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重回下崗時代 作者:肖邦亂彈琴 (連載中)

 
albert1225 2018-11-16 05:19:1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3 103798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5:32
10.回家

  徐潔的那個醉鬼父親,劉萬程是知道的,在裝潢分廠木器車間幹木工,整天懷裡揣個酒瓶子,連工作的時候,都要偷偷喝上兩口酒。

  廠裡規定工作時間不能喝酒,他例外。因為他不喝酒不要說幹活,站都站不住,渾身哆嗦,早就酒精中毒了。

  按說他這樣的情況,廠裡早就應該給他辦病退,讓他回家了。可他一個人拉扯著倆閨女,生活本來就困難,吃病保那點工資,連他的酒錢都不一定夠,倆孩子可就完了。廠裡就一直睜一眼閉一眼地照顧著他。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有一半的時間,是下了班在酒館裡度過的。酒館關門把他趕出來,他走到哪裡走不動了,就直接在哪裡躺下睡死。要不是徐潔,他多年以前,就不知道在哪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凍死在路邊上了。

  徐潔的姐姐整天在外面混,很少回家,醉鬼父親離開徐潔,恐怕連一年都沒法活下來。

  劉萬程理解徐潔的難處,不能跟他去南方打工。不去就不去吧,等他在那邊混好了,再把她和她父親接過去。

  兩個人商議到這裡,劉萬程忽然就發現,徐潔的父親比起高秀菊她爹高老頭,更加令人討厭。可他為什麼就可以容忍徐潔照顧父親,而不能容忍高秀菊照顧她爹高老頭呢?這真是說不清楚了。

  徐潔感激地看著劉萬程,半天才說:「不管你到那邊能不能混好,我都在這裡等著你。就算你混不下去了,也要記得回來,我不會嫌你沒有錢,只要你人好好的,記著我,我就一直等你。」

  呵,劉萬程心裡就暗笑,就我這本事,再加上我提前知道二十年的異能,我要是混不好,那真就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了,還活個什麼大勁兒啊。

  但徐潔真情的表白還是感動了他,他衝她點點頭,鄭重地說:「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都會記得你,永遠不會忘了你,心裡只有你!」

  兩個人越聊越投機,喝完了那一大壺速溶咖啡,咖啡屋也快到了打烊的時間。

  深夜的咖啡屋裡,音樂早就停了,最裡面櫃檯裡的服務生,也手肘支著櫃檯,閉上了眼睛。

  那個時代,市裡幾乎沒有什麼像樣的夜生活場所。人們早上起來上班,晚上回家,吃飽了坐在家裡看電視,就是全部的生活,很少有跑出來折騰通宵的。

  整個咖啡屋裡已經是冷冷清清,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在這裡花二十八塊錢墨跡一晚上,估計裡面打盹的服務生也早厭煩了他們,盼著他們趕緊走人離開。

  雖然兩個人餘興未盡,在這種情形下,也只得有些不情願地站起來,依依不捨地離開咖啡屋了。

  徐潔是坐公交車到市裡的。這個時候市裡與江山機器廠之間,還有一段空曠的地帶。公路上沒有路燈,四周是黑黢黢的田野,一眼望不到邊。

  雖然經過了幾次嚴打,那時候的社會還是沒有現在安定。女孩子在這種環境裡一個人騎車回去,還是很不安全。廠裡經常有女子夜間單身從城裡騎車回來,半路遇到流氓騷擾的事情發生。

  徐潔算定晚上有劉萬程送她回來,所以也並不害怕。果然,劉萬程是騎著自行車來的,正好可以在後座上載著徐潔,兩人一起回去。

  可是,劉萬程那輛自行車也太破了,一個人騎都時常掉鏈條,再載上徐潔,蹬不了幾下就掉一次鏈條,路還沒走一半,就把劉萬程折騰了個滿頭大汗。

  徐潔就說:「要不咱們乾脆推著走算了。」

  劉萬程想想,也只好如此了。這個時候估計已經過了半夜十二點,他們走回廠區,怕是要一兩點了。

  這個年代,南方有好多人已經有自己的私家車了,就是市裡的許多生意人,也買了轎車。可他們做為國營大廠的職工,還捨不得買一輛好的自行車。

  而整個開放之前的國家經濟和財富,都是靠這些國營大廠的職工,一代代艱苦卓絕地奮鬥,從無到有創造出來的,沒有這些堅持和基礎,開放,也只不過是空中樓閣罷了。

  劉萬程已經懶得發感慨了,他只是下定了決心。上一次他猶猶豫豫,沒有趕上時代的潮流,最終落了個一事無成,滿身遺憾。這一次,他絕對不能錯過了。

  兩個人確定了關係,愈發地柔情蜜意,一路說著悄悄話,十多里的路程,竟然在不知不覺間走完了。

  江山機器廠佔地十幾里的,巨大廠區模糊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他們前面的不遠處。廠區對面那片同樣巨大的黑暗裡,就是江山機器廠的職工宿舍。

  他們離開公路,沿著小路慢慢接近宿舍區。小路兩邊,是半人高的雜草。

  快到宿舍區的時候,路邊有了間斷的,小塊的菜地。菜地裡支的,供帶蔓蔬菜攀爬的架桿,在黑夜的暗光中隱約可見。

  菜地都是廠裡工人們自己種的。工資不高,能自己種點地,省出買菜的錢來也不錯。

  為了這些可以種菜的空地的擁有權,工人之間還經常發生矛盾,甚至動手幹架。更有不勞而獲的工人,半夜跑出來偷人家種的蔬菜,這可比以後出現在網絡裡的偷菜遊戲刺激多了。

  這時候,徐潔已經不說話,跟在劉萬程一邊稍靠後的地方,緊張地觀察著四周,唯恐這黑暗裡有人突然從路邊冒出來。

  這裡是她熟悉的地方,她並不是怕有壞人,而是怕碰到熟人,認出他們來。

  好在一路並沒有碰到人。已經過了半夜了,這時候誰還出來?除非當真碰上了那不長出息,偷人家蔬菜的人。

  當接近第一排平房,看到平房一旁工人們自己蓋的,灰磚的牆角已經被風雨侵蝕了的小棚的時候,徐潔站住不走了。

  她家在一宿舍區,劉萬程住四宿舍區,他們要在這裡分開,向不同的方向走了。

  廠區的宿舍沒有路燈。就是有路燈,那時候也不是半夜還開著的,基本是十二點以後,動力處值班的電工就給關了。

  宿舍大都是由一排排的平房組成,只有遠處有幾棟四層的樓房,那都是廠裡中層以上的幹部才有資格分到的。

  平房之間的道路都是土路,許多工人又佔道加蓋了許多的小棚、煤棚、雞窩一類,讓道路變得愈加逼仄,黑夜裡不熟悉道路的人進來,很快就會迷路,走不出去。

  劉萬程不放心徐潔沿著這樣的道路走回去,因為從這裡到她家,還要曲裡拐彎地走一里多路。他想送她走到她家不遠,看她進了家門,自己再回四區的單身宿舍。

  徐潔卻怕兩個人一起走被起早的人們看見,堅持自己走回去。她經常在這樣的夜裡出來,找尋她又不知道醉倒在哪裡的父親,習慣了,並不害怕。

  劉萬程卻還是不放心,堅持著要送她。徐潔拗不過他,只好自己在前面走,讓劉萬程遠遠在後面跟著。

  劉萬程覺得這主意不好,萬一有壞人半夜出來,沒有發現後面的劉萬程,只看到了在前面走的徐潔,那不成了沒事找事了?

  徐潔覺得他過於小心了,可劉萬程如此關心她,她心裡還是甜甜的,最終答應了他。劉萬程就推著那輛破自行車,一個人向前走了。

  看到劉萬程向前走了,徐潔才想起來,劉萬程並不知道她家在哪裡,根本不知道怎麼走啊?

  可讓她意外的是,劉萬程走的路完全正確,甚至哪個地方狹窄不好走他都能預料到,提前把自行車往身邊靠著走。

  徐潔就奇怪,他是怎麼知道這些蜘蛛網一般的道路,又是怎麼知道她家在哪個位置的呢?難道,他早就喜歡她,在她下班回家的時候,跟蹤著她,熟悉了道路?

  徐潔永遠都不會想到,這些道路,她曾經跟劉萬程不止一次地在深夜裡走過了。每一次,劉萬程都是這樣送她回家的。

本帖最後由 albert1225 於 2018-11-16 05:47 編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5:33
11.焉兒壞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劉萬程就拿了一張信紙,去了二分廠廠長張年發的辦公室。

  那張信紙,是他送徐潔回家以後,回到自己住的單身宿舍裡,睡不著,連夜寫的辭職信。肖涵半夜被他驚醒,看他不睡覺,開著床頭燈趴在枕頭上寫東西,問他幹什麼?他也不說。肖涵還以為他給哪個姑娘寫情書呢。

  怎麼說啊?總不至於說他是從二十年以後回來的,知道這個破廠將來會倒閉,趁著這時候年輕,趕緊跑路吧?那樣肖涵非把他當神經病不可!

  寫辭職信這種東西,對從事了二十多年技術工作的劉萬程來說,就是小菜一碟。

  而且,二十年前,大學畢業沒多久的劉萬程,鋼筆字還不行,挺難看的。這時候的劉萬程,字體卻是龍飛鳳舞,得心應手了。

  十多年的科長並沒有白幹,讓他練就了一手漂亮的鋼筆字。他穿越回來,把自己這手好字也帶回來了。

  廠部辦公室就在技術科的西面,離著不遠。也是一排蘇式的平房,分了三間。

  中間進門是副廠長的辦公室,如今兩個副廠長剩下一個,另一個退休了。副廠長辦公室左手的屋子最大,是分廠的會議室。

  每個禮拜一上班,分廠會雷打不動地召集生產例會。各車間主任、工段長,各科室負責人一起到會,討論生產計畫,各自發表意見,訴苦,發牢騷,亂七八糟的,基本是半天的時間。

  當了科長以後的劉萬程,經常參加這個例會。開始他不知道這例會的規矩,老是說些急需解決的問題,刺痛別人,也得罪了不少人。要不二分廠一直缺個副廠長,他最有資格當這個副廠長,卻一直沒有當成呢。

  直到逐漸成熟,步入中年以後,磨沒了棱角,他才明白,這例會就是為了扯皮,並不為解決任何問題。

  牽扯到實際問題,就會牽扯到造成問題的責任人,就等於守著廠長和書記大人告人家的黑狀,要得罪人的。

  會上提的,倒都是些不關痛癢,可說可不說的題外話。大家藉著一個話題,從北山扯到南山,然後再扯到大海,哈哈一笑。

  這時候,張年發就會敲敲桌子,嚴肅了說:「哎哎,跑題了啊。」

  大家趕忙閉嘴,會抽菸的,膽大的,把張年發手邊那盒「紅塔山」給摸過來,然後給大家分一圈。劉萬程學會抽菸,大概也是從這例會上開始的。

  張年發也並不在意別人拿走了他的煙,頂多只是一笑,然後嚴肅了臉色,佈置一個星期的生產計畫,說需要解決的問題,然後大家一哄而散,各自回工作崗位。

  許多年以後,劉萬程才逐漸咂摸出滋味來。明知這生產例會沒有用處,耽誤大家時間,張年發為什麼還要堅持開下去呢?

  其實,就是為了給幹部們一個輕鬆聊天的機會,讓大家每個星期都在一起坐坐,互相扯點閒篇,增進一下感情,減少矛盾的發生。

  而劉萬程一本正經地在會上,臉紅脖子粗地提問題,反而是不合時宜了。

  副廠長辦公室的右手,還有一個小門,從小門進去,才是廠長張年發和分廠書記劉勇的辦公室。

  劉萬程推門進副廠長辦公室,辦公室裡只有文書張靜,副廠長王會文不在。

  一般早上上班,王會文都是先下車間,查看頭天的生產進度,解決出的問題,不會在辦公室。

  張靜看劉萬程進來,有直闖裡間廠長辦公室的意思,就從辦公桌後站起來問:「你找誰?」聲音挺高。

  張靜這時候只有二十七八歲,腦後紮著個馬尾。聽她說話的意思,好像並不認識劉萬程。

  也是,整個分廠四百多號人,眼高手低的張靜認的劉萬程是誰呀?

  這娘們兒和書記劉勇有一腿,後來被她老公發現了,兩家子打的婦孺皆知,成為整個江山機器廠的笑話,這大概是五六年以後的事情。

  不過現在,還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已經勾搭到一起了?張靜原來是三車間的磨工,突然被調到廠部辦公室做文書,應該是跟劉勇有一定關係。

  如果這麼推理的話,這對狗男女估計現在已經勾搭到一起了。

  聽張靜詢問,劉萬程站住,對著她咧嘴一笑說:「我是技術科的劉萬程,找張廠長有事。」

  張靜才不管什麼劉萬程王萬程,冷冷說:「先跟我說什麼事兒?領導早上起來都忙,沒什麼大事兒別麻煩他們。」

  劉萬程一下火就上來了,冷眼看著她,突然就笑了說:「大事,不得了的大事!」

  這個張靜,標準的一個勢利眼,劉萬程沒當科長之前,沒少和她鬧矛盾,吵架更是不止一次。

  後來,張靜和劉勇東窗事發,劉勇調走,張靜回車間繼續幹磨工,毛病多的任誰都伺候不了。直到劉萬程當了技術科長,這才見了他換上笑臉。

  劉萬程穿越回來,難免也把過去的些恩怨帶回來。他一直討厭張靜,張靜又這麼勢力地和他說話,他心裡沒火才怪。

  不過,進入不惑之年之後的劉萬程,已經可以不把心裡的想法帶到臉上來了,而是變的有些「蔫兒壞」。

  他不知道的是,正是由於他這「蔫兒壞」的性格,使他失去了當副廠長的機會。

  雖然年青的劉萬程性格有些耿直,但頭腦聰明,點子挺多,廠長張年發還是挺喜歡他的,把他放到技術科長的位置上,就是為了鍛鍊一下他的耿直性格,讓他學會做事拐彎,然後就提他當接班人。

  可是,張年發沒有想到,劉萬程這彎兒拐大了,變得不陰不陽,讓人很難琢磨透他心裡想什麼,但只要他動心思琢磨事兒,你就等著吧,一定是損人不利己,只圖自己痛快的損招。

  張年發始終對他不放心,就始終不敢提拔他。

  等到張年發退下來,向當時已經稱作江山機器集團公司的老總推薦的二分廠廠長,就是他劉萬程。

  張年發推薦他的理由就是,熟悉車間管理,技術過硬,新觀念多,適合在艱難環境下,帶領分廠走出困境。

  他還想說說劉萬程的缺點,就是城府過深,不好琢磨,正邪難定。後來考慮許久,還是沒有把這些缺點寫上。

  可惜,這時候已經晚了。張年發退了,說話就跟放屁差不多了。劉萬程老丈人高老頭,這時候也早癱在輪椅上了,他背後已經沒了靠山,關係不硬,總公司就沒有理會張年發的推薦。

  總公司就那麼幾個分廠,想當官的擠破頭,公司老總用人,當然得挑自己熟悉的,聽話的了。顯然,劉萬程並不屬於這一類人。

  劉萬程煞有介事地告訴張靜有大事的原因,就是不想讓張靜閒著。這娘們兒是好事的主兒,聽說有大事,一定就得知道到底是什麼大事,要不然能悶死。他卻偏不告訴她,讓她費心思琢磨去吧,悶死她!

  果然,張靜一臉不相信地看著劉萬程問:「你能有什麼大事?」

  張靜臉上的表情已經出賣了她,劉萬程不動聲色,繃著臉說:「我得先跟張廠長匯報,待會兒你問張廠長就知道了。」

  劉萬程知道,張靜當然不敢去問張年發,她就得轉著圈兒琢磨到底出了什麼她不知道的大事,然後就會滿車間轉著跟人家打聽,人家越說不知道她就越不相信。

  嘿嘿,小娘們兒,我累死你,悶死你!

  張靜愣神的功夫,他已經推開廠長辦公室的門,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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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5:34
12.找著仇人了

  廠長辦公室裡,只有廠長張年發一個人,坐在辦公桌裡,端著個陶瓷杯子喝茶。

  書記劉勇主管銷售和供應,整天和客戶打交道,仨醉倆飽的,早上很難準點上班,一般都是十點左右才到。

  張年發四十多了,長臉,大高個,給人一種虎裡虎氣的感覺。他只有初中文化,車工出身,和高秀菊她爹高強是師兄弟,高老頭大他十歲。

  別看他只有初中文化,在車間裡從工人幹到分廠廠長,一級級幹上來,積累的知識和經驗並不比大學生少,就是機加方面的工程師,也不敢說比他水平高。

  看劉萬程推門進來,張年發還真是吃了一驚。一個才來不久的大學生,沒事跑他這兒來幹什麼?難道,老高托韓素雲給他閨女說對象的事兒出了婁子?不能啊,韓素雲做事,那還是比較穩重,而且滴水不漏的。

  還沒等張年發琢磨明白,劉萬程就把手裡的信紙遞到他眼前了。

  他看一眼信紙,又看一眼劉萬程說:「有什麼事,直接說!」他才懶得看這些報告一類的東西,淨瞎耽誤功夫。

  劉萬程就笑笑說:「也沒啥事,辭職信,我辭職。」

  張年發就眼睛瞪得更大,放手裡的茶杯在辦公桌上,看著劉萬程問:「好好的,沒來幾天,辭的什麼職啊,誰欺負你了?」

  劉萬程還是笑:「我一老實孩子,不招事兒不惹事兒的,誰欺負我呀?就是不想幹了,想回家。」

  這就是中年以後的劉萬程。嘴裡很少有實話,心裡實際想什麼,永遠不會和嘴上統一在一起。

  張年發就嚴肅了臉說:「誰欺負你,有啥委屈,跟我說,我給你做主。辭職,不允許,回去工作吧。」

  劉萬程還是笑:「真沒有人欺負我。咱們二分廠在您領導下,一片繁榮昌盛,欣欣向榮,和平而美好,哪能有欺負人的事情發生呢?」接著就表現出一臉誠懇的樣子來,「我就是想家了,想的沒著沒落的,實在呆不住了。就想辭職回家,想在離父母近的地方找個工作。您是領導,我得先跟您知會一聲。您允許呢,更好,您簽字同意,我再拿著這信去勞人處,省得麻煩。您要是不允許呢,我也得去勞人處知會一聲,他們給檔案就給,不給我也不要了,頂多養老保險我重新建個人檔案,再重新開始交。反正現在國家已經允許個人自由找工作了,反正我才工作一年,損失也不是很大。」

  嘿,張年發這才發現,這劉萬程不簡單,話裡軟中帶硬,不急不躁,什麼事兒都考慮好了,根本不給他留任何機會。

  這小夥子原先看著挺老實一孩子,說話沒這麼囉嗦啊?這實際一接觸他才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話裡就透著滑頭,難道他看走眼了?虧他還在他師兄高強面前誇劉萬程,攛掇他師兄把劉萬程弄去當女婿呢!

  張年發並沒看走眼,年青的劉萬程除了有點倔,有點小心眼兒,的確很老實。可他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站在他面前的這位,看著年青,骨子裡卻已經是二十年後的劉萬程了。

  張年髮指指對面書記劉勇的辦公桌,那意思是讓劉萬程坐下來談。

  劉萬程年青的時候見著張年發,都是畢恭畢敬的,話都不敢多說。這人只要當了官,身上自然就會帶一股威嚴之氣,何況是五大三粗的張年發呢。

  可今天的劉萬程已經不同了,他已經不打算在這裡混了,也就用不著再懼怕這位廠長大人。另外,他不是那個真正年青時候的劉萬程,心裡裝著許多的知識和經驗,張年發在他看來,基本就是一糊塗蟲,這就缺少了他年青時對這個人的尊重。

  即不尊重,也不怕對方,他也就無所謂了。表面表現出來的恭敬,那都是裝的,為的自然是老張能給他痛痛快快簽字。反正一時半會兒走不了,急也沒用,你讓坐我就坐吧。

  剛坐下,就聽張年發說:「小劉啊,你是不是覺得,你一個重點大學的本科畢業生,沒有給分到技術處,分到了咱們這生產一線來,有些委屈啊?」

  這倒不假,當年劉萬程是感到十分委屈。可現在對他來講,根本就無所謂了。

  他就回答說:「沒有,真的沒有。說實話,在生產一線可以學到很多的實踐知識,對我來說,反倒是好事。」

  這句話倒是出自他的真心。設想如果當年被分到了技術處,他哪能學到現在這些除卻技術以外的東西呢?

  張年發就更不理解了,問:「那你為什麼要辭職呢?」

  劉萬程就繼續裝孫子說:「沒別的原因,就是想家,想我爸媽,還有弟弟妹妹,真的。張廠長您可千萬別誤會,我絕對不是因為感到這個企業沒有前途,將來會影響我個人的發展,我絕對沒有這樣的想法。」

  張年發就不言語了,但也沒有讓劉萬程走。

  劉萬程原來心裡打算,他和張年發談不了幾句,無非就是他同意或者不同意。

  同意更好,這年頭人事權基本屬於各分廠,只要分廠同意,人事、檔案那邊勞人處就不會過多干預,他可以帶上自己的檔案直接奔特區。

  不同意呢,他只好先不拿這些東西了,只帶著大學畢業證走就是了。

  可他沒有想到,張年發還真拿他辭職這事兒當正事兒辦了,讓他坐下來,和他拉開家常了。

  「小劉啊,」張年發放緩了語氣說,「你能這麼想,我很欣慰。實話告訴你吧,你來的時候,原本是要分到技術處去的,是我找了總廠領導,硬把你要到二分廠來的。咱們一線不僅缺技術人才,也缺新觀念,新思想,我是有意要提拔你的。」

  什麼?這下劉萬程差點從椅子上蹦起來。原來他倒霉不是從娶高秀菊開始,是從老張這裡開始的!

  啊,原來是你把我要到這裡來的,然後你從哪個方面看著我不像個領導材料了?就把我撇一邊,給我個破科長幹,再不搭理我了?嘿嘿,好你個大老張,你忒損了你呀,你生生毀了我一輩子呀你!我算是明白了,你原先肯定是想提我當副廠長來著,後來我老丈人,你大師兄嗝屁著涼了,你就改主意了,去巴結別人了對不對?好,你有種,你給我等著,我今天要不把你損個四腳朝天,我就不姓劉我!

  僅僅幾秒鐘,劉萬程就在心裡想了七八個主意,最後四平八穩地坐進書記劉勇的椅子裡,平靜地看著張年發。

  他總算找著真正的仇人了。

本帖最後由 albert1225 於 2018-11-16 05:48 編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5:42
13.氣人

  劉萬程當年分到江山機器廠的時候,拿著資料到勞人處報到。張年發正好在廠部大樓辦事,看著這小夥子十分精神,處處透著一股陽剛氣,就喜歡上劉萬程了。

  他向別人打聽到,劉萬程是剛剛分來的大學生,而且成績優秀,他就直接去找勞人處處長裴永年。

  裴永年和張年發也是哥們兒,關係不錯。再說他就算不答應,張年發也能鬧到總廠生產副廠長袁佩華那裡,硬把人給搶過去。

  所以,裴永年也沒難為張年發,直接在電話上跟袁佩華知會一聲,就把劉萬程給弄二分廠技術科去了。

  張年發是真想提拔劉萬程,處處傳幫帶他。劉萬程後來學到的許多東西,都是張年發手把手教的。可這時候的劉萬程,心裡快恨死張年發了,早就把當年人家給他的恩惠忘了個一乾二淨。

  張年發不是不想提劉萬程。技術科長韓素雲調總廠工會工作的時候,正趕上高強出事,張年發頂住各方面的壓力,力爭由劉萬程擔任技術科長。

  上面因為高強的事情,一直沒有批准分廠的提幹申請,張年發就讓技術科長的位子空著,讓劉萬程一直主事,直到總廠把申請給批下來。

  後來沒有提前提劉萬程當副廠長,確實是張年發的失算。他年齡大了,舊觀念太多,一直認為,總廠會以他的推薦意見為主,去考慮二分廠當家人的人選。孰料那時候的江山機器廠,不正之風已經異常蔓延,早就開始影響整個體系的用人制度了。

  總廠根本就沒有徵求張年發的意見,在他退居二線之後,直接認命機關上一個有背景的幹部,來二分廠當廠長。

  這個新廠長當然知道劉萬程的能力,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他不可能提一個可以威脅到他自身地位的人做副手,劉萬程就只能在科長位置上幹下去了。

  張年發當年沒有提前提劉萬程當副廠長,一是因為他變的「蔫兒壞」,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不伺候他老丈人高強,直接不登高強家的門。

  高強可是拿著劉萬程當兒子看的,做人怎麼可以這麼沒良心,這麼不孝呢?張年發看不慣,心裡有氣。

  這就是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問題,得到的結果就不一樣。劉萬程不伺候高強,是因為他能自理不自理,想逼著他自理。同時,高家的只接濟兒子不管女兒女婿死活的做法,也深深傷著了他。

  這裡面的恩怨,複雜的根本沒法說清楚,總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是一筆糊塗賬。

  現在,劉萬程可算是恨死張年發了。張年發還一點沒有察覺,還在設法挽留劉萬程。

  他斟酌半天說:「小劉啊,你辭職,是想去特區吧?你不要聽信外面的一些說法,特區也不是天堂。你沒有關係和檔案,就這麼走了,將來萬一特區不辦了,你這不是把自己好好的鐵飯碗給砸了,走到絕路上去嗎?」

  劉萬程微微一笑,不緊不慢說:「唉呀張廠長,你這是詆毀國家的改革開放政策你知不知道啊?和國家唱反調,就是說明你覺悟不高,自我約束意識不強。不說別的,就有你這樣的老思想不改的人當領導,你琢磨著,這江山機器廠它能有好嗎?」

  劉萬程突然改變了說話謙恭的語氣,就是打定主意要氣張年發了。反正老子不幹了,也不怕你將來報復,先痛快痛快嘴再說。明知道是張年發把他給拉到火坑裡來,他恨極了他又一時沒有什麼好辦法報復,只能氣他了。他總不能為個張年發不辭職,不去特區吧?

  在張年發眼裡,劉萬程現在還是個二十四歲,乳臭未乾的毛孩子。這麼著拿出一副大人的樣子來數落自己,他哪裡受得了?

  可是,張年發竟然沒有發作。他和裴永年磨破嘴皮子,好容易弄個正經大學生來,總不能為這幾句話,就把這個人給放棄掉。

  他強壓住心裡的火,勉強笑笑說:「你說的有一定道理,我是老了,思想觀念跟不上。要不我為什麼要把你給要來呢,就是為了向你們這新一代學習,取長補短嘛。所以呀,我對你還是抱有很大希望的。你應該安下心來,好好在這裡工作,不要考慮哪些不著調的東西。只要你有能力,將來我一定會重用你的。」

  嘿,這大老張還真能沉得住氣。你還重用我?你特麼在台上的時候,連個副職都不給我幹,你這叫重用我?誰特麼信呢!

  沒氣著張年發,劉萬程心裡反倒氣越來越大。

  他冷冷一笑說:「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您張廠長自己就不怎麼地,手下一幫蝦兵蟹將,您只會看重和您一樣無能的人,像我這種有新觀念,新辦法的人,您永遠也不會看上。我呀,還是別跟您在這兒搗亂了,您還是放了我,讓我走吧?」

  嘿,這下張年發心裡的火再也壓不住了。

  「劉萬程!」張年發大吼一聲,這大嗓門,估計在外屋的張靜都能給下一哆嗦。

  「我怎麼就將熊熊一窩了?」張年發喊,「咱二分廠的利潤,在整個江山機器廠都數一數二,你每月拿的獎金比你的工資都高,你到別的地方試試,看能不能拿到這麼高的工資?」

  這下氣著老張了,劉萬程得意了,他得繼續,直到張年發受不了他,放他走人。

  他故意搖頭晃腦,弄出副不屑一顧的樣子來說:「您給大家發多少工資啊,這麼大口氣?我每月連兩大毛都不到!您知道市裡那些好單位平均工資多少,都快到一千了!您知道深圳的那些外企工資到多少了?一個普通工人的工資都兩千多了!像我這樣的技術人員,都四五千了!四五千呀,張廠長,您得多少年才能給我四五千呢?這就是您的本事啊,真是令人佩服!」

  張年發脖子都粗了,輕吼著說:「這是國家政策的事,不是我張年發無能!」

  「嘖嘖嘖,」劉萬程這個高興啊,「這又把責任推給國家了。您難道不和人家這些企業處在同一個國家?您是哪國啊?無能就得承認無能,別強調客觀理由,是不是啊,張廠長?」

  張年發都給劉萬程氣哆嗦了,這國家政策的事情,他一句話兩句話哪能講的清楚?明知道劉萬程這是胡攪蠻纏無理取鬧,還駁不倒他。

  「你說你個小屁孩,你才多大?你懂什麼呀你?」張年發氣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在屋裡來回轉圈子,「真是不當家不知當家的難。你要真有本事,你給我乾乾我看看,你要幹的比我強,我給你當徒弟!」

  劉萬程就是為了出氣,明知得罪了張年發對他也沒好處,檔案、保險關係更是甭想拿到了,可他偏偏要這麼幹。

  損人不利己,就圖嘴上痛快,張年發真是一點都沒看錯他。

  見張年發氣成這樣,劉萬程心裡這個痛快呀,真比六月天吃根冰棍還舒服!

  他知道這下從張年發這裡是得不到一點好處了,但也不後悔,痛快了就行。

  他不打算跟張年發浪費時間了,從椅子上站起來,嘿嘿一笑說:「別呀,收您這樣的徒弟,還不夠給我出去丟人的呢!我要在您這位子上,幹的連你都不如,那我還有臉活著啊,找個結實的水泥牆撞死得啦!」

  呵,這劉萬程損人就是一絕。

  他說完這句,就打算離開廠長辦公室。氣出了,還不滾蛋,收拾東西走人,等著挨人家收拾呀?

  可張年發不讓他走,把高大的身軀往門口那裡一戳,就跟一堵牆一樣,快把門給堵沒了。

  劉萬程嚇一跳,看著他問:「幹嘛,你還要打人呀?」語氣已經帶出驚慌來了。

  真要打架,倆劉萬程都不是張年發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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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5:43
14.吹牛的後果

  張年發並不是要打劉萬程。他四十好幾了,幹了這麼多年的幹部,再和劉萬程一個二十來歲的毛孩子一般見識,還動手打人家,那也太沒肚量了。

  他看著劉萬程嘿嘿冷笑說:「小傢伙,別怕,我不打你。你不吹你比我本事大嗎?咱這麼地,你也不用去真管分廠,真管我也不敢用你。你只要在這兒,給我說說你怎麼管能比我強,說的我心服口服,我就放你走,愛去哪兒去哪兒,我都給你簽字同意,怎麼樣?」

  劉萬程才懶得跟他掰扯,兩眼往天花板上看著說:「我憑什麼告訴你呀,你又不是我徒弟。」還是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

  張年發就冷笑說:「這回你沒本事了?吹牛誰都會,可你也得給我挑地方!我這廠長辦公室,是你隨便闖進來胡說八道的地方嗎?你今天要是不講出個子丑寅卯來,我現在就給保衛處打電話,讓他們過來抓你!」

  劉萬程讓張年發給嚇一跳。這麼點事,你張年發也值得去叫保衛處的人過來,你嚇唬誰呢?

  他兀自嘴硬說:「我又沒犯法,你有什麼權力抓我?」

  張年發就冷笑:「你以為這是哪裡?這是分廠辦公的地方!你擅自闖進來,還說一大堆辱罵我這個分廠廠長的話,這算不算影響我工作?我這個廠長不能正常工作,分廠怎麼生產?你這算不算影響工廠正常生產,故意搗亂?保衛處抓你,一點都不冤枉你!」

  劉萬程傻了。

  廠長辦公室裡只有他和老張,連個證明人都沒有,那還不是老張說他鬧事就是鬧事啊?保衛處肯定聽老張的,不會聽他劉萬程的,他一個才入廠一年多的學生,在保衛處那裡算老幾呀?

  再說就算屋裡有個第三者,人家也是向著廠長啊,說死也不會向著他呀!

  嘿,這會他是真知道什麼叫吹牛上稅了!

  那個時代,江山機器廠就像一個獨立存在的王國一般,獨自矗立在市區的邊緣。它有自己的,從幼兒園到高中的完善教育系統,還有自己的商業、住房、衛生、醫療、運輸等一系列完整的系統,當然也包括治安系統,儼然就是一個獨立存在的小國家。

  讓廠保衛處把自己以擾亂正常生產秩序的罪名抓起來,關上幾天,這個老張絕對可以做得到!如果事情當真發展到那一步,還真夠劉萬程喝一壺的!

  劉萬程千算萬算,就是沒算計到,事情會鬧到這一步。

  那時候保衛處的人,是真敢打被他們關押的人的。

  別說打他,就是給他戴上手銬,銬在桌子腿上,讓他那麼忍上二十四小時,他也遭不了那個罪!

  保衛處打人、折磨人的事,是有的,劉萬程聽好多人講過。

  去年的時候,四分廠一個工人沒活幹,放假在家裡看MAO片,不知讓誰給捅咕出去,被保衛處抓進去,在禁閉室裡關了一天,當夜就從在四層的禁閉室窗口跳了下來。人沒有搶救過來。據說是被保衛處的人給打急了,受不了才跳的樓。

  這個,劉萬程雖沒有親見,但保衛處樓下水泥地上那灘血,他下班的時候路過,還是看到了清理過後的印記。而且,這個事件,在整個江山機器廠是無人不知的。

  眼瞅著張年發走向辦公桌邊的電話機,劉萬程琢磨著,自己今天這禍闖的有點大了,心裡不由害怕起來。

  服軟,去求張年發,承認錯誤?這傢伙害的他半輩子窮困潦倒,憑什麼呀?老子就是跳樓也不能求你個大老張!

  劉萬程故作鎮定地重新坐回劉勇的椅子上,清清嗓子說:「好吧,我就從本分廠的實例開始,咱們就事實、實例,延伸到理論,由淺入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新思想,新理論!」

  他打算豁出去了,先胡說八道一番拖時間。也許時間一長,老張這火退下來,恢復了理智,就打消了通知保衛處的主意呢?

  可看老張臉色鐵青,也不坐下,就站在桌子邊上,瞪著倆眼瞅著他,根本沒有消火的意思。他讓劉萬程氣的,根本坐不下了。

  「先說分廠給減速機廠做的這些齒輪吧。」劉萬程一咬牙,開始白話。

  「人家南方廠家平均一百五十塊一個,就可以幹,而且利潤豐厚。到你這裡呢?二百塊錢一個你還沒有利潤,僅僅夠給工人發工資的。管理上稍微控制不好,你還能賠進去!不做吧,沒有其他這麼大批量的活,工人工資你發不出來,你是在含著淚做,我說的沒錯吧?」

  「可為啥南方的小廠就能做的那麼便宜,而且還有利潤呢?你一直想不明白是不是?今天我就讓你明白明白。」

  「先說咱們怎麼做。為保證齒輪結實耐用,咱們選擇了比一般碳鋼貴很多的合金鋼。下料、鍛打、熱處理、粗車、劃線、鑽孔、開鍵槽,精車、銑齒,再熱處理,就這麼一堆加工工序下來,能把成本控制到二百以內,從這一點說,你張廠長還真算個人物。你的本事,也就是體現在這裡了。」

  「可是,你知道南方是怎麼幹的嗎?直接用中碳鋼,模具熱滾壓成型!省你多少道工序?我算了一下,他們連五十塊錢的成本都不到!」

  「說到這裡,你一定會說,他們那是胡鬧,這麼幹出來怎麼保證質量?是,人家沒咱質量好,可人家成本低,加工速度快咱們十幾倍!要不是咱們出價二百,他們可以把價格壓的更低!要不是減速機廠也和咱們一樣是國企,劉勇整天和他們吃吃喝喝,講私人關係,他們也不會把這個產品給咱們幹。」

  「你想過沒有,減速機現在都是誰在使用?小型私企呀!他們沒有國家貸款,周轉資金有限,往往都是追求用最少的錢做最大的事。買設備能當時省錢,而且能用一段時間,把自己的產品生產出來賣出去,換回錢來,這是他們的目的。減速機齒輪壞了,有便宜的立馬弄來換上就行,他們不會講究結實耐用的。只要掙到了錢,零揪肉不疼,無所謂的。」

  「這就是為什麼同一產品要分低端和高端的原因。從目前咱們所處的經濟環境來看,正是私企剛剛起步,逐漸成為市場經濟骨幹力量的時代。現在的私企,還達不到講究質量,追求的是價廉可用的低端產品,你那套老國企追求絕對質量,按規矩來的思想,是不是跟不上時代發展了?」

  張年發是機加內行,劉萬程講的這些,有讓他茅塞頓開的意思。

  可他不知道,這些,都是在失去這個產品之後,他痛定思痛,帶著劉萬程去南方,參觀人家的工廠,然後才總結出來的經驗教訓,這下讓劉萬程給用上了。

  劉萬程在這裡呆了二十年,是眼看著這個廠子如何一天天走向衰敗的。二十年的經驗教訓,深刻而慘痛!而他經歷了二十年的,作為國企人的心中鬱悶,竟然隨著這個開頭,也忍不住噴薄而出,如潰堤洪水一般,一發而不可收拾。再往下講,就完全是不自覺地發洩自己心中的鬱悶了。

  「企業創立四十年,做出了多大的貢獻?產生多少的利潤?這些利潤都做什麼了?返回企業的有多少?就是一頭牛,你還得給它喂草吧?到現在為止,你看看車間裡,有多少投入?為什麼會落後?咱們最新的設備,也只是78年以前的。二車間那台RB出的牛頭刨床,竟然是昭和十五年的,那時候RB還沒偷襲珍珠港呢!」

  「這樣的條件之下,必須在改革進入深水區之前,充分利用這些設備,我們唯一的資本,積累資金打翻身仗!要不然,我們早晚會被這個時代淘汰!」

  「能不能打翻身仗?能!時間還來得及!可是,你再抱著這些計畫經濟時代的觀念幹下去,就真來不及了!」

  「你總強調產品要高質量,不能丟了國企的臉面。這樣的一些陳舊設備,能不能加工出你心裡的高精度、高質量,完美的產品?能!但效率呢,效益呢?加工一件工件,十分鐘完成和一個小時完成,成本會大不一樣,這個我不說你都應該明白!咱們的工人為什麼沒有高工資?時間,時間呀!都在加工時間上給折騰沒了!質量提高一步,廢品率、成本就會成倍增加,對不對?選擇自己設備適合的加工產品和一味追求高質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分廠為什麼折騰來折騰去,總是沒有利潤?根據自身設備的特點,優化組合,合理利用設備和勞動力,爭取效益最大化。只有這樣,才能產生利潤呀,同志!現在再不這樣做,以後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再說你的營銷策略,你總是把目標鎖定在和咱們處境一樣的國企上,看不起如雨後春筍一般發展起來的私營企業。殊不知,那些國企和咱們犯著同樣的觀唸錯誤,觀念老舊,無法迅速融入市場經濟的大潮當中來,整天你吃我我吃你,你欠我我欠你,懷唸著舊時代,光三角債都是我們無法承受的災難!」

  劉萬程一講就是一個多小時,生生將江山機器廠如何由輝煌走向衰敗的路線給一點點刻畫出來,連張年發什麼時候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裡去的,他都沒在意。

  他被自己講的動了真情了。當他意識到說多了的時候,一個多小時已經過去了。

  他被自己講的心裡酸酸的,無奈地揮一下手說:「就這些估計你也消化不了,不講了。告訴你吧,你愛放不放,不放我也要走。你要保衛處抓我,隨便吧,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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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5:43
15.安靜的女孩

  徐潔和劉萬程分手,回到家裡以後,也是一晚沒有睡著。

  她沒有想到,劉萬程早就注意到她,而且喜歡她了。

  像她這樣一個家庭,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機加女工,劉萬程這樣有前途的大學生,竟然喜歡她,而且是認真的。

  而且,相處了一晚上,她還發現,劉萬程不僅小夥長的好,而且脾氣也好,懂得關心她,而且充滿了智慧。

  這等於是老天可憐她,給她送了一個白馬王子啊!

  不管他們將來怎麼樣,她都應該好好把握這個機會,把自己最優秀的一面拿出來,展現在劉萬程面前。

  可惜,他要去特區,自己家裡有個需要照顧的父親,不能跟隨他去。

  如果沒有拖累,她會心甘情願地放下工作,追隨在他身邊,他愛去哪裡,她便跟著他去哪裡,不管將來怎樣,吃多大的苦,受多大的罪她都無怨無悔!

  就這樣想著,迷迷糊糊睡過去,但接著就被外屋的動靜驚醒了。

  她們家就兩間平房,她和姐姐住裡屋,父親住外屋。

  姐姐徐豔已經半月沒有回來了,也沒有在廠區露面,估計又不知道跟著哪個狐朋狗友流浪去了。她對每一次出門都抱有很大的希望,跑回來跟徐潔嘀嘀咕咕半天,告訴妹妹,這一次回來她就會有錢,他們就可以過好日子。

  可是,每一次回來,她都是兩手空空,一臉失落。

  徐潔懶得問她,知道她十有八九又不知道被哪個要遭天譴的混賬王八蛋給騙了,問她只能惹得她心煩,甚至和她一樣,竭嘶砥礪大發作。

  徐豔的床就在她對面,大多數時候都空著,她已經習慣了看到對面的空床了,偶爾徐豔回來睡在上面,半夜睜眼突然看到對面有人,她有時候會給嚇一跳,琢磨半天才反應過來,是徐豔回家了。

  平房小,裡屋也就十五六個平方,一邊一個放上兩張單人床,中間的過道也就一米左右。

  外屋的動靜,不是有人從外面進來,而是她父親起來,摸黑去桌子上找暖水壺,倒水喝。準是晚上又喝多了,半夜口渴起來喝水。

  一般這個時候,徐潔都會起來,開了燈,替她父親倒上水,順便嘟囔兩句,讓他少喝酒。

  可是,今天她躺著沒有動。都是因為父親,她不能跟著劉萬程去特區。

  父親老了,過去再怎麼不對,也是生她養她的父親,她不能像徐豔一樣,扔了家,扔了父親不管,滿世界自己痛快去,她沒有那個狠心。

  其實,徐豔敢這麼不顧家,也是因為她知道,家裡有妹妹照顧父親。而她的任務,就是趁著自己年輕,掛上一個現在這個時代,率先富裕起來的大款,從此他們一家的生活,才會發生巨大的改變,父親愛喝酒就喝去,反正不用整天辛辛苦苦上班,去掙那幾個酒錢了。

  徐豔是去過南方的特區的,她告訴過徐潔,南方和北方,已經完全不一樣了,那裡就是資本主義社會,燈紅酒綠,人們熱鬧到通宵,亂的很。

  劉萬程一個人去特區,處在那樣一個紙醉金迷的世界裡,自己不在他身邊,他又能記得自己多久,會像他保證的那樣,不變心嗎?

  想到這裡,徐潔心裡頓時慌亂起來。

  外屋父親喝了水,又躺回床上去了,接著就沒有了動靜。可是徐潔卻再也睡不著,睜著眼一直躺到天亮。

  剛剛有了睡意,父親已經在外屋砸門:「小潔,潔呀,你今天不上班啊,再不起來就遲到了!」

  她側過身,看看枕頭邊上的手錶,已經七點二十了,離上班時間還有十分鐘。

  遲到要扣錢的!她入廠到現在,還沒遲到過。她「呼」一下從床上坐起來,穿內衣,下地,手伸向床頭上方牆上掛著的,昨晚穿的那件連衣裙。

  手伸出去一半就停住了。這裙子是徐豔有一次去廣州給她帶來的,她基本就沒有穿著出過門。

  她知道自己穿上它很好看,可只在屋裡穿了給自己看,然後就是掛在床頭上欣賞。

  在劉萬程離開工廠去特區之前,她應該打扮的漂亮一些,儘量給他留下好的印象,讓他不要忘記自己。

  可是,自己往丑裡打扮慣了,乍然穿了這麼一件時髦衣服出去,別人會怎麼看她,怎麼想她?

  還是算了吧,她嘆一口氣,坐到徐豔的床上,那床上放著她平時上班穿的褲子和一件肥大的T恤。

  父親又在外面砸門,她忽然就心煩起來,衝著門喊:「今天來不及了,不做飯了,你在宿舍區門口買點,帶到廠裡吃吧。」

  徐潔緊趕慢趕,趕到車間裡的時候,還是遲到了五分鐘。車間主任王浩就在車間門口站著,卻故意回過頭去,假裝沒看見她。

  她知道王浩是照顧她,知道她從來不遲到早退,這次也就算了。她低著頭,也假裝看不見主任,悄悄溜進車間,然後就往車間盡頭的女更衣室跑,去換工作服。

  車間盡頭,是一排橫著的房間,車間各工段的更衣室,材料庫,主任辦公室,都在那裡。機加行業,女工少,男工多。車工組就她一個女工,她就和銑工組還有鉗工組、刨工組的幾個女工一起,合用一間更衣室。

  換好工作服出來,調度孫傳亮已經拿了厚厚一疊圖紙,在挨個班組分活了。

  一般車、銑床都是第一道工序,先分到圖紙,然後組長再根據實際情況分到各機床,各機床操作工拿圖紙去材料庫領料。幹完自己的工序,連活帶圖紙轉到下一道工序。

  徐潔車床上有個小活,車階梯軸打頂尖孔,量很大,一直沒有幹完。組長從調度那裡拿過車工組的圖紙,就沒再給徐潔派活。

  徐潔的車床小,幹不了大活,小活工時少,本來就吃虧。比如她現在幹的這個小軸,粗車、精車、倒角、打底孔,連輔助工時加上,才二十分鐘。她就是不上廁所不喝水,一天也幹不了二十個,總共也就能掙六七個工時,而一個工時才一塊兩毛錢。這樣累死累活一月下來,能發不到三百塊錢,比平均工資高一百塊左右。

  可這樣高強度的工作,別說女孩子,就是男孩子長期幹下去,也受不了。所以,徐潔也不會拼了性命不要,幹起來沒完。算著一天能掙到平均工資了,她就會放鬆下來,關了車床,坐下來休息一會兒。

  組裡腦袋活泛的,會去討好組長,爭取分到好幹和工時高的活。還有更厲害的,會拿著圖紙去分廠定額員那裡據理力爭,要求給加工時。

  所以,一個車工組裡,也是拉幫結夥,勾心鬥角的,並不比坐辦公室的其他文職單位差。

  徐潔卻是分到什麼活就幹什麼活,工時不合理就不合理,從不去爭辯,與世無爭。這樣雖然難免吃虧,但卻省心,省得去和別人爭執,鬧矛盾。

  掙半天,惹一肚子氣,鬧的別人說三道四不說,每天也多掙不了塊兒八角的,何苦呢?

  車間主任王浩看到她遲到,故意裝看不到,就是因為這女孩出奇的安靜,從入廠以來,就沒給他找過一回麻煩。所以,他會在小事上照顧她,睜一眼閉一眼。

本帖最後由 albert1225 於 2018-11-16 05:49 編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5:44
16.徐潔的小心思

  一晚上沒睡,徐潔幹著活就犯困。可車床操做也是極端危險的工作,最忌諱精力不集中,很容易出事故。

  她只能強打起精神幹活,卻總是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不時要往車間門口那裡瞟。

  劉萬程在技術科負責車削工藝,早上的時候,一般會到各車間的車床上溜一圈,看看幹好的工件,有沒有不符合工藝要求的。

  可是,整整一上午,徐潔都沒看到劉萬程在車間裡出現。

  難道,她昨晚上是做了一個夢,並不是真的和劉萬程呆了半宿?

  犯困,再加上腦袋裡胡思亂想,徐潔這一上午也就出活稀鬆,還差點車過尺寸,報廢倆活。報廢了被檢驗員檢到,也是要罰款的。

  她可不知道,她在這裡心不在焉,胡思亂想的時候,劉萬程正在廠長辦公室和張年發吵架呢。

  一上午就這麼稀里糊塗過去了。十一點半,車間裡下班的電鈴響起來,大家紛紛關掉自己的機床電源,走向更衣室。原本噪聲一片,「轟轟」作響的車間裡,一下變得鴉雀無聲,出奇地安靜。

  工人們有去更衣室換衣服回家的,也有去拿飯盒,到食堂裡打飯吃中午飯的。

  一般家不在廠宿舍區,離得較遠,或者是單身,像劉萬程那樣的年青人,中午都會去廠食堂打飯。食堂就在廠區裡面,一分廠北面的一個大廳裡,和廠青工俱樂部挨著。

  徐潔中午也在食堂裡吃,並不回家。他父親中午也在食堂吃,家裡沒人。再說,在廠裡吃完了,可以回更衣室,躺在裡面連椅上休息休息。更衣室裡夏天有吊扇,冬天有暖氣,多舒服啊。回家夏天開風扇或者是冬天生爐子燒煤取暖,還得自己掏錢交電費、買蜂窩煤,不合算。

  徐潔去更衣室拿了飯盒,和幾個工友一起去食堂打飯。這時候,食堂的大廳裡已經熙熙攘攘,擠了一屋子的人。大家都在飯廳裡排長隊,到各個賣飯的窗口那裡打飯。窗口用黑板寫著賣的飯食,有便宜有貴的,想吃什麼,到需要的窗口排隊就是了。

  到了排隊的那裡,徐潔就和工友們分手了,融進排隊的人流裡。

  徐潔邊排隊,眼睛邊不時私下裡偷偷到處瞅尋,她是在找劉萬程。可是,直到她打上飯,從排隊的人群裡出來,還是沒看到劉萬程的影子。

  她有些失落,找了個人少的角落坐下來,希望劉萬程來吃飯的時候,可以看到她。

  好多工人都在飯廳裡吃飯,飯廳裡越是偏遠冷清的地方,越容易被劉萬程發現她。

  一般中午吃飯的時候,劉萬程一定會來食堂的,這傢伙估計不會自己做飯吃。

  坐下來吃飯,她就不能東張西望了,那樣會讓周圍的人發現她在找人。

  都是一個廠的職工,就是不在一個分廠,還在一個宿舍區住呢。大家就算相互之間不認識,不說話,也會知道那是誰的閨女,這是誰的小子。

  就在她將飯盒裡的飯差不多吃完了的時候,她感覺到身後過來一個人,直覺告訴她,那是劉萬程。

  劉萬程從她身後轉過來,直接就大馬金刀坐到她對面去了,把鋁製的飯盒往她眼前一放說:「我打的米飯紅燒肉,你吃嗎?」

  徐潔微微抬眼,果然,一飯盒紅燒肉就放在她面前,下面肯定是白白的米飯。

  她看他一眼說:「吃這麼好,你一月工資夠吃嗎?」

  劉萬程哪裡敢天天吃紅燒肉,那一月的工資還不半月就花光了?

  他輕聲說:「你太瘦了,我打了主要給你吃。你多吃點,補補。」說著就要拿了勺子往徐潔的飯盒裡撥肉。

  徐潔趕忙阻止他說:「還有好多人呢!」

  劉萬程不在乎說:「別一驚一乍的,誰沒事幹專門盯著我們啊?」

  徐潔說:「你吃吧,不用給我撥。我吃的時候自己舀。」

  劉萬程還是將一半紅燒肉撥到了徐潔的飯盒裡。

  徐潔警惕地看一下四周,然後埋怨說:「我快吃完了,你給我這麼多,想齁死我啊?」

  其實,到這時候,食堂裡已經沒有幾個人了。大家都是廠裡職工,在食堂吃飯,認識的,不管男女都會主動坐到一起,他們也並不是特別顯眼。

  徐潔打的是饅頭,劉萬程看她手裡,果然還剩下不到半個饅頭。就嘿嘿一笑說:「我再給你撥點米飯。」

  這回徐潔伸手阻止他了,說:「我能吃下麼,你想撐死我呀?」

  劉萬程就又嘿嘿笑了,說:「那就把肉都吃了,待會兒回去多喝水。」

  這是他第一次敢光明正大地追求徐潔,心裡倒覺得蠻新鮮的。

  徐潔心裡也是蠻甜蜜的,這也是第一次有人這麼關心她。

  她問他:「你上午幹什麼去了,這麼晚才來吃飯?」

  她這麼處心積慮地想見到他,其實就是想問這句話。

  劉萬程順口說:「和大老張吵架去了。」

  大老張就是張年發,徐潔知道。好多人這麼叫他,因為他長得又高又大,當工人的時候就有這個外號了。

  劉萬程的話嚇徐潔一跳,她問:「他不准你辭職?」接著就說,「就是不准你也別和他吵呀,你這樣,他更不讓你走了。」

  劉萬程沒出聲,呆呆地看著桌子出神,接著就問徐潔:「中午你有事嗎,咱們找個地方說會兒話?」

  其實,徐潔這會兒蠻困的,想著吃了飯回更衣室睡覺。可劉萬程要找她說話,她不能回絕他。就說:「在廠裡不行啊,要不咱們出去吧?廠南門東面有片楊樹林,我去那裡等你吧?」

  劉萬程也是一夜沒睡,但他沒感覺困。年青的時候,他經常和宿舍的舍友們打撲克打一夜,第二天上班偷偷補覺。就是中年之後,也經常熬夜,都習慣了。

  看劉萬程點頭答應了,徐潔趕忙把手裡的饅頭塞進嘴裡,扒拉兩口飯盒裡的紅燒肉,站起來說:「我先走了,你直接去那個樹林就行了。」

  劉萬程抬頭看她說:「你肉還沒吃完呢!」

  徐潔不看他,停頓了一下,就站在那兒說:「我晚上吃,現在吃不下,飽啦。」

  劉萬程說:「這麼熱的天,放到晚上就壞啦!」

  徐潔說:「沒事兒,我把飯盒放到涼水裡拔著,壞不了。」說完這句話直接快速離開座位,走了。

  她和劉萬程說話的時候,故意不看劉萬程,且聲音極小。這樣在別人看來,只是劉萬程在和她說話,她根本就沒有任何表情和動作,說明他們之間不熟,免得被別人發現他們之間真正的關係。

  她這麼做,實在是她太珍惜劉萬程和她之間的這段感情了,而她的姐姐和父親,在江山機器廠,實在是名聲過於不好。她不想讓別人過早知道劉萬程和自己好了,給別人留下過多插手破壞他們之間關係的時間和機會。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5:45
17.本事都是逼出來的

  江山機器廠的南門外面,就是通往市裡的公路。

  那時候,公路還很窄,雙向單車道,也沒有任何交通標誌線。路南,就是廠宿舍區。

  五六年公私合營的時候,市裡幾家小的修配廠和拖拉機修配站,從市裡搬出來,聯合組建了江山機器廠,正式成為市屬國營工廠。

  據說那時候這裡全是莊稼地,離最近的村莊也有三里地。慢慢的,江山機器廠不斷擴大,把三里以外那個村莊都給融了進來。

  南門東面五百米左右,公路下面靠著六分廠東面的圍牆,有很大一片楊樹林,一直向北延伸出去。夏天裡,這片密密的楊樹林可以遮出好大一片陰涼,裡面光線黯淡,陰森森的,很少有人過去。

  劉萬程記得當年他和高秀菊談戀愛的時候,大晚上的沒地方去,曾經溜躂到那片楊樹林附近。

  那時候,兩個人正柔情蜜意,卿卿我我,拉著手,不知不覺就進了楊樹林的深處,也不知走了多遠。

  走的累了,黑暗裡,劉萬程模模糊糊發現前面有個方石凳,就拉著高秀菊坐下了。

  說了好一會兒話,劉萬程偶一回頭,問高秀菊說:「這後面怎麼有個土堆呀?」

  高秀菊也回頭看去,接著就「媽呀」一聲,拉著劉萬程就跑。

  原來,那土堆是個墳包,他們坐的那個石凳,就是人家的供桌。

  從那以後,他們就再沒敢去那個地方。

  如今,重新回來,一切就都變了。他在追徐潔,和以後成為自己媳婦的高秀菊,已經是風馬牛不相及了。

  劉萬程到了那片楊樹林邊上的時候,徐潔還沒到。等徐潔的功夫,他不由自主就回憶起了過去和高秀菊到過這裡的情景。

  高秀菊現在應該幹什麼呢?他接著就想道,這娘們兒這會兒肯定穿著白大褂,不知在廠裡哪個地方,自命不凡地晃悠呢。

  她應該正在和吳曉波偷偷戀愛,而且已經被她爹高強給發現了。

  這高秀菊也真是笨,你就不想想,你爹誰呀?一分廠高大廠長,那得有多少人巴結他呀?你談個戀愛,還專挑本廠的談,還是不正經幹的吳曉波,那得多少雙眼睛盯著你,有多少人想跑你爹那裡告密當漢奸?這根本就沒法保密!你真是笨死了,還整天裝的人五人六的,清高個屁,就是一標準的笨蛋!

  他忽而就感覺心裡生出一絲失落,一絲酸楚來。

  自己算是重新開始新生活了,而且,自己的戀人,正是當年自己夢寐以求的徐潔。這丫頭溫存可愛,他們將來一定會幸福。

  可高秀菊呢?她爹能答應她和吳曉波在一起嗎?就算她爹答應了,吳曉波這個花心男人,能真心對她好嗎?如果他對她不好怎麼辦?

  想著,竟不由地痴了。

  隨後,他就苦笑著搖搖頭。這已經不是那個世界了,高秀菊已經和你劉萬程沒有一毛錢干係了,你操那麼多心幹嗎?

  難道,你上一次的罪還沒受夠,黴還沒倒夠?真是咸吃蘿蔔淡操心!

  墳包都在楊樹林深處,林子的外面還是很靜逸的。劉萬程已經歷練過不惑之年,也不怕什麼墳包不墳包的了。

  又等一會兒,還是沒有看到徐潔。劉萬程怕徐潔早來了,進了林子,便又進林子查看。還是沒有找到徐潔,他又從林子裡出來,來到邊緣,才看見徐潔從公路上過來。

  他就站在林子邊上,徐潔很快就看到他了,加快了腳步,向他走過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向林子深處走,走了十幾米,從公路上再也看不到他們了,劉萬程站住,回頭對徐潔說:「咱們就在這裡坐坐吧?」

  樹林裡地面平整,地上除了有幾片落葉,還算乾淨。

  兩個人並排著坐到一顆碗口粗的楊樹下面,劉萬程就笑著問她:「你吃完飯早,怎麼比我來的還晚?」

  徐潔說:「我得回更衣室放飯盒,換衣服啊,總不能穿著工服出來吧?」

  這個倒是對。徐潔是機加工人,上班得換上全套的工作服。而劉萬程是技術員,頂多就是上班上身套件工作服上衣就可以了。所以徐潔需要換工作服,耽誤時間。

  其實,徐潔是故意晚一會兒,等大家都回更衣室休息或者下班走了,路上沒人,這才匆匆忙忙地跑出來。她還是擔心別人注意到她去幹什麼了,發現了自己的秘密。

  徐潔著急知道劉萬程早上的事。劉萬程就把他在廠長辦公室裡和張年發吵架的事告訴徐潔。

  當時,他「嘡嘡嘡」機關槍一般,講完那一通大道理,張年發還真傻了,半天都沒言語。

  張年發就納悶,問他說:「你這些東西都是從哪學來的?」

  劉萬程沒法回答呀。他總不能說,有些東西是跟你學的,有些東西是從以後的鄉鎮集體企業那裡學來的。

  江山機器廠後來的幾年,已經不能維持它龐大的身軀,一半工人下崗,另一半也發工資困難。

  劉萬程的技術組,只剩下包括他這個科長在內的三個人維持運轉,分廠還時常拖欠工資。

  那時候,高秀菊已經下崗伺候她爹高老頭了,沒有工資,養老保險也得自己交。

  劉萬程得想辦法活呀。正好周邊的鄉鎮企業開始發展,新工房配電,設備安裝調試,生產工藝制定,一大堆的技術問題需要解決。

  一個偶然的機會,有個企業的老闆曾經來過二分廠,讓二分廠代幹過產品,認識劉萬程,知道他懂的多,就把他給請過去,做技術指導。

  反正劉萬程在廠裡上班也拿不到幾個錢,就早上來分廠轉一圈,然後就偷偷跑到人家那裡幹點,賺點外快。

  劉萬程是學機械製造與工藝的,本來知識面就開闊,又讓張年發暗中鍛鍊了許多年,機械加工方面的問題,基本沒有他不能解決的。

  不能給人家解決問題,也不好意思拿人家的錢啊。這就逼著他,不得不去買了書來,學習這個時代新興的科學技術和管理知識。他又好琢磨,很快就能現學現賣,在鄉鎮企業裡立住足。

  時代進入新世紀,隨著數字技術和集成計算機模塊運用於加工機械,好多電子設備,已經不是普通維修人員可以掌握的了,劉萬程連這個都明白。

  漸漸的,劉萬程的能耐已經在附近的鄉企比較有名了,好多鄉企遇到困難,都會主動聯繫他,甚至有的要高薪聘請他。

  那個時候的劉萬程,能耐雖然長了不少,可思想深處,和張年發也差不到哪裡去。依舊瞧不起這些由農民弄起來的企業,依舊不想把幹了二十多年的國企工作就此丟了。他猶豫不知多少次,還是要在廠裡上班。

  二十多年都熬過來了,也不差這幾年,熬到退休就好了。

  這就是他當時的想法,現在想來確實挺可笑的。

  他沒法直接去鄉企工作,只能抽空過去,人家也只能短時聘他。這就應了「教會徒弟餓死師傅」那句話了。人家學會了,自然就不用他了。

  但他通過幹這個,也掙到不少錢。要不然,憑著他那幾個時有時無的工資,高秀菊又沒工資,他怎麼生活?而且,那時候高秀菊的養老和醫療保險,因為她的下崗,也需要自己交。劉萬程沒有這兩把刷子,估計早餓死了。

  這也是他恨高秀菊父母的原因。他們的確生活困難了,老兩口卻視而不見,只是一味接濟兒子高軍,還要高秀菊在家伺候高強。

本帖最後由 albert1225 於 2018-11-16 05:49 編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5:45
18.外面的世界很大,你想不想去看看

  張年發問劉萬程,是從哪裡學來這些東西的?等於正戳到劉萬程的痛點上。

  這是老子的本事!本事哪裡來的?特麼讓這個破廠子給逼的!

  他不能告訴張年發真相。看張年發的表情,估計是打消了叫保衛處的念頭了。

  這一回,他不敢再過於刺激張年發,怕再把他那個念頭給勾起來,就放緩了語氣,回答他說:「這都是書本上的知識啊,你沒事多學點習,慢慢就懂了。」

  張年發卻愣愣地看著自己辦公桌上的玻璃板出神,好久不言語。

  劉萬程就站起來說:「你要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張年發回過神來,趕忙說:「等等!」好像怕嚇著劉萬程,放緩了語氣說,「我是讓你先等一會兒,我還有話問你。」

  接著就說:「不怕你笑話,我也想學書本上的東西,買了幾本書看,還參加了總廠的精細化管理學習班。可是,書本上和專家講的那些東西,我就是聽不明白。你講的,我能聽明白。」

  劉萬程心裡就笑,那些東西甭說你弄不明白,我也弄不明白。我這是結合著實踐與教訓總結出來的,實用的東西,跟那個能比嗎?

  張年發就再問:「你剛才說,咱們分廠還有機會翻身,你能詳細講講嗎?」

  劉萬程琢磨著,反正自己要離開,可分廠這四百多號人,如果按照原先的路線走下去,必然都會陷入困境,最終大部分下崗。

  不管怎麼說,自己也在這裡呆了二十多年,跟好多人都有感情,甚至跟這個破工廠好像也有感情。

  就透露點東西給張年發,興許在自己走後,張年發可以帶著大家多維持幾年,讓大家對下崗有個充分的時間準備,也是好的。

  就嘆息一聲說:「如今,周邊比咱們更先進的機加行業,還沒有建立,競爭還不激烈,咱們還有機會。先把那個齒輪加工工藝給改過來,用它維持住分廠的基本利潤。齒輪模具熱壓是可行的,只要堅持去試驗,一定可以解決脫模問題。你再不去做,這個產品明年就會被南方的廠家搶去,到時候就被動了。」

  張年發聽了,無聲地點點頭,又問:「然後呢?」

  劉萬程說:「立刻改組營銷機構。市場經濟時代,銷售和生產的地位同樣重要,甚至要優於生產!劉勇根本不懂銷售是什麼,再說這個人心術有問題,不可用。」

  張年發又問:「怎麼改呢?」

  劉萬程就有些不耐煩:「你怎麼學的管理呀?獎懲機制啊,培訓合格業務員,把他們撒出去。光在家裡等著,誰會把財給你送到家門上呀!」

  張年發倒一點沒有在乎劉萬程不耐煩的態度,還想繼續問。劉萬程就看看手腕子上的手錶說:「廠長大人,早過了下班時間了,我再不去食堂,飯也沒了!」

  張年發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說:「對不起啊,小劉。你看我倒把時間忘了。這麼著吧,你再幹一個月,一個月之後,無論你走還是不走,我都給你簽字,保證不攔著你。而且,勞人處那邊,我負責給你跑,所有手續,保險、檔案,都包在我身上,怎麼樣?」

  小樹林裡,兩個人並排坐著,劉萬程就把和張年發爭吵的經過,大致的講了一下給徐潔聽。

  然後他說:「「我講那些,其實就是想唬住他,別讓他給保衛處打電話。可誰知道,又讓他給留了一個月。」就嘆息一聲說,「一個月就一個月吧。他願意知道更多的東西,對分廠這些職工,都是有好處的,我權當為國家做貢獻了。」

  徐潔一直默默地聽著他講,這時候插嘴說:「你有讓咱們分廠翻身的辦法,老張又覺得可行。我想,他應該要提你當副廠長,你將來把分廠搞好了,還能往總廠走的。」

  劉萬程就輕蔑地一笑說:「你想多啦。我一個年青大學生,再有本事,在國企裡,也得經過論資排輩,甚至還要有一定的關係網,有人背後撐腰,才能從科長做起,一步步升上去。到那時候啊,我就變半百老頭啦!」

  徐潔想想也是,在江山機器廠,還沒聽說過有像劉萬程這樣年青的幹部呢!但她是真心希望劉萬程留下來的,捨不得他走。

  想想說:「只要老張重視你,你再自己努力,早晚會成為領導的。不比出去打工好啊?」

  劉萬程明白徐潔心裡想什麼,他心裡也有一絲的動搖。

  去特區,徐潔不能跟著他去,兩個人就要分離許久。為了徐潔這個他以前欠了她好多的女孩,留下來?

  可隨即心裡就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這是不現實的。窮苦的大半生的經驗告訴他,苦日子是難熬的。

  如果有錢的話,他可以花錢僱人照顧高強,也不會在後來和高秀菊處的那麼僵……

  他對徐潔搖搖頭說:「我必須走!」接著就解釋說,「你要明白,咱們的分離是暫時的。有了錢,一切都會好起來,我們會有更幸福的日子在後面等著我們。沒有錢,再親密的伴侶,也會因為日後的貧窮和鍋碗瓢盆一類瑣碎的生活吵架,最終失去幸福!你頂多在這裡忍個兩三年,我在那邊站住腳,就會來接你和你爸,相信我!」

  徐潔就不言語了。她雖然年青,可從劉萬程的表情上,她也能看出來,劉萬程是鐵了心要去南方了。

  劉萬程也看出了徐潔臉上的失落,就勉強笑笑說:「老張還留我一個月呢,我還可以陪你一個月。叫你出來,就是想和你計畫計畫,這一個月咱們怎麼過?咱們得儘量抽時間呆在一起,這樣,你慢慢就會瞭解我,就會知道,我就是走到天涯海角,碰上再好的女孩,也不會動心,因為我的心裡,已經裝著你了。這樣,你在這裡就會安心,我在遠處也會放心。你明白嗎?」

  劉萬程這句話是真心的,因為前世的錯過,他感覺自己欠了徐潔好多好多,他這一世就得還徐潔這個債。就像前世對待高秀菊一樣,雖然他後來已經不愛高秀菊了,可是,因為他們曾經愛過,他就不會選擇背叛。

  他相信自己不會背叛徐潔。可是,徐潔擔心啊。所以,他要利用所有的時間和徐潔呆在一起,讓她瞭解自己,讓她安心。

  徐潔聽他這麼說,臉微微一紅說:「隨你吧。我只要沒事,就會陪著你。」

  徐潔是懷著一絲希望過來的,她盼著張年發可以留住劉萬程。可是,她的希望破滅了,原本振奮的心情一下子就失落了,打了個哈欠說,「我昨晚睡的太晚,實在是太困了,下午還有活呢。我得睡一會兒,一點半的時候叫我。」說罷,就倚著樹幹,閉上了眼睛。

  徐潔的睫毛很長,鼻樑挺直,十分耐看。劉萬程忍不住伸手過去攬住她的腰,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說:「靠著我睡吧,這樣舒服一些。」

  過去的時候,曾經有多少次,徐潔就是這樣依靠著他,或者一起走在沒人的小路上,或者一起坐在不知哪個地方的黑暗裡。

  可是,他們最多也就是這樣拉著手,互相依靠著,再沒有往前發展。因為,他有高秀菊。現在,他們終於可以這樣無所顧忌的依靠在一起了。

  對徐潔來說,這可是她第一次依靠在劉萬程身上。但她沒有反抗,乖乖把頭靠在他肩上了,閉著眼問:「昨晚你也沒睡多少覺,不困嗎?」

  劉萬程說:「不困,我習慣了,有時候一天一夜不睡覺都沒事。」

  徐潔就不言語了,過一會兒又說:「你可千萬別睡著,要不咱們就都遲到了。上午我就遲到了,王主任看見我了,但是沒說。下午我再遲到,就真說不過去了。」

  劉萬程說:「放心吧,我不睡。」

  徐潔就又不言語,過一會兒又閉著眼說:「我覺得吧,錢掙多少才算多啊?咱們能在一個分廠裡,整天見著,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其實也挺好。出去了雖然掙錢多,可是人生地不熟的,也有危險。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也過不舒坦,也不見得就比在廠裡好。」

  劉萬程看看她,幽幽地說:「外面的世界很大啊,你長的這麼漂亮,想不想穿上最好看的衣服,去世界上最好的地方看看呢?不說世界吧,就說中國。BJ、SH、深圳,去看看黃山,看看烏鎮,去XC拉薩,去XJ喀什旅遊?如果我們都在這個破地方呆著,掙這點可憐的死工資,你一輩子就不會有出去的機會了。」

  徐潔閉著眼說:「你太悲觀了,廠裡每年都組織優秀工人出去旅遊的,我已經去過BJ了。」

  劉萬程就笑了,這個只是在江山機器廠這個圈子里長大的女孩,根本不知道外面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他就又說:「人活著啊,就得為美好的生活奮鬥。你想不想有一天住帶游泳池的大別墅,開上轎車,早上不用惦記著早早起來上班,可以睡到自然醒,然後不用愁早上吃什麼。你在床上的時候,保姆就把你想吃的給你做好了,還給你端到面前來?」

  徐潔就閉著眼咧嘴笑了,說:「你說的都是舊社會小姐、太太們的生活,現在是新社會了,那叫剝削,你懂不懂啊?」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5:46
19.又給侃暈了

  那天張年發在自己辦公室裡,用讓保衛處過來抓人嚇唬劉萬程,也就是想出口氣罷了。

  忒特麼可氣了,一個二十多歲的毛孩子,竟然教訓起他這個四十多的廠長來了。

  老子就算不是廠長,也和你叔叔年齡差不多,你在家裡,也不能用這種口氣教訓你叔叔吧?

  你不就一個大學生嗎,畢業才一年多,你特麼就是理論知識學的再好,沒實踐也是白扯!還跟我吹牛?就你這態度,到了特區你也混不好,早晚乖乖回來!

  這機加行業,理論學的再深,不在實際環境裡摸爬滾打幾年,也只能算外行!

  他叫保衛處是假,只是想鎮住劉萬程,然後再利用自己在這個行業裡積累起來的,豐富的實踐和專業知識,和這個年青人理論一番,讓他徹底服氣。

  原本以為,劉萬程會給他講些精細化管理一類的,他在總廠學習班學過的那些東西。

  那都是中看不中用的東西。聽著是那麼回事,真正做事,根本不符合實際,用不上。他甚至都想好了反駁劉萬程的理由。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事情的結果,卻是劉萬程把他給鎮住了。

  劉萬程講的,正是他在腦袋裡冥思苦想,力求尋找到的答案!

  人家劉萬程是結合著分廠現在正發生著的實際情況講的,為啥他這麼幹不掙錢?換他說的辦法,不掙錢就變成掙錢了。

  設備怎麼用才算是合理?好好保養,用一輩子不損壞?不創造效益有個屁用!

  好多他一直考慮著如何去解決的問題,到劉萬程這裡,竟然順口一說就是一個絕妙的主意。

  計畫經濟時代,江山機器廠創造了驚人的財富。可是,這些財富都上交了,企業並沒有多少結餘。到了現在,工廠設備陳舊卻沒有資金更新。從上到下,管理者的頭腦還在計畫經濟時代的軌道上習慣地運行著,管理模式也沒有適應市場經濟,這都需要時間啊!可是,已經沒有時間了!

  這讓他振聾發聵!確實沒有時間了呀!

  工廠窮了,在市場經濟的大潮裡左衝右突,在不會游泳的條件下現學游泳,淹不死就不錯,還沒有資金,怎麼實現企業更新和思想更新?怎麼轉型?純粹扯淡!

  一個不會走路的嬰兒,你偏要讓他去學跑步,還讓他去參加百米賽跑,簡直就是笑話!

  這就是劉萬程說的,說到張年發心裡去了!

  張年發沒有辦法改變這一切,只能維持著工人有飯吃。可是,這樣停滯不前,周邊別人發展起來,你就連飯也吃不上了!

  劉萬程的辦法,的確可以讓分廠繼續盈利,積累足夠的資金,這些舊設備就可以徹底淘汰,然後就是轉型。真要能實現這一步,分廠和四百多號工人就得救了!

  劉萬程的本事,好多是張年發教的。他把劉萬程推到技術科長的位置,卻不僅僅讓他去單純負責解決技術問題,分廠生產中的大部分問題,都讓他參與。

  劉萬程錯了,張年發知道,但不去糾正,讓他自己去認識到錯誤,然後提示他用什麼辦法去補救錯誤。當年師傅就是這麼去教張年發的,記憶深刻啊!

  這是師傅帶徒弟的辦法,劉萬程就是在張年發這樣的指導下,才在機加方面有了過硬的本事。

  張年發不知道,正是劉萬程把他當年教的這些本事逐步理論化,又參與了好多附近鄉鎮企業的建設和管理,然後回過頭來,痛定思痛地去總結失敗的原因,才有了今天再一樣樣說出來的道理,當然不是那些專家嘴裡的理論。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張年發豈能不震驚?

  他知道,劉萬程講的這些東西,絕對有用,可他一時半會兒還真消化不了,這裡面二十年以後的東西太多了。

  他讓劉萬程等一個月,就是想消化這些東西,然後心裡還有更多的問題要提出來,看劉萬程有沒有更高明的主意。

  劉萬程有。一個星期之後,張年發又把劉萬程叫到自己辦公室裡。

  齒輪滾壓成型,好主意!可是,滾壓模具,我們做不了,滾壓生產線耗資巨大,我們沒錢。沒錢你怎麼實現?

  劉萬程反正抱定主意要走,已經無所謂了。他也看出來,張年發那天假裝打電話叫保衛處,就是嚇唬他。

  聽張年發問就順口說:「滾壓的你做不了,熱直壓的行不行?咱們不是有兩台六十噸的液壓機嗎?把它們調到一車間的空氣錘那裡去。圓中碳鋼加熱鍛打切料,趁熱上液壓機模具成型,雖然生產速度沒有熱滾壓快,成本可完全降下來了,這能不能實現?」

  張年發點點頭。然後接著問:「齒輪有旋轉角,怎麼脫模?」

  劉萬程順口就來:「三開模具呀,上下分模,上模去飛邊,下模左右兩體,一邊固定銷,一邊液壓或者楔形鎖緊。齒輪成型後,拿走上模,下模旋轉脫模,能得到完整齒輪不?」

  張年發低頭琢磨半天,可行!這小子怎麼這麼聰明?

  接著他又問:「手工鍛切的毛坯料大小不能完全一致,切多了切少了怎麼解決?」問完了他才意識到,這問題問的太蠢,這直接就是考大學生的問題,不是考老手的。

  現在,張年發可不敢把劉萬程當任嘛不懂的大學生了。

  果然,劉萬程就不耐煩了:「唉呀,張廠長,你這廠長怎麼當上的,這麼簡單的問題你也解決不了?造幾個特殊定尺給鍛工,按著定尺鍛料切料。要是一個熟練鍛工,連這一點都做不到,那他就該下崗回家了!只要尺寸在允許誤差之內,多出的料形成飛翅,讓上模切去就完了唄。」

  「一套需要投資上百萬的熱旋壓生產線,就讓你兩台液壓機加倆空氣錘給解決啦?」

  「那你還想怎麼著?當然旋壓生產線效率高,可你也得有錢投啊?利用現有設備,用最少的錢幹最大的事兒!等你這樣掙了錢,積累到資金了,再投資上生產線,甚至你都不用這破生產線,幹這沒有多少利潤的破齒輪!」

  啊?張年發又要犯傻,這個還不算有利潤呀?

  劉萬程就看著他笑:「您呢,是真沒看見過什麼叫利潤。高科技,高附加值,啊,這麼說你整不明白。別人幹不了,只有我們能幹,你說,這價格是不是你想要多少就是多少?這叫定價權!」

  張年發直撲棱腦袋,天下還有這好事?

  劉萬程說:「有啊。你有錢了,還不幹點周圍沒有幹的,又有市場需求的產品啊?你比如說,你腳底下鋪的這陶瓷地板磚。這個東西咱們本地沒有生產的,銷售商得去GD拉,光運費就得佔多大成本?你有錢了,咔咔把廠裡這些爛設備一賣,咱直接弄幾條生長線來按上,粘土進去,壓機一開,就變地板磚了。粘土多少錢一斤?地板磚呢?你就等於是在印鈔票了!這才叫機器一開,黃金萬兩呢!到時候不要說養活你分廠這四百多號工人,就是養活整個江山機器廠都綽綽有餘!什麼南方特區,他們能幹是因為他們有錢,咱們不能幹是因為咱們沒錢!有錢了,發揚咱們工人階級艱苦奮鬥的優良傳統,咱們比他們幹的好!」

  張年發再一次被劉萬程給侃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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