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北宋大丈夫 作者:迪巴拉爵士 (連載中)

 
V123210 2018-11-12 22:11:4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44 298845
V123210 發表於 2019-3-21 20:13
第395章 擊潰土人,伏兵盡出

    沈安指著右邊的低矮山脈說道:「那裡有山脈,相距不過四里,若是有敵軍潛伏,如何應對?」

    曾公亮等人看了過去,只見山林肅穆,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啥。

    你別嚇唬老夫啊!

    他有些懵。

    沈安的眼中全是堅定和自信:「我部一萬七千人,土人七千人,兵器都不全,許多人拿著木棍……他們哪來的自信能和我軍相抗衡?!哪來的!?」

    被他這麼一說,眾人都不禁看向右邊,只覺得那裡處處都可疑。

    但人嚇人會嚇死人。

    曾公亮顯然就有些被嚇到了。

    微風吹過,吹來了各種植物的清新味道,也吹來了恐慌……

    「查!派人去裡面查探!」

    曾公亮有些慌亂的吩咐道。

    王輪領命,一臉難色的準備去佈置,沈安卻說道:「曾相,此刻去查探,只會動搖軍心。」

    眾目睽睽之下派人去右邊的山林裡查探,將士們的第一想法就是有埋伏,然後就會疑神疑鬼,毫無士氣。

    等和對面的敵軍交戰時,大家就會惦記著右邊,那時候還打什麼?

    曾公亮一想也是:老夫都心慌了,將士們想來更慌。

    他下意識的放低聲音:「此事該如何?」

    第一次出來領軍,竟然就遇上了戰陣。

    本來只準備在後面運籌帷幄的老曾慌了。

    老夫慌得一批!

    咋辦?

    他放眼看去,蕭固等人面色慘白,顯然都沒經歷過戰陣。

    文官靠不住了。

    武將呢?

    他看了一眼王輪和宋士堯,兩人竟然也有些緊張。

    是啊!

    從儂智高之後,這邊都是些邊境地帶的小摩擦,一年難得見一次血。

    這樣的大環境下,王輪和宋士堯在面對這種大陣仗時,心中也沒底啊!

    臥槽!

    曾公亮愕然發現,這裡見識過大陣仗的竟然只有沈安。

    他瞬間悲傷了。

    官家,您讓沈安來,難道就是讓他來鍍金的嗎?

    到了現在,大夥兒才發現一個讓人崩潰的現象。

    合著在場的大佬們都沒上過大的戰陣……

    都是菜鳥。

    這一戰怎麼打?

    就在這惶然中,沈安淡淡的道:「某當初在雄州時,曾和遼人的密諜統領對峙。在府州時,某親歷戰陣,不但率軍衝陣,更是堅持出援,和西夏人野戰,並戰而勝之……」

    他在顯擺!

    他想奪權!

    曾公亮想反駁,卻覺得心中鬆了一口氣。

    不懂就會慌亂,在此時有人說我是專家。

    那麼大家就會不自覺的聽從專家的意見。

    沈安此刻目光中全是自信,侃侃而談:「最後某力排眾議,府州軍才敢一路追殺至西夏境內,一夜之間,西夏殘軍盡皆化為厲鬼……」

    這麼多戰績?

    「某知道什麼時候進攻,什麼時候防禦……若是信任某,那麼此戰某將會站在最前方,一步……不退!」

    一步,不退!

    王輪只覺得一股熱氣奔湧上來,喊道:「某願意跟著待詔!」

    宋士堯默然走到沈安的身邊。

    這是支持!

    此刻文官已經六神無主,武人的作用就被放大了。

    就算是韓琦在此,也只能一臉懵逼,然後瞎幾把指揮。

    曾公亮看著沈安,低聲道:「此戰……」

    「大宋必勝!」

    沈安很是自信的道:「某有自信,若是不成,腦袋送你!」

    竟然敢拿自己的性命來擔保!

    這份自信和決絕讓曾公亮抑鬱了,然後又振奮了起來。

    他微微點頭,壓下心中的慌張,對蕭固笑道:「今日老夫可安坐於此,目睹大宋將士殺敵了。」

    這話頗有些謝安的裝比風範。

    ——小兒輩破敵矣!

    你這是心虛了吧?

    蕭固知道曾公亮恨不能化身為猛將,然後親率大軍殺敵。

    可他沒這個本事,也沒韓琦那等莫名其妙的自信,所以只能佯裝淡定。

    這是在推卸責任。

    你就那麼相信沈安?

    蕭固看了沈安一眼,覺得這事兒曾公亮輕率了。

    好歹交給王輪來指揮也成了。

    可沈安已經在發號施令了。

    「騎兵在前!」

    這是進攻的陣型,王輪等人心中大喜。

    一千五百名騎兵開始出前。

    「長槍手隨後,騎兵一旦衝破敵陣,長槍手馬上成排捅刺,擴大缺口……隨後步卒掩殺。」

    這是要畢其功於一役!

    眾人心中振奮,大聲應諾。

    「騎兵突破敵陣後,馬上右轉殺出去……」

    沈安舉起望遠鏡看著右邊的山林,嘴角浮起冷笑:「記住了,土人擊潰即可……都要聽號令,一旦下令右轉,必須迅速結陣,誰敢抗命,殺!」

    戰陣之上最重要的就是紀律,所以沈安的安排一點兒都沒錯。

    只是向右轉……

    這是篤定山林裡有伏兵嗎?

    「七千人……出擊!」

    沈安並未親自衝殺,他對黃春說道:「土人不值當咱們衝殺,盯住右邊……還有,春哥,你現在是何感覺?」

    黃春號稱狗鼻子,對凶吉的嗅覺最為靈敏。

    黃春皺眉道:「郎君,小人……小人有些心慌。」

    這下連嚴寶玉都為之變色,可見黃春的狗鼻子的靈敏,以及預言之準。

    「慌就對了。」

    沈安突然笑道:「跟著某!」

    他衝到了右翼,曾公亮猶豫了一下,也跟著去了。

    「曾相,今日我等在此候敵如何?」

    他含笑問道,曾公亮卻有些不安,他強笑道:「好。」

    沈安揮手,王輪嘶喊道:「出擊!」

    騎兵開始起速了。

    對面的敵軍慌亂了一下,有人在大聲的嘶吼著,竟然漸漸平復了下去。

    「這是許諾,定然是有伏兵!」

    沈安發現自己此刻竟然是格外的冷靜。

    整個戰場彷彿都是靜止的,讓他可以從容判斷。

    「不要用弩箭……」

    一陣噼啪聲中,敵軍陣列被騎兵突破了。

    這是預料中事,騎兵衝殺進去,後續的長槍手列陣衝殺進去,敵軍就此崩潰。

    「不堪一擊!」

    曾公亮的心情馬上就好了,撫鬚和蕭固說話。

    後面的步卒在順勢掩殺,追的土人漫山遍野的跑。

    那些土人生長於此,跑起來幾乎是快若奔馬。

    頃刻間到處都是人。

    「收回來!」

    沈安已經沒看這邊了,而是舉著望遠鏡在盯著右邊山林。

    號角長鳴,旗幟搖動,各處追殺土人的宋軍開始回歸。

    他們意猶未盡,有人甚至在罵罵咧咧,覺得這是瘋了。

    「看……」

    有人突然指著山林那邊驚呼道。

    正在聚集的宋軍都紛紛抬頭看去。

    那片山林裡此刻就像是有無數妖魔鬼怪在活動,樹枝搖動,但卻沒有鳥兒飛起。

    沒有鳥兒就代表著早就有人潛伏……

    「敵襲……」

    當一個交趾人策馬衝出了樹林時,有人尖叫出聲。

    那片樹林沸騰了,不斷湧出人來。

    當先的是七百餘騎兵,隨後就是無止境的人潮……

    「是交趾人!」

    「列陣!列陣!」

    無數人在狂喊著,驟然遇敵讓他們有些慌亂。

    樹林就像是個口子,人潮依舊不斷在湧出。

    「多……多少?」

    曾公亮色變了,但到了此刻,畏懼這種情緒已經從他的身上消散。

    邊上的王輪喃喃的道:「現在……一萬以上了,還在出來。」

    「確定是交趾人嗎?」

    曾公亮抱著最後的希望問道。

    如果不是交趾人,那麼以後的西南還是一塊安靜的地方。

    如果是……

    那就代表著大宋和交趾翻臉了,以後西南就會成為心腹大患。

    宋士堯點頭道:「是,而且是精銳。」

    交趾那邊同樣有不少土人勢力,那些土人的麾下可沒有這等整齊的裝備。

    曾公亮的眼中多了凝重,此刻他放棄了所謂的名將夢想,沉聲問道:「安北,如何?」

    沈安在微笑著,眼中多了些光芒。

    「這是一次機會……某來此就是想尋機給交趾人一次教訓,一次刻骨銘心的教訓……曾相……你該想想京觀石怎麼寫……」

    他策馬衝了出去,身後是邙山軍。

    他衝到了最前方,眯眼看著那些開始列陣的交趾人,說道:「敵軍的弓箭手還未集結,誰敢和某去衝殺一陣?」

    這話裡帶著俾睨,那些騎兵喊道:「我等願往!」

    大宋的男兒從未失去血性,只是被隱藏和壓制了。

    這些血性需要一點引子把它引出來。

    此刻敵軍不斷湧出,可見人數佔據優勢。

    怎麼去除宋軍的恐懼?

    沈安認為最好的方式就是一次酣暢淋漓的突擊。

    他回身,然後拔出黑色的長刀。

    「跟著某!」

    他深諳人心,知道這等時候將士們需要鼓舞。

    再沒有什麼比一個文官率先衝陣更鼓舞人心的事了。

    只是一句跟著某,那些將士們都熱血沸騰了。

    「大宋萬勝!」

    「大宋萬勝!」

    沈安單騎突前,一千餘騎兵緊緊跟隨,就像是鋒矢陣。

    馬蹄聲轟隆,蕭固面色發白,顫聲道:「他要做什麼?曾相,沈安要做什麼?叫他回來,讓他回來!」

    曾公亮也有些緊張,暗罵著沈安不請示就出擊。

    「王輪,這是何意?」

    王輪一臉敬佩的道:「待詔先是判定邊上的山林中有敵軍埋伏,攻擊土人時始終保持陣型,擊潰後及時整隊,交趾人本想突襲,可見我軍整隊,無機可乘,就開始集結……」

    曾公亮等人都紛紛點頭,若是沒有沈安的先見之明,早些時候宋軍大抵就要分散了,然後交趾人驟然出擊,大敗就在頃刻之間。

    ……
V123210 發表於 2019-3-31 10:46
第396章 用握筆的手拿刀,去殺戮

    「交趾人在集結,眼看著人多勢眾,我軍士氣低沉,此刻振作士氣的手段不多,最好的法子就是先勝一陣。」

    曾公亮看著前方即將接敵的騎兵,說道:「所以他去了……」

    當年沈安在府州的經歷大家多有懷疑。沈安對折家有恩,折繼祖會不會舞弊?把功勞弄給沈安,讓他立功。

    曾公亮也懷疑過,可現在這些懷疑都消散無蹤,蕩然無存!

    蕭固擔心的道:「他一介少年,還是文官,這是……」

    這是去送死嗎?

    你最多在後面跟著就很好了,竟然去衝陣。

    「殺!」

    黑色的長刀揮動,捅刺而來的長槍被輕鬆斬斷,隨後只是輕輕一拖,前面的交趾人的脖子那裡鮮血飆飛。

    左邊依舊是嚴寶玉,右邊卻是黃春,只是一個衝擊,就衝亂了交趾人的那點騎兵。

    「殺敵!」

    沈安帶著騎兵在敵陣中來回衝殺,後面的曾公亮等人見狀就動心了。

    交趾人倉促之間列陣,陣型有些薄弱,此刻被攪亂之後,分明就是一次機會。

    「趁勢掩殺吧?」

    蕭固覺得大功就在眼前,只要一戰擊潰交趾人,此後大宋就在西南佔據了主動權。

    「撤了!」

    「他們竟然撤回來了!」

    前方的沈安突然帶著人從左側殺透敵陣,然後開始後撤。

    「敵軍的弓箭手在集結!」

    王輪一句話就解答了他的疑問。

    就在後面一點,交趾人的弓箭手正在張弓搭箭。

    密集的箭陣讓人看了頭皮發麻,若是敵軍來個敵我不分的覆蓋,那一千多騎兵絕對會損失慘重。

    再不撤退,騎兵就是敵軍弓箭手的目標。

    「後方敵軍再次結陣。」

    宋士堯面色凝重的道:「敵軍是精銳!」

    騎兵飛快的後撤,當回歸本陣時,人馬的身上都是血跡。

    「我軍可威武?」

    沈安在陣前喊道。他策馬在陣前來迴游走,手中的黑色長刀還在往下滴血。

    那些將士見到了剛才的衝殺,那些畏懼漸漸在消散。

    沈安是文官,文官都率隊去衝陣,咱們是武人……卵子呢?還在不在?

    「威武!」

    於是喊聲整天。

    沈安笑了笑,說道:「對面的是交趾人,他們此來就是搶掠,他們會搶掉看到的一切東西,怎麼辦?」

    「殺光他們!」

    黃春在邊上振臂高呼著。

    「殺光他們!」

    在看到騎兵衝殺的順利後,軍心士氣陡然提振。

    「敵軍在集結!」

    「多少人?」

    「兩萬餘!」

    曾公亮的眼中多了冷色,問道:「可有把握?」

    「事後可能需要磨刀!」

    沈安的回答讓人愕然,然後心中大定。

    砍殺多了,長刀會鈍,需要磨一磨。

    「敵軍發動了!」

    交趾人在集結,速度很快,一個將領在前方嘶喊了一陣子,然後長刀一指這邊,呼喊聲震天響。

    有人在顫慄,有人面色煞白,有人在唸唸有詞……

    文官上陣本就是不務正業,屬於強行給自己加戲。此刻面臨優勢敵軍的衝擊,這些人再也沒了什麼名將的夢想,只想離開這裡。

    「等的就是這一下。」

    「神威弩準備!」

    大殺器一直在隱藏著,就等著這個時候使用。

    交趾人在狂吼著,剩下的四百餘騎沖在了最前面。

    沈安在觀察著,身後的弓弩開始傾斜對準了天空。

    神威弩在被發明出來之後,就只在府州那邊應用過,一戰擊潰了西夏人。

    西北威震敵膽,但這裡是西南。

    敵軍在出擊,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

    「一百五十步……」

    「弩……放!」

    一陣密集的扣動弩機的聲音中,天空中多了一片黑雲。

    正在狂奔的交趾人紛紛抬頭,呆滯的面上多了驚愕!

    這麼遠的距離,怎麼來的弩箭?

    那些正在準備箭矢的交趾弓箭手們已經完全懵逼了。

    交趾也有弩弓,只是少,而且在他們的印象之中,弩箭是不可能那麼遠的。除非是宋人的床弩,可床弩多大?而且那弩箭就和長槍一般的粗大。

    所以當由弩箭組成的黑雲撲了下來時,慘劇發生了。

    弩箭帶著巨大的衝擊力衝了下來,慘叫聲馬上就瀰漫開來。

    若說兩萬餘的交趾人在衝擊時是一個巨大的圖案,那麼此刻這個圖案就出現了一個空白。

    密集的弩箭在這片空白裡顫動著,就像是一片樹苗。只是它們是根植在肉體之中,以血肉為養分。

    最前方的一個高大交趾人舉起盾牌,成功的避過一劫。

    他放下盾牌,看著蔚藍的天空,不禁咧嘴笑了。

    此刻雙方的距離已經很近了,弓弩二次上弦的時間,足夠他們和宋人接觸……

    他舉起長刀,仰頭咆哮著,身後的交趾人都紛紛嘶吼著。

    「一群蠢貨!」

    曾公亮搖頭嘆息著,就在身後,弩陣已經上好了弦,正在裝弩箭。

    敵軍在突擊,弩箭裝好,斜指天空。

    弩陣不可能完成獨自退敵的任務,但它們可以給後續的敵軍造成巨大的傷亡。

    黑雲再次出現在空中,交趾人愕然發現自己錯估了宋人弓弩的發射頻率,然後……

    「敵軍進退兩難。」

    宋士堯很是歡喜,密集的弩陣讓他的緊張漸漸消散,竟然躍躍欲試的準備衝陣。

    在原先的歷史上,此次交趾入侵,宋士堯等人全數戰死……

    而現在交趾人正在弩箭中掙紮著,這歷史……

    它逆轉了!

    我要逆轉這該死的歷史!

    沈安的眼中漸漸多了血絲,他想起了歷史上的那場屠殺。

    十四年後,交趾人大舉入侵廣西,陷邕州、欽州、廉州,隨後屠城。

    猝不及防的大宋死傷慘重,但交趾人的屠城卻激怒了趙仲鍼,於是大軍雲集。

    反擊!

    但那有何用?

    那些冤魂在城池的上空飄蕩著,看著大宋的國祚漸漸消亡。

    可今天我卻來了。

    我要逆轉這該死的歷史!

    沈安的手舉了起來……

    「弓箭手……」

    「放!」

    無數箭矢飛舞在空中,第一排的長槍手們開始準備。

    「長槍……」

    長槍手平端著長槍,死死的盯著衝來的交趾人。

    「刺!」

    長槍密集捅刺,沈安看到那個高大的交趾人一刀就砍掉了槍頭,然後衝殺了進去。

    這是陷陣的悍將!

    沈安拎著長刀走了過去,他覺得胸中有些熱流在湧動,讓他漸漸失去了理智。

    「保護郎君!」

    黃春喊了一嗓子,第一個跟上。

    「沈安要做什麼?」

    前方的長槍手在不停的捅刺,慘叫聲傳入耳中,讓蕭固的臉色發白。

    曾公亮也看到了,他納悶的道:「已經相持住了,沈安去前面作甚?」

    他看向了邊上的宋士堯。

    宋士堯說道:「曾相,下官殺過人之後,第二次見到敵人就忍不住了,會……會失去理智,只想殺人。」

    那個交趾悍將在衝殺著,前方無人能擋。

    一支長槍突然刺來,交趾悍將揮刀格擋,順勢準備斬殺對面的宋軍。就在此時,側面一把黑色的長刀劈砍而來。

    交趾悍將的反應速度很快,及時調整,長刀劃過圓弧……

    鐺!

    他擋住了這把黑色的長刀,也看到了那張顯得有些稚嫩的臉,然後愕然發現,自己的刀竟然斷了……

    交趾的冶煉技術本就不行,此刻遭遇了隕鐵打造的魔王,加上沈安是傾盡全力的出手,才一接觸,就斬斷了對手的長刀。

    黑色的鋒刃劃過肩膀,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巨大傷口。

    交趾悍將仰頭長嘯著,竟然揮舞著剩下的半截斷刀,準備一刀梟首。

    「殺!」

    雙方交錯而過,交趾悍將頹然跪地,斷掉大半的脖子搖搖晃晃的,最後倒在了肩膀上。

    沈安在看著前方,肩頭的疼痛都被忘卻。

    無數次清晨,他和折克行學習著戰陣刀法。晨曦中,他無數次和折克行等人交手,一次次失敗,換來的是今日的鋒芒畢露。

    「殺敵!」

    無數宋軍被這短暫的拚殺給刺激的嗷嗷叫,長槍刺殺的速度更快了,弩箭的發射速度更快了……

    沈安舉刀喊道:「反擊!反擊!」

    無數長槍手在呼喊著:「反擊!反擊!」

    敵軍的士氣在降低,這就是反擊的時機到了。

    長槍手們在前進,密集的捅刺讓那些交趾人如同風中的楊柳,拚命的扭曲著身體,想避開那些鋒銳的槍頭。

    「弩箭……放!」

    「放箭!」

    箭矢在空中飛舞,沈安已經被黃春和嚴寶玉聯手架了出去。

    他的肩膀在流血,這是那位交趾悍將臨死前的傑作,盔甲都沒擋住。

    他的眼睛變成了紅色,一腳踹開了黃春,說道:「敵軍銳氣已失,騎兵,讓騎兵準備!」

    黃春對嚴寶玉使個眼色,可嚴寶玉卻搖搖頭。

    沈安此刻分明就是殺紅眼了,誰攔誰倒霉。

    「安北!你不能再去了!」

    沈安剛才的奮力拚殺都被文官們看在眼裡,在沈安和那悍將互相劈砍的一瞬,蕭固甚至都失聲尖叫了起來。

    「夠了,你已經……」

    曾公亮看著他肩上的傷口,說道:「夠了!已經夠了!」

    剛才他雖然沒有尖叫,可心跳的速度卻快的驚人。

    臨行前趙禎可是說過了,讓他約束著沈安,不許他上陣殺敵。

    可這會兒沈安已經上陣兩次了。

    沈安笑了笑,堅持著上馬。

    曾公亮知道攔不住他,可作為文官,他真的不理解沈安這種近乎於嗜血的衝動。

    「為何?」

    此戰大宋必勝,你為何還要去衝殺?

    傻子也不會這麼幹!

    一千餘騎兵已然整裝待發,交趾人發現了宋軍準備全軍掩殺的企圖,正在拚命的衝擊。

    如果衝擊不動宋軍的陣列,稍後騎兵的突擊將會讓他們後悔終生。

    此次伏擊宋軍,是經過了李日尊的首肯,並報以很大的希望。

    若是成功,就順勢掩殺過去,奪取宋人的廣南西路。

    那樣的話,交趾的國土就驟然擴大一倍,而且廣南西路有多少宋人的寶貝?

    到時候工匠有了,能為交趾打造出宋人的兵器。

    女人有了……

    想想宋人的女人……

    交趾的黑矮瘦,宋人的女人放在那邊就是絕色。

    所以他們的動力十足。

    但現在這個野蠻的動力卻遭遇了礁石。

    士氣高漲的宋軍牢牢的守住了陣列,並開始發動反擊。

    「必須要反擊他們!」

    沈安解釋道:「交趾人野心勃勃,是的,某一直是這麼認為的,現在這些伏兵就驗證了某的說法。大宋需要用一場拉枯摧朽般的大勝來震懾交趾人,隨後方能全力專注北方……」

    曾公亮不解的道:「可現在……無需你上陣,你……你傻了嗎?」

    你傻了嗎?

    曾公亮代替那些文官問出了這個問題。

    他們一直不理解擁有著大好前途的沈安為何要和武人廝混在一起,更不理解他不惜命的衝殺。

    咱們是文官啊!

    運籌帷幄好不舒爽,誰特麼去衝殺啊!

    傻子才去!

    「你為了什麼?」

    你特麼的瘋了嗎?

    安安穩穩的坐著等陞官不好嗎?

    沈安笑了笑,伸手摸了一把肩上的傷口,只覺得一股子熱血在奔湧著。

    他指著那些在高呼酣戰的宋軍將士,振眉道:「看看那些將士,他們在為了大宋而流血,可我們卻在罵著他們……」

    他沒去管曾公亮和文官們那漸漸難看的臉色,漸漸提高了聲音,「賊配軍!那些在為了大宋和我們而流血的兄弟們被人罵為賊配軍!為什麼?」

    周圍的將士都低下了頭,那些緊握著刀槍的手上青筋直冒。

    嗆啷!

    沈安拔出黑色的魔王,說道:「因為文人從未去直面過大宋的敵人,他們不敢,他們從不敢拔刀,不,他們都不敢佩刀!」

    「大宋武力不彰,可遼人和西夏人在虎視眈眈,沈某不斷的衝殺,只是想告訴你等……大宋處處危機,文人應當殺敵,你們握筆的手也該能拿刀,然後去殺戮,去和大宋的敵人廝殺,僅此而已。」

    沈安看著前方,喝道:「讓他們閃開!」

    「避開!」

    有人在大喊著,於是陣列中間裂開了一個通道。

    沈安長刀前指,喊道:「誰是大丈夫?誰敢跟隨著沈某去殺敵?卵子呢?男人的卵子呢?」

    轟!

    所有人的臉都紅了。

    絕大多數人是振奮,是熱血奔湧的臉紅。

    極少數的幾個文官是羞怒的紅……

    沈安的目光掃過那些文官,眼中有些輕蔑之色。

    他策轉馬頭,率先衝進了通道。

    身後是那些漲紅的臉,以及手足無措的尷尬……

    ……
V123210 發表於 2019-3-31 10:46
第397章 熱血奔湧

    沈安衝殺在前,風從耳畔吹過,卻吹不冷他的心。

    長刀劈砍,那些劣質的刀槍被斬斷,那些愕然的臉上馬上就被鮮血噴濺成了死灰色。

    騎兵在肆虐,沈安在高呼酣戰。

    「這不是文官!」

    後面那些文官們還沒人動彈,有人卻不知道是不屑還是酸溜溜的說了這話。

    曾公亮回頭看了這人一眼,那眼神冷漠。

    那人本是在堆笑,見這眼神不對,就覺得自己怕是惹禍了。

    「萬勝!」

    前方突然傳來了歡呼聲,眾人抬眼看去,就見騎兵那邊有人用長矛挑起了一個人頭。

    「曾相,敵軍主將被梟首。」

    眾人都面色漲紅,一個隨軍小吏突然大喊道:「某劉卓有卵子,殺敵!殺敵!」

    周圍有三百餘軍士在保護他們,這些都是精銳,小吏一把拔出一個軍士的長刀,竟然就這麼狂奔而去。

    他穿著長袍,跑的跌跌撞撞的,沒跑多遠就被地上的屍骸絆了一跤。

    他努力爬起來,嘶喊著,揮舞著長刀,在繼續跑……

    他跑的是這般的踉蹌,是這般的狼狽,可沒人嘲笑,也無人譏諷。

    所有人都在呆呆的看著他。

    「某王銘宣!」

    一個小吏走了出來,他伸手去軍士的腰間拔刀。

    「這個……」

    軍士很為難,可小吏的眼中帶著凶狠。

    「不給尋機弄死你!」

    軍士退縮了,小吏拔出長刀,喊道:「某王銘宣,某能拿刀,殺敵!殺敵!」

    他開始了狂奔。

    一個官員走了出來,「某劉崢!某有卵子!」

    軍士們已經麻木了,所以他順利的拔出了長刀,然後長嘶道:「某不怕死,別把某和那些沒卵子的貨色相提並論!殺敵!」

    「某許祥……」

    「某龐九……」

    一個個官吏拿起了長刀在狂奔,義無反顧!

    曾公亮覺得不解,不明白這些官吏為何會這般熱血。

    他不知道這裡面臨著土人和交趾的雙重壓力,這些官吏早就忍無可忍了。

    憋屈久了要發洩,沈安的一番話就是引子。

    尚未完全沉淪的雄性氣概爆發了。

    曾公亮看著前方的官吏衝進了人群中,只覺得真是活見鬼了。

    「這是怎麼了?」

    「廣南西路的官吏怎麼了?」

    他在問蕭固。

    可蕭固的目光在梭巡著,呼吸急促。他的戰馬先前崴了一隻腿,此刻在後面歇息。

    「殺敵!殺敵!」

    老蕭終究是忍不住了,正好有官員拔刀,他就一把搶過來,然後一手撩起長袍的前擺,一手持刀,就這麼歪斜著身體往前衝。

    他的戰馬在後面長嘶著,覺得很委屈。

    「萬勝!」前方爆發出了一陣歡呼……

    文官的衝鋒讓那些將士們都紅了眼睛,歡呼聲中,無數人在奮力從左右包抄而去。

    這是要準備全殲敵軍。

    前方的交趾人開始敗退了,退卻的隊伍開始朝著山林狂奔。

    先前的猙獰再也不見了,那些黝黑的臉上全是驚恐。

    這些宋人瘋了!

    他們一直覺得宋人是軟弱的,無數次試探的結果證明宋人很柔弱,所以他們才敢野心勃勃。

    但今天他們看到了宋人的瘋狂和悍勇!

    連文官都在衝殺。

    這個世界怎麼了?

    這樣的大宋讓他們畏懼了,怕了,怕的渾身顫抖,只顧著逃跑。

    兵器丟掉,乾糧丟掉,盔甲丟掉……一切阻礙速度的東西都丟掉。

    弩箭在空中劃過,這是最後一次齊射,隨後弩手們拔出長刀也開始了追擊。

    沈安出現了,曾公亮緊張的不行,見到他率領騎兵從側翼開始包抄過去,不禁喊道:「攔住他!攔住他!」

    他從汴梁帶來了十餘名官吏,此刻這些官吏都在。

    「這個大宋的柔弱之氣多了些,少了大丈夫,少了強硬。」

    「大宋當有大丈夫,漢兒當有大丈夫!」

    有人在說話,這話曾公亮知道出處。

    沈安在雄州準備和遼國密諜頭領耶律俊會面,隨行的人勸阻,怕他一去不回。

    沈安當時就說了這番話。

    此刻聽到這些話,有人熱血沸騰,有人心中羞愧。

    曾公亮長嘆一聲,說道:「某騎馬而來,卻不能空手而歸……」

    他緩緩策馬出去,身後的官吏們面面相覷。

    曾相這是怎麼了?

    一個想法在這些人的腦海裡盤旋著。

    「曾相莫不是要去……殺敵?」

    不能吧?

    「要是傳到汴梁去,誰會信?」

    「沒人會信,那些人會以為咱們瘋了。」

    誰見過文官上陣殺敵了?

    沒有!

    可今日就有了。

    先是廣南西路的官吏們上了,甚至連安撫使蕭固都上了。

    再然後……

    竟然連樞密使都上了。

    傳回去怕是連官家都以為曾公亮瘋了。

    都特麼的瘋了啊!

    一個官員整整衣冠,肅然道:「如此,我等當殺敵!」

    於是一群官吏策馬衝了出去,保護他們的那三百多將士懵逼了。

    這……咱們保護的人都去了,咱們留在這裡幹啥?

    「殺敵!」

    他們開始了狂奔,速度很快。

    而沈安此時率領騎兵已經兜頭攔住了潰兵,長刀奮力劈砍著,可交趾潰兵們卻壓根沒有反抗的意思,都從兩邊開始分開逃跑。

    當大敗不可阻攔時,什麼強兵都是扯淡。

    沈安殺的酣暢淋漓,渾身浴血。

    「郎君……特麼的!特麼的……那些……那些官……他們來了。」

    黃春的聲音就像是被捏住了咽喉的公雞,尖利且斷斷續續的。

    沈安抬頭,竟然看到了那些官吏們。

    他們混雜在追殺的宋軍裡,手中拎著長刀胡亂的劈砍著。

    在後面的是誰?

    「我特麼是眼花了?」

    他看到了蕭固,看到了……曾公亮。

    老曾騎馬跑得快,此刻已經追上來了,正好前方有一個潰兵倖存,他拎著長劍笨拙的砍去……

    「臥槽!」

    沈安張開了嘴巴,看著這一劍劈在了潰兵的後腦勺上,然後……大抵力氣不夠,長劍就被骨頭夾住了,拔都拔不出來。

    戰馬馱著曾公亮往前去,曾公亮的長劍帶倒了那個潰兵。

    潰兵沒有慘叫,而是惶然的爬起來撲向了曾公亮。

    後腦挨了一劍,並且沒有劈進腦子裡,短時間之內不會有問題。

    曾公亮懵了,他拎著長劍不知該怎麼辦。

    在長刀被發明出來後,長劍的作用就一直在消退,最後淪為了禮儀之用。曾公亮就帶著一柄長劍,本是作為裝飾用的,可今日竟然拿來砍人,結果就悲劇了。

    那潰兵的眼中全是歡喜,他不是想奪馬,因為周圍全是宋軍,奪馬也沒用。

    他看出了曾公亮是個大官,準備劫他來當人質保命。

    看看這追殺的一路吧,宋人竟然不納降,見人就砍,哪怕是跪地的潰兵也砍。

    宋人什麼時候那麼凶狠了?

    不該是納降的嗎?

    從未遭遇過這麼凶惡的宋人,讓交趾人崩潰了。

    曾公亮絕望的看著撲過來的交趾人,心中無比悔恨。

    老夫大半輩子什麼沒見過?竟然被沈安一番話……不,是被他的衝殺給弄激動了,丟不丟人啊!

    丟人也就罷了,竟然還來殺人。

    可老夫特麼的竟然砍不死人。

    那被砍了一劍的交趾人鮮血從後腦勺一直流淌著,可卻猙獰著在笑。

    「救……」

    就在他想喊救命時,一支箭矢飛來,這個交趾人的奔跑停住了。

    他的眼中多了遺憾,反手握住了插在背心上的箭桿,然後撲倒在曾公亮的馬前。

    曾公亮只覺得渾身發軟,他勉強抬頭看去,就見到一個軍士正在收弓。

    這是老夫的救命恩人。

    曾公亮擠出了一個微笑表示感謝。

    那軍士何曾得過文人的善意,更何況這是來自於宰輔的善意。

    他激動的一個哆嗦,就喊道:「小人有罪……」

    從未有宰輔這般親切的衝著武人微笑,傳聞中,他們都是恨不能把武人全宰殺了祭天,好換取外敵的諒解。

    所以他慌了,下意識的請罪,生怕曾公亮一個不滿,隨即令人斬殺了自己。

    曾公亮的臉頰在顫動著。

    他的救命恩人在跪地請罪,就像是待宰的羔羊。

    這裡只是戰場的一角,但此刻這裡靜默了。

    那些軍士沉默的看著,然後急匆匆的繼續追擊。

    慘叫聲漸漸遠去,騎兵成功的延緩了潰兵的速度,讓追兵及時合圍。

    一千餘人衝入了山林之中,邙山軍追殺了進去。

    包圍圈的外面,箭矢飛舞,因為敵軍的密集,每一箭都不落空。

    殺戮在繼續,沈安已經到了那裡。他下馬,然後看著曾公亮說道:「這是怎麼了?」

    曾公亮不該這般冷酷的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否則沈安真想趁著現在混亂的機會幹掉他。

    這個想法是如此的熾熱,以至於沈安眼中的殺機都遮掩不住。

    這等冷血之人就不該活著,更不該立於朝堂之上。

    曾公亮的身體顫動了一下,然後開始了抽搐,就像是有人拿著電棍頂在他的屁股上不停的放電。

    「嘔!」

    他噴了!

    漫天的食物殘渣說明他的早餐很好,沈安甚至看到了一小塊蛋白。

    隨軍的輜重裡,雞蛋這等易碎品就是神一般的存在,據說是某位官員為了討好曾公亮而特地讓人帶來的,這一路都碎了大半。

    「嘔!」

    沈安看到了菜葉。

    春天的西南多野菜,老曾看來吃東西不是細嚼慢嚥,那菜葉竟然是完整的。

    他伏在馬背上狂吐著,身體一下一下的湧動著。

    戰馬被噴了一頭的食物殘渣和胃液,馬臉上都是震驚。

    戰馬打著響鼻,然後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流淌到嘴邊的殘渣,然後馬臉都皺作了一團。

    太特麼臭了啊!

    咿律律!

    戰馬人立而起,老曾沒有防備,就倒了下來。

    「救他!」

    沈安自己是救不了曾公亮的,但嚴寶玉卻沒問題。他疾衝過去,在曾公亮即將跌落地面時,伸手抱住了他。

    他竟然用的是公主抱。

    老曾顯得楚楚可憐的被嚴寶玉橫抱著,但他依舊歪著腦袋在吐。

    很有愛的畫面,沈安原諒了他,並且心腸軟了不少。

    「招降!」

    「郎君有令,招降!」

    黃春的聲音還在迴蕩著,有人就用交趾話在叫喊。

    箭矢沒有了,交趾人呆立了一瞬,然後再無站立之人。

    一片潰兵齊刷刷的跪下,就像是被瞬間收割的稻米殘留下的樁子。

    沈安就站在那裡,他微笑著昂首,嘆道:「這就是大宋!」

    當大宋拋棄那些所謂的溫文爾雅時,當文人也敢提刀殺敵時,這個大宋就是中原王朝,無人能敵!

    無數歷史證明,只要華夏能有一個平穩的發展期,那麼它將會迸發出讓異族震驚的力量。誰也不能阻攔它一路狂奔,誰也不知道它的極限在哪裡。

    這只是開始!

    山林裡,邙山軍在絞殺那些潰兵,這是他們的畢業作品。

    平原上,那些俘虜乖巧的被驅趕著打掃戰場。

    血腥味籠罩著戰場,那些官吏在嘔吐著,他們邊吐邊說著自己剛才砍死了誰,是如何的勇敢。

    這個大宋還有希望!
V123210 發表於 2019-3-31 10:46
第398章 蘇晏莫不是官家的私生子

    巨大的京觀聳立在山林之外,把早飯吐的乾乾淨淨,幾乎可以馬上去做胃鏡的曾公亮蹣跚而來。

    「為和要弄在這裡?」

    他覺得放在空曠的地方更好,更能震懾交趾人和土人。

    「這片林子裡獵物不少,本地土人喜歡進去狩獵……」

    沈安拎著一條剛烤好的眼鏡蛇在啃。

    白色的蛇肉看著很美味,曾公亮的咽喉又湧動了一下,他想吐了。

    沈安咬了一口蛇肉,讚道:「美味。」

    「這裡將會成為禁區!」

    沈安嚥下蛇肉,「當那些獵人走出山林時,巨大的京觀會讓他們發狂。」

    曾公亮的臉皺了一下,「這樣那些土人就會害怕,然後這個禁區和京觀就會口口相傳,成為他們的夢魘……你把人心琢磨的那麼深刻,為何不用在官場上?」

    哥用了啊!只是你們蠢沒發現而已。

    他用衝動讓這些宰輔以為他沒有城府,然後再用些小手段,自然就容易矇蔽過去。

    京觀石被抬了過來,曾公亮猶豫了一下,沈安說道:「那就某來?」

    他知道曾公亮在忌憚什麼。

    文官弄這個會掉身份,宰輔更不能弄,否則就失人臣體統。

    以上都是文官們自己的潛規則,但沈安卻不受影響。

    曾公亮乾咳一聲,說道:「正好看看你的字可有長進了。」

    沈安的一手字有些丟人,雖然不醜,但和漂亮也沒關係。

    他拿起筆,略一思忖就開始了書寫。

    ——漢唐以降,中原即是中央。今西南不靖,彼輩跳樑。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大宋震怒,天兵頃刻南下。嘉佑六年春,大破交趾精銳兩萬餘,斬殺五千餘人,盡數築京觀於此!

    ——大宋翰林待詔、國子監說書沈安敬告交趾,勿以大宋之寬容為軟弱,否則大軍一朝南下,交趾京觀遍地,血光衝天……勿謂言之不預也!

    那些文官見了不禁微微搖頭,覺得這個碑文文采全無,而且殺氣騰騰的,動輒就是京觀遍地,還什麼血光衝天,太過赤果果了些。

    天色漸漸黑了,那些俘虜被驅逐著開始趕路。

    廣南西路需要勞力,這些就是免費的,只要不餓死就行。

    身後,夜風漸漸冷冽。

    一群土人趁著黑夜摸了過來。

    他們想撿些宋軍不屑要的衣服。

    他們一路尋摸著,嘀咕著為何沒有屍骸。

    月光漸漸明亮,照在了山林間,幾聲孤獨的鳥鳴傳來,那些土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有人發現了那個巨大的陰影,就緩緩走了過去。

    「這裡沒有的……原先沒有這座小山……」

    那人伸手去觸摸,就摸到一個圓圓的東西,他以為是什麼寶貝,就低頭去看……

    「啊……」

    春天的夜晚生機勃勃,蟲鳴聲此起彼伏。

    這一聲尖叫刺破了長夜,那些蟲鳴都停住了一瞬,然後又奮力的嘶鳴起來。

    生機,在這片多山的土地上蔓延開來。

    ……

    汴梁的春天還有些冷,但蘇晏不想穿的笨拙。

    他的家很簡陋,蘇義今日特地請了假在家,天還麻麻黑就做了早飯。

    父子倆捨不得點燈,就在外面吃飯。

    春寒料峭,可蘇晏看著那一隻燉雞卻覺得心中暖洋洋的。

    「吃,多吃些。」

    蘇義撕下自己認為最好的雞腿和雞胸脯給了兒子,自己把雞爪子擰下來慢慢的啃。

    干餅子吃起來面香濃郁,蘇義是干苦力的,食量大,沒一會兒就是三張厚厚的干餅子下肚。

    「全吃了。」

    蘇義逼著兒子吃完了一整隻雞,見他打著飽嗝,就心滿意足的道:「放心考,你爹爹有的是力氣,就算是今年考不中,還能供你再讀三年……」

    蘇晏低下頭嗯了一聲,心中卻打定主意,若是這一科考不中,那麼就不考了,以後去扛活,好讓爹爹歇息幾年。

    吃完早飯,蘇義提著考試用的小桌椅,一路把他送了過去。

    今日的貢院外人山人海,一眼看去全是人頭。那些小販深知今日乃是最大的商機,都拎著巨大的提籃在叫賣。

    不單是干糧,還有熱茶,保證熱乎乎的,就是價錢是平日裡的兩三倍。

    此刻的貢院就晉陞為旅遊區了,成為了小販的天堂。

    「蘇晏!」

    蘇晏父子來到貢院前,卻茫然找不到同窗。

    前日太學的學生們都來綵排過了,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考場所在,但郭謙依舊吩咐今日都要聚在一起,免得被賊人給陷害了。

    科舉考試在此時就是一座獨木橋,過了就是魚躍龍門,所以經常會發生些稀奇古怪的事兒。

    蘇晏看到了一群同窗,郭謙在邊上緊張的招手。

    這是國子監翻身的一次機會,若是此次中舉的人多,老郭的政績就妥當了。

    「蘇晏……他過發解試只是運氣而已,這次是省試,全天下的大才匯聚一堂,他……怕是會成為笑話。」

    「聽說他和他爹爹都在碼頭干苦力?」

    「是,他爹爹干多年了,他是最近才去。」

    「這是自甘墮落啊!」

    「雖然是運氣,可過了發解試就有了些文名,隨便去哪裡都能廝混到飯碗,他竟然去幹苦力,果然是沒有我輩讀書人的骨氣。」

    「你看他黑不溜秋的,一張臉就牙齒白,嘖嘖,醜也醜死了。」

    「文德兄,話說你今日傅的粉看著很白啊!而且還香,是哪家買的?」

    「就在古長樓啊!前日古長樓又弄了些新粉……那粉極細……擦在臉上摸著宛如凝脂……香氣馥郁……」

    沈安不在,極少數的幾個人又開始了塗脂抹粉。

    蘇晏走了過來,躬身道:「見過祭酒。」

    郭謙看了一眼他的黑臉,心中嘆息,覺得這學生就是來廝混的,就擺擺手:「去吧,等著一起進去。」

    蘇晏回身道:「爹爹,您回去吧。」

    蘇義看了他一眼,笑道:「放心考,爹爹說了還能再供你讀三年,別想那些,爹爹……」

    「進考場了……」

    這時貢院那邊一聲喊,頓時就沸騰了。

    「蘇晏,進來,別被擠散了!」

    郭謙一把拽住了蘇晏。

    蘇晏頻繁回頭,他想了許多,最後只是衝著自己的爹爹笑了笑。

    那張黑臉上的五官很呆板,可這麼一笑,竟然有些爽朗之意。

    蘇義擺擺手,然後被人群擠得站都站不穩了。

    他踮起腳尖在揮手,看著前方漸行漸遠的兒子,父子倆努力維持著目光的聯繫,直至被人潮淹沒……

    ……

    貢院裡面,本科知貢舉王珪皺眉看著進來的考生,說道:「亂糟糟的,讓他們安靜!」

    「肅靜!」

    本來喧囂的氣氛驟然一靜,考生見到板著臉的王珪,頓時都怕了。

    同知貢舉范鎮低聲道:「此舉讓他們把心思都收了回來,若是都能考好些,方能不辜負您的一番好意。」

    王珪撫鬚說道:「考試就是要收心,整個心思都在試卷上,如此方能無憾。這些年輕人總是雀躍,等結果出來後,有的笑,大多數都在哭……多考幾次……你看那些沉著臉的考生,他們都不是第一次來省試……」

    這時一個內侍隨著人潮走了進來,直奔王珪這邊。

    「是官家身邊的內侍。」

    陳忠珩近前拱手道:「某奉官家之命而來,只是看看,不干涉。」

    王珪冷冷的道:「稍後會鎖院。」

    就算是官家也不能在貢院裡旁觀考試,你陳忠珩就更不可能了。

    陳忠珩只是笑了笑,他一直在看著,直至一個黑臉考生走進來,他就多看了幾眼,然後說道:「某的事完了,告辭。」

    他目視范鎮,再看一眼那個黑臉考生。

    范鎮微不可查的點點頭,陳忠珩這才揚長而去。

    稍後考生全部進場,有人準備了香案,王珪和考生們對拜之後,考試就正式開始了。

    原先的科舉考試很簡單,第一場是詩詞,只要第一場考得好,基本上就穩妥了。

    范仲淹在慶歷革新中的一條措施就是改革科舉制度,其中考試內容是重點。

    於是省試就變成了三場,第一場就是策論,而不是詩詞。

    王珪回身坐下,然後微微點頭,有小吏放下了簾幕……

    簾幕之間碰撞敲打,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清脆的聲音中,嘉佑六年的省試開始了。

    蘇晏拿到了題目,按照沈安去交趾前的交代,先閉上眼睛,仔細的琢磨題目,然後開始打腹稿。

    稍後他開始答題。

    周圍都是考生,雖然春天還冷,可許多人都面色發紅。

    緊張在瀰漫。

    蘇晏吸吸鼻子,無意間抬頭,就看到了范鎮。

    王珪要坐在簾幕後不能動,以示無私。可范鎮卻能四處巡查一番。

    他緩緩走動著,等到了蘇晏的身邊時,就偏頭看了一眼他的答題。

    ……

    宮中,今日是省試的第一天,所以君臣都有些無心朝政。

    「……今年的水勢看著不小,各地都準備好了砂石麻袋……」

    說完政事後,富弼見趙禎有些心神不寧的模樣,就說道:「陛下,今日省試,卻也不知誰笑誰哭,只是沈安不在,否則定然會叫囂太學將會一鳴驚人……」

    韓琦皺眉道:「交趾那邊也不知道什麼情況,蕭固的奏疏還是上月的,這個月的呢?臣有些擔心。」

    「曾公亮等人應當到了廣南西路,若是有事,快馬奏報用不了多久。」

    趙禎也有些擔憂,但此刻卻在想著省試。

    「蘇軾兄弟還在準備考試,流出的詩詞卻不少。」

    新任參政孫抃有些不滿的道:「他先是把朝中給的官職棄之如敝履,備考時也不肯用心,可見輕浮。此人大才,可性子卻要磨一磨。」

    孫抃老態龍鍾的模樣讓人心酸,說完這番話後,他就站著發呆。

    趙禎笑道:「大才多半如此,朕聽聞他說詩詞發自心聲,不發不能直抒胸臆。」

    這是胸中的才能太多,滿溢出來了,攔都攔不住。

    這等驕傲常人很難理解,只能仰望。

    君臣不禁都笑了。

    隨後各自散去。

    陳忠珩急匆匆的來了。

    趙禎在喝茶,手中握著一本書。

    「官家。」

    「如何?」

    「那蘇晏還好,臣給了范鎮暗示,他知道該如何做。」

    趙禎點點頭,說道:「蘇晏的試卷我最後要看……」

    這話要是讓王珪聽到了,非得一頭撞死在這裡不可。

    最後要看,看什麼?

    若是他的試卷被廢黜了,那趙禎就要重新找來看看,然後會和王珪等人商議。

    ——這個……這個少年的答題深得朕意啊!要不……還是讓他中了吧。

    陳忠珩目光閃爍,覺得自己是在參與一次將會臭名昭著的行動。

    一旦真的付諸實施,這事兒將會青史留名……臭名昭著。

    作為參與者,趙禎自然會被掩飾,而他陳忠珩作為具體操作者將會成為史書上的奸佞。

    那個蘇晏莫不是官家失散在宮外的私生子?

    若非是如此,官家怎肯為了他徇私。

    這一刻陳忠珩的腦子裡轉動著這個荒謬的念頭,然後不可抑制的在擴散著。
V123210 發表於 2019-3-31 10:47
第399章 柳暗花明

    最後一場考的是詩詞。

    蘇晏很頭痛這個,所以磨磨蹭蹭的,最後寫了五首,慢慢的修改挑選。

    他必須要感謝沈安的題海戰術,讓他這個詩詞的弱者漸漸變的強大。

    詩詞要想出彩不容易,在被范仲淹定位為無關緊要的科目之後,佔比較小,只需中規中矩即可。

    以前詩詞是第一場,考不好你就可以回家了。而現在第一場卻是策論。

    這就是一個積極的變化。

    哺時到了,有人喊道:「停……」

    頓時一陣哀鳴傳來,有人在哀求多給點時間,可那些巡場的人走過去,一把搶過他的試卷,然後開始趕人。

    蘇晏不知道自己寫的怎麼樣,但他又見到了范鎮。

    范鎮在出場的人潮中逆行而來,然後尋機看了蘇晏的考卷一眼,就轉身回去。

    王珪在等著他,目光清冷。

    「沒有舞弊!」

    范鎮點頭道:「絕對沒有,只是估算。」

    王珪的面色稍霽,說道:「文章詩詞乃是聖人之道,不可褻瀆,否則你我與禽獸有何區別?」

    這三場考試范鎮都假裝巡查,但每次都是去蘇晏那裡看他的答題,這是明晃晃的有情弊。

    王珪淡淡的道:「在出結果之前,你我都不能傳話!」

    范鎮一怔,卻無法反駁。

    這是防止你范鎮作弊!

    那個黑臉考生是個什麼來頭?竟然讓陳忠珩親自來貢院查看他的狀態,還暗示你范鎮關注此人。

    難道是某位皇親國戚的孩子?

    而且肯定是深得官家喜愛的孩子,否則陳忠珩哪裡會來貢院。

    隨後那些試卷就被彌封,並寫上編號,三場試卷都是一個編號,發往抄錄,最後才是審閱評卷。

    蘇晏隨著人潮出了貢院,有些茫然的站在外面,耳邊全是嘈雜。

    「蘇晏!」

    郭謙在等候著太學的考生。

    他就像是一隻老母雞,見到一個學生就笑著招招手,然後把他們招致身邊。

    太學的學生漸漸聚攏,眾人七嘴八舌的說著自己剛做的詩詞,有人得意,有人沮喪……

    「蘇晏,你做了什麼詩詞?」

    一個學生自覺超水平發揮了,所以神采飛揚的問道。

    人在得意的時候就喜歡尋找到那些比自己差的同類,然後用憐憫之心去安慰他。告訴他,你只要繼續努力,肯定能成功。

    這是一種情緒上的宣洩,能讓自己的得意更加的濃郁。

    眾人都看向了蘇晏。

    蘇晏難為情的道:「不好……某寫的不好……」

    眾人都不出意外的嘆息一聲,郭謙說道:「一時勝敗算不了什麼,蘇晏,繼續學,三年後依舊能有機會。」

    一群太學的學生都齊齊說道:「蘇晏,別難過,咱們三年後再來。」

    這聲音有些大了,惹的那些考生都紛紛看過來。

    自己考不好會很難過,但當有一個比自己更差的人出現時,所有的不好似乎都得到了安慰。

    看看吧,這人比我還慘,所以我還難過什麼呢?

    「大郎!」

    正在灰心的蘇晏抬頭,就看到了從人群中狼狽擠出來的蘇義。

    「爹爹。」

    蘇義笑容滿面的過來了,他先衝著郭謙躬身感謝了一番,言辭卑微,讓那些學生們都搖頭不屑。

    若是某的爹爹這麼卑微,某肯定不會和他站在一起。

    「爹爹,您的頭巾掉了。」

    蘇晏幫父親把頭巾紮好,說道:「爹爹,明日孩兒就能去碼頭……」

    蘇義笑眯眯的道:「不著急,你先歇著……」

    父子倆並肩往外而去,蘇晏的腰背有些駝,而蘇義卻筆直的像是一支標槍。

    站如松!

    這是沈安對學生們的要求,蘇晏是保持的最好的一個。

    ……

    宮中,趙禎怒道:「范鎮怎麼回事?」

    陳忠珩無奈的道:「貢院裡……范鎮被王珪帶在身邊,須臾不得分開。」

    官家啊!王珪看出您想舞弊了,所以不給機會。

    陳忠珩覺得這是好事,好歹自己不會跟著淪陷進去。

    以後的史書上寫著:嘉佑六年春,帝屬意蘇晏,強令其中舉……

    官家,到時候您的名聲可就臭大街了啊!

    趙禎無奈之極,就叫來了張八年。

    「可能潛入貢院?」

    張八年點點頭,隨後就派出麾下的好手潛入了貢院,尋機和范鎮見了一面。

    「官家,范鎮只是板著臉……」

    「他的身邊有人盯著。」

    臥槽!

    趙禎真的被王珪給氣瘋了,所以在小朝會時就問道:「王珪的學問如何?」

    宰輔們有些懵,心想王珪可是翰林學士,沒學問他也做不了啊!

    趙禎也覺得自己是有些過了,就一笑置之。

    「陛下,省試在批卷,外間多有考生在歡慶……結果還未出來,這些人就躊躇滿志,以為自己必中,此等人,臣以為不可重用,當令人記名,若是考中,那就多在下面磨礪……」

    富弼最反感的就是輕浮之人,所以這話說的殺氣騰騰的。

    韓琦說道:「富相此言卻是過了,所謂金榜題名時,人生之快意也。當其時,少年意氣,三五好友相聚,笑談而已,不算什麼。」

    富弼反駁道:「秉性最是難移,非得飽經磨礪不可。一旦仕途順遂,這些人就會變本加厲,到時候棟樑不成,反而成了禍害。」

    兩個老漢都是經歷了無數宦海磨礪的傢伙,爭論起來頗為有趣,那些真人真事隨手拈來,讓趙禎也是大開眼界。

    「陛下,省試的前十名試卷送來了。」

    爭吵結束了,富弼沉著臉,心中把韓琦這個副手恨得牙癢癢。

    王珪來了,他帶著一個大袋子,進來行禮,然後說道:「陛下,省試終了,臣等再三斟酌,最後定下了前十名,請陛下一覽。」

    這是規矩,省試的前十名要讓皇帝來定奪。

    王珪沒覺得有什麼,只要你不徇私舞弊就行。

    官家讓陳忠珩去暗示範鎮,讓他照顧那個黑臉考生,可這一切都落在了王珪的眼中。

    他只是略施小計,就讓范鎮無功而返。

    想到這裡,他就覺得一陣舒暢。

    為人臣者,必須要謹守底線。若是一味去迎奉帝王,那就是佞臣。

    所以他對范鎮生出了些不好的看法,好在最後范鎮解釋只是看看那黑臉考生的水準,考完後及時報給官家,讓他有個數而已。

    若非如此,方才他就準備要進諫了。

    哪怕讓官家灰頭土臉也好過規則被打破。

    試卷被送了上去,若是沒興趣,趙禎只會看看名次罷了。

    可這次他卻在認真的看著試卷。

    官家啥時候那麼認真了?

    富弼和韓琦剛爭吵,此刻卻覺得不大對勁。

    這個官家怕是假的吧?

    每次省試他都只是看看名次而已,試卷壓根沒興趣看。

    今天這是怎麼了?

    趙禎不知道臣子們的腹誹猜測,他仔細看著試卷。

    時光緩緩流逝,他看到了第六份……

    此刻試卷已經解除了彌封,但他並沒有興趣去看什麼名字。

    蘇晏的試卷不會出現在這裡,他只是想挑刺而已。

    「有些……呆板了些。」

    他看了文章,又看了詩詞,說道:「第六名這份卷子呆板了些。」

    王珪心中冷笑:官家,某就知道你會挑刺,可這些卷子某都再三審過,你別想藉機生事。

    他昂首道:「陛下,第六名的考生雖然文章寫得刻板了些,可您再仔細看看,那些文字間都帶著誠摯……臣縱覽此次前十名的試卷,若論文采,此人無法入圍,甚至都無法入圍前兩百名,可看傾注情感,今次省試無人能出其右……而且他對底層百姓的痛處感悟甚深,並能給出改良的法子……這樣的試卷,哪怕是文理不通,臣也認為該簡拔上來……」

    他躬身,然後說道:「陛下,所謂科舉,要的是人才。可何為人才?臣以為並非是文采飛揚,那些可為近臣,和陛下唱和,可於國事何益?」

    這一巴掌把滿朝上下都打了。

    那些所謂的天才在此刻不知道是啥感覺,至少富弼和韓琦都有些不自然。

    作為宰輔,他們自然不可能認為詩詞文章寫得好就是大才,那於國事真沒多大好處。

    可大家都是儒家子弟,見到那等文章詩詞的大才就會忍不住誇讚,比如說蘇軾。

    可蘇軾是政治白痴誰知道?

    誰都不知道。

    趙家的皇帝大抵都有些藝術家的天分,趙禎的書法就是一絕,一手飛白體連臣子們都眼饞,恨不能多弄幾幅字回去。

    所以他對文章和詩詞的評判標準就是靈性。

    可第六名的文章和詩詞哪有靈性可言?看著毫無美感,讓他心中不悅之極。

    可王珪的說法卻沒錯,他是皇帝,自然知道文采對於臣子來說只是個附加屬性,有無都無所謂。

    可他的心中卻極為不舒服,覺得這樣的文章詩詞被簡拔到了省試第六名太過分了,不能容忍。

    「王卿……」

    他瞟了一眼試卷,王珪也站直了身體,眼中全是堅定。

    來吧,今日某就算是死,也不會同意你更換第六名。

    「咦……」

    可趙禎卻一下呆住了,他仔細看著那個名字,然後不敢相信的抬頭看著王珪。

    「王卿,這些名字都沒記錯吧?」

    王珪覺得這是對自己的侮辱,就強硬的道:「這些試卷和名字,臣仔細核對過不下十次,若是錯了,臣……臣請乞骸骨。」

    若是錯了,某辭官回家種地!

    趙禎的嘴角漸漸翹起,再次看了那個名字之後,突然拍打著大腿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V123210 發表於 2019-3-31 10:47
第400章 永遠微笑,永遠抬頭

    皇帝在大笑,莫名其妙的大笑。

    王珪很生氣,覺得這是對自己的羞辱。

    考官們還在貢院裡不得出來,所以他說道:「陛下可同意嗎?若是同意,臣這就回去讓人張榜,然後放考官出貢院。」

    在沒有出結果之前,考官就得呆在貢院裡,以避免有人舞弊。

    趙禎把試卷重新歸納,點頭道:「就這樣吧。」

    呃……

    王珪覺得不對勁。

    先前不是還怒不可遏的嗎,怎麼突然就高興了?

    他一頭霧水,可趙禎卻笑得很是得意。

    「趕緊去張榜吧。」

    他起身道:「今日無大事就別打擾朕了。」

    王珪以為趙禎是氣急而笑,就說道:「陛下,省試過後就是官,國家掄才大典,臣自受命以來,心中忐忑不安,唯恐辜負了陛下,這段時日多有煎熬……臣……臣全憑公心,萬萬不敢有半點私心,若是有,天人共誅。」

    趙禎微微抬眼看著他,微笑道:「王卿勉力,朕知道了。」

    王珪心中鬱鬱,一路回到了貢院。

    此刻貢院外面已經是人山人海了,那些考生都在翹首以盼。

    稍後有小吏出來,手中拎著幾張紙。

    太學的師生也來了。

    郭謙不停的眨著眼睛,在緩解著自己的緊張情緒。

    學生們都在等待著,焦急情緒無法排遣,就開始互相安慰。

    按照以往的比例,此次太學一百零八個考生,最終能過省試的應該在二十餘人。

    一比四的比例,每四人淘汰三人,這就是獨木橋的殘酷。

    「來了來了。」

    小吏開始張貼榜單,開始貼出來的是最後面的。

    「王儉……」

    「中了!某中了!」

    這位大抵就是所謂的吊車尾,僥倖得中。

    一個男子歡喜的在衝著四面拱手,大有拜四方神靈之意。

    「……」

    有人在大聲的唱名,歡呼聲此起彼伏。

    此刻過關就是官員了,就好比後世得了個管一輩子的鐵飯碗,而且待遇豐厚,那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林盾……」

    「中了!」

    太學的學生裡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然後一個學生走到郭謙的身前,躬身道:「多謝祭酒栽培,學生不敢或忘。」

    這學生的水平在這一百零八人中只是中下等而已,此時得中只是開端,但郭謙依舊是歡喜不勝。

    「中了!」

    太學的學生裡不斷有人在歡呼著。

    「徐彬……」

    徐彬雙拳緊握,當聽到自己的名字時,他深吸一口氣,走到郭謙的身前行禮,「多謝祭酒的栽培,學生感激不盡。」

    此刻國子監已經過了差不多二十人了,但前方唱名才一百人不到。

    周圍的目光已經開始聚焦這邊。

    九十餘人竟然就有差不多二十人是太學的學生,這個……這個比例讓人心驚。

    「興許全在這了。」

    有人不屑的說道,大家重新看著前方。

    「楊崢……」

    楊崢有些玩世不恭,但此刻卻呆住了。

    「楊崢,你中了!」

    「哈哈哈哈!你是官了!」

    「官啊!」

    這年頭官員就是人上人,一旦成為官員,從此就走上了人生巔峰,迎娶白富美都不是事啊!

    「搶人了!」

    就在左前方,一個打扮富貴的老漢帶著一群壯漢過來了,他指著剛被唸到名字的考生喊道:「帶走!」

    壯漢們衝了過去,那考生還在狂喜中,就被他們架著往外走。

    「救命!」

    考生下意識的喊救命,周圍一陣哄笑。

    「這是抓你去做女婿,是富貴人家,你要享福了。」

    大宋的婚姻規矩大抵是不論出身,但只是說,在真正的實際操作中,許多人在為子女謀求婚姻時,往往會選擇門當戶對的人家。

    這老漢就是來榜下捉婿的,看他的模樣,分明就是富貴人家。

    富貴人家的女兒自然不肯嫁給平民百姓,那過了省試的年輕人就是最佳選擇。

    殿試不廢黜考生,也就是說,這些考生已經是妥妥的官員了。

    不管是什麼時候,官員永遠都是人上人,所以搶了去做女婿準沒錯。

    但一般榜下捉婿就是發生在殿試之後,在新科進士去瓊林苑的路上攔截。這老漢大抵是擔心好女婿被人搶走了,所以才會在省試放榜時就出手搶人。

    考生們目睹著這一幕,大多眼神熾熱。

    當年真宗的勵學篇裡有云: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顏如玉得了,而且是上桿子送來了。

    至於黃金屋也不會少,大宋對官員極為體貼,俸祿和各種補貼名目眾多,但凡能爬到中層來,那和富家翁沒啥區別。

    所以都來讀書吧!

    名字不斷被喊出來,太學這邊已經過關四十人了。

    臥槽!

    周圍的人都要瘋了。

    「某為何不去太學啊!」

    「當初以為太學就這麼頹廢了,就沒去,如今……如今某恨不能時光倒轉,某磕頭也要進太學。」

    「……」

    此時還剩下最後一張紙沒唱名,太學這邊已經瘋狂了,過關的學生們在擊掌相慶,喜氣盈腮。

    蘇晏就站在那裡,他微笑著,覺得這就是命。

    某隻有干苦力的命,所以還是莫要奢望這個了。

    「蘇晏,別灰心……」

    有中舉的學生勸道:「蘇晏,待詔曾經說過笨鳥先飛的道理,此次不中也沒事,只要一直保持刻苦,某相信你肯定能成功。」

    「是啊!咱們先行一步,可也只是一步而已,宦海多艱,咱們等著你。」

    喜氣洋洋的安慰聲中,蘇晏拱手道:「多謝諸位。」

    他沒說自己會放棄科舉,因為這是喜慶的時刻,他個人的決定不能干擾了大家的心情。

    他微笑著,很是坦然。

    眾人在漸漸聽著唱名,因為還有一個朱雲。

    朱雲是太學這一批學生裡資質最好的,此次省試郭謙也對他抱有很大的希望。

    唱名在延續,朱雲雙拳緊握,在等待著。

    「朱雲……」

    一聲高喊傳來,朱雲的嘴角翹起,用力的揮動著拳頭。

    他很是沉穩的走過去,躬身:「多謝祭酒。」

    郭謙欣慰的道:「好生努力,還有殿試呢!」

    能在省試位居前列的,殿試的成績也不會差。

    「朱雲……你是第十五名!」

    「恭喜你!」

    「某就說以你的實力肯定在前面,竟然是十五名,可喜可賀!」

    「恭喜朱兄,此次為我太學揚威。」

    眾人齊齊恭賀,朱雲微微一笑,壓壓手道:「諸位過譽了,朱某隻是僥倖罷了,後面還有殿試,諸位師長在此,我等當謝恩才是。」

    這話說的極為妥當,不但是師長們撫鬚含笑,同窗都紛紛跟著躬身:「多謝諸位師長之恩。」

    郭謙微笑著說道:「今年咱們太學中舉四十一人,在此次省試裡獨佔鰲頭……兩百人不到的名額,我太學佔據兩成多,稍後整個汴梁都將會為了我太學而震驚,而你們的名字將會被汴梁的百姓口口相傳……現在,讓我們回去,今日太學為你等慶功!」

    「慶功!走!」

    「哈哈哈哈!」

    師生都在笑著,然後朝著太學方向出發。

    「恭喜諸位。」

    「恭喜恭喜!」

    太學此次包攬了省試兩成多的名額,堪稱是震古爍今,現在消息還沒發酵,晚些汴梁城不知道會掉多少眼珠子。

    蘇晏在後面,他為那些同窗歡喜,但卻覺得自己沒必要去了。

    他站在原地微笑著,有學生回身見他不走,就喊道:「蘇晏,走啊!咱們一起喝酒!」

    國子監的師生回身,蘇晏微笑道:「你們去吧,某還得去碼頭呢。」

    現在去碼頭的話,運氣好還能趕上兩船貨,能掙不少錢。

    郭謙皺眉,但卻覺得不好勉強,就說道:「如此也好。」

    學生裡有人低聲說道:「蘇晏和他爹兩人都在碼頭干苦力……」

    「真是丟盡了我等的臉面……堂堂太學學生,竟然去幹苦力。」

    「算了,人各有志,他既然願意走那條低下的路,那就由得他!」

    「他爹爹那卑微的模樣讓人心酸,想著以後蘇晏見到我等也是這等模樣,哎……讓人唏噓啊!」

    「……」

    蘇晏聽到了這些話,他的雙拳緊握,隨著距離的拉開,他覺得雙方的中間出現了一條巨大的鴻溝。

    一條不可踰越的鴻溝!

    他吸吸鼻子,然後又露出了微笑。

    他記得沈安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

    ——如果全世界都拋棄了你,那麼你不該悲傷和沮喪絕望,因為你……還有自己。做自己的君王,永遠微笑,永遠抬頭……

    蘇晏努力抬著頭。

    待詔,我聽你的話,我將會一直微笑,一直抬著頭。

    他繼續在微笑著……

    唱名在繼續,因為已經到了前十名,所以那唱名的小吏已經使出了全身的力氣,聲音就像是破音的笛子……

    「蘇晏……第六名!」

    蘇晏繼續轉身,繼續微笑著。

    呯!

    郭謙只覺得被誰一棍子砸在了腦袋上。

    他雙手捂著頭,頭暈目眩的已經站不穩了。

    「扶著老夫……」

    可沒人顧得上他了,所有人都在轉身。

    他們有人在掏耳朵,有人在倒吸涼氣……

    所有人都在瞪著眼睛,不敢相信這個名字……

    郭謙顫聲問道:「老夫老了,是聽錯了?」

    「第六名……蘇晏!」有人在重複著這個名字。

    哦……

    太學的學生們齊齊嘆息著。

    這些嘆息就像是夢囈,大家看著緩緩止步的蘇晏,覺得這是一場夢……

    然後有人彷彿聽到了清脆的聲音。

    打臉的聲音。

    是誰的臉在痛?

    蘇晏緩緩回身,茫然看著前方,不知所措。

    「是誰……」

    「蘇晏!」

    蘇晏偏頭看著那些師生,問道:「可是……可是有人說錯了嗎?或是有同名?」

    「第五名……」

    唱名在繼續,第六名無人認領。

    也就說,沒有第二個蘇晏。

    蘇晏看到了震驚和不敢置信,那些師生彷彿是在看神仙下凡……

    而那個神仙就是蘇晏。
V123210 發表於 2019-3-31 10:48
第401章 待詔於某恩重如山

    蘇晏站在那裡,渾身在顫抖著。

    他有些惶然和不敢相信。

    他現在最期盼的是沈安的出現,那會讓他重新擁有勇氣。

    「一定是錯了,聽錯了。」

    一個學生眼中的嫉妒幾乎要實質化了。

    那些過關的學生先前在憐憫著苦力蘇晏,覺得從今日開始,彼此就成為路人,見面也應不識。

    沒有人願意和扛活的苦力做朋友,這不是勢利,而是叢林法則的優勝劣汰。

    你被淘汰了,興許今日會有人安慰你,可當明天的太陽升起時,昨日的朋友就會成為陌生人。再相遇時,那眼神或是閃躲,或是漠然……

    就在放榜的這一天,蘇晏還準備去碼頭扛活,這樣的人……無人願意和他做朋友。

    大家都認為彼此再次相遇時的一幕該是這樣的:他們坐船在汴河靠岸,疲憊的上岸。有人牽來馬匹,有人送來茶水,前方有美人翹首以盼……

    然後一個黑瘦的男子出現了,在見到自己後,他的目光在閃躲,然後背過身去,頭也不敢抬。

    可現在這一切都變成了幻想。

    蘇晏就站在那裡,兩個考生走到了他的身前,拱手問道:「敢問可是蘇兄?」

    蘇晏僵硬的動了一下腦袋,強笑道:「是某。」

    兩個讀書人拱手笑道:「今日見到了省試第六名也算是幸事,若是能留下墨寶,也算是結識一場……」

    這二人大抵就像是以後那種追星族,動作嫻熟的拿出了筆墨,飛快的磨好墨水……其中一人端著一塊木板,諂笑道:「還請蘇兄留下墨寶。」

    有人專門收集中舉人的墨寶,名次越靠前越好,轉手就能賺一筆。

    而那些過了省試的考生們大多也是激情難耐,胸中有無數激動和興奮需要宣洩,而毛筆就是最好的工具,把胸中的激動和興奮書寫出來,這就是最好的宣洩。

    那些人往往都會在此時超水平發揮,等過些年後,這些字都能值大錢。

    蘇晏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還是下意識的寫了一行字。

    ——永遠微笑,永遠抬頭!

    不是詩詞,但許多人在此刻也不會去寫詩詞,因為那無法表達自己的心情。

    永遠微笑,永遠抬頭,這個很勵志。

    可這一筆字卻讓人愕然。

    匠氣十足的字讓那二人有些懵逼。

    這就是省試第六名的字?

    老子莫不是眼瞎了吧?

    二人正在風中凌亂時,郭謙已經衝了過來。

    老頭狂喜著按住了蘇晏的雙肩,口水都噴到了他的臉上:「蘇晏,你是第六名……你是第六名。」

    太學從沒落之後,就再也未曾風光過。

    可今日太學風光了,而且是前所未有的風光。

    蘇晏喃喃的道:「祭酒,真的嗎?」

    郭謙大笑道:「真的不能再真了,老夫聽了一耳朵蘇晏啊!」

    那些學生都湧了過來,把蘇晏圍在了中間。

    楊崢難掩羨慕的道:「蘇晏,你竟然得了第六名……你平時在藏拙吧?」

    蘇晏只是搖頭,臉上漲紅。

    朱雲站在後面,看著那些學生在爭先恐後的和蘇晏講話,然後就想起了先前的冷落。

    先前我才是眾星捧月啊!

    那時我們還在嫌棄蘇晏,覺得他後半輩子就是苦力的命。

    可現在呢?

    先前有多蔑視,現在就有多嫉妒。

    嫉妒在啃噬著他的心,讓他那還算是英俊的面孔在扭曲著。

    他偏過頭去,不想再看那些吹捧,更不想看到蘇晏因為不習慣被人吹捧而變紅的臉。

    然後他就看到了梁缺。

    梁缺站在那裡,呆若木雞。

    他想來看看太學今年中了多少人,然後嘲笑他們一番。

    看看啊!本來我是有希望過關的,可因為沈安的偏袒,所以被擋在門外。沒有我,你們不行啊!

    可我看到了什麼?

    不,是聽到了什麼?

    那個全太學最蠢的蘇晏,把老子打慘了的蘇晏,他……他竟然過關了?

    而且還特麼的是第六名!

    是這個世界瘋了嗎?

    還是我瘋了?

    不只是他,那些師生此刻依舊在震驚中。

    有人甚至去摸一把蘇晏,只是為了證實這不是虛幻。

    眾星捧月著,嫉妒著,豔羨著……

    「蘇晏,好樣的!」

    有人高聲喝彩,引發了共鳴。

    「好樣的蘇晏!」

    「蘇晏……厲害!」

    叫喊聲引來大家的注意,有人把蘇晏的事蹟說了出來,頓時引發了大規模的驚訝。

    一個苦力竟然考過了省試?

    由苦力變成官員,這特麼的也太……太扯淡了吧!也太勵志了吧?!

    「好個蘇晏!」

    眾人紛紛誇讚著,蘇晏卻突然哽嚥了。

    「這是高興的。」

    「喜極而泣啊!換了某也會如此。」

    蘇晏抬頭,眼睛泛紅,「某……某想待詔了……沒有待詔,就沒有某的今天……是待詔……」

    他蹲了下去,不知道是什麼情緒在讓他哭泣起來。

    眾人默然,有人低聲道:「若非是待詔一直在鼓勵他,他沒有今日。上次發解試時,若非是待詔攔住了司馬光,他甚至會進牢裡……待詔於他……恩重如山。」

    「待詔……待詔對某恩重如山。」

    省試第六名在嚎哭,就像是一個孩子贏得了人生的一次重大勝利,卻發現那個對自己恩重如山的人不在身邊。

    那種激動之後的傷心格外的震撼人心。

    眾人沉默了。

    太學的學生在沉思著,有人說道:「某先前得意忘形,卻忘了待詔於我等的恩情。若非是待詔的題海,某此次絕對不會過關。」

    「題海?」

    「對,沈安在太學推行什麼所謂的題海,大家都不信,此次省試太學卻一鳴驚人。」

    「我的天啊!那人……他竟然還會教書育人?」

    「他文武雙全,上馬殺敵,下馬牧民,大宋的廚藝他第一……他還有什麼不會的?」

    影響在不斷擴散,當富弼得了最新的結果後,毛筆落在奏疏上。他無視了自己辛苦大半個時辰寫出來的奏疏,呆若木雞的道:「這是太學?」

    韓琦也傻眼了,「四十二人?還有一個第六名?撒謊!」

    他怒了,呵斥道:「這是在撒謊,去!重新打探來。」

    隨後消息又傳來了:「確鑿,太學此次有四十二人過試。」

    韓琦和富弼相對一視,兩人同時起身。

    隨後他們出現在了宮中。

    「四十二人?」

    趙禎愕然,然後問道:「不會是……聽錯了吧?」

    這次準備的進士出身還不到兩百人,可太學在省試竟然過了四十二人……

    這個太嚇人了吧。

    而且也不可能啊!

    「整個大宋的英才都匯聚省試,詩詞絢爛,文章生輝,這樣的省試……太學竟然拿了四十二人?」

    趙禎一臉懵逼,甚至有些憤怒。

    「可是有情弊?」

    若是有,那郭謙就準備倒霉吧。

    富弼搖搖頭,這時外面來了張八年。

    「如何?」

    張八年是去打探消息的,說道:「陛下,太學過了四十二人,確鑿。」

    嘶!

    趙禎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說道:「這便是沈安那個什麼題海的作用?這般驚人?」

    富弼苦笑道:「正是。臣等沒把那什麼題海當回事,如今太學過關四十二人,就像是耳光,一下又一下,四十二下,臣現在只覺得頭暈,不敢相信。」

    趙禎想起了遠在廣南西路的沈安,「這法子可好?」

    富弼面色古怪的道:「陛下,這所謂的題海就是……勤奮。」

    「大宋的讀書人從不缺勤奮。」

    誰都想做官,誰都想被人養著,而想做官就得讀書考試,得勤奮學習。

    富弼難為情的道:「陛下,這一套法子簡單……就是不停的做文章,寫詩詞……」

    「呃……」

    趙禎幻想了一下整日不是作文章就是寫詩詞的日子,駭然道:「那豈不是……人偶嗎?而且這樣出來的學生……只會考試吧……」

    富弼點點頭,說道:「正是如此,此次太學一戰成名,此後大宋各處的讀書人怕是會效仿,陛下……」

    以後的讀書人怕是要變了。

    變成了考試的人偶。

    什麼微言大義背了就是,每日不停做文章,再有老師點評,不長進的就是蠢材。

    可這樣出來的學生……

    趙禎不知怎地覺得有些不安,但卻找不到根源。

    富弼也有些不安,「陛下,若是任由發展,以後聖人學問,微言大義怕是無人關注了。」

    工具,所有的學問都是工具。

    你和我說什麼要細細揣摩聖人的話……你腦子怕是有問題吧?

    那些微言大義早就變成了課本,背下來就是了。

    自己琢磨……我沒事做了不成?

    閃開,某今日還有三篇文章,五首詩詞沒做呢!

    「陛下,太學的蘇晏高中第六名。」

    韓琦覺得有些難受:「那蘇晏據說乃是個苦力。」

    他想說是不是有問題,可上次趙禎就對這個第六名不滿,王珪據理力爭,大夥兒也沒意見。

    趙禎板著臉道:「朕也覺著不大好,文采全無,可王卿卻說那考生的文章詩詞處處真摯,朕亦是無可奈何。」

    蘇晏啊!

    哈哈哈哈!

    趙禎已經要忍不住大笑了。

    他高興之餘,也就忘記了題海這種學習方式帶來的不安。

    而這個不安卻成為了不少人的狂歡。
V123210 發表於 2019-4-7 12:51
第402章 碼頭眾生相

    蘇晏沒有去參加慶功,他一溜煙就跑了,丟下了愕然的師生們。

    「他這是歡喜厲害了。」

    世事難料啊!

    眾人唏噓著,然後準備回去。

    「徐彬……」

    徐彬被人拉了出來,然後兩人在嘀咕著。

    「林盾。」

    一路走來,郭謙發現隊伍越發的單薄了,不少師生都被拉走了。

    「這是做什麼?」

    等到了太學時,他回身一看,竟然只剩下了十餘人。

    今日的汴梁很是熱鬧,沒考中的學生會來買醉,一醉解千愁。

    而考中的學生更是要來買醉,要醉酒詩百篇。

    「林盾,那個題海是怎麼一回事?」

    「就是做題。」

    「就是做題?」

    「對,不停的做題,把那些可能的試題列出來,不停的做。」

    「可這不是褻瀆學問嗎?」

    「你想做官還是想做學問?」

    「呃……當然是做官。」

    ……

    這樣的場景在不斷發生著,無數人在準備改弦易轍,準備改用沈安的那一套題海戰術。

    「娘子。」

    阿青歡喜的衝進了後院,李氏正和楊卓雪在做針線,聞言抬頭:「一驚一乍的作甚?」

    楊卓雪咬斷線頭,抬眸看去。

    阿青歡喜的道:「娘子,小娘子,太學翻身了!」

    「翻身了?什麼翻身了?」

    「此次省試,太學過了四十二人,兩成多啊娘子。」

    李氏愕然,然後緩緩看向了女兒。

    楊卓雪的眼中有歡喜之色閃過,然後起身道:「娘,我去廚房看看。」

    「去吧去吧。」

    李氏等她一走,就得意的道:「我就說那少年是個好女婿,整個汴梁的女人都眼瞎了,倒是便宜了我家卓雪。如今太學翻身,他們的婚事就該準備了……」

    當時沈安說太學不翻身就不成親,可現在太學翻身了。

    ……

    碼頭,蘇義扛著一袋糧食,一手拿著長簽子,緩緩往岸上去。

    這是艘大船,糧食堆積如山。

    「快下雨了,都快些,搬不完就別想拿錢!」

    管事抬頭看看天空,有些焦躁的喊道。

    所有人都加快了腳步,有人慢了些就被管事喝罵。

    「蘇義,你這慢騰騰的以為自己是官呢!還有你那個兒子,今日竟然也不來了……」

    蘇義的身上都被汗水濕透了,他強笑道:「大郎……大郎今日去看榜呢!」

    轟隆!

    雷聲響起,天上的烏雲漸漸淤積,管事心中更煩躁了,他尖刻的道:「還真以為能過省試?大宋的才子不計其數,你那兒子也就是干苦力的命,偏生要去奢望什麼做官……做個屁!老子說他這輩子就是扛包的命,不服?不服也得給老子蹲下去,不然老子讓他在汴梁無處容身。」

    苦力們都堆笑著,然後相互扶持著加快了速度。

    蘇義低下頭,然後擦去汗水,又往船上去。

    管事見他老實,就得意的道:「老子這輩子見多了眼高手低之輩,不是老子吹噓,你蘇義就是一輩子賣力氣的命……你兒子也是,你孫子……那是誰?」

    轟隆!

    雷聲不斷,烏雲籠罩著蒼穹,彷彿就壓在了頭頂上。

    視線漸漸模糊,但卻能看到一個人在狂奔而來。

    「是蘇晏!」

    有人喊了一聲,蘇義回身看了一眼,說道:「這孩子,不是讓他今天別來嗎。」

    蘇晏狂奔而至,不由分說的就把蘇義肩上的麻袋搶過來,然後一路小跑著送到了岸上。

    管事笑道:「少年力氣大,蘇義,回頭你就可以在家歇息了,讓蘇晏來掙錢。」

    蘇義正準備去船上,可蘇晏過來一把拉住了他。

    「大郎……」

    蘇義見他眼睛發紅,就慌了,說道:「不中就不中,咱們再讀三年,三年後再考,啊,三年後再考……」

    「爹爹!」

    蘇晏突然抱住了父親,然後痛哭起來。

    蘇義有些不自在的張開雙手,然後輕輕拍打著兒子寬闊的後背,就像是小時候哄他睡覺時一樣,很輕,很溫柔。

    「爹爹,孩兒……孩兒中了。」

    啥?

    蘇義的腦子一下就蒙了。

    他呆呆的看著漸漸匯聚在一起的烏雲,說道:「大郎莫要慌。」

    他以為兒子是沒中之後有些失常了。

    管事也笑了,說道:「這孩子怕是有些失心瘋了吧。」

    「蘇晏!」

    後面跑來了一群人,當頭的卻是一個中年男子。

    男子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身體,氣喘吁吁的模樣讓人發笑。

    他看到了蘇晏,然後歡喜的道:「搶……搶走!」

    蘇義下意識的喊道:「幹什麼的?」

    中年男子獰笑道;「搶女婿的!」

    「攔住他們!」

    苦力們整日在一起扛活,自然情誼深厚,有人一喊,大家就擋在了前面。

    男子帶來的大漢們自然不肯退讓,雙方一陣推攘,大漢們卻不是這些苦力的對手。

    「搶人了!」

    苦力們蜂擁而至,個個目露凶光。

    這裡是碼頭,自成一個世界,外人若是以為自己能在這裡嘚瑟,這些苦力有一百種辦法讓他們後悔。

    那中年男子見狀就喊道:「不是惡意,某沒有惡意!」

    蘇義喊道:「那你來搶我家大郎作甚?說不出來,今日某溺死你!」

    管事本想喝罵,可卻被蘇義臉上的猙獰給嚇住了。

    這是多老實的一個人啊!罵他只是憨笑,踢他幾腳他也只是賠笑,為了活計他在卑微的笑……

    所以他習慣性的在輕視著這人。

    可現在他眼中的老實人卻從一頭溫順的羊變成了一頭凶狠的狼,那眼中的殺機讓他確信了一件事。

    ——為了自己的兒子,蘇義絕對敢殺人!

    中年男子被嚇住了,他退後一步,歡喜的喊道:「是親家啊!親家好,某是來搶女婿的?」

    「搶誰?」

    「蘇晏,就搶蘇晏。」

    眾人緩緩回身看著蘇晏,看著這個黑臉的小子。

    為啥?

    這小子長得不算醜,但也不算英俊,皮膚還因為曬多了太陽變得黝黑,這樣的少年誰會搶?

    中年男子苦笑道:「今日省試放榜,好些人都開始搶人,某不敢拖到殿試以後,所以……」

    再等的話,怕就只剩下歪瓜裂棗了。

    至於黝黑,那真的不算事啊!

    又不是娘們,要啥俊俏?只要有本事,能讓妻兒活的好,這就是好女婿。

    蘇義眨巴著眼睛問道:「誰……省試……省試……」

    蘇晏緩緩跪在他的身前,抱著他的大腿,哽咽道:「爹爹,孩兒中了……」

    蘇義的身體在顫抖著,他低頭看著兒子,伸手摸著他的頭頂,正如蘇晏孩提時抱著自己的大腿,仰頭要好吃時的那樣。

    他的身體在搖晃著:「大郎……你莫要騙為父……」

    那中年男子跺腳道:「蘇晏中了,第六名,他是第六名!」

    轟!

    如果說蘇晏的話大家半信半疑,甚至認為他是失心瘋了,那麼中年男子的話就是最好的證明。

    「中了?」

    管事呆呆的道:「他竟然中了?」

    「我的天,蘇晏竟然過省試了?」

    「咱們苦力裡竟然能出個天才?還是第六名。」

    「這不是做夢吧?」

    一群苦力瞠目結舌,而管事卻心中害怕。

    他擔心蘇晏會報復自己,所以就擠了過去。

    「讓開讓開!」

    在這裡他就是神,所以苦力們都讓開了一條道。

    管事走了進來,蘇義正在流淚,蘇晏在低聲勸著。

    「爹爹,回家吧。」

    省試過後就是殿試,隨即就能授官。

    授官之後就有了俸祿,雖然不算高,但比父子倆在碼頭扛活掙的多許多。

    蘇義猶豫了一下,「坐吃山空呢。」

    對於他來說,生命的意義就是活著,不管怎麼活,只要活著就好。然後把兒子安排好,那麼他一生的責任都盡到了,死也甘心。

    「蘇義,馬上就是殿試了,你兒子就要做官了,你還扛什麼啊!」

    「蘇晏做了官,以後你就是員外,在家裡享福呢!」

    蘇義聽到這聲音有些熟悉,下意識的就露出了憨笑。

    管事見到這個笑容不禁心中歡暢,但見到蘇晏的目光後,就有些心虛的道:「蘇義,以往某說話有些不知輕重,對你多有得罪,在此……某錯了。」

    他一躬到底,恭謹的就像是下官見上官。

    他只是管事,而蘇晏是省試第六名,只要殿試能穩住,此後的仕途不可限量。

    到了那時,蘇晏無需動手,只需給個暗示,自然有的是人來整治他。

    蘇義還有些不自在,管事就喊道:「這是好事,某這裡有些喜錢。」

    他去拿了兩貫錢來,堆笑道;「蘇義你且拿著,不夠只管說。」

    蘇義自然是不敢要的,管事見蘇晏神色呆板,心中就有些慌了,低聲道:「這些……都是你自己的。某每日扣一點,這些年下來……」

    臥槽!

    蘇晏的目光看過來,卻有些憤怒。

    管事想起他即將是官,就說道:「以後不敢了,小人以後不敢了。」

    消息一傳出去,那些苦力都感謝不已。

    若是沒有蘇晏在,以後他們還得要被管事盤剝。

    「喝酒喝酒!」

    苦力們在歡呼著,然後簇擁著蘇義父子倆往邊上的酒肆去。

    糧船上的人見沒人來搬運就怒了,管事急忙過去解釋,等得知是有個苦力高中省試第六名時,也呆住了。

    「罷了罷了,緩些時候再搬吧。」

    苦力過省試的消息就這麼傳了出去,無數處境艱難的人都在用蘇晏的事蹟來自勉,一時間處處都有讀書聲……

    ……
V123210 發表於 2019-4-7 12:51
第403章 酒來

    二月末的饒州春意盎然,枝頭嫩葉染綠,花朵爭相綻放。

    一行兩百餘騎緩緩進了城。

    饒州官員迎上來,堆笑著把曾公亮請了去,沈安卻沒去。

    戰事之餘,他把歸程當做是旅途,每到一處就喜歡去尋幽探勝。

    饒州歷史悠久,經歷了范仲淹的改造後,如今更是生機勃勃。

    走在斑駁的石板路上,兩旁的人家裡,不時有枝葉探出圍牆,借出一點春色。

    沈安就遊走在這些街巷之中,東湖、芝山,處處都留下了足跡。只是鄱陽湖那邊卻耗時太久,沒能去成。

    到饒州修整兩天,這是他們預先訂好的行程,第二天一行人就被當地官員請了去,說是一個文會。

    沈安沒有聲張自己的身份,一夥人都當他是曾公亮的隨從官吏,沒人搭理他。

    大清早就上了船,朝著湖心島而去。

    東湖恍如一塊碧玉,水波不驚,清澈剔透。

    泛舟湖上,微風襲來,微涼。

    曾公亮在和本地官員說話,大抵是因為大敗交趾後的得意,所以他很是放鬆,在指點江山。

    「……曾相,湖心島有當年周瑜操練水軍的點將台……」

    「一條饒河通天下各處,各地商賈彙集,鄱陽湖更是浩浩蕩蕩,一望無際,這等得天獨厚的條件,你等要多費心思,把民生搞好……」

    「……當年範文正在時,重修了城中的水道,這才有了饒州城如今的繁茂,追思故人,不勝唏噓……」

    說話間就靠上了湖心島,眾人上去,一群文人士紳迎了上來,紛紛行禮。

    「見過曾相。」

    這些人中,青年和中年人大多是驚喜,覺得能和當朝宰輔一起開個趴體真是太難得了,若是稍後自己發揮出色的話,說不定有機會魚躍龍門呢!

    老人們卻有些矜持。

    當年俺們可是見過范仲淹的,你曾公亮哪裡比得上小范老子。

    眾人坐下,早有人擺好座椅,隨後酒菜上來。

    一隊歌姬在且歌且舞,歌聲伴隨著微風,讓人心曠神怡。

    曾公亮和那些人在詩詞唱和,漸漸的喝多了,就起身舞蹈。

    他們剛接到的消息,富弼丁憂了。

    富弼的母親仙逝,官家為此取消了一次大型宴會,以為哀悼,然後被人批評為過火了,一個宰輔不值當帝王這麼做。

    富弼去守孝,韓琦成為了首相,據說很是得意。

    曾公亮挾大勝交趾的威勢回歸,絕對不會繼續擔任樞密使。

    但怎麼安排他很難說,帝王心思莫測,曾公亮都無法揣摩。

    「……都來,都來!」

    曾公亮興致很高,一聲招呼後,在場的大多起身和他一起舞蹈。

    這種舉手投足的舞蹈沈安不懂,也不想跳,就坐在那裡自斟自酌。

    眾人都在翩翩起舞,你一個少年竟然安坐不動,拿著酒杯看著湖面,神色怡然。

    你以為你是誰?

    那些文人士紳心中不滿,稍後曾公亮盡興歸來,讓他們作詩詞文章紀念此次聚會。

    後世的趴體大抵就是酒池肉林,外加美女如雲,荷爾蒙的氣息四處亂竄。

    但現在的趴體也不差,舞姬們停了舞蹈,和那些文人廝混在一起,沈安甚至看到一個老傢伙拉著個舞姬往後面去了。

    老傢伙大抵是喝多了,曾公亮看了他一眼沒管,可饒州知州卻微微頷首,表示自己晚些會收拾他。

    「某有了!」

    一個老傢伙站起來,開始吟誦自己做的詩。

    隨後一首首詩詞噴湧而出,曾公亮也不時點評幾句,賓主皆歡。

    酒宴在繼續,大家都喝的醺醺然,有人見沈安一直在邊上沉默著,就問道:「敢問這位官人,為何沒有詩詞?」

    你坐在那裡裝什麼裝,曾公亮是宰輔都在和我等同樂,就你在邊上不說話。

    沈安抬頭看著問話這人,說道:「為何要做詩詞?」

    這人愕然道:「今日群賢雲集,人人都作詩詞以為紀念。」

    沈安一襲青衫看不出身份,他微笑道:「今日並無這個雅興,你等自便。」

    和詩詞比起來,沈安更喜歡的是自然風景。

    眼前的湖光水色令人著迷,邊上的詩詞難得有一首能入耳的,就和噪音沒啥區別。

    沈安已經忍這些噪音很久了,若非是他涵養好,怕是會出言譏諷。

    要以德服人啊!

    他的笑容很誠懇,眾人都紛紛搖頭,有人嘀咕道:「怕是做不出詩來,所以在裝傻。」

    「今日盛會,文采風流,詩篇縱橫,這等濫竽充數之人怎麼混進來的?」

    這一路沈安都落在最後面,和幾個鄉兵在一起,所以被這些人認為是個小吏。

    人喝多了的之後反應各自不同,有人會發呆,但更多的人會興奮。

    曾公亮已經陷入了包圍之中,那些文人爭先恐後的在介紹著自己,還把自己以前的詩詞文章背出來,請他指正。

    曾公亮忙的不可開交,但卻很是欣慰。

    好為人師的毛病誰都有,曾公亮此次準備一路刷些聲望,所以更是有問必答。

    有幾個喝多了青年文人在奚落著沈安,而邊上的人都在笑。

    沈安看著杯中的酒,不禁苦笑起來。

    邕州最近出了一種好酒,他們出發時,蕭固收集了一批讓他們帶在路上喝。

    這種果酒酒精度不高,但味道極好,讓人難忘。

    曾公亮準備送幾壇給官家喝,再留幾壇給宰輔們,所以很摳門。

    沈安也要了幾壇,準備送給老包和未來的老丈人他們。

    所以今天就帶了一罈酒來,曾公亮那邊要了大半,和知州、德高望重的幾人喝,然後讚不絕口。

    剩下的一小半就在沈安這裡,這廝細細品嚐著美酒,讓人垂涎欲滴。

    那些人沒資格喝,但聽到曾公亮那邊不停有人稱讚這是美酒,就忍不住了。

    你特麼別顧著喝酒啊!趕緊作詩,讓咱們也趁機混點好酒喝。

    「某不會作詩。」

    沈安又喝了一口美酒,然後嘆息一聲,彷彿是在讚美。

    「那你會什麼?」

    「某會……喝酒。」

    閒著也是閒著,沈安在逗弄這群人。

    這些人還不自知,就紛紛出言挑釁。

    沈安有一搭沒一搭的挑逗著這些人,然後看著湖面,心中掛唸著妹妹,還有那個少女。

    太學肯定會翻身,對此他有極大的自信。

    也就是說,回去就得準備商議婚期了。

    今年?還是明年。

    他的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在旁人的眼中卻是得意。

    哥就是不給你們喝。

    小罈子就在他的腳邊,想喝就用勺子舀在杯子裡。

    「呸!只是個濫竽充數的傢伙罷了!」

    一個年輕人終究忍不住了,呸了一下,然後負手過去,準備去吹捧曾公亮一番。

    「好詩!」

    那邊一陣嘈雜,接著曾公亮起身看過來,說道:「沒想到在饒州竟然能聽到這樣的金石之音,安北,來,咱們一起來品品這首詩。」

    沈安皺眉道:「曾相,某不懂這個啊!」

    他剛才已經聽到了,這首詩大抵就是說人活世間,就該品行高潔,百折不撓等等,就是一首勵志詩。

    這首詩不錯,但卻有些無病呻吟的毛病。

    沈安拱手道:「剛才已經聽到了,驚為天人,曾相算是有福了,回頭這詩人人傳唱,曾相重人才的美名也會隨之遠颺……」

    這等違心的誇讚他張嘴就來,曾公亮笑眯眯的,很是高興。

    韓琦不是個好上官,那廝是首相,以後宰輔們的日子怕是不會好過,所以他需要些聲望。

    曾公亮不禁大笑起來,而詩的主人,一個三十餘歲的男子傲然看過來,說道:「詩詞只是小道罷了,不值當什麼。當年周瑜在此練兵,孫仲謀北望江山,何等的英雄氣概……千百年來,東湖流水悠悠,讓人感慨。只是某卻做不出那等氣勢的詩詞,憾甚!」

    眾人一陣唏噓,卻沒人來接茬。

    有氣勢的詩詞都在漢唐時,被那些前輩們作光了,及至大宋,婉約就成了主流,偶爾幾首氣勢不凡的詩詞也被淹沒在其間。

    「好!」

    這是饒州人的主場,這人說的很是得體,而且逼格很高,所以得了叫好。

    主人家來了首好詩,作為客人的曾公亮等人有些被動了。

    得來一首吧,不然以後傳出去,大家都會說饒州文風鼎盛,竟然把當朝宰輔壓的沒脾氣。

    曾公亮有些坐蠟了,他文采也不錯,但卻少急智。

    他目光轉動,隨行的官員中有人起身作詩,但卻和那人的相比差遠了。

    這就是文會,不會因為你是宰輔而退避三舍,越是宰輔越要贏你,如此方能揚名。

    曾公亮的老臉掛不住了,正在此時,邊上有人喊道:「郎君,好大的魚!」

    他循聲看去,卻是黃春。

    此刻的東湖湖面廣闊,和外面河流溝通,裡面的魚蝦不少。

    但饒州地處鄱陽湖邊上,周圍河流縱橫,魚蝦都吃厭了,所以東湖裡的魚少有人捕捉,大魚比比皆是。

    一條十餘斤大魚被黃春拖著過來,一路蹦跶著,野性十足。

    沈安一見就歡喜了,說道:「趕緊宰殺好了,一半烤,一半煮湯。」

    黃春應了,曾公亮的眼珠子一轉,就說道:「老夫不勝酒力……」

    你妹!

    沈安早就想走了,可在得了這條大魚之後卻見獵心喜,準備在這裡弄一頓野餐。

    見他不滿,曾公亮笑道:「饒州士子文采風流,讓人讚嘆,可我等卻無人能敵,讓老夫心中鬱鬱啊!」

    這老傢伙!

    這是威脅!

    老夫不行了,你趕緊上,不然咱們全跑了,讓你游回去。

    在親手砍殺敵人之後,曾公亮嘔吐了兩天,然後就漸漸恢復了,整個人也多了些不同。

    比如說變得流氓了些。

    沈安不禁笑了起來,說道:「如此也罷,剛才……」

    他看著那個微微昂首的男子問道:「這位剛才說了什麼……孫仲謀?」

    男子微微頷首,微笑道:「某謝偉,見過郎君。郎君此言正是,某認為孫仲謀乃雄主也,非此雄主,周瑜不能施展所能。」

    這話說的極好,而且契合此時的氣氛,也隱約在拍趙禎和曾公亮的馬屁。

    趙禎就是孫權,曾公亮就是周瑜。

    「好!」

    謝偉大抵是饒州文壇的扛把子,所以今日出盡風頭卻無人嫉妒,那些人只是如痴如醉的叫好。

    是不錯啊!

    沈安在回憶著,神色悵然道:「只是老子英雄兒混蛋,讓人唏噓……」

    眾人一想這話也沒錯,孫權之後,東吳就開始日落西山了。

    沈安起身,看著湖面,伸手道:「酒來。」

    嚴寶玉送上酒杯。

    沈安搖頭道:「些許酒水,如何能澆得去胸中的塊壘,換了大碗來。」

    你繼續嘚瑟!

    眾人在看著,大多是冷笑。

    曾公亮卻在微笑,端起酒杯,和接過一碗酒的沈安遙遙相敬。

    這人是誰?竟然能讓曾公亮舉杯邀飲。

    眾人還在猜測,沈安仰頭喝了酒,然後負手往湖邊走去。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

    寥寥幾句,一股子雄烈的氣息就撲面而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9-4-7 12:52
第404章 名動天下

    東湖是饒州一大景觀,和芝山並列為文人騷客的兩大勝地。

    芝山上有範文正的遺蹟,無人敢去放肆。可東湖的遺蹟卻遠在七八百年前,可以任由那些騷客們評價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

    東湖這裡留下無數詩篇,但卻沒有特別出色的,讓饒州人引為憾事。

    但此刻他們卻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今日這個文會怕是要青史留名了。

    為何?

    就是因為前面的那個少年。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

    沈安負手走向湖邊,緩緩吟哦著:「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好氣勢!」

    簡單幾句就描述出了意境,讓人不禁眺望遠方,遙想當年那些金戈鐵馬,以及樓台水榭。

    有人要了紙筆在記錄,邊上圍著一群人,但更多的人在看著前方的少年。

    今日要出名篇了!

    謝偉的面色沉凝,狀若不屑的看著側面,好似在觀看景緻,可耳朵卻張開了些。

    沈安緩緩走過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眾人只覺得眼前出現了一幅畫卷:夕陽下的街巷裡,草樹橫生,看似普通,卻曾經是劉寄奴住過的地方。

    劉寄奴就是劉裕,那可是一代豪雄,在東晉君臣偏安的困境下,他的戰無不勝就成為了一個奇蹟,最後終結了晉朝的也是他。

    最關鍵的是他建國的國號也是『宋』。

    這樣一位豪雄帝王,在詩詞裡顯得格外的讓人懷念。

    大宋缺乏的就是這樣的英主,若是有,遼人怕是要顫抖了。

    「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好氣勢!」

    「好!」

    曾公亮舉杯痛飲三杯,然後呼道:「痛快!痛快!」

    沈安走到了湖邊,看著水波,吟誦道:「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

    元嘉指的是劉裕的兒子,元嘉帝北伐失敗,讓人想起了老子英雄兒混蛋的話來。

    這話就是沈安先前說的吧?

    這人竟然說了就作詩,而且契合的這般天衣無縫,讓人只能讚歎不已。

    「數十年,望北猶記,烽火河北路。」

    眾人只覺得心中一震,不禁都看了過去。

    數十年前的高粱河之戰,大宋大敗虧輸,從此就淪為了南國,只求自保,再無進取之心。

    「可堪回首,楊公祠下,一片神鴉社鼓。」

    他竟然敢提楊業?!

    楊業當年敗亡,有些人罪責難逃,但卻因為趙老二的緣故,所以很難追究下去。

    這人提他作甚?

    沈安回身,「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眾人或坐或站,有人呆若木雞,有人一臉感慨,有人面帶冷笑……

    這首詞開篇氣勢磅礴,格局大,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到了下半闕後,風格陡然一轉,悲壯蒼涼的氣息衝天而起。

    最後的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更是在自問,也是在質問。

    有人吟哦道:「數十年,望北猶記,烽火河北路……當年國勢艱難。廉頗老矣,尚能飯否……何日收復舊山河……好詞,好詞!」

    「好詞!」

    終於有人喊了出來!

    「區區少年,竟然能做出這等雄壯蒼涼之詞,讓人感慨不已,大才,大才啊!」

    「有此一首詞壓陣,今日之聚會當流芳千古,我輩參與其中,何其幸也!」

    「驚才絕豔!老夫今日得了這詞,歸家定然會謀一醉,夢中遙望北方,夢迴數十年前……」

    「……」

    眾人紛紛叫好,有人拱手道:「先前卻是得罪了,抱歉。」

    「我等有眼無珠,竟然不識大才,慚愧!」

    沈安負手而立,風從湖面吹來,帶著水氣,吹動了他的青衫。少年看著神態從容,面對這些誇讚也只是微笑而已,不卑不亢。

    好個翩翩少年!

    一個男子說道:「某聽聞京城裡那位少年獨創了題海之法,令太學在省試中一鳴驚人。同樣是少年,二位當為一時瑜亮。」

    「那位……那位卻也罷了,他弄的那個什麼題海就是褻瀆學問,把學生變成了做題的人偶,這樣的方式如何能培育出人才來?只怕出來的都是蠢材。」

    有人不屑的道:「那人年未弱冠,只是譁眾取寵罷了。那等法子誰想不到?只是不肯、不屑而已,他若是據此為功,當為天下笑柄。」

    「此言差矣!讀書百遍,其義自見,這天下的天才何其少也,大多是平庸之輩,此輩若是深究經義,那也只是緣木求魚罷了……」

    一群人開始了爭執,曾公亮在邊上有些傻眼,他看了沈安一眼,心想這是怎麼回事?

    你的那個什麼題海怎麼傳到這邊來了?

    沈安也有些懵逼。

    怎麼傳的那麼快?

    那邊的爭論漸漸白熱化,反對的一方佔據了上風。

    就見一個年輕人走了出來,大抵是喝多了,他打個酒嗝說道:「此次省試,太學過試四十二人,兩成多啊!而且他們是一百零八人考試,就中了四十二人,什麼褻瀆?」

    這貨喝多了,胡亂的揮手道;「天下多少讀書人?人人都去搶進士這個香餑餑,可誰能得了?你?還是某。在這的,除了曾相等人之外,都是可憐蟲……可憐蟲!哈哈哈哈!」

    那些反對者們面色鐵青,幾個老漢氣咻咻的,看那樣子就是想動手打人。

    年輕人興奮了起來,說道:「咱們都是沒法中舉的可憐蟲,卻在說那些中舉的可憐……哈哈哈哈!可笑啊可笑,如今天下都在學沈安的題海之法,你們不學?敢說不學嗎?只要你等敢說,某就謝罪……可以後若是你等的親朋不從,那便是不要臉……」

    好漢啊!

    眾人都在矚目著那個年輕人,然後看向了曾公亮。

    現在局面尷尬了,咋辦?

    可曾公亮卻在發呆。

    沈安也在發呆。

    竟然……竟然中了四十二人?

    我曰你仙人板板,這是真的?

    沈安的面色微紅,呼吸急促。

    四十二人,這啥概念?

    省試乃是整個大宋精英的一次考試,國子監一百零八人出戰,竟然搶走了兩成多的名額。

    這一科省試就像是為太學而設,外面的考生要哭了。

    那些權貴子弟呢?

    鐵定把腸子都悔青了。

    當初他們若是肯謙遜些,去觀察太學學生的日常,並願意去學習,那麼發解試也不會全軍覆沒。

    這就是命啊!

    沈安只覺得渾身輕飄飄的,那種得意和嘚瑟讓他不禁面露微笑。

    哥忍不住了啊!

    那年輕人一錘子就把那些反對者們捶暈了過去,有人喊道:「那沈安離經叛道,遲早是身敗名裂的命!不信咱們走著瞧!」

    「對,歪曲聖人學問,導致學風不正,這是什麼?千古罵名啊!百年後你等去看史書,肯定是千古罵名……」

    你妹,百年後這裡的人都成骨頭了,看什麼?眼珠子都爛沒了,看個屁!

    曾公亮覺得說話的老漢過分了,他幹咳一聲,正準備說話,那年輕人卻喝道:「此次太學中舉四十二人,那四十二人就是那沈安的擁簇,等下一科考試時,那些按照沈安教授的法子學習的考生們會有多少?」

    年輕人顧盼自雄的看著老漢,昂首道:「那些人受了沈安的好處,一代代下去,有他們看著,誰敢在史書上污衊沈安?某就問……還有誰?」

    曾公亮一想也是,然後就看了沈安一眼,心想這事兒可是不得了啊!

    沈安也傻眼了。

    曾公亮走過來,坐在了沈安的身邊,然後舀了一碗酒,仰頭就干了。

    他把碗放下,看向沈安的目光中帶著不加掩飾的豔羨和些許嫉妒。

    「安北,十年後,你就是大宋文宗……那些因這個題海中舉之人,那些在用這個法子學習的人,他們都是你的支持者……」

    曾公亮的眼中多了驚恐,然後笑道:「幸而你還年少,要想成為宰輔還得二三十年,否則老夫現在就想讓官家壓住你,至少三十年內不許你踏入政事堂,否則誰是你的對手?」

    「三十年後,那時候老夫肯定是不在了……」

    曾公亮有些唏噓,他在想若是自己有沈安的這個條件,那韓琦再跋扈老夫也不怕他,大不了對著干,誰怕誰!

    少年人,你的運氣咋就那麼好呢?

    沈安在這羨慕的目光中極力掩飾著驚喜。

    他弄出了題海戰術只是應急,真的只是應急。

    被趙禎趕去國子監任職,他習慣性的就想著弄點政績,多立功,以後好陞官。

    可他卻低估了這套題海戰術的威力,結果自己人在廣西時,太學的學生們幾乎壟斷了省試,題海戰術一朝名動天下。

    我沈某人也成名人了啊!

    以後那些用了這個法子的學生天然就是我的半個盟友。

    有了這些盟友,後續的革新將會更加順暢。

    前世時王安石的改革為何失敗?

    姑且不論他的新法好壞,首先他就錯在太急切,想一下改革到位。

    其次就是盟友太少,當那些改革措施得罪了無數既得利益者時,敵人蜂擁而至,保守派的力量空前強大。

    司馬光在韜光養晦,卻笑到了最後,在臨死前給了自己的政治對手致命一擊。

    盟友很關鍵,強硬是很爽,可後果就是孤家寡人。

    沈安想大笑,想跳進湖裡暢快的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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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