生商議出個章程來,朕先看了再行定議。”

  既是有了“軍機處”這麼個能鉗制弘晴與老十三的利器,誠德帝顯然已是放心了不老少,對新軍擴編事宜也就格外的重視,這便將編寫章程的任務交給了弘晴。

  “是,兒臣遵旨。”

  誠德帝既是開了金口,弘晴自是不會有甚異議的,緊趕著一躬身,便已是恭謹地應承了下來。

  “那便好,爾這月餘來辛苦了,今兒個就不必跟著守靈,且先回府好生休整一番,回頭朕自會給爾旨意。”

  誠德帝對弘晴的感情其實相當之複雜,一方面是有所恐懼,害怕弘晴會篡位自為,另一方面又對弘晴之能極為的依重,再者,對弘晴這麼些年來的種種擁立之功,也有著深深的感激之情,也正是因為這等複雜至極的感情,誠德帝對待弘晴的態度也就頗為的耐人尋味,這不,剛打了弘晴一記悶棍,轉過頭來,又想著好生安撫弘晴一番了的。

  “皇阿瑪明鑒,兒臣自去歲年底離京,月余方歸,一直未能在皇瑪法靈前盡孝,心實難安,兒臣懇請皇阿瑪能恩准兒臣即刻便為皇瑪法護靈。”

  誠德帝倒是一片好心,然則弘晴卻是不想留下任何會遭人詬病的瑕疵,這便滿臉誠懇狀地出言請求道。

  “嗯,吾兒能有此孝心孝行,朕心甚慰,然,盡孝也不在一時,爾且就回府暫歇,至晚再入宮守靈好了。”

  誠德帝對弘晴這等識大體顧大局的謙遜胸懷顯然很是滿意,也就沒再強求,而是聲線溫和地給出了個折中的法子。

  “是,兒臣叩謝皇阿瑪隆恩。”

  誠德帝既已將話說到了這麼個份上,弘晴自是不會固執己見,這便緊趕著跪倒在地,恭謹地謝了恩。

  “爾回府後,且替朕問夫子的安,唔,就說忙過了這段,朕自當親去請安。”

  誠德帝並未急著叫退,而是很明顯地遲疑了一下之後,這才慎重其事地交代了一句道。

  “是,兒臣都記住了,兒臣告退。”

  一聽陳老夫子居然還在自個兒府上,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沒旁的,這月餘來,弘晴所有的重心全都著落在了應對西北大局之上,加之行蹤飄忽不定,還真就沒顧得上聯絡京中,渾然沒想到陳老夫子居然沒跟著誠德帝入朝為官,而是跑自家府上去了,當真令弘晴霧水滿頭,愣是搞不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偏偏又不好在此時刨根問底,也就只能是恭謹地應承了下來……

  “王爺回來了,王爺回來了!”

  弘晴領著新任侍衛統領丁松等人方才剛策馬轉過自家王府門前的照壁,人都還沒下馬呢,就有眼尖的門房高手叫嚷了起來,更有見機得快的撒腿便往府內奔了去,不多會,偌大的王府已是就此亂成了一片。

  “妾身見過王爺!”

  待得弘晴行進了二門,福晉海蘭珠早已領著弘晴的三位側室連同六子一女紛紛迎上了前來,齊齊行禮問了安,至於剛會走路的幼女明鐺小格格更是一顛一顛地跑到了弘晴的面前,一把拽住弘晴的大腿,口齒不清地咕囔著“阿瑪,抱抱、抱……”

  “哈哈,小明鐺,來,阿瑪抱!”

  一別便是月餘,這一見到了家人,弘晴心中的煩惱已是盡去,哈哈大笑地抱起了小明鐺,伸手刮了刮小傢伙的小瑤鼻,笑呵呵地打趣道:“小明鐺,阿瑪不在,可有想阿瑪麼?”

  “嗯,想,抱抱!”

  小丫頭很是認真地點了點頭,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旋即便將頭埋在了弘晴的懷中,胡亂地拱著,就跟一頑皮的小猴子一般。

  “孩兒見過阿瑪!”

  “兒子給阿瑪請安了!”

  “阿瑪,孩兒想您了!”

  ……

  這一見小妹得寵,永隆、永豐等幾個年歲稍長的兒子們可都有些眼紅了,齊齊撲上了前去,圍著弘晴便是好一通子的嘰嘰喳喳。

  “好好好,阿瑪也想你們了,阿瑪還有事,都跟你們額娘先回院罷,回頭阿瑪可要考爾等的功課了,誰若是答得不好,小心阿瑪可要打板子了。”

  望著眼前五個活潑可愛的兒子,弘晴心裡頭當真暖和得很,不過麼,倒不似寵明鐺那般慣著,笑呵呵地一抬手,示意兒子們免禮,只是口中說出來的話卻令一眾兒子們全都耷拉下了臉來,顯然對弘晴要考功課一事都頗為的心悸。

  “好了,都回罷。”

  弘晴心中牽掛著陳老夫子,雖想多陪陪家人,奈何晚上還要進宮守靈,這一進去,可就得許多天才能回,不少事須得跟陳老夫子好生商議上一番,自也就不想多耽擱了去,這便笑著將兀自在懷中亂拱的小明鐺交到了其母曹雙兒的懷中,丟下句交代便匆匆往後院書房趕了去。

  “奴才叩見王爺!”

  方才剛行到了書房門口,早已候在此處的小書童楓淩立馬便跑了上來,緊趕著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夫子可在?”

  對於這個第三任書童,弘晴大體上還是滿意的,只是不再似對劉三兒與觀雨那般著力培養了,也就只是純當一書童來用罷了,對其和氣倒是和氣,卻並無對前兩任那般的信重,叫起的聲音麼,自也就顯得頗為的淡然。

  “回王爺的話,夫子在後花園裡。”

  聽得弘晴見問,楓淩自不敢大意了去,趕忙恭敬地應了一聲。

  “嗯,知道了。”

  一聽陳老夫子去了後花園,弘晴的眉頭立馬便是微微一皺,不過麼,倒也沒甚旁的表示,隨口應了一聲,轉身便徑直向後花園行了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5 07:58

第829章 隱憂重重(三)

  早春二月的天還是有些寒,可百花卻都已是盛開了的,後花園裡姹紫嫣紅,更有新綠處處,當真是美不勝收,只是陳老夫子卻並未去欣賞這等美景,但見其屹立在鄰水的亭子間中,背著手,仰頭望蒼天,白袍隨隨風輕揚間,自有一股淡淡的愁緒在悄然地往四下裡彌散了開去。

  “徒兒見過師尊。”

  方才走到離亭子尚有十數步的距離上,弘晴便已很明顯地感受到了陳老夫子身上的愁緒,腳步不由地便是一頓,可也就只是一頓而已,很快便已是調整了過來,依舊是不緊不慢地向前走著,待得到了亭下,這才站住了腳,很是恭謙地行禮問了安。

  “王爺回來了,坐罷。”

  聽得響動,陳老夫子緩緩地便轉過了身來,和藹地一笑,一揮大袖子,示意弘晴入座。

  “師尊,您請。”

  一別雖才月餘,可期間所發生的事卻是太多太多了,弘晴心中自是有著千言萬語要說,不過麼,倒是沒急於一時,也就只是笑著一拱手,恭敬地請陳老夫子先坐。

  “嗯。”

  陳老夫子沒再多囉唕,嘉許地點了點頭,便即一撩衣袍的下擺,坐在了幾子後頭的蒲團上,弘晴見狀,也沒再多言,同樣盤膝坐在了陳老夫子的對面。

  “師尊,徒兒先前去了宮裡,臨回之前,皇阿瑪托徒兒向師尊問安,還說忙過了這陣,自當前來請安。”

  誠德帝早前既是有所囑託,弘晴自是不敢不轉達,待得彼此都坐定了之後,便見弘晴一躬身,將誠德帝之所言轉述了出來。

  “陛下倒是有心了。”

  陳老夫子顯然對誠德帝這等格外之恩寵並不怎麼放在心上,渾然沒見其恭謝聖恩,也就僅僅只是不鹹不淡地點評了一句道。

  “師尊,您為何……”

  在誠德帝奪嫡之路上,陳老夫子可謂是居功至偉,多次挽狂瀾於既倒,論功論能,都絕對是原誠親王府一系的第一人,弘晴本以為其應是會隨誠德帝入朝為官才是,卻沒想到陳老夫子居然跑到了自家府上,心裡頭自不免頗為的疑惑,實是不知個中到底發生了甚事,而此問題於弘晴與誠德帝之間的關係又影響極大,不搞清楚此點,弘晴實在是難以放下心來。

  “王爺可是想問為師為何不入朝為官麼?”

  不等弘晴將話說完,陳老夫子已是一擺手,介面便將弘晴未盡之言說了出來。

  “是,徒兒不明,還請師尊賜教。”

  弘晴早就習慣了陳老夫子的思維敏捷,對於其能猜到自個兒的心思,自是毫不以為奇,坦然地便承認了下來。

  “很簡單,入朝為官,那為師就是臣子,不入朝,為師始終是帝師。”

  陳老夫子笑了笑,一派風輕雲淡狀地便給出了答案。

  “師尊,您……”

  弘晴乃是七竅玲瓏心之人,儘管陳老夫子說得很是隨意,可弘晴卻是聽懂了個中之內涵,此無他,陳老夫子之所以不入朝為相,為的便是要幫襯弘晴——有他這麼位帝師在弘晴府上,誠德帝就不敢對弘晴太過苛刻了去,於打壓之際,也難免會有顧忌之心,這一點,陳老夫子雖是刻意不說,可弘晴卻是心中有數得很,心情激蕩之餘,眼角不由地便濕潤了起來。

  “罷了,不說這個了,王爺今兒個去見駕,想必不甚太平罷,且就說說好了。”

  這一見弘晴如此激動,陳老夫子眼神裡立馬便掠過了幾絲欣慰之色,不過麼,卻不打算在此事上多加糾纏,這便一擺手,笑著轉開了話題。

  “好叫師尊得知,今兒個徒兒陪十四叔進了宮……”

  既是要談正事,弘晴自也就將心中的紛雜念頭全都壓了下去,略一沉吟,組織了下言語之後,便即將早先進宮之後所發生的諸般事情都詳詳細細地解說了一番。

  “‘軍機處’?嗯,是個好主意,張廷玉其人於揣摩聖心一事上,確有過人之處,此衙門一出,皇權即固,于鉗制諸王勢力上,確有大用,只是于王爺來說,卻恐多不利了的。”

  陳老夫子不愧是當世有數之智者,只寥寥幾句話,便已點透了“軍機處”之奧妙所在。

  “師尊所言甚是,依徒兒看來,短期內固然無礙,長久後,怕是難有善果,只是皇阿瑪心意已決,徒兒卻也不能阻之。”

  弘晴當然清楚張廷玉搗鼓出“軍機處”的真實用心之所在,若不是弘晴後頭引申了一把的話,這衙門的存在可就徹徹底底成了專一對付他弘晴的金箍圈了的。

  “王爺可是怕了麼?”

  這一聽弘晴如此說法,陳老夫子不由地便笑了起來,嘴角一挑,帶著絲譏諷意味地便問出了句誅心的話語。

  “這……”

  要說怕麼,其實不致於,可要說不擔心麼,那也絕對是假話,弘晴一時間還真不知該如何回答陳老夫子這麼個刁鑽的問題才好了的。

  “王爺所言其實已是說到了點子上,短期內,陛下雖對王爺有所提防,可終歸還是須得大用的,此無他,陛下雖已登了基,可諸王之心卻並未死,今兒個十四爺這麼一鬧,陛下剪除諸王之心只怕愈堅了的,要想辦到此事,還真就離不開王爺的鼎力支持,故而,在諸王被削之前,王爺雖有小憂,卻斷無大礙,至於其後麼,以陛下那等頗顯優柔的性子,也未見得敢明目張膽地胡為,所能做的,不過是扶持諸阿哥,以鉗制王爺罷了,此策穩當倒是穩當了,然,論及效果麼,其實不值一提!”

  陳老夫子並未多為難弘晴,淡然地一笑之後,自問自答地便為弘晴解說了一番。

  “學生魯鈍,還請師尊指點迷津。”

  對於陳老夫子前頭的分析,弘晴心中都是了然的,可對於最後那一句,弘晴還真就有些看不透,沒旁的,老爺子臨終前有遺命是一回事,誠德帝遵不遵從又是另一回事,畢竟老爺子的所謂交代並未載入遺詔之中,誠德帝完全可以推脫了開去,到了末了,就算硬要傳位於其他兒子,旁人也難就此事提出甚異議的,要知道誠德帝如今可是有著十幾個兒子,將來還會更多,以其對弘晴的忌憚之深,眼下就已經開始打壓了,將來一準還有著不少的狠辣手段耍出,父子間的裂痕只會越來越深,到了最終,反目成仇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在這等情形下,誠德帝另選他人為繼位者也實不足為奇,正因為此,弘晴才會頗多的憂慮,可此際陳老夫子居然這般說法,弘晴自也就難免有些不解了的。

  “此無他,陛下已是春秋鼎盛之年,為上位,已是費盡了心力,又縱情酒色,身子骨早已被掏空,余壽必不久也,十年內定見分曉!”

  陳老夫子在弘晴面前,素來暢言無忌,常人不敢說的話,他卻是百無禁忌,一言既出,頓時便令弘晴渾身的寒毛都倒豎了起來——擅論帝王之壽數,乃是大忌中的大忌,一旦有所洩露,那絕對是抄家滅門之大禍,縱使弘晴貴為親王,也難逃一個賜死之下場。

  “呼……,若如此,當何如之為妥?”

  弘晴到底是心理素質過硬之輩,心驚雖心驚,可很快便已是回過了神來,心念電轉之下,心中已是有了計較,不過麼,卻並未宣之於口,而是長出了口大氣之後,朝著陳老夫子便是一躬,慎重其事地問策了一句道。

  “此無他,唯一個‘度’字罷了,王爺從新軍擴建著手做起,乃固本之要務,自是須得加緊進行,至於削諸王一事麼,不妨徐徐圖之,該打壓時打壓,卻不必一下便打死了,留著做靶子也好,個中應如何籌謀,且行一步看一步好了。”

  陳老夫子並未去言說具體之安排,也就只是高屋建瓴地給出了個概括性的應對策略,中心思想就一個,那便是挾敵以自重!

  “謝師尊提點,徒兒知道該如何做了。”

  弘晴本就是個聰慧絕頂之人,又擅權謀,陳老夫子都已將話說得如此之分明了,他自不會聽不懂,思緒一發散,很快便有了大體之構想,所差的不過只是將總體構想分解成一步步的相應計畫罷了,而這,對於弘晴來說,實算不得甚難事兒。

  “嗯,王爺心中有數便好,今,諸位阿哥都已漸長,派系也漸見分明,王爺縱使無懼,也須得小心提防,該拉的拉,該打的打,不必顧忌太多。”

  儘管弘晴已是表了態,然則陳老夫子顯然還是有些擔心弘晴會犯下輕敵的錯誤,這便語重心長地又進言了一句道。

  “是,徒兒自會加緊辦了去的。”

  相較于在朝中的中高層之影響力來說,與諸位弟弟們的關係一直都是弘晴的短板之所在,倒不是弘晴不想在這方面多加投入,而是他這近二十年來,始終忙於朝務,真就沒時間去跟下頭那些弟弟們拉關係的,到了如今,真說起關係密切的兄弟麼,還真就一個都沒有,此際聽得陳老夫子提起,弘晴自是不敢大意了去,恭謹地應諾之餘,心下裡也已是活泛開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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