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重回下崗時代 作者:肖邦亂彈琴 (連載中)

 
albert1225 2018-11-16 05:19:1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3 103811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8 06:13
90.感恩

  就在劉萬程要給徐所長打電話的時候,當年他為了整倒劉勇,要開除營銷科兩個業務員,張年發對他說的那些話,又在耳邊響起來。

  如果他這麼做了,張年發會同意嗎?肯定不同意。高強也不會同意。如果高強想那麼幹,當時就不會讓他打電話給徐所長,放這個小辛一馬。

  就算把小辛抓起來,甚至判刑,高強也好不了。讓他知道了,反而會更加著急。

  最終,他還是順從了高強、張年發做事的方法,這事,就這樣算了吧。

  他想算了,小辛那邊不想。第二天上午,小辛的媳婦就找過來了。

  她跑到劉萬程的經理辦公室裡,進門就給劉萬程跪下了,嚇劉萬程一跳,趕忙跑過去把她扶起來。他不認識小辛媳婦。

  小辛媳婦哭著對劉萬程說:「劉經理,我知道你是二分廠出來的,二分廠的職工到現在還在談論你,盼著你能回來。你是做大事的人,就別和我們家小辛一般見識了,我求求你了!」

  劉萬程這才搞明白這個女子的來意。他沒法回答小辛媳婦的話,結果是小辛自己作出來的。如果按照劉萬程的意思,恐怕就不只是解僱那麼簡單了。

  他把小辛媳婦讓到沙發上,給她倒一杯水,讓她慢慢說。

  小辛媳婦就說:「我們有個女孩,今年剛剛上小學。我在四分廠幹電鍍,一月不到二百塊錢。小辛下崗一年了,我們一家三口,就指望我這不到二百塊錢過日子,月月過不到月底,舔著臉跟婆家要錢,看婆婆的臉色,覺得跟下人一等一樣,難啊!這好歹的小辛能到劉經理你這裡來幹,你給他開那麼高的工資,我們才能挺起腰桿來,覺得自己活的像個人啊!誰知道小辛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得罪了你。你就大人大量,別跟我們一般見識,再給他個機會吧?我求求你了!」說著就又要下跪。

  劉萬程趕忙扶住她,勸半天,才讓她的情緒逐漸平靜下來。

  劉萬程就問:「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開除他嗎?」

  小辛媳婦說:「他回去說,他偷了你公司的產品拿去賣錢,被你給抓住了。其實,小辛他原先沒有這個毛病。前些日子孩子鬧病住院,一下就花了上千塊。我們沒錢,暫時跟工友借的。他擔心人家要賬,心裡著急,這才幹出這糊塗事來。你大人大量,原諒他這一回,該罰他多少錢,我們認了。」

  劉萬程說:「孩子鬧病沒錢看,他可以找我借。你也知道,我是咱江山機器廠出來的,用的,也都是咱江山機器廠的下崗工人。只要他為這個開口,我不會說不借。」

  小辛媳婦說:「小辛脾氣倔,不好意思跟你借。就是回他媽家借錢,都得我張口。」

  劉萬程說:「只是偷產品這一個事,我不會解僱他。你回去問問小辛,我為什要開除他?如果他還想回來,叫他自己來找我說。」

  小辛下午的時候,還真來了,還是媳婦跟著來的。進了劉萬程的辦公室,一語不發。他媳婦使勁推他,讓他認錯,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劉萬程就問他:「你說說,我為什麼解僱你?」

  好半天,小辛才說:「偷產品賣錢。」

  劉萬程嘆一口氣說:「為這個,我不會解僱你。你是不是跟高經理說,我們倆把江山機器廠的錢貪污了,所以才有錢來這裡開工廠?」

  小辛就不說話了。

  劉萬程就讓王浩停了所有的設備,把大家都召集到他的辦公室裡。

  待人都到齊了,他對大家說:「小辛說高經理貪污了江山機器廠的錢。你們裡面有不少過去是高經理手底下的工人,你們和他說說,高經理會不會貪污廠裡的錢?」

  老於第一個就站出來了:「你這孩子怎麼說這種話?老高貪污?虧你想的出來!高老虎是江山機器廠的一桿大旗,誰貪污他都不會!我們這些人為啥願意跟著他?因為他是好人!你這麼說他,虧心不虧心?他受了冤枉,心裡本來就憋屈,你還這樣說他!特麼我揍你個王八羔子!」

  大家把他拉住,他還一個勁地跳腳罵小辛。沒有高強,他老於的日子,恐怕過的也比小辛好不到哪裡去。

  接著,十幾個原來一分廠的工人就不幹了,要不是王浩指揮人把他們和小辛隔開,小辛就得挨一頓飽打。

  待辦公室裡重新靜下來,劉萬程才對小辛說:「看見了吧?你年青,不知道高老虎在大家心裡的地位。但不管我們貪污了還是沒有貪污,其實都跟你沒有關係。我們給你提供工作,讓你掙錢養活家小,我們有錯嗎?

  你看看這個屋裡的人,都是江山機器廠的人!公司裡的設備,你也都看見過了,我就是要往高智能化發展,儘量不需要操做者學會多麼高深的操作技術。這樣,才能把廠裡淘汰下來的這些人用上。在我這裡,除了技術人員、檢驗員、管理者和維修保全需要高水平,其餘的,誰都可以幹。

  可我們為什麼單單只要江山機器廠的人,不要那些工價更低的打工者呢?因為我們都是江山機器廠的人,都對那個工廠充滿了感情!我們沒有兼濟天下的能力,也沒有救活江山機器廠的能力。我們能做的,就是盡一份心力,能幫幾個幫幾個。我們在努力擴大生產規模,爭取可以給更多的下崗工人飯吃。高經理的這一片苦心,你能理解嗎?

  知道你這種行為的後果嗎?按照法律,你最少要被勞教三年!不信你可以找個律師去問問!是高經理反覆給我打電話,要我去找徐所長求情,不立案,你今天才能站在這裡!你不感激高經理不要緊,你怎麼能忍心往他胸口上捅刀子呢?

  做人,得知道感恩啊!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們給你提供工作機會,給你發工資,讓你的老婆孩子可以挺起胸膛來做人!這是不是恩?高經理逼我撤案,不讓派出所抓你,是不是恩?你自己說說,你是怎麼對待這個對你有恩的人的?罵他貪污,往他心口上捅刀子!小辛啊,你還有沒有良心!

  大家為我工作,我知道心裡感激大家。沒有大家,就沒有萬程工貿,沒有我劉萬程的今天,這就叫感恩。你那叫什麼?算不算恩將仇報?咱們江山機器廠這面大旗高老虎,沒有被那麼大的冤屈擊倒,卻被你一句話給擊倒了。

  小辛,如果你是我,你說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處理你?該不該叫派出所抓你?

  可是,高叔他不讓我這麼做。你就是這樣對待他,他還是要考慮你有老婆孩子,拖家帶口的不容易。你進去,家就毀了,他逼著我撤案啊!將心比心啊,小辛!」

  小辛嗚嗚地哭了,媳婦也在一邊掉眼淚,邊哭邊說:「劉經理你別說了,我們不是人啊!早知道是這樣,我沒臉來求你啊!」

  屋裡,好多人眼裡都有了眼淚。

  許久,劉萬程就看著小辛問:「知道錯了嗎?」

  小辛哭著點頭。

  劉萬程就大聲問:「錯哪兒了?」

  小辛哭著說:「不知道感恩!」

  劉萬程就點點頭說:「浪子回頭金不換!按著高經理的意思,我替他收回對你的解僱決定。你可以繼續在這裡上班了。」

  其實,劉萬程把大家都叫來,就是要大家明白一個道理:人不知道感恩,就跟畜生無異!他也是為了防止公司日後再出小辛這樣的人。

  會開完了,劉萬程讓小辛媳婦單獨留下,問她:「還欠著外面多少錢?」

  小辛媳婦說:「我們過日子都是很節約的,要不是這次孩子鬧肺炎,也不會欠賬。」

  劉萬程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每一個效益一天不如一天的工廠裡,誰家過日子不節約呢?

  孩子上學老婆穿衣,一家人吃飯,就那麼有數的幾個工資,買了這個就不能買那個。一時算計不到,這個月的日子就過不下來。

  劉萬程永遠記得他上一世的艱難,這樣的日子,他經歷過啊!有時候到月底,他連買盒煙都沒有錢。菸癮上來,急的沒抓沒撓的,把家裡能找到的菸頭都找來,捻出裡面剩餘的煙絲,用紙包了抽。

  再不行,就到衣櫥裡去翻他和高秀菊所有衣服的口袋,指望有落在口袋裡的零錢,來湊足一盒煙錢。

  記得最難的那一年,高秀菊下崗沒了工資,錢花不到月底。劉萬程臉皮薄,不好意思跟人家借錢,高秀菊就去借,或者在宿舍區的小攤上賒東西,發了工資再還。

  宿舍區裡的小攤點,也是廠裡下崗職工弄的,大家基本都認識,賒賬倒也不難。可也不能總在一個攤點上賒。怕賒多了人家不高興,萬一不賒給,面子就丟大了。只好這個攤點賒一點,那個攤點再賒一點。

  劉萬程發了工資,高秀菊就拿著錢,在宿舍區大街上,挨個小攤點還錢。至今想起這一幕,劉萬程都覺得心裡酸酸的。這也是他為什麼非要偷偷到鄉鎮企業掙外快的原因。

  知道小辛家還欠著同事工友七八個人,一共一千二百塊錢,劉萬程就對小辛媳婦說:「你到會計那裡打個欠條,先從我這裡拿一千二,把賬還了吧。」

  小辛媳婦拚命表示不用,那些欠錢的工友同事,他們關係很好,不用急著還的。能讓小辛繼續留下,她已經很滿足了。

  劉萬程就嘆息一聲,對她說:「他們日子也過的不寬裕吧?我比他們寬裕,你借我的我不困難啊!。」

  小辛媳婦就不好意思說:「我們已經給你添不少麻煩了,再跟你借錢,這,這也太難為情了。」

  劉萬程就鄭重說:「你記住,咱們都一樣,都是兄弟姐妹,要互相幫助啊!」

  小辛媳婦就哭了。

  晚上回到家裡,小辛媳婦把劉萬程借給她錢的經過,和說給她的話,都說給小辛聽。然後就說:「小辛啊,你碰上這麼好的老闆,再不好好幹,我們以後都沒臉出去見人啊!」

  小辛就再一次,嗚嗚地哭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8 13:59
91.天意難測

  劉萬程用那樣感人的話語,終於感動了小辛。

  那些話語,雖然可以算是他對人生的一種感悟,但真正說起來,這也不過是一種管理手段。

  現代企業裡,有多少老闆在講感恩,講服務於社會?可他們就真的是那樣想的嗎?說白了,不過是一種包裝自己,教育別人的手段而已。

  劉萬程的這個橋段,自然是來源於現在企業裡流行的感恩教育。包括借錢給小辛媳婦,也不乏收買人心之嫌。

  讓派出所抓一個小辛進去容易,可平白無故他就會在這個世界上多了一家仇人。生意人是講究和氣生財,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的。

  給小辛一個機會,讓他一家感激自己,衷心佩服他,為他好好工作,同時還教育了別人,提高了自己在工人當中的形象。兩者相較,哪個方法更好,不言而喻。這才是劉萬程要的結果。

  劉萬程首先是商人,利益最大化才是他的追求。在這一點上,他和高強、張年發還是有區別的。

  也許,在想到高強和張年發的時候,他會一時激動,頭腦短路,高尚起來,那也就是一時而已。一味高尚,恐怕他的公司也早就完了。

  高強就是在這一天的下午,在醫院裡醒了過來。可是,已經不會說話,嘴裡只能含混不清地說幾個誰也聽不懂的字,半邊身子也不聽使喚了。

  徐潔在電話裡,把詳細情況都告訴了劉萬程,然後說:「我讓徐豔開車把高姨也接過來了,高軍在南方還沒回來。」

  和上一世一模一樣!劉萬程愣愣地掛了電話,愣愣地坐在那裡,好久都沒有挪動一下。

  他絞盡腦汁地把他從家裡騙出來,想盡一切辦法哄他,甚至由著他去給他提高用人成本,專用下崗工人。為的,就是刻意去改變這個為工人的利益,奮鬥了半輩子的老頭的命運。他認為高強就那樣倒下,太不公平。

  高強現在的身體狀態,比他在一分廠幹廠長的時候都好。可是,他仍舊無法擺脫老天爺給他設計的命運,倒下了。

  那麼,高強如此,徐潔呢?她會不會在某一天,在他稍不留神之下,就像高強一樣,遵循命運的安排,像上一世一樣,從他眼前消失?

  冷不丁他就想到這個問題,一下子就恐懼起來。

  徐潔越來越懂事,越來越聽話,他比上一世都愛這個乖巧的丫頭。如果徐潔再一次失蹤,他當真就沒法活了!這事只要稍想一下,都會令他不寒而慄!

  不會的,絕對不會的!他在心裡安慰著自己,現在自己和她是夫妻,和高秀菊一點關係都沒有,她不會離開自己。

  可是,徐豔回來之後,他已經知道,那時候徐潔走的時候,是對他撒了謊的!

  他已經可以確定,不是徐豔給她找到了好工作她才要走,也不是她對他失望了,走的時候,她還愛著他。可她為什麼要離開?為什麼從此杳無音訊?

  他突然就又想到了一件事情。他拿下皮帶輪合同,去高強家裡,請他出山。

  為不讓高強老想著自己被冤枉的事情,分散他的注意力,他買了許多花草,給高強往陽台上擺,邊擺就邊和他說話。

  他說:「你有時間樓下轉轉,和街坊鄰居們下下棋,打打麻將,沒事兒要這破躺椅幹什麼?整天躺著,光長膘了。人年紀大了要多運動,太胖了不好。」

  這種說話方式,只有在做小輩的面對自己的父母的時候,才會使用。

  這應該是高秀菊對她爸的說話方式,不是他的。現在想來,他那時候說這句話,連語氣都是高秀菊的!

  當時,連高強都感覺到不對了。

  高強說:「你個大男人怎麼跟我閨女一個調調,這麼囉嗦?」

  想到這個,他不由不寒而慄!

  那時候他也覺得彆扭,自己怎麼會突然就變高秀菊了呢,難道夫妻二十年,說話兩個人也一個調調了?不可能啊?當時他還想,這一世高秀菊沒了時間照顧她爸,老天爺是不是要他來還債,代替高秀菊照顧她爸啊?

  想起這些,他腦袋裡就是「嗡」地一下。

  老天爺讓他穿越,不是因為他過得不好,滿身怨氣,把老天爺感動了,讓他憑著先知先覺再活一次,來到這裡發財享福。

  恰恰相反,他不登老丈人家的門,不伺候自己的老丈人,不忠不孝,老天爺怒了。讓他回來,就是要讓他代替高秀菊,來伺候高強,補上他過去欠下的,不忠不孝這個孽債!

  所以,老天爺讓高秀菊這輩子和冼大夫結婚,沒有時間照顧她爸。

  其實,在此之前,老天爺已經動手了,徐潔的無故失蹤,就是老天爺的主意!

  不孝敬老人不說,還和自己媳婦整天吵吵。更過分的是,竟然還想著在外面找情人,和徐潔眉來眼去!

  如果他是老天爺,也不會讓他這麼滋潤,不把徐潔趕走,還給他留著啊?

  徐潔就是這樣,被老天爺搞了個bug,無緣無故,毫無理由地就突然從他身邊消失了!

  可惜,徐潔的消失,竟然絲毫沒有引起他的警覺,更沒有讓他良心發現,幡然悔過。他反而變本加厲,愈發對老丈人和媳婦不好了,甚至發展到和高秀菊直接不說話,冷戰的危機邊緣了。

  那麼,老天爺下一步,會幹什麼?不用想他都明白了。直接把他送回來,讓他一個人伺候高強!

  所以,無論他想多少辦法不讓高強癱瘓,也毫無用處。高強到那個時間點,必然會癱瘓!

  他下一步又應該怎麼辦?那還用問嗎?伺候高強啊。要不然,恐怕就不僅僅是徐潔失蹤那麼簡單了。

  劉萬程哭笑不得。原來,這穿越,根本就不是什麼好事,是老天爺對他的懲罰!

  你讓我還債,我就還吧,反正這也是我欠下的,應該還。可是,徐潔並沒有幹過任何壞事,你不要懲罰她,讓她消失啊!

  這個,可不是他說了算,而是老天爺說了算。他只能先把高強伺候好,心裡求著老天爺手下留情了。

  可是,他想伺候高強不行啊,高秀菊不讓他去醫院呀!呵,這可咋整?

  高秀菊雖然對劉萬程惡語相向,可是面對徐潔,她卻不好意思說難聽的話。

  人家為了她爸,姊妹倆一塊過來,還帶兩個男工人,替她爸翻身,端屎接尿。做到這一步,已經很難得了。

  她也知道,這一切的背後,肯定都是劉萬程指使的。但不知為什麼,她可以對徐潔說「謝謝」,心裡卻一點也不感激劉萬程。

  沒有這個傢伙攪和,他們家哪能這麼亂?幾乎所有倒霉事的發生,裡面都有劉萬程的影子。這個皮笑肉不笑的傢伙,就是他們家的剋星!

  原本,她心裡想的挺好,藉著她爸出事這個藉口,徹底和劉萬程劃清界限,從此他們高家和劉萬程老死不相往來。

  可這個肯定也不歸高秀菊管,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有徐潔姊妹倆帶著兩個男工照顧她爸,她就抽機會回趟廠裡。

  請假的時候走的急,也沒跟領導說要休息幾天,她得回去和領導說明情況,多請幾天假。

  不料,她找到她們室的主任,開口還沒說幾句,她們主任就把她打斷了。

  「知道你們家有困難,這年頭誰家沒困難呢?不過小高你可別怪我不提醒你,現在生產單位都在大批裁人,咱們機關單位也每年有下崗的,還有下放到生產單位幹工人的,這個你不是不知道。

  你呢,學歷不行,按說早就該被裁了。是咱們處長和你們家老頭關係不錯,也敬佩你爸的為人,才硬頂著不許裁你。說實話吧,我這做中層的也很為難。條件都差不多,甚至你還不如人家,為什麼留你不留人家?我不好跟人家解釋呀!

  本來就有好多人攀你,你再整天不上班,你讓我怎麼跟人家解釋?你自己想好了,如果你這樣請假,下一批裁人,恐怕連咱們處長也頂不住,不裁你都能激起民憤!」

  高秀菊就傻了。

  家裡讓弟弟把家底都造光了,老爸還住著院,將來恢復還不知道要花多少錢,她再沒了工資,怎麼活?

  她和那個冼大夫,婚姻就是個幌子。特麼第一天就敢懷疑她不是乾淨女人,甚至懷疑她已經和吳曉波有了身孕才被迫嫁給他。這想像力,差點把高秀菊給氣瘋了。

  既然知道我不是乾淨女人你幹嗎還要娶我?你敢這麼侮辱我高秀菊,你特麼什麼破玩意兒!我不乾淨,你找乾淨的去!

  兩個人從結婚第一天就開始冷戰,一直到今天。

  高秀菊這種強勢的女人,是不會向任何人服輸的。但顯然這一次,她碰到了對手。

  劉萬程、吳曉波,都不是她的對手,因為這倆人不會裝啞巴,也不可能做到心靜如水,無動於衷。但這位冼大夫顯然絕對不是一般人,他可以做到。

  他愣是和高秀菊耗上了。無論高秀菊怎麼鬧,人家愣是可以做到彷彿高秀菊不存在,即不還口,也不服軟。

  高秀菊屬於那種人來瘋,你越和她吵,越和她鬧她越有本事,甚至敢和你撐架子動手。可碰上冼大夫,她沒轍了。人家根本不和你一般見識,直接無視你。你總不能去打罵一個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的人吧?

  高秀菊所有的重錘都打在了棉花上,連半點回聲都沒有。心裡的氣撒不出來,這對她來說,真的比殺了她都難受。

  她曾經實在無聊,就統計她和冼大夫一月能說幾句話。最少的一個月,她說了一百零二句話,三千多個字,冼大夫說了三句話,十二個字。

  高秀菊直接就要瘋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8 14:08
92.謠言

  劉萬程是在和高秀菊結婚近二十年之後,才總結出對付她的這個辦法——沉默的。卻不料人家冼大夫直接就是天才,結婚第一天就會了。

  要是劉萬程知道這個事情,一定會對冼大夫佩服的五體投地,躲在被窩裡笑上三天的,冼大夫替他報仇了。

  這個事情,局外人當笑話講,當然覺得挺有意思。可是高秀菊是局內人啊,是個有血有肉,活蹦亂跳的大活人。那個滋味,恐怕比遭受酷刑也好不到哪裡去。

  她那個時代的思維,一個女孩子,剛結婚就離婚,那肯定要讓所有人笑話,是萬萬做不得的事情,只能咬牙忍著。

  這種痛苦,是不能用語言形容的,要不她很快就學會了抽菸呢。

  接下來,高強出事了,她更不能離婚,給已經不幸的父母雪上加霜。

  再後來,她直接怕了冼大夫,連找他和他提離婚這事兒的勇氣都沒有了。

  不幸的婚姻就這麼拖著。可兩個人根本就不在一起過日子,人家冼大夫的工資當然就自己拿著,不會給她花了。

  她要下崗沒了工資,怎麼活?別說現在家裡困難,就是不困難,她是要臉的人,也不好意思舔著臉向父母要錢花呀。

  她只能屈服於現實了。室主任的話已經是肺腑之言了,人家把底都撂給她了,她能說什麼?乖乖上班去吧。

  高秀菊突然白天不去醫院了,劉萬程這個人精,很快就想明白了原因,怕下崗唄。

  於是,他讓徐潔帶著那些人都回來,白天他一個人在醫院裡陪著高強。又讓徐豔在江山機器廠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到廠門口去接高秀菊。只要高秀菊坐上徐豔的車,徐豔就用手機給劉萬程振下鈴,劉萬程估摸著高秀菊到了,就提前從醫院裡撤了。

  高秀菊到醫院,看到的是高強一個人在那裡躺著。她心裡還怪徐潔,我在這裡,你們四個人陪著。我前腳一走,你也帶人跑了。你這不是糊弄我嗎?

  可是,她立刻就發現不對了。她爸身下很乾淨,被子、吊瓶都弄的很利索整潔,不像是沒人管呀?

  她問他爸剛才誰在這裡照顧他?高老頭只會咿咿呀呀,她聽不明白,知道問也是白問。她就去問護士。

  劉萬程做事,歷來滴水不漏,他能不囑咐好護士,能讓你問出真相來?

  高秀菊粗枝大葉習慣了,問不出來也就算了,根本不會自己去推理分析。

  早上的時候,徐豔早早就會過來,接她去上班,她還是弄不明白白天誰在這裡。徐豔肯定向著劉萬程,也不會和她說實話。

  就這麼著,像上一世高強住院一樣,白天劉萬程守著,晚上高秀菊來換班。只不過,這一世兩個人互不見面,廠醫院也變成了市醫院,住院條件好了許多。

  其實,劉萬程心裡還是敬佩和尊重高強的,這一世,兩個人相處融洽,有了從未有過的友誼,即便不是老天爺的意思,他也願意伺候他了。

  他比誰都瞭解這老頭,他親自過來,和他說說話,給他鼓鼓勁,興許他能再次站起來呢?

  隨著高強的病情逐漸穩定,用藥量也在逐漸減少,已經不用整天打吊瓶了。

  打吊瓶的時候,劉萬程就守在高強病床邊,有一句沒一句的和高強說話。

  他跟他嘮叨他們怎樣通過張年發認識,後來又怎樣一起打拚,才有了今天的事業,其中好多情節,彷彿就在昨天。

  高強雖然不能回答他,但看表情,他能聽懂劉萬程說什麼。

  他們相處的好多故事,都是十分感人的。

  說著說著,他不由就說:「老爺子,你不能就這麼躺下,再也不起來了啊。咱爺倆商量的那個大計畫,這才剛剛開始。你這麼扔下我不管了,我自己不行啊。再說,你也知道,我是個假水手,你不在了,你就不擔心我把道給走歪了啊?你不能起來,我心裡沒底啊!」

  他把自己都給說難過了,眼淚不自覺就濕了眼眶。

  聽他這樣說,高強眼裡也滿是淚花。雖然不會說話,那只會動的手,卻能夠從被子裡伸出來,和劉萬程的手,緊緊握在一起,還是那麼有力量。

  不打吊瓶的時候,他就扶著高強,從床上下來,用肩膀扛著他不會動的那半邊身體,讓他用會動的一邊,在屋裡慢慢地學走路。

  高強走的艱難,但是他堅決地走下去,拖著那條不會打彎的腿,一步步,堅強地走。

  上一世的時候,劉萬程也曾經想這樣讓高強走起來,可是,他堅決拒絕走路。他就是因為這個,才開始對高強有了看法。

  現在,兩下里一對比,他看到了希望。

  徐潔不理解,劉萬程為什麼放著好多急著要做的事情不做,專門守在醫院裡陪高強?

  看護高強誰都能做,劉萬程的事情卻不是別人能夠替代的,連吳曉波都不敢替他做主。

  這一點不僅徐潔不理解,吳曉波、王浩,甚至徐豔也不理解。要不是徐豔親自開車接送高秀菊上下班,知道劉萬程根本就是躲著高秀菊,她都懷疑劉萬程沒按好心,要打高秀菊的主意。

  可是,誰又能夠想到,他心裡存在著深深的恐懼呢?他怕再次得罪老天爺,老天爺把徐潔再給他變沒了呀。

  他和高秀菊玩著捉迷藏,一直玩到高強出院。

  出院以後的高強,狀況並沒有多少改善,很可能會像前世一樣。

  可是,老頭並不像前世一樣,能走都不肯走,而是比誰都著急,想著重新站起來,非常主動地配合劉萬程。這一點,讓劉萬程感到十分欣慰。

  劉萬程給吳曉波下了一個荒唐的命令,讓他市裡的公司,放下手頭的所有工作,蒐集有關腦血栓的所有資料,總結出一個可行辦法,策劃具體行動步驟,形成可實施的方案,交給他。

  吳曉波差點讓他給弄迷糊了,他還頭一回聽說,公司可以代替醫院呢!

  他打電話給劉萬程:「你瘋啦?我這是商業運作的公司,不是康復治療中心,更不是醫院!」

  他就對吳曉波說:「兄弟,哥就求你這一回,幫幫哥!」

  吳曉波半天沒有說話,最後問:「為了高秀菊?」在他心裡,他一直以為劉萬程是愛著高秀菊的,不知什麼原因,兩個人最終沒有在一起。

  劉萬程沒有解釋,也解釋不清楚,這太亂了。

  他說:「不要問好嗎?哥求你,就這一回。」

  吳曉波就嘆一口氣,把電話掛了。然後,市裡的萬程工貿公司,就變成了醫療研究中心。

  高強出院那一天,高秀菊沒敢請假,還是劉萬程過去,用膀子扛著高強,讓他用能動的另一半身體自己走,慢慢挪到車上,再送回家。

  從此之後,劉萬程基本天天都去高強家,按照吳曉波給出的計畫方案,給高強按摩,攙扶著他下樓走路鍛鍊,甚至幫他洗澡,把前世他最厭惡幹的事情又幹了一遍。

  劉萬程這樣像兒子一樣伺候高強,把趙桂芝都給感動的直抹眼淚,比她那兒子孝順多了。

  劉萬程自己工廠已經初具規模,雖然在整個城市來說,他也就是個小老闆,沒幾個人認識他。可對於江山機器廠來說,他治理二分廠的故事,已經成為傳奇,又擁有了自己的企業,已經十分有名了,很少有不認識他的。

  就是這樣一個,在廠區宿舍小有名氣的小老闆,和高強一點關係沒有,卻時常把自己的車停在高強家的樓下,大家時常可以見到他用肩膀扛著身材高大的高強,在宿舍樓下,一步步艱難地鍛鍊,人們不由好奇,議論紛紛。

  大家弄不明白啊,就算是高強在他廠裡暈倒的,給他看病,賠幾個錢就完了,幹嗎還要整天的親自過來啊?就算想幫著高強恢復,派個人過來就完了,也用不著這樣親自來啊。

  這是為什麼呢?聽說老高他閨女和女婿不和,是不是,這小子瞅上人家閨女了?

  你注意沒有?自從劉萬程天天過來,高秀菊就也天天回來住啦!

  可是,劉萬程有老婆啊,酒鬼徐老頭那個小閨女。

  有老婆又怎麼樣?這年頭,他有錢又年輕,娶個仨倆的外房還新鮮呢?某某集團的董事長兼總經理,認識吧?比劉萬程老多了,你猜他幾個老婆?六個!而且六個老婆互相知道,還不吵架,相處和睦……

  劉萬程那裡能夠想到,他的出現竟然可以影響到高秀菊。那些看見他熱情打招呼的人們,背地裡,竟然懷著如此卑鄙的猜測。

  劉萬程想不到,高強媳婦趙桂芝也沒往這方面想。閨女都結婚有男人了,還能讓別人傳什麼瞎話?可人家就是傳瞎話,也不能當著她的面說啊。

  再說兒子在南方不回來,閨女得天天上班。她一個病弱的身體,如何弄得動身體高大的高強?沒有劉萬程還真是不行。

  高秀菊這邊就不一樣了。她和冼大夫只是一個名義上的婚姻,原來老回家怕父母和鄰里看出什麼來,她才不常回來。父親癱瘓了,就給了她住在家裡的理由。

  天天回家住著了,就有好心的大媽提醒她,別老讓那個劉老闆老來你們家,影響不好啊。

  她還納悶,咋就影響不好了?

  那大媽就笑笑,我就這麼一說,也是為你好。

  高秀菊就留了心了。偷偷一打聽,果然就有謠言,說劉萬程過來,主要就是為了她。

  你想啊,一個沒了權也沒有錢,又癱了的窮老頭子,怎麼能吸引一個老闆天天伺候他呢?圖啥呢?現在他們高家唯一可圖的,自然就是他閨女高秀菊了唄。

  高秀菊這個火「騰」一下就又冒上來了。好你個劉萬程啊,你真是害人不淺啊你!告訴你別來摻合了,你偏不聽。嫌我們家黴還沒倒到家是不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8 14:10
93.找軟柿子

  這天早上,劉萬程來高強家的時候,進門就看到了坐在客廳沙發上的高秀菊。

  劉萬程就是一愣,然後就有些尷尬。他刻意躲避高秀菊,已經有許多日子沒見到她了。

  「今天怎麼沒上班啊?」總不能像上一世一樣,誰也不搭理誰啊,他就順口問了一句。

  高秀菊回過頭來,看著劉萬程問:「我跟你說過沒有?別再來我們家摻合了,你怎麼就當耳旁風呢?我們家有啥好,你都看上我們家什麼了?你說,說出來我送給你行嗎?」

  劉萬程心說你們家能讓我看上什麼呀?兒子不成器,你這個閨女就是一吵架的活祖宗,老太太就一病秧子。好歹看上老頭了,還讓活寶兒子給氣癱了。

  擱在上一世,劉萬程准就會這麼說。可現在咱思想境界不同了呀,不能跟你這潑婦一般見識不是?

  他就說:「秀菊你別誤會,我就是想幫著高叔早點恢復。」

  「恢復了好繼續為你賣命是嗎?」高秀菊立刻就來一句,「我告訴你,就是我爸恢復了,也再不會到你那裡去玩兒命了!你走吧,算是我求求你,好不好?」

  劉萬程終於明白他的損人一絕是跟誰學的了,原來師傅在這兒呢。

  他心裡也有氣。我來替你伺候你爹,你不感激我也就算了,你還能給我找一身不是,怎麼還和上一世一樣,混不論呢?

  你混不論,我給你來個渾不知。他乾脆就把上一世嘔心瀝血總結出來的,治高秀菊的法寶給拿出來了。進屋,關門,直接奔高強那屋。我沉默,當你不存在成不成?

  不成。高秀菊今天一大早把她媽打發出去買菜,自己等在這裡,就是為和劉萬程吵架,哪能讓他輕易就逃了?

  劉萬程還真沒防備高秀菊動作比他快。他還沒進裡屋,高秀菊已經從沙發上飛到裡屋門口,把路給他攔了。

  劉萬程就吃一驚,想不到這一世她瘦了,這輕身功夫見長。

  劉萬程只好站下,用十二分誠懇的語氣說:「我真沒別的意思。你上班沒時間,高姨身體弱,你說我不來照顧高叔,還有誰來呀?你放心,高叔好了,我絕對不讓他和我幹了,讓他在家好好養著,成不成?」

  「不成!我爸好了誰能管的了他?他要去找你,我們還是沒辦法!」

  這都什麼理論這是?不過這話讓劉萬程抓著把柄了:「你什麼意思呀?感情你這當閨女的還不希望你爸好啊?嘿,高秀菊,你腦子進水了是不是呀?」

  高秀菊反駁說:「你腦子才進水了呢!你不來我爸就好不了啦?沒你搗亂,說不定我爸好的還更快呢!」

  合著他整天來這兒給她爹按摩,扶著她爹下樓鍛鍊,還給她爹洗澡,是搗亂來了。

  唉呀,高秀菊不愧是高秀菊,連這種理她都能講出來,劉萬程直接佩服了,比他不講理多了。

  劉萬程都讓她給氣笑了:「那依照您的意思,高叔整天躺在床上,也不用下樓鍛鍊,不用按摩防止肌肉萎縮,他自己就能好了是不是?唉呀,高秀菊,您這療法厲害!您要這樣都能把你爸給治好了,那您還辛辛苦苦上那個沒幾個錢的破班幹什麼呀?直接在家開醫院得啦,保證顧客盈門,發大財呀,沒準兒您這項發明還能獲諾貝爾醫學大獎呢!」

  劉萬程這徒弟也不含呼,有點青出於藍的意思了。

  不過高秀菊可沒有那麼容易讓劉萬程給懟住,立馬反擊:「我得大獎又不分給你,你操什麼心啊?再說我爸好不好跟你有啥關係?那是我爸,不是你爸。你要是伺候人上癮,你回家想法讓你爸也癱了,那你去伺候去,我保證不攔著你。」

  嘿,師傅就是師傅,這下差點把劉萬程給氣糊塗了,你怎麼咒老人呢你?

  她就是成心要把劉萬程給氣走,劉萬程也明白她的意思。

  「哎我就不明白了,我又沒得罪你,就是過來,也是抽你白天上班的時候過來,你為啥就看我不順眼,非得攆著我走呢?」劉萬程已經沒心思和她鬥嘴了,這張嘴怎麼比上一世還毒呢。

  高秀菊說:「在醫院的時候我不都跟你說了嗎?你就是我們家一剋星,你一來我們家就倒霉!所以,我就是要把你這剋星攆出去,明白了嗎?」

  劉萬程就搖頭:「不明白。我剋你們家哪兒了?你和吳曉波的事你賴我?吳曉波吃喝嫖賭幹的多了,我說的那個算輕的。你重的不計較,偏偏計較我說的那輕的,有這道理嗎?你嫁冼大夫又不是我讓你嫁的,你自己願意嫁你找誰呀?噢,這個你也打算賴我,我該你的是不是啊?你兄弟去南方賠錢了你也賴我?他要肯聽話不去南方,跟著我幹,他能賠錢嗎?高叔是在我那裡暈倒的不錯,可他不是幹活累的呀。他在我那裡搞管理,也不幹活,累不著呀。是高姨跟他說了高軍的事,才把高叔給急暈的呀。我怎麼就剋你家了我?」

  劉萬程吧啦吧啦說一頓,高秀菊一點沒生氣。讓冼大夫給憋了一年,這回總算找著吵架的了,她才不生氣呢。不但不生氣,感覺還挺過癮呢。

  她就繼續和劉萬程鬥嘴:「那是你那麼想,我不那麼想。在我看來,我們家每一樣倒霉的事兒都有你摻和,這就不正常。表面看著你好像沒幹多大壞事兒,誰知道你暗地裡給我們下什麼絆子啦?我們家凡是沒有你摻和的事兒,都挺好的。只要有你摻和,好事兒都能變壞事兒。你自己說說,我們家這些倒霉事兒,哪一件你沒摻和?你就是我們家的剋星!」

  嘿!當初劉萬程穿回來,選擇了徐潔的時候,還感覺心裡挺難受的,怕高秀菊離開自己過不好。和冼大夫搞成那樣,他也覺得跟自己有關係,心裡怪不落忍的。

  現在看來,得虧自己當初沒犯傻,再把這娘們兒拉回來當媳婦,要不然這一世沒準兒過的還不如上一世呢!

  他沖高秀菊伸伸大拇指:「你厲害!惹不起我躲得起,我走,成嗎?」

  高秀菊說:「你早該走了。記住,走了就別再來了,讓我們過幾天安生的日子!」

  劉萬程一口氣把車開進開發區,心裡才平靜了。這個潑婦,簡直是脾氣一點沒改啊,氣死我了!記得她年青的時候不是這樣啊?那時候只是好說,嘴吧啦吧啦沒完,可不這麼氣人啊,這怎麼更年期提前這麼多年?

  可到底高秀菊什麼時候嘴變這麼毒的呢?劉萬程想半天,也沒想起個具體時間來。

  有這潑婦在家裡,他再去肯定是不行了。要不,再像在醫院裡似的,讓別人去?

  可萬一他的猜測是對的,老天爺就是要他回來伺候高強,他不親自伺候,後果不堪設想啊!僅僅徐潔這裡,如果到時候再次失蹤的話,他就接受不了。

  穿越這種事兒都有了,老天爺這種事兒誰敢說沒有啊?還是小心點好,小心駛得萬年船。要不等媳婦沒了再去後悔,還管個屁用啊?

  劉萬程腦子還算好使,不能去高強家,他可以把高強接他家裡來呀。我接我家裡來伺候,你高秀菊管不著了吧?

  可把老頭接家裡來,他願意,徐潔肯嗎?把一個和她沒有任何關係的老人,弄回自己家裡當爹供著,徐潔就是脾氣再好,性子再溫和,估計也不會同意呀。

  哎喲,這可咋整?劉萬程腦袋都大了。

  權衡再三,他還是決定,選擇和徐潔商量,把老頭接家裡來。徐潔比高秀菊懂事啊,這一頭最容易商量通啊。高秀菊那邊,不把你氣死就不錯,還商量,這個夢就不要做了!

  劉萬程這才叫柿子專找軟的捏呢。可他沒辦法啊,到高秀菊那裡,他就變柿子了。

  劉萬程回到公司的時候,徐潔正在車間裡幹活呢。這丫頭真是越來越懂事了。其實,現在公司基本穩定,產品飽滿,作為老闆娘,她完全可以不用上班,在家享福了。

  可她還是要每天上班,親自下手幹活。雖然她不怎麼管事,但她心裡明白,只要她在這裡,大家就會警醒一些,幹活的責任心就強一些。畢竟這是高科技和高精度加工,責任心才是第一位的。

  徐潔拿著銼刀,正在車間裡給工件打磨毛刺。劉萬程就進來了,挨個和大家打招呼。

  然後就走到徐潔身邊,悄聲說:「老婆,我跟你商量個事兒,你有時間嗎?」

  徐潔站起來,奇怪地看著他問:「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這話在劉萬程聽來,就有點諷刺的意思了。那意思好像就是說,你不伺候你高叔嗎,還知道這裡才是你該來的地方呀?

  他就假裝聽不懂,嘿嘿乾笑兩聲說:「咱出去說,出去說。」

  徐潔就站起來,跟著他去了經理辦公室。

  看著徐潔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坐下來,長長的睫毛,就在他眼前一眨一眨的,劉萬程心裡百味雜陳。

  他的丫頭越來越漂亮,越來越懂事,這就讓他更不敢冒險,和老天爺作對。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個萬一,他實在承受不起呀!

  徐潔坐半天,聽不見劉萬程說話,側身看他,卻見他一動不動,痴痴地望著自己。

  她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問他:「你幹啥啊,都老夫老妻了,天天見,還沒看夠啊?」

  劉萬程這才緩過神來,墨跡半天說:「老婆,我想,想把高叔接過來,在咱們家裡住一段時間。」

  不等徐潔回答,就立刻解釋說:「你看我是這樣想的啊,這樣我就不用天天開車回江山機器廠宿舍區,省不少油錢不是?也省不少時間。你也知道,咱們廠子將來發展起來,得需要個大將之才,才能把廠子管好。王浩和肖涵這些人,都沒有高叔的本事……」

  這假話太難說了呀!誰家日子過得好好的,願意把個不沾親不帶故的別人家的老頭,弄到家裡來當爹供著呀?解釋的驢唇不對馬嘴,太蒼白無力,連他自己都說不下去了。

  果然,沒等他說完,徐潔就不幹了:「啥?我說劉萬程,你沒瘋吧,你怎麼回事啊你?我沒說不讓你照顧高叔,可你還有好多正事兒得幹啊,派個別人替你怎麼就不行啦?你不讓就不讓吧,還要把高叔接到咱家裡,你到底要幹什麼啊你?」

  得,這個柿子也不軟,劉萬程就不說話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8 14:11
94.媳婦真好

  徐潔看劉萬程一副愁眉苦臉,失魂落魄的樣子坐在那裡不言不語,心裡也不是滋味。

  可她就是弄不明白,自從高強出事以後,他怎麼就變的這麼固執,這麼不懂道理了呢?

  她嘆一口氣,耐心跟他解釋說:「萬程,你不能只考慮你高叔啊,你也替我考慮考慮好不好啊?高叔畢竟是外人。咱們在家裡,平時都穿衣服少。你把高叔接家裡,你讓我怎麼辦啊?在家你也要我正兒八經地穿著長衣長褲嗎?而且咱家就一個廁所,上廁所怎麼辦啊?」

  劉萬程還真沒想到這個,琢磨半天說:「那怎麼辦啊?我都和高叔說啦。」

  他也就騙徐潔一貼老膏藥,連這種謊也敢撒。誰讓徐潔乖呢?可再乖,小丫頭也有脾氣啊。

  徐潔的臉沉了下來:「那你還和我商量啥?」

  劉萬程嬉皮笑臉說:「我不是琢磨著老婆你一向通情達理,心地善良,愛心有加,不會拒絕高叔嘛。」

  徐潔的確有些生氣了,這麼大的事,竟然不和她商量,那自己在家裡算什麼啊?

  劉萬程耍貧嘴也沒把她逗樂,撅著嘴說:「你把你高叔接來,我去和我爸住去。」

  「那哪兒成啊?」劉萬程說,「高叔是個要臉的人啊。你想啊,他來了,你出去住了,高叔雖然說話不利落,腦子沒壞啊。他不一下就知道你不歡迎他嗎?那他哪裡肯在咱家住啊?」

  徐潔壓根兒也沒想到,這事兒人家高家那邊也不知道,他這是先捏她這個軟柿子呢。

  就當了正事兒和他商量說:「要不,把高叔接到廠裡來吧?反正高叔也喜歡在工廠裡呆著,這樣比在家裡呆著,沒準兒效果還好。高叔喜歡工廠,聽著廠裡機器的動靜,興許還好的快一些呢。」

  劉萬程就半天沒話,許久才又說:「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可是站在高叔的立場上想,就不大好了。你想啊老婆,咱把高叔接到這裡來,高叔咋想啊?他會覺得咱嫌棄他,不願意讓他到咱們家來。這樣,高叔會傷心的。」

  徐潔想想也對,可弄到家裡真是很不方便呀!但她也知道劉萬程,想幹的事她攔著也攔不住,還平白無故在他心裡落個自己不懂道理。

  她就嘆一聲問:「啥時候去接高叔?」

  劉萬程說:「那得看老婆大人你啥時候有時間啊。」

  徐潔就回過頭來看他。怎麼接高強還跟她有沒有時間扯上關係了?

  劉萬程就解釋:「你看啊老婆,咱兩口子一起去接高叔,高叔一看,唉呀,還是人家萬程媳婦姿態高,品德好,就這個態度,我不去都不好意思了。這樣,他才肯跟著咱來是不是?」

  這下徐潔是真不幹了:「劉萬程,你別得寸進尺啊。你接高叔不和我商量也就罷了,還要我親自過去。人家高叔根本就不想來是不是?你說你這麼幹到底是圖什麼啊?」

  劉萬程就又不說話了,低著頭一臉愁容地坐在那裡。

  他圖什麼呢?他啥也不圖。這輩子好容易把這個乖巧聽話的老婆娶回家,他怕老天爺再給他變沒了呀!

  徐潔看他一副難過的樣子,心裡就又不落忍了,問他:「怎麼啦,真生氣啦?」

  劉萬程搖搖頭,好久才說:「老婆,我對不起高叔,更對不起你。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做,才可以讓你們平平安安的啊!」

  劉萬程那樣子,一臉愧疚,一臉心碎,就差放聲痛哭了。

  徐潔還是心軟,她最怕劉萬程難過了。這邊劉萬程還沒怎麼樣,她就先受不了了。

  再說都答應他接高強來家了,也不差自己親自過去這一哆嗦。

  就又嘆息一聲說:「我今晚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和你去接高叔。」

  捏軟柿子成功!劉萬程總算鬆了一口氣。心裡卻在感嘆,他的丫頭就是這麼懂事,這輩子選她,一點都沒有錯。

  兩個人並排坐著,劉萬程心裡激動,不由就突然抱住徐潔,在她臉上親一口:「老婆你真好!」

  徐潔嚇一跳,奮力掙開他,揮著手打他:「要死啊你!這是在廠裡,讓外面看見,丟死人了!」

  第二天一早,徐潔就和劉萬程一起,去了江山機器廠的宿舍區,去接高強。

  徐潔雖然心裡不情願,到了高強家,見到他們老兩口,還是滿面笑容,哄著趙桂芝說,她可願意讓高叔到他們家去了。

  趙桂芝昨天就知道劉萬程讓自己閨女給攆跑了,氣的和高秀菊幹了一架,把高秀菊也給攆跑了。

  這下好,一個沒留下,真把老頭給晾那兒了。大早上的,正琢磨著是去把閨女找回來好,還是去找劉萬程呢,劉萬程就和媳婦來了。

  不讓人家在這裡照顧,人家不放心,要接回自己去照顧,親兒子也做不到這一步啊!老太太就嗚嗚地哭了。

  她自己身體不好,照顧高強實在背勁。這個該死的閨女,又不許人家劉萬程登門。劉萬程把老頭接他家裡去,倒是一個兩全的主意。可是那樣,就太難為人家兩口子了。

  守著徐潔,她還不敢提閨女和劉萬程吵架的事兒。看劉萬程衝她擠鼻子弄眼的那個架勢,估計是徐潔不知道這事兒,她也就裝糊塗算了。

  既然徐潔都表態了,又沒有更好的法子,她也只好由著人家兩口子,把高強給接走了。

  徐潔還真是個做大事的人,拿得起來放得下。既然知道拗不過劉萬程,也就該怎樣就怎樣,晚上盡心盡力地伺候高強,幫著劉萬程給他按摩。白天兩個人去開發區廠子裡,也帶著高強。大家幹活,高強就在院子裡走著鍛鍊。

  再次見到工廠,正如徐潔說的那樣,高強果然十分激動,主動恢復的意識明顯加強。半個月下來,已經不用劉萬程攙扶,自己拄著枴杖,可以一點一點地挪著走了。那隻癱瘓的手臂,也漸漸地開始能夠自己抬起來,手也可以握成拳頭,只是還沒有太大的力量。只是,語言上進步不大,還是不能說出完整的話,仍舊只能半天蹦一個字。

  劉萬程有徐潔幫著他,白天就有時間出去忙自己的事業了。

  前不久的時候,他從外貿公司趙總那裡,得到了一個消息,正思考著怎樣運作,高強就出事了,他只好放下那一頭,先忙活高強。這時候,他有時間了,就打算再找趙傑問問。

  不料,這事還有門。他就和對方接觸了,談的還算融洽,成的希望很大。這讓不由興奮不已。

  這一天,他在車後備箱裡裝上輪椅,要帶著高強出去。

  高強皺眉擠眼,半天說了一個字:「哪?」

  和高強相處久了,劉萬程基本可以理解他這些單蹦字的意思。就對他說:「去了你就知道了啦。」

  高強就不再問,乖乖讓劉萬程攙著,上了車。

  轎車在新修的公路上奔馳,四周景色一掠而過。時令接近秋收,到處一片金黃。高強頭靠在車窗上,看著外面的景色,眉頭皺著。這條路他不認識。

  做一分廠廠長的時候,他坐著分廠的BJ212吉普,到處聯繫業務,這個城市的每一條道路,他都走過了。

  那時候,所有的公路都坑窪不平,坐在吉普上時間久了,顛的屁股生疼。可是,這條路又寬又平,一點也不顛。

  劉萬程看他納悶,就告訴他:「這條路是才修的,雙向四車道,是咱們這裡最好的路了。」

  國家經濟建設的步伐在逐漸加快,城市也在發生著深刻的變化。而這變化的加劇,就是從這一年開始的。

  城市裡,腳手架到處都是,吊塔林立。一座高樓建成了,號稱是市裡最高的高樓,但沒有多久,更高的高樓就豎立起來。同時,城市也在向四周逐步蔓延,新的道路在不斷竣工。從江山機器廠的方向望過去,城市已經近在咫尺了。

  轎車拐過一個彎道,駛入舊路,江山機器廠赫然就出現在眼前。

  高強用手指著工廠宿舍區,嘴裡咿咿呀呀。劉萬程知道,出來兩個多月,他想家了。

  「咱啊,先不回家。」劉萬程告訴他,「我領你去一個地方。」

  說話之間,轎車就穿過了宿舍區與廠區之間的公路,又駛出去五里地左右,向北拐了個彎,駛入一條水泥路。

  高強又開始咿咿呀呀。他認出來了,這是通往江山機器廠鑄造分廠的路。

  當年總廠從銀行貸款一個億,搞了一個現代化樹脂砂鑄造流水線。由於各種原因,倒掉了。那個鑄造分廠就在這條路的盡頭,而這條水泥路,也正是搞鑄造生產線的時候,廠裡鋪設的。現在已經坑坑窪窪,連水泥路面上都長出了一叢叢的野草,透出一種說不出的荒涼。

  果然,路的盡頭,巨大的廠房身影,出現在了路邊莊稼地的右首。

  劉萬程駕車沿著水泥路拐彎,眼前不遠,就出現了鑄造分廠高大的兩扇大鐵門。鐵門油漆已經大部脫落,鏽跡斑駁了。而鐵門上方,一個弧形的鐵框架門楣上,「鑄造分廠」四個大大的鐵字,依然清晰可辨。

  劉萬程在鐵門旁邊把車停下來,從後備箱裡拿下輪椅,又打開副駕駛一側的車門,把高強扶出來,讓他坐到輪椅上,將大鐵門推開一條縫隙,推著高強,走了進去。

  鑄造分廠空曠遼闊的院子裡,長滿了半人高的蒿草,大批的長滿紅鏽的鑄件,雜亂無章地淹沒在野草裡,只露出上邊的一點模樣。

  滿目荒涼中,只在通往廠區工房的中間,有一條人踩出來的小道。

  工房門口,有一個農村人模樣的老頭,站在那裡往這邊看。劉萬程向他揮揮手,那人就進到工房裡面去了,再也沒有出來。

  工房頂上,巨大的化鐵衝天爐的煙囪也長滿紅鏽,但依舊聳立著,在這荒涼的世界裡,顯得格外刺目。

  劉萬程就推著高強,沿著那條踩出來的小道,向著那個煙囪的方向去了。

  院子佔地有十餘畝,從大門口向工房那邊走,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劉萬程邊推著高強走,邊和他說著話:「當年總廠投資一個億,才建起這麼一個現代化的工廠。原本指望它能夠產生高額的利潤,徹底扭轉江山機器廠的被動局面。可是,這麼一個現代化的工廠,還是倒了。這也成了咱們江山機器廠走向沒落的開始,成了每一個江山機器廠人心裡的痛。」

  住一下,他就又說:「老爺子,知道為啥會倒嗎?對,你知道。當初這裡要不行的時候,你還曾經主動請纓,要來領導這個分廠,你當然知道原因了。可惜呀,沒有人拿你的話當回事。」

  高強就不免回憶起自己在總廠常委會議上,痛斥有關領導任人唯親,缺乏專業精神,並主動要求來這個行將停產的分廠當廠長。

  「一年之內,我不能讓這條生產線扭虧為盈,提頭來見!」

  這慷慨激昂的聲音,彷彿就迴響在昨天。想不到,短短幾年,這裡已經成為一片廢墟了。坐在輪椅上的他,就有些激動,嘴角不由一個勁地抽搐。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8 14:12
95.咱們工人有力量

  劉萬程繼續推著高強,沿著穿行在半人高的蒿草中間的小路往前走。

  那小路,是看門人來回走動踩出來的,由外面的廠門,直通工房那面的大門。

  劉萬程還是邊走邊說:「老爺子,當年你說的很對。管理層缺乏新意識,雖然有了現代化工廠,卻不知道如何管理,缺乏專業精神。

  還有啊,就是咱們的工人,都是從落後原始的手工造型模式裡出來的。缺乏科學理念和專業技術能力,沒有足夠的專業技術培訓,就匆忙上崗,造成了今天的悲劇。

  可要我說,不僅如此啊。咱們的管理理念,工人的主人翁意識,業務上的營銷手段,和現代化企業,都差的太遠太遠啦。從動亂年代走出來,迅速轉入經濟化社會,咱們在意識形態上,相比發達國家,要落後的更多啊!

  咱們國企要發展,引進先進的科學技術,僅僅是一方面。如何在新的經濟環境下,找到新的思想中心點和價值觀,再次把散掉的人心聚攏在一起,讓工人們相信領導層,再次鼓起五六十年代的幹勁,才是最重要的!要不然,就是有了現代化的設備,又怎樣呢?還不是像這鑄造分廠一樣,最終變為廢鐵,白白浪費了國家和企業寶貴的資金!」

  劉萬程對高強說,其實也是在對自己說。穿越前後,看到的一樁樁一幕幕,讓他痛心疾首又無可奈何。

  他說的這些,就是他在痛定思痛之後,這些年來,在內心深處的深深思考。他相信,高強也會和他一樣,曾經在心裡深深思考過這些問題,要不然,他們不會有那麼多的共鳴。

  果然,他看到高強臉色嚴肅,那隻沒有受腦血栓影響的手,用力的抓著輪椅扶手。這說明他內心和劉萬程一樣,是激動的。看著這很快就會變成廢鐵的國家財產,心裡的痛,恐怕更甚於劉萬程。

  劉萬程說:「老爺子,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其實,我心裡也不好受。畢竟咱們都曾經是國企人,心裡愛著這個國家,也愛著這個工廠。

  以前在廠裡的時候,我就和張廠長來這裡看過。這裡的設備,都沒有太大的問題,只要再次投入資金,還能夠恢復生產。

  當時啊,我們二分廠的設備,已經不能再堅持高利潤了。我就想,這個分廠可都是先進設備啊,如果我們能接過這個分廠來,說不定就能幹件大事!

  當時啊,我們還傻乎乎地找人核算過,修復設備,原材料儲備,再算上聘請專業技術人才,工人培訓的費用,恢復生產,看看到底需要多少錢?結果算出來的費用,把我們倆嚇傻了。就是把整個二分廠和我們倆賣了,也不夠填這個窟窿的!

  為這個事兒,我們兩個還互相指責半天,都罵對方不自量力,胡出主意。可那時候,不是給逼的沒有辦法了嗎?」

  說到這裡,劉萬程彷彿就看到了自己和張年發當年在辦公室裡,互相吹牛打趣的場景。

  一年的朝夕相處,讓這兩個人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惺惺相惜。

  可是,他已經再也幫不了張年發,再也無法用自己的經驗和智慧,來拯救那個破敗的工廠了。

  他的眼睛裡,不自覺的就湧出淚水來,模糊了視線。

  過了許久,他才抑制住自己內心的波瀾,對高強說:「可是這一回,老爺子啊,咱們可能有門兒啦。這個工廠,欠著銀行那麼多貸款。總廠還不起,已經把它抵押給銀行了。銀行也想找一個單位代管,讓它恢復起來,產生利潤,來減少損失。可是,好多企業,包括風投公司,都來看過了,誰也不敢接手這個爛攤子。

  我一個朋友向銀行方面推薦了我。銀行方面已經和我談過了。只要咱們能拿出一個可以說服他們的運營方案來,他們就會把這個工廠,交給咱們來代管。銀行有錢啊,只要解決了資金問題,老爺子啊,有你高老虎坐鎮,有我的公司營銷團隊,這個工廠,就活啦!

  老爺子,如果咱們有錢了,把這個破敗的工廠交給你,讓他再重新恢復生機,你一定知道該怎麼做,是嗎?」

  高強從輪椅上仰起頭,又努力回轉過來,看著劉萬程,眼裡發出灼熱的光芒。

  劉萬程知道高強動心了,就繼續說下去:「可是,老爺子,在這之前,你得先站起來,恢復你高老虎的威風啊!沒有你高老虎,我一個人不敢走這條路啊。

  我出謀劃策,制定方案行,真正管理實幹,我這個假水手,就比你這個真正的水手,差遠啦。

  我缺少一個在艱難時刻,可以帶領工人披荊斬棘,殺一條血路出來的大將啊。離開你高老虎,誰能把工人的幹勁鼓起來?離開你高老虎,誰能接這麼重的擔子?我想不到還有誰,我劉萬程這個假水手,肯定不行。

  老爺子,你說,咋樣才能讓咱們那些心已經散了的,被人家說成偷奸耍滑,磨洋工的國企工人們,再爆發出以往的能量?

  誰還能贏回他們的信任,再次鼓起他們的幹勁?相信整個江山機器廠都會是一個答案,那就是你高老虎,江山機器廠這面永遠不倒的大旗!

  你只要往這個大門口一站,大吼一聲:你們信不信我?大家一定會異口同聲地回答你:信!然後你就會說:還墨跡啥,都給我抄傢伙,幹起來!

  老爺子,你不站起來,我心裡沒有底,啥大事業也不敢幹啊!」

  就這麼說著話,劉萬程已經推著高強,走到了鑄造車間的,已經長滿了紅鏽的大門跟前。

  到了那裡,劉萬程就站住了。和坐在輪椅裡的高強一起,仰望著那兩扇關閉著的巨大的鐵門。與這大鐵門相比,他們兩個人就顯得十分渺小了。

  當年紅火的時候,曾經有上千的工人,從這個大鐵門裡進進出出,留下許多的歡聲笑語,也記錄了無數的辛酸往事。

  自劉萬程一路述說到現在,高強一直再沒有咿呀說話。這時候,整個廠區裡寂靜的出奇,只偶爾吹過那巨大院子裡的微風,帶動了遍地蒿草的尖梢,發出輕微的「呼呼」聲。

  隱隱約約的,劉萬程似乎聽到了高強在呢喃。聲音有些過於小了,他聽不清,不由就俯下身去,頭接近高強的嘴邊,仔細傾聽。

  沒錯,是高強在呢喃。呢喃聲裡,似乎還帶著模糊的節奏。

  慢慢地,劉萬程竟然聽出點那呢喃的是什麼來了。那是一首五六十年代的老歌:

  咱們工人有力量

  穿上工裝就不一樣

  讓青春之火燃燒出夢想

  ……

  高強能連貫發音了!這讓劉萬程吃驚不小。他不敢打擾他,只靜靜地,仔細地聽他不斷呢喃。每當他的呢喃連貫不起來,出現停頓的時候,劉萬程也用嘴哼哼那首歌。他不會唱歌詞,但他知道節奏。

  這時候,高強就會隨著劉萬程哼出的音調,把歌詞唱出來:

  咱們工人有力量

  進入車間就不一樣

  讓生命擁抱著每次曙光

  一輩子讓夢想自由飛揚

  ……

  奇蹟,就在這時候發生了。劉萬程已經可以完全聽清楚高強唱的是什麼:

  咱們工人有力量

  挖掘機開啟民族的富強

  把一滴滴汗水流進土壤

  只為社會主義嶄新模樣

  ……

  漸漸地,高強唱歌的聲音在逐漸加大:

  咱們工人有力量

  工程圖勾畫夢想的寶藏

  把一份份榮耀記在心上

  要讓世界發出

  光芒萬丈

  幾遍之後,他竟然不用劉萬程提示音調,也可以把那首歌完整地唱下來了:

  咱們工人有力量

  進入車間就不一樣

  讓生命擁抱著每次曙光

  一輩子讓夢自由飛揚

  咱們工人有力量

  挖掘機開啟民族的富強

  把一滴滴汗水流進土壤

  只為社會主義嶄新模樣

  咱們工人有力量

  工程圖勾畫夢想的寶藏

  把一份份榮耀記在心上

  要讓世界發出光芒萬丈

  咱們工人有力量

  挖掘機開啟民族的富強

  把一滴滴汗水流進土壤

  工程圖勾畫夢想的寶藏

  把一份份榮耀記在心上

  要讓世界發出

  光芒萬丈

  ……

  就這樣反覆吟唱,高強越唱,聲音就越清晰,嗓音就越洪亮。

  歌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停止了。接著,劉萬程就聽到了一聲高喝:

  「扶我站起來!」

  那是高強那大嗓門的聲音,劉萬程太熟悉這個聲音了。

  他有些反應不過來,半天才問出一句話:「叔,叔你會說話了?」

  「扶我站起來!」

  劉萬程再次聽到了這洪亮的聲音。他不敢怠慢,趕忙扶著高強站起來。

  高強用力甩開了他的手,離開輪椅,踉蹌著往前走了兩步,身子前傾,差一點摔倒。但他沒有摔下去,穩穩地站住了。

  慢慢地,他轉回頭來,看著劉萬程,目光炯炯。好久他才說:「小子,我會站起來,將來還會健步如飛!但是你得把這個工廠給我拿下來!一年以後,要是我高強不能讓它創造效益,我就不是高老虎!」

  聽著這慷慨激昂的,獨屬於高老虎的聲音,劉萬程不由熱淚盈眶。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8 14:12
96.道歉

  劉萬程帶高強來這個荒廢的鑄造分廠,只不過想刺激他一下。

  因為吳曉波給他的康複方案裡說,精神作用對偏癱病人來說,至關重要。

  正好他在和銀行談這方面的事,就突發奇想,想利用這個消息,讓高強高興高興。

  他無論如何不會想到,這個臨時的創意,卻好過了吳曉波設計的那一大堆行動預案,高強竟然奇蹟般地站了起來!

  這個奇蹟,這個環境,這個眼前站立著的,真正的漢子,不由讓劉萬程觸景生情,激動地熱淚盈眶。

  他擔心高強站立不住,擦乾眼淚趕緊撲過去,扶住高強。

  高強不會動的那半邊身子,還是不靈活,可是,看情況,已經遠遠比原先要好多了。

  「走,叔,咱們回家,讓高姨看看,讓她也高興高興!」劉萬程激動地語無倫次。

  高強搖了搖頭說:「不回去了,咱還是回公司。」

  他讓劉萬程扶著,走向輪椅,邊走邊說:「萬程啊,你得用上你所有的辦法,把這個廠子給接過來。你小子聰明,我知道你一定會有辦法!這個廠子恢復了,就能養活一千多號工人啊!你放心,我有辦法讓它正常運轉。和你,和年發一樣,當年我也惦記過它,而且不是一天兩天啦,我對它也熟悉的很。可見,咱們當時是英雄所見略同,可就是沒有錢呀!你要是能弄來錢,能代管過來,我就有辦法讓他運轉,出合格的產品!」

  劉萬程心裡卻暗暗叫苦。他來這裡的想法,就是想讓高強高興高興,這對他的病有好處。可是,他做夢也不會想到,高強竟然可以說話了,這是他要好的徵兆啊!

  可代管鑄造分廠這事兒,他只是和銀行相關領導接觸了一下,雙方都有那麼一個意向,並沒有實質性的動作,這等於是八字還沒一撇呢!

  要萬一這事兒不成,他該向高強怎麼解釋?這可是個較真兒的主兒啊!他可不敢現在跟高強說這個實際情況,再讓老頭一失望,重新縮回去,那可就麻煩大了。

  他怕高強問多了露餡,只能想著辦法轉話題了。

  他就問高強:「叔啊,你為啥不肯回家看高姨啊?你這站起來了,讓高姨親眼看看,她也高興,不再記掛你不是?」

  高強就哼一聲說:「還不是時候。」

  這句話把劉萬程弄了個莫名其妙。

  他哪裡知道,高強這回得病,就是趙桂芝那句瞎話鬧的。跟小辛,跟老天爺都沒有關係。

  高強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在醫院裡醒過來的時候,徐豔把趙桂芝接到醫院裡,趙桂芝趁著沒人的時候,已經把真相告訴高強了。

  她不敢不說啊,老頭要是一直以為兒子殺了人,那還不徹底急死了呀。

  高強現在開始好了,自然就把這事兒又給想起來了。

  他心裡怪罪老伴,這麼大年紀的人了,還一驚一乍的,鬧這麼大個亂子!你這麼整治我,我也不讓你知道我快好了,讓你多擔心幾天!

  最可憐的,恐怕就是劉萬程了。他是搞技術的知識分子,本來對穿越這事兒就不相信,不科學嘛。

  可是,這事兒就恰恰發生在他身上了。科學世界觀一下子就給打破了,信仰一片混亂,連老天爺他都相信了。

  努力半天,還是不能阻止過去發生過的事發生,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能不害怕嘛!越害怕就越胡思亂想。

  知識分子的想像力,和推理分析能力,本來就比一般人強。高強一出事,他這一推理分析,好麼,把前後左右挨著不挨著的事兒,就都給聯繫到一塊兒了,連徐潔失蹤都跟高強得病有關係了。

  關鍵是至今他還被蒙在鼓裡,不知真相,還得心裡提心吊膽,唯恐老天爺哪根筋不對,又看他不順眼,把徐潔給他變沒了呀!

  自此之後,高強的恢復開始迅速加快,幾乎一天就一個變化,很快就可以自己拄著手杖,快步走路了。

  自己可以拄著手杖走路,生活自理也就沒問題了,他就和劉萬程夫妻倆商量,就住在廠裡,不回劉萬程家了,來回兩頭走著麻煩。

  他是個自覺的人,不用別人說什麼,他自己就明白,自己一個外人,總是住在人家小兩口家裡,人家不方便。

  別說劉萬程兩口子不方便,就是他自己也覺得不方便,哪趕上就在廠裡住著,晚上和看門的聊天遛彎舒坦?廠裡晚上做飯,也就多添他一雙筷子。

  他就讓徐潔給他在廠裡收拾出一間屋子來,和晚上看門值夜的一個中年下崗工人,一起住在了廠裡,無論那小兩口怎麼說,都不肯跟著他們回家住了,他喜歡工廠嘛。

  徐潔也明白老頭的心思,這倆月相處下來,倒有些捨不得這個可愛的老頭了。可老頭死倔,她就把原來她爸在廠裡的時候,住著的那間最裡面的房子,單獨收拾出來,打掃的一塵不染,給高強住著。又吩咐李秀琴,每天都給老頭單獨做點可口的飯菜。

  高強得過腦血栓,飲食上本來就得和正常人有區別,也不算是搞特殊,讓其他在這裡吃飯的工人說三道四。

  高強只要能活動,那是誰的話都不聽了。整天催著劉萬程,趕緊去找銀行,盡快把鑄造分廠給接過來。

  可這事兒本來就僅僅是一個意向,哪有那麼快呀?

  再說上趕著不是買賣。劉萬程也得做一些計畫,對銀行方面提出一些條件,儘量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如果這時候露出著急的跡象來,好多條件就不一定能夠要到。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表現出可有可無,對代管鑄造分廠興趣不大,讓銀行求著自己,才好提更多有利於自己的條件。因為從道理上來說,這事兒最急的就是銀行,一個億在那裡躺著,眼看就要變成爛賬,他們不急誰急呀?

  他就耐心給高強解釋這做買賣的一些竅門。高強管理生產雖然比劉萬程厲害,做生意卻沒有多少經驗。聽劉萬程這麼一說,也就不再多說什麼,只沉住氣努力鍛鍊,爭取早日扔掉手杖,行走自如。

  劉萬程還是打電話把高強恢復的情況,偷偷告訴了趙桂芝,高強心裡生老伴的氣,不讓說呀。

  趙桂芝聽說了,高興的不得了,就想著過來看高強。可開發區跟江山機器廠宿舍區之間,還沒有公交車,過去很不方便。

  劉萬程就跟她說,她啥時候想過來,他就開車過去接她。

  趙桂芝知道,不光她惦記著老伴,閨女也惦記著呢。可高秀菊和劉萬程吵那麼一架,把人家攆走了,兩個人現在就變仇人了,這話就不好說。

  劉萬程明白趙桂芝的意思。上輩子和高秀菊夫妻都做過了,他也就不會記她的仇。就告訴趙桂芝,他下午晚點過來接她。

  高秀菊白天上班,只能下午下班以後才有空啊。

  攆走了劉萬程,結果人家為了她爸,連老頭一塊接走了。這一點劉萬程做的,讓高秀菊感覺著慚愧了。就還是回來和她媽一起住,照顧著她媽。

  劉萬程來接這母女倆,去廠裡看高強的時候,趙桂芝自然對他千恩萬謝,高秀菊卻礙著面子,仍舊不和劉萬程說話。

  劉萬程知道她的臭毛病,你不說話正好,省得吵架,也就不和她說話。

  三個人,劉萬程和趙桂芝坐在前面有說有笑,高秀菊就在後排悶聲不響地坐著,就這麼向著開發區劉萬程的工廠去了。

  十幾里路,眨眼功夫就到。到了的時候,天還亮著,高強正在門口和值夜的說話,遠遠看見劉萬程的車過來,前面坐著的,隱隱好像是自己媳婦。

  他立刻起身,拄著手杖就往自己屋裡跑,還囑咐值夜的,不許跟來人說他好了。

  於是,劉萬程領著母女倆進了高強的屋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坐在椅子上,痴痴呆呆的高強,嘴上還流著哈喇子。

  趙桂芝看見高強這樣就懵了,回頭問劉萬程:「你不說你叔快好了嗎,這咋看著還不如以前了呀?」

  劉萬程也納悶,但他知道高強這絕對是裝的。可老頭平時不苟言笑,這好好的是要唱哪一出啊?

  趙桂芝見劉萬程發愣不回答就急了,跑到椅子跟前,蹲在高強身邊,扶住他哭著喊:「老頭子啊,你這是咋了?萬程說你都能說話,能走路了,這咋就變成這樣了?」

  劉萬程不知道老頭要搞什麼古怪,也不敢拆穿他,只能傻傻看著不言語。

  高秀菊在一邊,看看劉萬程,又看看她爸,突然就喊:「唉呀媽,你腿上怎麼流這麼多血,褲腿都紅了呀!」

  高強嚇一跳,一把就推的趙桂芝身子側過來,急忙低頭去看媳婦的腿,哪兒有血啊?他就看高秀菊。

  高秀菊就冷笑:「叫你裝!屋裡連輪椅都沒了,你不會走怎麼出去,飛出去的?」

  高強就嘿嘿地笑了:「還是我閨女聰明,從小爸就哄不了你!」

  乍聽見高強用以往的語氣說話,趙桂芝嚇一跳,琢磨半天才明白過來,氣的拿拳頭打高強:「你個死老頭子,你想嚇死我是不是啊!」

  高秀菊卻滿眼淚花,一下就撲進高強懷裡,哭喊著:「爸,你真好了,真好了!」

  高強摟著閨女,聲音洪亮:「不哭,閨女。爸是是誰呀?高老虎!老虎哪能真倒下?爸就是打個盹,醒了就好了,還和以前一個樣。」

  哄完閨女,就瞪眼看一邊的趙桂芝,怒聲說,「我再讓你嚇我!這回我也嚇嚇你!」

  看著一家人團聚,劉萬程眼窩裡也熱乎乎的,趕忙擦擦眼,到屋外面去了。

  過一會兒,高秀菊從屋裡出來,在劉萬程身後,主動說話了:「對不起萬程哥,我冤枉你了,我給你道歉!」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8 14:13
97.債主上門

  高強不肯跟著媳婦和閨女回家,理由是這裡更適合他恢復。等他徹底好了,扔了手杖,不用說他自己也會主動回家。

  其實,他不回家的真正理由,是怕劉萬程不去努力爭取代管鑄造分廠的事。

  他雖然不懂做生意,卻明白從銀行手裡代管這麼大一個工廠,絕對不會那麼容易,也絕對不會沒有風險。

  劉萬程現在的企業,經營的順風順水,上下關係都走的融洽。他只要繼續給趙傑當「冤大頭」,鋁製皮帶輪就會源源不斷。

  他掙了錢買設備,設備多了掙更多的錢,然後就有更多的設備,最終會把那個皮帶輪系列全部接過來,幾年之後,鑄鋁車間達到飽滿運行,月利潤達到三百萬都沒有問題。

  有這麼順當的生意,他會去冒風險,託管那個鑄造分廠嗎?

  可劉萬程的公司,規模太小了,智能自動化又高,用人的地方就少。就是再發展個幾年,撐死能用百十號人。

  鑄造分廠就不同了,真正能夠恢復生產,飽和使用工人及各類人員,可以容納一千多人,那就解決大問題了!

  兩下對比,高強當然希望劉萬程能夠把這個託管計畫進行下去。

  可和劉萬程相處這許多時日,高強也深深知道,這小子鬼精鬼精的,讓他冒這麼大風險,他肯定不幹。

  其實,劉萬程本身也沒打算冒太大的風險,他有自己的解決問題思路。

  銀行方面之所以能夠找到劉萬程,一是因為沒有任何財團敢接手這個看著像一堆廢墟的工廠。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外貿公司趙總的極力推薦。

  劉萬程在江山機器廠就是一個不得志的中層副職,可在外界,卻被視為江山機器廠的奇蹟。

  同樣是在一次宴會上,劉萬程通過趙傑,認識了銀行方面的老總。那老總對劉萬程的傳奇早有耳聞,兩個人一談,老總對劉萬程賞識有加。

  於是,兩個人初步達成了一個口頭協議,劉萬程代銀行管理鑄造分廠,自籌資金運營。十年之後,銀行收回原來的貸款本金,利息不算,工廠歸經營者所有。

  銀行已經在鑄造分廠投了一個億,爛在裡面了,哪裡還肯再出資金?劉萬程和高強說的那些話,裡面肯定是有水分的。

  沒有資金不要緊,劉萬程有辦法啊。他早就想好了,先和銀行達成一個初步協議,暫時把鑄造分廠從銀行手裡拿過來,由他進行先期投入,對廠房外觀進行包裝,包括整修工廠外部設施,內部設備噴漆處理,讓工廠從外觀上看起來像個樣子。

  接著,他就通過在吳曉波手下的,市裡的公司,進行商業運作,向外界推出自己的復產計畫,吸引外面的資金參與。

  商人都是圖利的,只要他的計畫有足夠的吸引力,就會有人願意合夥投資。有了足夠參與資金之後,再和銀行簽訂正式代管協議。

  這個計畫,先期投入並不大,卻可以用這不大的資金,撬動更大的資金,完全可以將大部分風險分擔出去,並不會影響到他現有公司的運營。

  可是,一個突發的意外,讓他不敢動用手裡那份先期投入的資金了。

  張年發來了。

  劉萬程出來搞自己事業的這兩年,二分廠在劉勇的瞎指揮下,已經入不敷出了。

  生產經營是一門學問,不僅需要廣博的理論知識,根據不同的生產模式,採取不同的方法。更需要具備豐富的實踐經驗,才能領會和貫徹理論知識的精要,靈活運用。

  像劉勇這種即無理論知識,又沒有實踐經驗的門外漢,最聰明的做法,就是不要參預進來,只享受別人管理產生的利潤和榮譽就好了。

  好多企業,就是因為一竅不通的家長胡亂參與,亂下命令,弄得下層管理者和生產人員無所適從,最終徹底亂套。

  劉勇,顯然就是屬於這種類型的家長。自作聰明,無處不想顯擺自己的「內行和領導能力」,鬧出笑話都不自知,還自我感覺良好。

  當他胡亂參與,朝令夕改的惡果顯露出來的時候,一切就都已經晚了。

  到了今年這時候,二分廠手裡已經沒有任何流動資金。錢都在劉勇任命的營銷科長折騰之下,變成了要不回來的爛賬,連買材料都得從總廠借錢,已經拖欠了工人三個月的工資。

  倒不是他不想給工人發工資。仨月沒工資,工人快吃不上飯了,恨不得吃了他,是他實在沒有錢發了。

  跟著這種外行領導,他就是再清廉管個屁用?大家吃不上飯啊。話說回來,你就是想貪,你也得先有本事弄回錢來呀!聽好多工人說過,管你清官還是貪官,你給我們發工資就是好官,不是沒有道理。

  劉勇這種活寶,除了巴結上司,什麼真本事沒有,整個二分廠的工人,就得跟著他倒霉。

  現在的二分廠,已經徹底亂套了。劉勇不得不直接把大部分權力移交給張年發,自己退到後面去了。

  這就像戰場上打仗,本來以為對面是一群烏合之眾,大軍所到,摧枯拉朽。結果真打起來才發現,對面比他厲害的多。於是,劉勇同志立刻調整策略,由帶頭衝鋒改為運籌帷幄,把張年發給推前邊去了,你去衝鋒!

  劉勇這種人,到什麼時候都有壞主意:你張年發不是和我做對,奪我的權力嗎?成啊,我就把權力給你。你要是能讓二分廠起死回生,到總廠那裡,功勞還是我劉勇的。總廠的花名冊上,正廠長是我劉勇啊,二分廠有了成績,不是我劉勇的,還是你張年發的?要是你沒這本事,二分廠在你手裡最後還是垮了,老子就把大部分責任都推到你身上,反正親自下手指揮的,不是我。大不了老子再花錢打點,換個地方繼續幹。

  危機時刻,張年發沒有計較,利用自己過去在大家心裡積累起來的威信,拚死地安慰著工人,苦苦支撐著穩定了局面。如果沒有張年發,二分廠恐怕連一個月都堅持不下去。

  經過這兩年折騰,張年也發算是徹底看透了劉勇這個小人。痛心疾首的同時也開始幡然悔悟。

  對惡人,投鼠忌器一味遷就,等於是助紂為虐!他一邊盡一切辦法恢復生產,理順秩序,一邊和劉勇徹底撕破面皮,直接頂撞,甚至跑到總廠辦公大樓裡,上躥下跳,不顧臉面,四下里給劉勇告狀,要求總廠盡快免掉他。

  可是,一個被檢察院帶走過,自身有污點的幹部,誰會重視他的話呢?

  就是副廠長袁佩華,也沒有好的辦法。他已經到了退居二線的年齡了。到了這個年紀,就得更加謹言慎行,避免晚節不保。

  張年發在總廠唯一能夠說上話的上級,已經無法再為他這個老部下做什麼了。

  滿心悲涼的張年發,只好找到劉萬程這裡來,希望劉萬程能給他想想辦法,支援他一下,先解這燃眉之急。

  現在的劉萬程,已經不是那個二分廠副廠長劉萬程了,心已經變得堅硬無比。他不但不給張年發出主意,還勸著張年發也跟他一樣,辭職出來,到他這裡來幫他。

  「用人體制不改,你就是救活二分廠有什麼用?」他對張年發說,「你就是把劉勇告倒又有什麼用?你敢保證,二分廠以後不會再來一個劉勇嗎?就算你能把分廠再次搞好,你能忍心看著自己辛辛苦苦營造起來的心血,再一次被這種敗家子一點點敗光,這種痛苦,你還想再經受一次嗎?」

  他拒絕給張年發資助,理由竟然是不想看著他再次悲劇。

  這麼無情無義,張年發對劉萬程,也就不抱幻想了。聽說高強的病好差不多了,就故意避開劉萬程,晚上跑到劉萬程的廠裡來找高強。

  高強當幹部時間長,幾乎經歷過各種事情。被人排擠的境遇,他當年也經歷過,卻最終化險為夷闖過來,成功擠走無能的正職,成為一分廠的一把手。

  其實,退下來之後的高強,痛定思痛,思想已經發生了不小的轉變,特別是和劉萬程在一起,似乎也受了他的影響。

  他幫著劉萬程幹,對江山機器廠來說,已經屬於局外人。但恰恰是局外者清,他反而看明白了許多過去當一分廠廠長時,看不明白的東西。

  他還是用當年劉萬程第一次在他家喝酒時,舉的那個例子來對張年發說:「水手堅守自己的職責,這個沒有錯。可是你也得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吧?這船都要沉了,你還守著那桶救命水,有用嗎?」

  張年發不信:「這一萬多人的大廠,怎麼可能說沉就沉呢?再說我扔了四百多弟兄,只顧自己逃命,那和逃兵有啥兩樣?」

  高強就冷笑一聲說:「哪兒還有一萬人,有五千就不錯了!咱們與其頑固死守,不如跳出來,幫著萬程把公司發展起來,設法救救那些已經落到水裡去的,多救一個算一個吧。」

  張年發沒有被高強說動。劉萬程的公司太小了,這對一個萬人的大廠來說,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就是對他的二分廠,幫助也不會太大。

  但是,臨走的時候,張年發對高強說了一件事。劉萬程當年拿走廠裡過去的舊賬,他知道。

  守著劉萬程的時候,他沒好意思說。他對高強說了,希望通過高強,間接地告訴劉萬程,如果他手頭寬裕,就借他點錢,讓他把二分廠的日子過下去,畢竟那裡還有四百多工人啊!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8 14:14
98.試探

  劉萬程和張年發共事一年多,彼此結下了深厚的友誼,也彼此相互瞭解對方太多了。

  臨從二分廠走的時候,劉萬程之所以對劉勇低三下四,演那麼一齣戲給張年發看,就是因為他知道張年發太瞭解他,怕他拿走舊賬的事被他識破。

  劉萬程是個不吃虧的人,特別是在錢上,這一點張年發十分清楚。

  如果他當真吃了虧,他絕對不會那麼容易就走人,不拖著張年發,鬧到總廠才怪!

  張年發出事,劉萬程隨之修改了自己的發財計畫。因為再在廠裡待下去,已經無利可圖了,倒不如提前實施自己的第二步計畫。

  但他這麼輕鬆離開,一定會引起張年發的懷疑。在那些賬目被銷毀之前,他不能讓張年發想到那裡去。

  他囑咐徐潔,年底之前要避嫌疑,也是主要為防張年發。

  他自己,則在張年發麵前,演了一出苦肉計:為了拿到那筆年終獎金而可憐巴巴地拚命討好劉勇,最終卻屁也沒有,只好憤然辭職。

  一向驕傲自大的劉萬程,竟然為了錢被劉勇給逼到這種地步,這也符合他的財迷性格。張年發親眼看到,一定心裡泛酸,為劉萬程難過,繼而引發出他的同情心氾濫,繼而想到是自己公款私存害了劉萬程,心裡愧疚無比。

  這就夠了。

  張年發對劉萬程滿心愧疚,就不會去想其他的。

  劉萬程辭職以後去南方打工,這是他讓徐潔傳出來的信息。張年發知道他去南方打工了,就會認為他果然沒有掙到錢,就更不會想別的。

  待到劉萬程炒股把手裡的錢翻幾番,開始成立公司的時候,張年發興許就會想到他的錢是哪裡來的。可那時候那些賬目已經銷毀近半年了,他就是想到也晚了。

  這就是劉萬程當時設計的一個陰謀,他自以為得計。其實,他太高估了自己,也小看了張年發,他還真沒有瞞過張年發。

  他當年那齣戲,演的有些過了。

  自干副廠長開始,他就十分鄙視劉勇,這個,張年發是知道的。到最後,他甚至不惜搭上張靜的家庭,來達到趕走劉勇的目的。這個,張年發也知道。

  可是,劉勇回來了,劉萬程跟換了個人一樣,為這點錢,就差給劉勇當孫子了。這反差就有些過於大了。

  一開始,張年發還真讓他騙了,心裡十分同情他,還有些深深地自責。確實是他一時犯糊塗,拖累了劉萬程。

  可是,張年發不笨,回到家裡,越想就越覺得不對勁。

  真沒拿到錢,為了這個,劉萬程要不把二分廠攪翻了天,那絕對就不是他劉萬程!

  那個錢他是有機會拿到的。他可以拖著張年發,拿上那份和他簽的協議,直接去總廠找劉總。

  因為劉勇來之前十個月,上交的利潤跟劉勇沒有一毛錢關係,就是劉總,也不能說這錢該給劉勇。

  可他為什麼沒有這麼做呢?以劉萬程的聰明,他會想不到這一點?這根本就不可能!

  他是怕鬧大了,劉勇一怒之下,查他的賬,也怕這樣會拖延了離開的時間,夜長夢多,露出什麼馬腳,不如平靜無聲地走掉,誰也不得罪來的保險。這叫做賊心虛,反常即為妖。

  想通了這一點,其他的就迎刃而解了。

  他抽了個機會,悄悄去了一趟王會計家。果然,劉萬程從王會計那裡,拿走了不少單據!

  為這個,張年發思想鬥爭了將近一個月。劉萬程是個難得的人才,說不定有一天廠裡出個英明的領導,就會用到他,再把他弄回來。自己把他揭發出來,對不住他。

  他囑咐王會計,把劉萬程簽字的那些賬單借條,都銷毀算了。

  那些賬單,有些是分廠欠人家的,也有人家欠分廠的。在那個變革年代,好多本身就違反財務紀律。也不止劉萬程拿走了一些,還有當時總廠號召清三角債時,別人拿走的,基本是一筆糊塗賬。

  總廠財務處一年以前就有指示,不再保留過去的賬單。意思就是,我們欠人家的肯定不還了,人家欠我們的,我們也不要了。

  財務處這個指示是有道理的。這裡面太亂了,保留著只能惹禍,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把誰給牽扯進去。

  二分廠保留的這部分,還是張年發偷偷留下的,他覺得都毀了挺心疼,那畢竟是錢啊。說不定啥時候碰巧能要回點來呢?

  王會計是老張的死黨,老張讓毀掉,他當然也就執行了。至於劉勇,他根本就不知道張年發沒有完全執行總廠財務處的指示,保留著許多賬單。

  這一點上,劉萬程不知道內情,倒是多慮了。

  張年發是個忠厚的人,和他處久了,有了感情,他也不一定事事堅持原則。連劉勇都能利用他這個性格,當書記時把持營銷大權,何況是劉萬程?他更不忍心害他了。

  從高強那裡,張年發知道了劉萬程開公司的目的,就更是壓下這事不提了。但他也不想跟高強一樣,對工廠失去希望,他還想做最後的努力。

  而自以為得計的劉萬程,壓根兒也沒想到,張年發早就識破了他的陰謀。

  張年發走後,第二天,高強瞅機會找到劉萬程,和他在劉萬程的經理辦公室裡,把這事說了。

  兩個人關了辦公室的門,坐在沙去上,高強就嚴肅了問劉萬程:「萬程,你跟我說句實話,你搞廠子的本錢,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劉萬程就沉默了。這時候,他還不知道張年發昨晚來過了。

  但總是撒謊,只能是糊弄高強一時,這事他早晚得問。

  好一會兒,劉萬程老實說:「叔,是我貪污廠裡的。」

  高強就點點頭問:「舊賬,對不對?」

  劉萬程就吃驚地看著他問:「叔,你咋知道?」

  高強就告訴他說:「昨晚年發過來了。」

  劉萬程就點點頭。這事兒,張年發早晚能猜到,這個在他意料之中。不過現在估計那些他簽字的條子,已經都銷毀了,他也不怕他告發他。

  不料,高強下一句話就嚇著他了:「你從廠裡走了的第二天,張年發就知道你拿走了那些舊賬。你所有的簽字借條,都在他手上攥著!」

  高強是故意嚇唬一下劉萬程,省得他知道張年發已經銷毀了證據,來個抵死不認,這小子不是干不出來。

  果然,劉萬程臉就白了。

  有這些證據在,張年發如果不徇私情去告他,就算他現在把賬連本帶利還上,也逃脫不了牢獄之災!

  他就納悶了,張年發怎麼這麼快就知道了呢?

  他就問高強:「叔,張廠長突然跟你提起這個,是不是要告發我啊?」

  高強搖搖頭說:「他要是想告發你,也不會等到今天。他就是當面不好意思跟你提,怕你想多了。他的意思,是想讓我告訴你,讓你想想,你有今天,也是江山機器廠給你的,你開工廠的本錢裡,也有二分廠那四百多兄弟姐妹的心血,不要忘了你起家的根本!」

  劉萬程就嘆一口氣說:「叔,我一直也沒忘,更不敢忘。如果江山機器廠有了希望,我就是把我今天擁有的這一切,都還給廠裡,我也願意!」

  說到這裡,劉萬程就不言語了。

  高強也不言語,等著劉萬程繼續說。他想聽的,是劉萬程最後的態度。

  許久,劉萬程才說:「二分廠如果想再次好轉,靠現有設備,恐怕是不行了。最好的辦法,就是抓一個項目,購置先進設備,轉產。可是,目前廠裡這種情況,實現這個目的的困難很大。當然,如果張廠長實在支撐不下去,我可以現在就把該還的錢,連本帶利,甚至包括通貨膨脹貶值的部分,都還給他。可是,現在這部分錢到他手裡,能不能用到轉產上,只能靠他自己判斷了。」

  高強想一下就問:「那,你的意思呢?」

  劉萬程說:「以張廠長的能力,只要劉勇不過多干預,就是不依靠這筆錢,只要他肯努力,暫時保住工人工資也是沒有問題的。有一天條件成熟了,他可以把這個錢從我這裡全部拿回去,購置新設備,轉產。你知道,咱們市裡的公司,就是專門做項目開發和運營的,手裡也有幾個項目。如果二分廠現在能夠有條件,賣掉所有的舊設備,自籌一部分資金,再加上我這裡早就準備好的這部分資金,重打鑼鼓另開張。有張廠長在,他只管生產,把銷售渠道委託給咱們,二分廠就活了。」

  高強就長嘆一口氣,半天才說:「你這個想法是長遠之計。你說的對,現在條件還不成熟。我把你的意思跟年發講講,到底怎麼辦,他自己拿主意吧。」

  這天晚上,兩個人打開心扉,談了好多問題。劉萬程就發現,高強雖然年紀大,卻比張年發靈活,知道拐彎。

  現在,他腦子裡有好多觀念,和當初在廠裡的時候,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兩個人之所以可以打開心扉暢談,也是因為他們在一起工作,在彼此的磨合當中,漸漸達成共識,向著一個目標前進了。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高強蒙劉萬程一下,讓他說了心裡話。他知道劉萬程良心不壞,沒有忘記廠裡那些工人,還在為他們謀劃,對他徹底放心了。

  但是,高強想不到,他跟劉萬程提了張年發的事,劉萬程就得準備一部分資金不敢動,隨時準備還給張年發。而這筆資金,正是他準備用來對鑄造分廠先期投入的。

  沒有了這個資金,他原來謀劃的,和銀行方面達成代管鑄造分廠協議的計畫,就很難實現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8 14:15
99.交心之談

  高強也沒看錯劉萬程,他公司經營的順風順水,並不想冒太大風險。

  順手撿個便宜可以,拿著自己的事業冒險,他絕對不肯幹。

  一開始,他對代管鑄造分廠這事,也就是多少有點興趣。只要不妨礙他的公司發展,可以試一試。

  甚至,他只是想到高強,為了讓老頭高興高興。

  想不到老頭因為這個,竟然開始迅速恢復,並催著他想辦法,他這才認真考慮。

  於是,誕生了以小啟動資金撬動大資金,風險共擔的計畫。

  但他在制定這個計畫的時候,卻對鑄造分廠這個事,興趣越來越大。

  如果這個分廠能夠拿到手,那個產出體量,和他現在這個廠子的體量,是無法同日而語的。

  他這個廠子,經營的再好,一年的稅前利潤,撐死能突破千萬。可鑄造分廠就不一樣了,如果單純按產能計算,那可是要以億來計算的!

  這個體量,深深吸引了劉萬程,讓他開始欲罷不能了。

  啟動資金沒有了,他反而不打算放棄了。

  經過一段長時間思考之後,他真的打算冒險了。他可以用自己現有的公司資產做抵押,從銀行手裡貸到復產所需要的全部資金。

  這樣做的壞處是,一旦經營不善,他辛苦打拚下來的這份產業,就從此不再屬於他了。

  一般銀行是不會貸款給他這種小私企的。但為了盤活他們自己的那一個億,應對策略正確的話,相信銀行會找到給他貸款的理由。

  而且,這麼做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他對企業的管理上,可以實行獨斷。

  多個金主參與的風險共擔,雖然省錢,風險小,但是金主多了,互相掣肘,指令不能迅速有效下達,經營不良的風險更大。

  最終,他下了設法讓銀行貸款給他,然後獨立經營的決心。

  可是,他的這個代管計畫,除了高強支持他,竟然沒有一個人同意。在所有人看來,劉萬程這就是放著好日子不過,要瞎折騰,簡直就是瘋了。

  徐潔首先就不幹,創業的艱難還歷歷在目,好日子剛過沒幾天,這就要過夠了。在家裡,她第一次衝他大喊大叫:「你瘋了啊你呀?咱們日子過的好好的,廠子也在一天比一天大。放著好日子不過,你非得把咱們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這點家底,都造進去是不是?」

  吳曉波更是直接就和他急了:「送你一句話:吃飽了撐的你!白撿便宜沒得說,把公司押進去,你可別忘了,我也是合夥人,有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你要是這麼幹,哥們兒撤股走人,不和你玩兒了!」

  不要說吳曉波,就是王浩和肖涵都覺得風險太大,明確表示不同意實施。

  公司正滾雪球一般壯大著,這就可以了。現在,加工中心已經增加到八台,再增加八台,就完全可以滿足鑄鋁車間的供貨量,可以全部拿下外貿公司所有的皮帶輪訂單。那時候,公司僅這一項就可以輕鬆月入二百萬以上。幹嗎非要冒這麼大的風險?

  萬一鑄造分廠經營失敗,連起家的家底都得賠上,真是不值得。

  就在大家的一片反對聲中,劉萬程又做出了一個更加荒唐的決定,他要拿出一百六十萬資金,支援到了停工邊緣的二分廠,不但如此,以後二分廠的銷售任務,也讓吳曉波接下來,而且不許收取任何費用。這下整個萬程工貿公司直接就炸鍋了。

  吳曉波忍無可忍,公開告訴劉萬程,如果他堅持己見,不聽大家勸阻,他就撤股走人,和他從此分道揚鑣。

  劉萬程思慮許久,他只能先和吳曉波談談了。

  吳曉波市裡的辦公系統,是他的半壁江山。失去吳曉波,他也就陷入了困境。

  第二天,他早早去了市裡吳曉波的辦公室,關了門,兩個人面對面坐著,沉默了許久,誰也沒有說話。

  終於,劉萬程說:「我知道你心裡有些事想不開,對我的做法有看法。今天就咱們倆人,咱們就好好聊聊。」

  吳曉波聽他這麼說,立刻就回擊他說:「好,聊聊就聊聊。」接著,就打開了話匣子,把最近心裡的鬱悶,一股腦傾瀉了出來。

  「白送給人家一百六十萬,還白幫著跑業務。當然,那一百六十萬是你自己的,你要還債我管不著,你吃飽了撐得願意還沒主的賬,誰能把你怎麼樣?可跑業務沒有費用啊?業務員的工資,請客吃飯送回扣,不都是錢啊?咱們在商言商,做買賣不圖掙錢那還做個屁呀?整天做這種賠本買賣,這不是做生意,這直接成做慈善了!

  你也過於仁慈了吧,要做聖母是不是?所謂不破不立,像江山機器廠這種企業,就必須得倒閉!然後痛定思痛,才能鳳凰涅槃。你劉萬程這樣救濟他們,救濟到什麼時候是個頭?你心疼那些工人,誰心疼你呀?前幾年,多少工廠工人都下崗了,也沒見誰餓死。

  再說我吳曉波什麼身份?我是做大買賣的人,給他們跑腿,他支付的起我的勞務費嗎?

  還有鑄造分廠這個事兒,這完全就是一個作死的瘋狂計畫!

  就算你堅持要幹,我攔不住你。原先那個以小資金撬動大資金的計畫,也是個很不錯的方案啊,風險也小的多。

  那個方案我這邊已經都做好了,花了公司大量的人手和資金,那不是錢啊?後來你說給老張準備錢,沒錢了,不做了,不做就不做吧。我還當了真,以為你真不做了。好傢伙,你不是不做,你是要大做,要作死!拿著整個公司去賭!

  我都問過老張了,老張根本就沒打算讓你還錢,親口跟我說你不欠二分廠什麼,是二分廠欠你的。

  哪怕你非要還錢,等咱們完成鑄造分廠這個計畫再還,行不行?你偏不,非要作死!你說,咱哥們將來還怎麼共事?我們不是一起掙錢,你這是要我陪著你傾家蕩產!」

  劉萬程就那麼靜靜地坐著,聽吳曉波發牢騷,看他說到這裡住下了,就問:「還有嗎?」

  「有!」沒料到吳曉波還沒說完,「伺候高老爺子這事兒,我知道你是為了高秀菊。可你一個堂堂公司經理,用得著親自下手嗎?你安排誰不行?多少掙錢的買賣就讓你這樣耽誤了?在他家伺候不行,還得接到自己家裡來。也就是徐潔脾氣好,要碰上高秀菊那樣的,非跟你離婚不可!」

  劉萬程聽了苦笑一下,問他:「還有嗎?」

  吳曉波沒好氣說:「這些你還嫌少?你是打算不作個眾叛親離堅決不收手是不是?」

  劉萬程問他:「幫張年發,幫二分廠,看著我們是吃虧了。代管鑄造分廠,風險大了是不是?」

  吳曉波說:「這還用說嗎?」

  劉萬程嘆息一聲,然後才說:「你呀,還是跟在廠裡的時候一樣,只能看見你屁股底下那麼大點地方。再遠一點的地方,你還是看不到。曉波,說老實話,我如果和你一樣,目光這麼短淺,咱們的事業,就永遠不會做大,你明白嗎?」

  吳曉波就瞪眼看著他:「這話怎麼說?」

  劉萬程說:「還記得我讓你管業務科,你寧可自己跑業務也不願意幹科長嗎?你為什麼不願意幹科長?因為你沒有看到科長這位置的重要性。」

  吳曉波就擺手說:「拉倒吧。你沒把做科長的好處給我事先講明白,我當然不願意做了。」

  劉萬程就搖頭說:「那個制度你完全可以自己想出來,自己去執行。你是承包性質,根本不用我去給你制定內部管理制度。」

  這話對,吳曉波得承認,他沒有劉萬程那麼高深的想法。

  見吳曉波不說話,劉萬程就問他:「曉波,咱們從二分廠認識到一起辦起這個公司,再到現在,我劉萬程是個什麼人,你不知道嗎?吃虧上當的事,我幹過幾回?」

  吳曉波反駁說:「原先你確實厲害,我服你,願意跟著你幹。可現在你利令智昏,吃虧上當,甚至自己找虧吃,你這不就幹著嗎?」

  劉萬程就搖頭:「做生意,一般水平看到的,只是眼前利益,就比如說你。你只能看到怎麼去跑活做業務員,看不到怎麼管理業務員,讓別人替你掙更多的錢。你如果一個人做,做到現在,基本也就到頭了,很快就會遇到瓶頸,突破會很困難,因為你看不遠。而真正的高手,他不會僅僅只看到利益,他首先應該看到的,是為他帶來利益的人,懂嗎?」

  「人?」吳曉波看著他笑,「你不用蒙我,不懂。」

  劉萬程就說:「再舉個例子。記得趙傑第一次到咱江山機器廠來嗎?我為什麼在別人都不搭理他的時候,還帶著你拚命和他交往,並一直把這個交往保持下去呢?」

  吳曉波說:「你說這人將來有用啊。那時候我還真不知道趙傑有什麼用。當時我是沒想到你會算這麼遠。」

  劉萬程笑笑說:「我現在還是會算這麼長遠,你還是看不到。」

  吳曉波就看著劉萬程,臉色嚴肅了。

  劉萬程就說:「商人講究利潤,首先要講究投資。與其首先講究對具體計畫投資,不如首先講究對人的投資。因為不管幹什麼事,你首先得有人。沒有合適的人,你就是有再好的計畫和項目,都是一堆廢紙!

  我剛開始成立公司,那時候你還在跑單,咱倆等於沒什麼利益來往。我給你買個桑塔納,直接送給你,哎喲,你看樂的你屁顛屁顛的,心裡還會想,這個老摳出這麼大血本,要我幹嗎呀?我告訴你啥也不幹,就接送高強,剩下的你愛幹嘛幹嘛。你立刻就想,這小子是不是哪根筋不對,忽然就變傻帽了?你這麼想過沒有?絕對想過。

  想知道當時我是怎麼想的嗎?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你是個營銷人才,我不能讓你從我跟前溜了。可你就只值一個桑塔納的價格嗎?」

  吳曉波一下子就傻了。

  那時候,真的是有好多大公司想聘他,給的薪水都不低。可他怎麼就稀里糊塗和劉萬程湊一塊兒了?而且劉萬程還不給他開工資,他就為那輛桑塔納,成了劉萬程的司機了!

  劉萬程看他開始開竅,微笑一下說下去:「你看著我們賠錢給二分廠做業務,但你算算,我們能賠幾個錢?幾頓飯錢,幾個業務員的工資而已。以我們現在公司的利潤,這個對我們算不了大錢。可是你想過沒有?我們在張年發最困難的時候幫他,他心裡會怎麼想?二分廠那些工人,在最困難的時候,得到了我們的雪中送炭,他們又會怎麼想?

  張年發是不次於高老爺子的一員大將,生產管理上的能手。這樣的人才,絕對不亞於你我。是我們花的那幾個小錢和小恩小惠可以買到的嗎?

  如果我們有一天做大了,有了幾百人的工廠,甚至是上千人,上萬人的企業,這種人才,千金難求!當我需要管理人才的時候,我去求張年發來幫我,他好意思拒絕嗎?他只要上了我們的船,那一百六十萬,我花的就值了!再給你漏點我的思路,如果有一天我們跟江山機器廠打交道,設法滲透進去,甚至要一點點蠶食掉它,哪裡是突破口?」

  吳曉波不由就睜大了眼睛,看著劉萬程:「哥,我滴哥!咱們能吞了江山機器廠?」

  劉萬程就笑了:「只要咱們肯幹,這個目標並不是很遠。你現在再想想,你這麼無償為他們做業務,我藉口過去的賬,給張年發一百六十萬,值還是不值?你做業務,知道產品不可能永遠都是合格的,知道提前賄賂相關管理層,防患於未然。我這個道理和你那個道理,原理上講,都是一樣的。只不過你那個有點低級,收買的只是暫時平安。而我這個,收買的卻是人心。這個世界上,有錢,多數東西都可以買到。只有人心,有時候你就是拿再多的錢也買不到。」

  吳曉波有點明白了:「你打算殺回江山機器廠去,而張年發和二分廠,就是你的突破口!」

  劉萬程就微微點頭:「我們這點小公司,按部就班的來,再做二十年,也休想有多大的體量。等我們變得白髮蒼蒼都不一定能辦到。可江山機器廠,那就是一個龐大的機械王國。它的經營不善,給我們留下了大量的機會。我們不趁著它現在病著的時候算計它,它早晚就會被別人算計,成為別人嘴裡的菜。那樣,我們就會失去成為大公司,大企業的最好機會了!」

  吳曉波思考許久說:「的確,它的債務越來越多,用不了多久,它就會被債務拖死。那時候,這塊肥肉,就會被周圍成長起來的群狼分食。」說到這裡,眼中不由一亮,「咱們也可以分一杯羹!」

  劉萬程微微搖頭:「咱們不做群狼,咱們要做老虎,趕走群狼,吃獨食!」

  吳曉波嚇一跳:「咱當狼都不夠資格,沒實力呀。」

  劉萬程說:「拿下鑄造分廠,咱們就有實力了!」接著就目光炯炯地看著他,「風險大,作死是不是?你又錯了!」

  看著吳曉波有認可的意思,劉萬程往下解釋說:「那是個現代化工廠,不是死在工廠硬件本身,而是死在管理和營銷這些軟件上。所有人都看著風險很大,不敢接手。可誰都沒有我和張年發,還有高強更瞭解它,因為我們都打過它的主意,都認真思考過。實際上,只要有資金恢復生產,基本沒有風險。為什麼?因為銷售上我有你,生產上,我有高強高老虎這員大將!如果高老虎一個人玩不轉,我還有張年發這個副將。我相信你吳曉波能夠為鑄造分廠弄來適合它的高利潤產品,我同樣相信高老虎和張年發能給我生產出合格的產品來,我們絕對不會像江山機器廠一樣,死在管理和營銷上!」

  看吳曉波都有點摩拳擦掌了,劉萬程再一次笑了:「現在,你還會說,我貸款接手鑄造分廠是作死嗎?」

  吳曉波就笑了:「哥,你永遠是我地哥!你說你那個腦袋是啥玩意兒變的,咋裝著這麼多東西呢?我怎麼就想不到呢?」

  劉萬程知道吳曉波被他說服了,就得意地笑了說:「曉波,你得記住,做大事,要忍得了一時之苦,捨得了一時的小財。凡事有舍才有得!高手下棋,看似東一顆子西一顆子地亂放,毫無章法,這叫佈局。等他把這些閒子一點點串起來,你才明白人家的意圖,那就一切都晚了,因為那時候你已經死定了!」

  吳曉波忽然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死活不聽大家勸,非要親自照顧高老爺子!這個恩惠,高老爺子到死都沒法還你了,只能為你賣命到底。你要他管理鑄造分廠,不用你說他都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劉萬程哭笑不得:「我說,你這想像力也太豐富一點了吧?我當時就能知道他將來能站起來,我神仙呀我?」

  吳曉波就嘿嘿地笑了:「我敢打賭,你當初那麼幹的時候,絕對有這個預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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