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重回下崗時代 作者:肖邦亂彈琴 (連載中)

 
albert1225 2018-11-16 05:19:1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3 103795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6:06
40.切記親拆

  放棄了最後做人底線的吳曉波,就無所顧忌了。

  他悄悄在劉萬程耳邊說:「不過這事兒你可千萬不能說是我說的,要不然你放了我我也活不了。」

  劉萬程看看他,一臉坦誠說:「放心,我要給你漏了我是小狗。」

  吳曉波就說:「張靜她老公在咱廠運輸隊開車,經常跑長途不回家。這時候,張靜就和一個男人,基本每個禮拜有個兩三回,去市裡旅館過夜。」

  劉萬程心裡一陣激動。看來,他猜測的沒有錯,他們現在已經搞在一起了。

  他表面不動聲色問:「那個男的是誰?」

  吳曉波吱唔半天說:「我不認識。」

  劉萬程就盯著他:「不說實話是不是?」

  吳曉波和劉萬程對視半天,終於還是說:「是書記劉勇。」

  劉萬程就點點頭說:「這還差不多。你可以繼續上班了,不過,保險分廠還是不給你交,你得自己交。」

  吳曉波一聽,又洩氣了說:「這不和以前一樣嘛,你怎麼說話不算數呢?」

  劉萬程奇怪說:「我怎麼說話不算數了?原先是要開除你,現在不開除你了,讓你繼續上班。怎麼,你還不知足啦?」

  吳曉波發現,劉萬程比他無賴多了。一開始就是說的讓他自己交保險。要是他拿得起保險,還用得著在這裡受劉萬程的氣呀?與此同時,一股上了劉萬程的當的感覺,自心底油然而生。

  劉萬程把他叫過來,連恐嚇帶欺騙,和他東拉西扯半天,其實就是為了一件事,讓他說出劉勇和張靜這點破事兒。

  他就奇怪,劉萬程是怎麼知道他對這件事門兒清的呢?

  話說回來,這個劉萬程簡直就是個大騙子,大無賴!幾乎可以媲美那些在社會上坑蒙拐騙的傢伙們了。以他吳曉波這混跡市裡多年的社會經歷,竟然讓他把實話給坑出來了。

  劉萬程和劉勇有矛盾,吳曉波是知道的,他怎麼就沒范防備呢?這下好,他算是把劉勇給徹徹底底地出賣了!劉勇要知道是他對劉萬程講的這些,估計宰了他的心思都有了。

  呵,好你個劉萬程,你這不是逼我上梁山嗎?可他發現上了劉萬程當的時候,已經太晚了,該說的差不多都說了。劉勇是書記,他惹不起。劉萬程是手裡攥著他生殺大權的副廠長,他更惹不起呀。

  他嬉皮笑臉試探著問:「劉哥,你說怎麼著我才不用自己交保險啊?」

  聽他這麼說,劉萬程就明白,這小子倒過悶兒來了。你倒過悶兒來也晚了,反正你已經把劉勇給出賣了。

  他沒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繼續問:「你是怎麼知道張靜和那個誰,一星期至少去兩次市裡的旅館的?」

  吳曉波心一橫,實話實說:「我就在市裡開美發店啊,生意好的時候我會幹到很晚,而且越是晚上生意才越好,我碰上他們好幾次了。他們經常去的那家旅館,離著我的美發店不遠。」

  劉萬程心說,你特麼現在也沒閒著,雇個小姑娘給你看門,下了班就往你的美發店跑,要不廠裡沒工資你不著急,以為我不知道呢?就說:「把他們去的那家旅館的名字,和去的大致時間,都給我寫下來。」

  吳曉波心裡一哆嗦,寫下來就是自己揭發劉勇和張靜的證據了。這要傳到劉勇耳朵裡,他肯定完了!

  他看著劉萬程,琢磨半天才問:「劉哥,你想捉姦?」

  劉萬程說:「你先寫好了再說。」

  吳曉波也不傻,問劉萬程說:「我寫完了,你拿著我的字當證據,萬一讓那誰知道咋辦?你能保證我沒事嗎?然後是不是我就可以不自己交保險了?」

  劉萬程輕蔑地一笑說:「就衝你這人格,你琢磨著,你寫的這些東西,有人信嗎?我拿著你這東西去告那個誰,我腦袋是不是有病,秀逗了?」

  「那你讓我寫下來幹什麼?」吳曉波就不幹了,「既然沒用,你光耍著我玩,我不寫了。」

  劉萬程說:「好啊,你可以不寫。有空的時候,我得提醒一下劉書記,以後辦事小心點,不遠處有個小子在那兒幹,別讓人家盯了梢,自己還傻乎乎的不知道。」

  這劉萬程太損了,這簡直就是出爾反爾,直接拿出賣吳曉波威脅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吳曉波琢磨半天,覺得唯一可以保全他自己的辦法,無疑就只剩下和劉萬程合作,把劉勇給搞倒了,不然後患無窮!

  權衡半天,一閉眼,一咬牙,他還是給劉萬程寫了。寫了死的慢點,不寫立馬就完了。

  張靜根本沒有防備吳曉波,每回去那家旅館,會經過吳曉波的店門口,所以吳曉波知道他們活動的規律。

  看吳曉波寫完,劉萬程出一口氣,問吳曉波:「知道怎麼找到張靜老公嗎?」

  吳曉波老實說:「我知道他家的地址和運輸處司機值班房的電話,應該可以找到他。」

  劉萬程看他許久,才慢慢說:「這件事你要是辦成了,我可以做主,你不但可以不交保險,而且還能像過去一樣,不用來上班,繼續開你的理髮店。」

  張靜和劉勇被她老公捉姦,應該是吳曉波去了南方以後的事情。但洩露他們秘密的始作俑者,就是吳曉波。吳曉波臨走的時候,把這消息告訴了他的車間主任王浩。

  那時候沒有劉萬程這個副廠長,王浩為掙這個位置,用這個辦法幹掉了劉勇。

  這些,都是出事以後好長時間,閒談的時候,一部分是高秀菊打聽來告訴劉萬程的。這老娘們兒,就是好打聽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還有一部分,則是劉萬程隨便聽來的,到底從哪兒聽來,他也忘記了。

  但高秀菊也不知道張靜和劉勇到底在哪家旅館被捉,好多細節並不清楚。

  劉萬程找來吳曉波,就是要打聽出所有的具體細節。

  這件事完了之後,他本來還有心想向吳曉波打聽,吳曉波和高秀菊到底發展到哪一步了,過去自己頭上是不是有頂綠油油的帽子?

  猶豫半天,還是沒有那個勇氣。

  萬一吳曉波告訴他的,正是他不想聽到的呢?再說這小子吹牛的本事不小,他說的話,可信度有多少呢?

  張靜和劉勇都有家,也都有孩子。按照他從張年發那裡新學來的思想,他不該這麼缺德,去拆穿人家的西洋鏡。可是,劉勇成了分廠發展下去的障礙,擋了他的財路,他也就顧不得了,讓這本來是以後才出現的捉姦劇情,就這麼提前上演算了。

  劉萬程是考慮,讓吳曉波直接去找張靜的老公,或者給他打電話,把事情透露給他。既然他在以後可以沉住氣捉姦成功,那麼這一次,他也不會失敗。

  可他又擔心吳曉波這張臭嘴說多了,激起張靜老公的火來,立馬就去找張靜,來個當面鑼對面鼓,那就抓不到現行,沒有了證據,就很難扳倒劉勇了。

  考慮再三,他還是沒有讓吳曉波馬上行動。

  有一天,他和徐潔去市裡玩,偶然路過一家複印店,就發現那店裡,竟然有了一台電腦。

  電腦在那個時代,可是個非常先進的玩意兒。他忽然就靈機一動,瞅機會單獨一個人去了那家複印店,多給了店主幾塊錢,自己打了一份文件,然後自己複印出來。

  儘管那時候沒有比較先進的漢字輸入法,但他還是很快就把文件打出來,並熟練地接通複印機,打印出來,看得店主一愣一愣的。

  文件就是寄給張靜老公的,把事實和幽會的地點都告訴他,然後還畫蛇添足地教了他設計捉姦的辦法。

  那時候沒法用電子郵件,還得把信放進信封,到郵局郵寄。

  劉萬程連寄信的地址、姓名都用電腦打好了,直接貼到了信封上,背面還不忘貼一行字:重大機密,切記親拆!

本帖最後由 albert1225 於 2018-11-16 06:09 編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6:09
41.潑婦潛質

  後來的江山機器廠,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到了最後階段,唯一實現了的,就是幹部配「小蜜」,已經成為普遍現象了。

  到了那個時候,中層幹部,特別是一個單位的負責人,身後沒有一兩個「小蜜」的,基本沒有,甚至形成一種時尚。更有和「小蜜」在外面又生一個孩子的,竟然不知廉恥地弄回來讓原配養著,真是洋相百出。而中幹沒有「小蜜」,則被認為是「無能」的表現了。

  於是,上演了國企下崗時代最後的瘋狂。

  而劉勇犯事兒的年代,離最後的瘋狂還有好多年。一個政工幹部,讓人家老公給堵到被窩裡,這個廠委紀委不處理,沒法跟受害人和廣大職工交代。

  但那時候對這樣的作風問題的處理,已經完全不同於偉人時代。犯這種錯誤的人,太多太多了,上面已經不拿這個當什麼大事來辦了。

  殊不知,正是這種不作為的作風,徹底失去了百姓的信任,也徹底冷了民眾的心。

  什麼叫離心離德?百姓看到了自己的渺小,看到了當權者的高高在上,刑不上大夫!

  劉勇再在二分廠幹書記是不合適了,就調到宣傳部,繼續幹書記。

  不管結果如何,反正劉萬程擠走劉勇的目的是達到了。他也沒有食言,允許吳曉波不上班,開他的美發店去。但是有個條件,就是不許和高秀菊好,否則,繼續回來上班!

  吳曉波就好像明白了什麼,氣急敗壞地衝他喊:「是不是老張讓你這麼幹的?他大師兄的閨女,又不是他的閨女,他管得著嗎?就是他大師兄,男女戀愛自由,他也管不著!」

  這還真不是張年發的主意,是劉萬程自己的主意。不知怎麼的,他就是看不慣吳曉波。讓高秀菊跟了吳曉波,他不放心。

  劉萬程懶得跟他解釋,對他說:「就是我的意見,跟別人沒關係。」接著就威脅他,「你給我記好了,只要我發現你和高秀菊又好了,嘿嘿,對不起,吳曉波,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不要說保險,你要能再算是江山機器廠的職工,我都跟你姓!」

  吳曉波垂頭喪氣地走了。他有自知之明,論鬥心眼兒,他比劉萬程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和劉萬程鬥下去,吃虧的只能是他自己。

  可到了下午的時候,高秀菊卻親自找過來了,估計是吳曉波和她說什麼了。

  她才不管劉萬程是什麼廠長不廠長,站在外屋辦公室的外間,衝著劉萬程就喊上了:「劉萬程,你憑什麼管我和吳曉波的事,我和你什麼關係?用的著你瞎操心嗎?我認識你是誰呀?」

  從那天在防空洞那裡,劉萬程罵她是臭婆娘,高秀菊就沒出來這口氣,這下算是找著理由了。

  得,躲到二十年以前,還是沒有躲開這婆娘的嘶吼。你說你還沒男人呢,一個大姑娘,怎麼就這麼潑?當初和她談戀愛的時候,怎麼就沒發現她這潑婦潛質呢?

  劉萬程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聲不吭。吭氣接茬她罵的更凶,更沒有完的時候。這是二十年來,劉萬程總結出來的,血的教訓。

  劉萬程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無論高秀菊怎麼咋呼,怎麼鬧,是既不還嘴,更不動手,坐在那裡,木頭一般,一動不動。

  高秀菊還真就有點不知如何是好的意思了。她一個大姑娘家,總是衝著人家連罵帶叫的,有失體統,這個她自己也知道。可人家一動不動,她也不能主動跑上去和人家撕吧呀?

  嘿,高秀菊心裡這個氣,這大學生有了文化還真就和人不一樣嘿,能悄沒聲的憋死你!

  終於,她高八度的聲音驚動了裡屋的張年發。張年發唬著臉從裡屋出來了,說高秀菊:「幹什麼你?不讓吳曉波和你在一塊兒,是我說的,跟劉副廠長沒關係!」

  真是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高秀菊立馬沒脾氣了,一指劉萬程:「張叔,他打吳曉波,還罵我臭婆娘!」

  張年發一愣,這是啥時候的事?他還真不知道。可怎麼著也得先把高秀菊弄走啊,乾脆來個不講理:「我讓他打的,怎麼著吧?」

  可罵高秀菊臭婆娘怎麼回事兒,總不能說是自己讓劉萬程罵的吧?這劉萬程,你怎麼能罵大姑娘臭婆娘呢,多難聽啊?

  他直接避過這個問題不談:「你在這兒大吼大叫,不嫌丟人是不是?你爸知道了非揍死你不可!趕緊回單位上班,有事兒回家說。」

  高秀菊也就是聽了吳曉波挑撥,一時衝動,才跑到二分廠辦公室裡來,早忘了這是張年發的地盤了。這要讓她爸高老頭知道,他閨女敢大鬧工廠辦公場所,弄不好真就趕過來揍她一頓。

  高秀菊沖劉萬程瞪眼高叫:「劉萬程,你等著,我和你沒完!」氣咻咻地轉身,雄糾糾氣昂昂地走了。

  張年發看著她走掉,這才轉回身來:「萬程,你進來一下。」

  劉勇走了,新書記還沒來,裡屋就張年發一個人了,清靜不少。

  劉萬程不聲不響地進來,坐到張年發對面的椅子上。

  張年發就問:「你打吳曉波了?」

  劉萬程說:「不是最近的事兒,是以前的事兒。也不是我打他,是他打我,打不過我,被我打了。」

  張年發就越聽越糊塗,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就問:「到底咋回事兒?你從頭說。」

  劉萬程就只好把事情經過又原原本本複述一遍,當然還是打著為徐潔的幌子。

  張年發這才鬧明白,我說高秀菊怎麼好好的就自動和吳曉波掰了呢,原來是這小子在裡面摻合的,真是歪打正著!

  但他接著就問:「你怎麼罵高秀菊臭婆娘呢?人家還是個大姑娘。」

  劉萬程心說,誰知道她是不是大姑娘了?我還懷疑這臭婆娘給我戴了二十年綠帽子呢!

  可不能這麼跟張年發解釋啊,只好說:「高大小姐太厲害,我打不過她。她把我打急了,我才順口罵她,也沒考慮用詞不當這事兒。」說完就不好意思地笑了。

  張年發也跟著咧嘴樂了,這個丫頭,果然厲害,這往後還真得找個能降住她的才行。

  接著就問劉萬程:「你讓吳曉波回去開理髮店,又不許他和高秀菊好。這怎麼回事?」

  劉萬程說:「你把吳曉波圈在廠裡,不就是不讓他和高秀菊好嗎?我放回他去……」說到這裡,忽然就閉嘴不說了。張年發不笨,他這麼幹為什麼,張年發立刻就會猜到。

  果然,張年發就盯著他問:「放回他去,肯定是他給了你好處,或者給你辦了什麼大事!劉勇和張靜的事,是不是你讓吳曉波捅咕到張靜對象那裡的?」

  劉萬程張嘴半天,才說:「這不沒有辦法嗎?他不走,咱們銷售這一塊就沒法改革。」

  張年發就嘆口氣。這事兒劉萬程這麼幹,自然是為了分廠的效益,有一定道理。可是這樣,兩個好端端的家庭,就給毀了。

  他再沒在這事兒上多說,轉了話題說:「下班你跟我去一趟我師兄家。」

  劉萬程就是一愣,問:「你師兄,誰呀?」

  張年發說:「高強高廠長啊,我有幾個師兄啊?」

  「什麼?」劉萬程又一次差點從椅子上蹦起來,「我不去!」這個張年發,怎麼每次和他談話,都能給他製造這麼大的驚喜呢?

  張年發就奇怪,說去他師兄家,劉萬程怎麼這麼大的反應?

  他哪兒知道,劉萬程給高老頭當了二十年的女婿,煩透了高老頭。臨穿越之前,已經三四年沒蹬高老頭家的門了。

  這老混蛋,能自理不自理,偏要他推著他,上廁所,洗澡全都是他的。他那寶貝兒子高軍,連搭把手都不幹!可高老頭貪下的錢,卻都給了兒子,沒他這女婿什麼事兒,他恨死高老頭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6:16
42.如在夢裡

  張年發要劉萬程去高強家,主要是因為劉勇離開了,他苦心積慮組建的那個小團夥也給劉萬程拆了,劉萬程再沒有顧忌,加快了分廠改革的步伐。

  劉萬程要做的許多改革,張年發都是第一次聽說。是不是合適,能不能給分廠造成預料之外的混亂?他心裡是沒有底的。

  在領導能力和見識上,張年發自己有數,他不如他的師兄高強,所以二分廠一直不如一分廠。

  他想領著劉萬程去高強那裡,讓劉萬程和高強說說他的這些改革思路,讓高強給他們把把關。

  當張年發把自己這個意思,對劉萬程講清楚的時候,劉萬程不以為然,還是不想去。

  老高頭能有什麼好主意?他要真有好辦法,就用不著日後給抓進去,害的我四下里給他找人托關係往外撈他了。

  可他也不能把日後發生的事告訴張年發,要不然張年發還不把他當妖怪了?

  他只好借高秀菊推脫:「高秀菊見著我跟見著仇人似的,我再跟著你去她家,不好吧?」

  張年發可不在乎這些:「有什麼不好的?她一個小丫頭片子知道什麼?你這是為她好,將來她會感激你的。」

  哎,這話劉萬程聽著受用。這潑婦就是不知道好歹,香臭不分!

  這個理由不成立,劉萬程沒了推脫的理由,張年發的話又說到了他心裡,他腦袋一發熱,竟然在下班之後,跟著張年發去高強家了。

  高強住的是廠裡八十年代建的幹部樓。為啥叫幹部樓?那是因為能住上的,都是廠裡的幹部。

  當時廠裡基建處建樓,可沒說就是給幹部建的。可是,幹部可以加分,廠級四十分,處級三十分,以此類推。

  這樣以來,就是入廠最早的工人,到現在的積分,也不可能比幹部們高。一年工齡才算一分呀!

  這就叫變相分配。高老頭入廠早,工齡分本來就高,再加上處級幹部的三十分,自然就住上了廠裡第一批新樓。而工人們私下裡,則叫這樓為「幹部樓」。

  張年發在宿舍區門口的熟食店裡,買了二斤豬頭肉,又買半斤油炸花生米,再出來買兩瓶老白乾,就帶著劉萬程,往宿舍二區最後面的樓房去了。

  劉萬程原本也想花錢買點水果啥的,總不好空著手往人家去的。老張不讓他花錢,他想想高老頭過去的可惡,也就沒再堅持。

  從宿舍區門口,到高強家的這段路,劉萬程比張年發熟悉多了,他跑了十多年不止。

  看到這熟悉的道路,不由回想起往事,他心裡就湧上酸楚的感覺來。

  老高頭好著的時候,小兩口下班,都不回家做飯,而是直接跑到高強家裡,吃飽了再回自己的家。

  那時候,高秀菊會在總廠門口等著劉萬程,和他一起下班,一起回到她父母那裡去。

  這個時候,高秀菊總會不自覺地就挽著劉萬程的胳膊,迎著即將落入地平線的夕陽,匯入下班的人流,一路歡快地走著,成為眾多人豔羨的金童玉女。

  想起這些,劉萬程眼睛裡就有些濕潤。如今,他果真就要拋了高秀菊,去尋找自己的幸福。沒有自己,高秀菊將來可怎麼辦,她會過的幸福嗎?

  雖然自己生氣,不蹬高老頭的門,可是,自己總是把家裡收拾的乾乾淨淨的,做好了飯,等著高秀菊從她父母那裡回來。

  沒有了他,將來誰再為她做飯,誰再為她收拾家呢?這女人總是丟三落四,一天當中幾乎要有一半的時間用來在家裡尋找她亂丟亂放的東西,鑰匙、錢包、鞋子、衣服、手機……

  「萬程,我鑰匙放哪兒了,你看到了嗎?」

  「萬程,我那雙高跟鞋呢,綠色的那雙,你動了沒有?」

  「萬程,我手機呢?我記得昨晚放枕頭邊上的……」

  「萬程……」

  …………

  高秀菊清脆的嗓音,猶如就在耳邊迴響。

  將來,別人會耐心地幫著她找這些東西,而不嫌她沒腦子麼?

  她罵人家的時候,人家會不會像他一樣,不和她一般見識,會不會打她?

  想著這些,劉萬程不由地痴了,一直到了高強的樓下,這才回過神來。

  這種八十年代初的老樓,樓梯很窄,兩個人碰上了,得側著身體,才能相互過去。樓道里還雜七雜八放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在今天看來,這些東西,完全可以算作垃圾,扔到垃圾池裡估計不會有人檢。可那時候的人窮啊,什麼都當做寶貝,捨不得扔掉。

  高強家住在三樓,樓道里採光不好,外面天還大亮著,裡面已經十分黑暗了。

  劉萬程跟在張年發身後,一前一後地上樓。這個地方,他閉著眼睛走都不會撞到東西。

  到三樓東面的門口,張年發敲門,出來開門的正是高秀菊。看到張年發身後的劉萬程,不由瞪起眼來問:「你來幹什麼?」

  她身後一個洪亮的聲音就接話了:「我讓他來的,你有意見?」正是高強。

  張年發把手裡的東西遞給高秀菊,笑著說:「我來跟師兄喝兩杯。姑娘,去,上廚房給我炒倆菜去,炒你拿手的啊,雞蛋炒青椒,蒜爆肉。」

  高秀菊撅著嘴看張年發半天,她爹就在身後,她也不敢發作。又瞪一眼劉萬程,這才轉身去廚房了。

  高秀菊回去,高強過來,把兩個人讓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屁股還沒坐穩,高強媳婦,劉萬程以前的丈母娘,已經從裡屋出來,劉萬程又不得不站起來。

  他只會嘿嘿了,叫對方什麼他都覺得彆扭。過去這個時候,他已經和高秀菊結婚,天天晚上在這裡吃了。

  兩室一廳的房子,客廳很小,只有十幾個平方,中間放著一組三人沙發,沙發前面是玻璃鋼的茶几。再往前就是電視櫃,上面放著二十英吋的彩色電視機。而靠向陽台的窗下,放著一張小床,那是高軍睡的。今年這小子應該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正在家裡閒得蛋疼。兩年以後,就會上演去特區做生意的好戲。

  裡面的主臥室,是高強兩口子的,對面的小臥室,就是高秀菊的。沒結婚的時候,劉萬程曾經不止一次地和高秀菊悶在那裡面,一直呆到很晚很晚。

  這一切,對劉萬程來說,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後來,客廳的這張小床一直沒拆,高軍去了南方,高強就睡在小床上,直到他突然癱瘓。

  劉萬程看著高強,雖然心裡有些彆扭,但他現在已經不是他的女婿了,相逢一笑泯恩仇吧。

  高強似乎是知道張年發和劉萬程過來,早有準備。

  一會兒功夫,高秀菊就從廚房裡端出來豬頭肉拌黃瓜,花生米,這都是張年發買的。還有兩盤菜是高秀菊炒的,雞蛋炒青椒,蒜爆肉,果然是張年發要的。

  高秀菊做菜還可以,只是自從高強癱了以後,劉萬程就炒菜給高秀菊吃,而高秀菊則要過這邊來,幫著她媽做飯,照顧高強,然後才回家去,這時候劉萬程已經在家裡把飯做好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6:17
43.羞愧

  除了四個熱菜,高秀菊還做了一個蹄筋丸子酸辣湯,麻利地都端到茶几上說:「你們先吃著,待會兒我再做。」

  張年發就說:「去喊你媽和小軍,一起過來吃。」

  高秀菊說:「我們都有,在那屋吃了,不打擾你們說話。」

  張年發就沖那屋喊:「嫂子,我不是外人啊,一起過來吃吧!」

  那屋就傳來高秀菊媽的聲音:「吃你的吧,我們不過去。少喝點,別喝大了。一個往五十上走了,一個都五十多了,有數著點,別讓人家小劉笑話。」

  張年發就「哎哎」地答應,然後說:「我們吃啦,不管你們了。」

  高秀菊媽說話還是那樣有氣無力,中氣不足。

  張年發開了老白乾,給三個人面前的茶碗都倒滿,然後悄悄問高強:「最近姑娘怎麼樣,沒跟你鬧彆扭?」

  高強看一眼屋裡,回過頭來,也悄悄說:「肯定是散了。彆扭倒沒跟我鬧,就是氣不順,跟誰都沒好氣兒。」

  張年發就嘿嘿地笑了說:「這事兒啊,你還真得謝謝人家萬程。咱哥倆琢磨好幾宿,愣是不如萬程硬插一槓子,一下就給攪和黃了!」

  高強也跟著笑了,說:「可不是,看來咱們是老了,得給有能力的年輕人騰地方了。」

  劉萬程倒有些尷尬,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能再嘿嘿兩聲。

  這兩位想不到,高秀菊和吳曉波好,最著急的,恐怕不是他們,而是他劉萬程。

  以前和高秀菊在一起的時候,劉萬程過來,也經常遇到張年發在這裡和高強喝酒。可是高秀菊不許劉萬程和這老哥倆湊和,怕讓她爹把劉萬程給帶壞了。

  那時候劉萬程碰上這老哥倆喝酒,也就是過來幹陪著坐一會兒,說幾句客氣話,就被高秀菊給喊裡屋去,和高秀菊媽、高軍一起吃飯去了。

  那時候的劉萬程是不會喝酒的。雖沒讓高強帶壞,後來的劉萬程還是學會了喝酒,且酒量不小。54°的二鍋頭自己幹一瓶,照樣騎著自行車回家。

  劉萬程怕自己現在年青的身體還不能適應酒精,張年發和高強喝酒的時候,他也陪著端茶杯喝點,但不敢多喝。

  那老哥倆也沒在意他喝多喝少,畢竟他還年青,能不能喝酒,能喝多少,他們也沒有數,不好勸他。

  轉眼老哥倆一茶杯酒喝乾,話就多起來。高強就說:「年發啊,我還是那句話,你呀,心裡的條條框框太多,這就制約了你能力的發揮。甭管啥貓,能逮老鼠就是好貓。

  萬程的這些辦法,都有道理,都可以試試,不行再改回來,沒什麼大不了。這從上到下,一切都變了,大家都是摸著石頭過河,沒有那麼多條條框框了。堅持原則固然好,可是,國家在發展,有些過去認為不能碰的原則和制度,現在看來是不正確的。比如說財會制度,你嚴格按著那玩意兒來,就什麼也別想幹了。超過三千塊錢就得去財務處拿發票。我這兒急著用錢呢,等你拿發票來,半下午過去了。小供貨單位沒法轉賬不要發票咋辦呢,我這買賣就不做啦?我把錢都交到財務處,用的時候一點點往外摳,我就什麼也幹不成!這只是個簡單的例子。用人上也是這樣,這人有本事,我還得等著總廠派人調研,任命文件下來再用,我等的起嗎?這人不行,我想撤他,也得等著總廠批准?那得耽誤多少事啊?我的辦法就是先斬後奏,這人我就用了,就撤了,你愛批不批。

  就像劉勇這小子,我早就告訴你這小子不地道,別讓他插手生產的事情,你顧忌這,顧忌那,還是給他權力了。給了發現不行,你再收回來不就完了?你還是顧忌這顧忌那,最後還是逼的人家萬程沒法,只得使損招。這幸虧是這小子不檢點,讓萬程抓了把柄。他要沒這愛好呢?你還是收不回權力來。」

  張年發就嘿嘿一笑說:「師哥,我沒法和你比呀。你在廠裡的威望,連老總都得讓你三分。我就是一拉車的驢,不敢抝著上邊的意思來呀。」

  高強就搖搖頭說:「也不完全是那麼回事。正兒八經論,咱倆一樣,都是驢。這幾年,上邊的風氣越來越有問題,揮霍大,計畫少,有用的計畫更少。廠子效益越來越不好。要是各分廠都不盈利,他們的日子更不好過!他們怎麼辦?總得找幾個真正能拉磨的吧?這真正能拉磨的,全廠你掰著指頭算下來,除了你我,還有幾個?這磨卸不下來,他就不能把咱這些拉磨的驢給殺了,殺了誰給他拉磨去?指望劉勇那些只會拍馬屁的嗎?所以,只要咱對得起良心,對得起跟著咱幹的這些弟兄,沒做虧心事,就不用怕鬼叫門。能給大傢伙兒掙出吃飯錢來,實實在在創造效益,就別管那麼多規矩。」

  劉萬程聽著高強的這番言論,不覺感覺吃驚,這正和他心裡的想法一樣。原先他怎麼沒聽過他這位老丈人這麼說過呢?隨即一想也就釋然了。

  那時候他還沒到現在這個位置上。他老丈人雖嘴裡勸著張年發不要過於講原則,其實他自己還是有原則。劉萬程沒到一定位置上,高強是不會跟他說這些的。就算跟他說,估計那時候的劉萬程也不見得能聽明白。

  而等劉萬程到了能聽明白的年齡,高強已經癱在輪椅上了。

  今天聽高強這個語氣,他和張年發應該是惺惺相惜,也不會幹貪污的事情。「公款私存」,只不過是為了生產流動資金使用便利,並不是為了把錢弄到自己手裡來。

  但這個年頭好多人嘴上說一套,實際背地裡又做另一套。高強到底貪沒貪污,誰知道呢?他沒貪污,他兒子高軍後來去南方做生意的錢,是從哪裡來的?

  想起這個劉萬程就生氣,特麼我們兩口子在家辛辛苦苦地伺候你,你倒好,把錢全給你那不著調的兒子,賠個掉蛋精光不說,回來還天天來摳你們。合著我們就該白出力氣,白給你們當驢使喚,是不是?

  但以劉萬程中年人的閱歷,從直覺上,他感覺高強對張年發說的,是肺腑之言。

  高強果然沒有貪污的話,那麼,自己過去懷疑他把從廠裡貪來的好處,都給了兒子高軍,是懷疑錯了!

  老頭廉潔一生,為分廠生存下去盡心盡力,可以說到了鞠躬盡瘁的地步,臨了卻落了個貪污嫌疑,撤職丟官,心裡能不窩囊?

  如果是這樣,那麼,好多他過去想不明白的事情,現在就可以解釋清楚了。比如,為什麼一向身體結實的高強,會突然癱在輪椅上,而且拒絕康復,多半是精神遭到了嚴重打擊!還有,

  正胡思亂想,就聽高強嘆息一聲,對張年發感慨說:「我五十多了,幹不了幾年了。倒是你,年發,你還年青,老袁應該更重視你,你就不用那麼顧忌他。」

  劉萬程心裡一凜,明年冬天的時候,高強就會被檢察院帶走。這多半是因為他違反財務紀律,把應該上繳的利潤,偷偷存到了自己的賬戶上。

  其實,按照總廠獎勵制度,利潤上繳的越多,高強得到的獎金也會越多。他把利潤上繳的話,反而可以光明正大地拿錢。可是,老頭寧可不要這個獎金,也要把錢攥在自己手裡。不是為了自己要,而是為了分廠的發展。

  一定是這樣!他當初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此刻坐在副廠長的位置上,劉萬程已經可以深刻體會到,資金,對分廠的發展至關重要!

  這麼說來,他當年恐怕真的是誤會高老頭了。

  當年高軍去特區做生意,老頭手裡攥著幾十萬,卻一分沒給兒子,給他的,只是自己畢生的積蓄。

  怪不得高軍總嫌老頭摳門。他以為老頭還不知道貪污了多少,在手裡攥著,捨不得給他,甚至懷疑給了劉萬程兩口子……

  看來,不僅他誤會了老頭,兒子高軍也誤會了他,劉萬程和高軍之間也存在著誤會,互相以為老頭把錢給了對方。

  所以,高軍不管老頭,劉萬程也不管。而高秀菊卻比他們兩個都想得開,都高尚,沒有因為錢的事情,而放棄親情。

  想到這裡,一股羞愧感,從劉萬程心底由然而生。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6:18
44.最後的水手

  高強和張年發師兄弟兩人,從年青就談得來,經常一起喝酒聊天,相處非常隨意,且都酒量不小。

  推杯換盞之間,第一瓶老白乾已經見了底。張年發又去開第二瓶,劉萬程連忙接過酒瓶來打開,給三個人都倒上。

  給高強做女婿的時候,劉萬程見了高強都是規規矩矩的,很少能這麼放鬆地坐在一起聊天。這也是他始終不能完全瞭解高強的基本原因。

  穿越回來,以另一種身份來到高強家裡,和師兄弟二人坐在一起,雖然感覺有些怪怪的,但卻和二人聊的頗為投機,劉萬程也就隨著喝了不少酒。

  老白乾度數不低,但卻是純糧食酒,不像現在那些低度酒,喝了上頭。

  看看差不多,高秀菊又弄了個西紅柿拌白糖,給端到茶几上來,囑咐她爹:「差不多行啦,多大年紀了,還逞英雄?」又說張年發,「你也少喝,待會兒喝多了我可不送你,讓我嬸兒自己來接你!」唯獨不搭理劉萬程,還又瞪了他一眼。

  燈光下,高秀菊面若桃花,皮膚白皙,吹彈欲破,即便發怒,也不失美人之色。

  劉萬程不敢多看高秀菊,畢竟人家現在已經不是他媳婦了,可又忍不住去看她。他媳婦年青的時候,不愧是江山機器廠數一數二的大美人兒。可是,他已經選擇了徐潔,不能再後悔了。

  但他突然就替高強擔心起來,因為他知道,還有一年多的時間,高強就會因為「公款私存」而犯事,為什麼不可以事先避免呢?

  雖然也喝了不少的酒,他此刻大腦的思路卻異常清晰。

  高強當年犯事,只是違反了財務紀律,他沒有把一分錢裝入自己的腰包。所以,即使當年他不和高秀菊東跑西顛地去找人說情,最終的結果,也不會有任何區別。

  現在分析起來,執法機關之所以針對高強,應該是背後有人舉報。因為江山機器廠真正有問題的幹部多的是,為什麼那些幹部沒有被調查,單單調查高強呢?

  高強雷厲風行,不拿上級指示當回事的作風,雖然救活了一分廠,卻上上下下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藉著喝酒的機會,劉萬程就勸高強:「高廠長大刀闊斧改革的決心,做為小輩我十分佩服,不虧是前輩。可是,我也有點小小的擔心,不知道能不能說?」

  劉萬程在二分廠做的許多事情,張年發都對高強說過,甚至劉萬程寫的那些東西,張年發也拿給高強看了。高強對劉萬程還是很欣賞的。

  他說:「小劉啊,年發能帶你上我這兒來,就說明我們沒有拿你當外人。今天喝了酒了,我不妨再告訴你一件事情。年發從一開始就看好你,還打算介紹你給我當女婿呢。只是你已經有對象了,這事咱就不提了。有什麼話,你儘管說。」

  劉萬程心說,要不是你閨女隨你火爆脾氣大嗓門不講理,我這時候倒是願意給你當女婿了。

  但生活已經改變了,無法挽回。他只能嘿嘿地笑笑,繼續奔著自己心裡的主題說:「謝謝高廠長和張廠長對我的信任。說實話,我也從心裡佩服你們二位。在今天這樣的經濟大潮之下,大家都開始轉變以往的信仰,開始為錢奮鬥。二位卻仍舊信仰不變,視金錢如糞土,仍舊為工廠的生存,為所有工人的生存盡心盡力,這不是一般人可以辦到的。」

  高強就揮揮手說:「拍馬屁的話少說。我們沒有那麼高尚。只是我們在這個位子上,肩頭上擔著大家吃飯的飯碗,不這麼做良心過不去。你將來有一天走到我們這個位置上,你就理解了。」

  原本想著這個開場白之後,就直奔主題。高強這一番話,卻讓劉萬程陷入了沉思。

  他忽然就想起他看過的一個故事。

  一艘輪船沉沒了,十幾個水手坐著救生艇逃生。茫茫大海一望無際,救生艇上只有一小桶淡水。

  水手長拿著手槍,看護著那一小桶淡水,每天按量平均分給所有在艇上的水手們一丁點,以維持大家不渴死。這水是大家賴以生存下去的唯一能量。

  大家飢渴的嗓子冒煙,都想搶奪那個小桶來解渴。可是,水手長手裡有槍,誰過來搶奪就打死誰。

  後來,水手長堅持不住了,臨死的時候,把手槍交給了另一個水手。

  水手長死後,這個水手擔負起了看守淡水的職責。作為一般艇員的時候,這個水手也動過搶劫這唯一淡水的念頭。可作為看守,他堅持了看守的職責。

  他不行了,就又把手槍傳給另一個水手。另一個水手和他的感受一樣,由陰謀搶奪淡水者,變成了稱職的看守。

  這把手槍和職責,就這樣一個水手一個水手地傳承下去,直到活著的人,遇到了過往的船隻獲救……

  這就是對職責這個詞,最好的詮釋。

  高強、張年發們,就是那些接過了手槍的水手,他們保持了做為一個水手的美好品德,堅守了自己的職責。

  而經濟大潮之下,又有多少人忘記了自己的水手職責和美好品德,變作了監守自盜的海盜?江山機器廠這座大廈,就在這些假的水手們的傳承之下,最終走向轟然倒塌的命運,也將上萬賴以謀生的工人們,埋葬在這大廈的廢墟裡。

  想到這裡,劉萬程心中不由升起一分莫名的傷感。眼前這兩個老水手,正在為所有人的命運而討論不止,喋喋不休,可他們知道麼?他們身後,已經沒有了可以接過他們手裡的手槍,繼續堅守的,真正的水手了!

  劉萬程心裡突然就莫名地激動,忘記了勸高強不要公款私存的主題,而把自己想到的這個關於水手的故事,和自己心裡的感受,對兩個人說了。

  張年發酒喝的已經差不多了,衝著高強嘿嘿地笑:「你看,咱哥倆之間插進個文化人來,就是不一樣。這故事還真值得思量。」

  高強也笑了,看著劉萬程說:「你將來也會和我們一樣,成為水手的。」

  劉萬程不由苦笑說:「我也想成為水手,可惜我做不到。因為在我看來,你們為之奮鬥的這些東西,很快會淹沒進歷史的河流當中,最終無聲無息。雖然,我非常佩服你們的信仰和勇氣。我卻沒有這些,恐怕永遠不會有了。」

  大家就沉默了。許久,高強才說:「小劉,你還年青,不要這麼悲觀失望。困難,在任何時候都存在。可是,困難永遠是暫時的,挺一挺就會過去。我相信你將來會成為真正的水手,接過我們手裡的手槍,繼續領著大家前進。」

  劉萬程就笑笑說:「我就是當了水手,也是個假水手,我缺乏你們水手的美好品德。」

  張年發就打斷他們說:「就算我們以後再沒有水手,我們也要走下去,做最後的水手!」他顯然已經有些醉了。

  但這句話卻深深震撼了劉萬程。

  是的,他們是水手,是已經擁有了美好品德的水手!對這樣的水手,劉萬程就是利用先知先覺提醒高強,要他不要公款私存,防備被人陷害,為了分廠的利益,他也不會聽的!

  看來,將來即將發生的事情,是他無力阻止和無法改變的!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6:19
45.由最恨到最佩服

  張年發已經有了醉意,高強卻頭腦依舊清楚。

  看來,做為師弟的張年發喝不過師兄高強。

  高強趁著張年發坐在沙發上犯迷糊,就對劉萬程說:「年發心裡的條條框框太多,而你沒有這些。也許,這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吧?你們兩個配合好的話,二分廠還是有希望的。我們師傅當年帶著我們的時候,很少去特意告訴我們應該幹什麼,怎麼做?而是用他的行動、脾氣和性格影響我們。我的一分廠,也沒有太多的規矩,我只是用我的行動、脾氣和性格影響大家。我在一分廠十多年了,現在的一分廠也有脾氣和性格,那就是隨我!」說到這裡就笑了,「可是,你和我們不同,你有知識,有文化。說實話,你搞的那些東西,我也看不明白。但是,把生產過程和管理數據化,好像更科學。但不管怎麼變,人心不能變。只要你心裡想著把事辦好,少想自己,多想大家,就不會有毛病。」然後問劉萬程,「我說的這個意思,你能明白嗎?」

  劉萬程就點點頭說:「您是要我堅持一個原則,從細微入手,不急不躁,慢慢把大家的思想統一到我這裡來,習慣也統一起來,形成一種做事的獨有風格。其實,這就是管理上說的企業文化,百年傳承。然後,不管我執行什麼樣的制度,就都會暢通無阻。但是,前提是我的心不能長歪了,要不然接出來的,就是歪瓜裂棗。」

  高強吃驚地看著劉萬程,半天才說:「有文化就是不一樣,你能把我的意思說這麼清楚,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

  劉萬程也有酒了,就跟著笑說:「其實,偉人就是這麼幹的,到他那裡叫發揚傳統。所以,他可以如臂使指,無論幹什麼事,大家都會盲目跟從。」

  劉萬程儘量順著高強的話說,目的,就是尋找機會把心裡要說的話說出來。

  公款私存,是違法的事情,雖然廠裡好多單位都在幹,但一旦被查,就有被判刑的危險。

  做事的人都會得罪人,像高強這樣強勢的性格,得罪人會更多,一旦有人告發,高強就要承擔違法的後果。雖然,他出發的動機是為了方便分廠經營,但法律是不講情理的。

  高強心裡也明白這一點,可是,分廠的轉型,需要積累資金。而一旦將所有資金都存到公家的賬戶上,資金的使用,就得請示上級。麻煩不說,上級每年都會劃走分廠賬戶上的資金,然後分廠再想用錢,就得逐級申請。

  高強已經想方設法積攢了不少分廠的盈餘,頂多再積攢個兩年,他就可以用這筆資金引進新的設備,徹底將一分廠改頭換面,像南方所有的工廠一樣,出產自己品牌的產品,真正帶領一分廠走上正軌了。

  他捨不得將錢交到公家賬戶裡去,捨不得丟掉自己的夢想。但劉萬程的話還是提醒了他,他會讓自己設立的這個私人賬戶,資金出入的時候,有一個完整的賬目,把錢的來龍去脈記清楚。這樣,即便像劉萬程說的那樣,將來出事,也可以有個清楚的交代。

  三個人直喝到晚上過了十點,張年發和劉萬程才醉醺醺地從高強家出來。臨走,高強送他們到門口,還對劉萬程說:「我看好你,你會成為水手。」

  劉萬程只有苦笑。他只想著掙錢改變自己的人生,永遠不會成為水手。

  張年發的酒量很怪,半斤就開始犯迷糊,可往後再喝,他始終就是那個樣子,不算清醒,你說什麼他也都明白,但絕對不是醉了。

  起初劉萬程打算把他送回家,可他走路一點事沒有,硬是不讓劉萬程送,自己溜溜躂達地走了。

  目送張年發走遠,劉萬程轉身回自己的單身宿舍。他也喝的有些酒了,心裡依舊為自己對高強和張年發的新認識而有些激動。

  剛轉過一排平房,身後就響起一個聲音:「假水手,還認識路啊,沒喝醉嗎?」

  是高秀菊!這聲音劉萬程聽了二十多年,太熟悉了。

  他站住,轉回身來,果然就見高秀菊倚在那排平房的牆角上,雙手抱在胸前,斜眼看著他。

  劉萬程藉著酒勁,嘿嘿一笑說:「謝大小姐關心,還行,能自己走回去。」

  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有時候劉萬程在外面喝酒,回去晚了,高秀菊就在一個他回家必經之路的角落裡等著他。問他喝的怎麼樣的時候,劉萬程也好用這句話開玩笑。但接下來,總是要挨高秀菊一頓數落,或者一頓臭罵的。

  這回高秀菊沒有罵他,也沒有讓他走的意思。她看著劉萬程:「我就不明白了,我和吳曉波在一起,礙著你什麼事兒了,你幹嗎要處心積慮地拆散我們啊?」

  這一次,藉著酒勁,劉萬程沒有迴避這個問題,正面回答她說:「因為吳曉波不是個專一的人。你和他在一起,貧窮了,他不會照顧你。富貴了,他會動花花腸子。這兩種情況,你都不能和他過好。」

  高秀菊再問:「我和他過的好過不好,礙著你啥事兒啦?」

  是啊,礙著他什麼事呢?可是,高秀菊過不好,劉萬程心裡會疼。

  他想想說:「我敬佩高廠長的為人,就不忍心看著他閨女將來過不好,讓他操心。」嗯,這主意說得過去。

  果然,高秀菊聽了,半天沒找到回擊的話語。

  劉萬程指指前面的路:「一起往前走走?老杵在這兒,讓人家以為咱們談戀愛呢。」

  黑暗裡,高秀菊瞪劉萬程一眼,竟然走過來,和劉萬程一起,沿著宿舍區的街道往前走。

  季節已經進入深秋,空氣涼爽起來,人們早已經不用在街道上乘涼。十點過後,好多人已經進入夢鄉了。夜晚的宿舍區狹窄的街道,陷入了淡淡的黑暗當中,基本沒有幾個來往的行人。

  劉萬程約了高秀菊一起走,主要還是擔心高強一年後要發生的事情,他想讓高秀菊勸勸她爹。

  高強不是他原來給他做女婿的時候,認識的那個高強。真正瞭解了,他才明白,高老頭其實蠻可愛的。

  和高秀菊一起走著,劉萬程就拐彎抹角,把自己的擔心告訴了高秀菊。卻不料,高秀菊和她爹一樣,也看不到問題的嚴重性。

  經濟轉型以來,廠裡亂七八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了。高秀菊在理化計量室,知道的比劉萬程都多。像她爹這樣的就算是守規矩的,比她爹不守規矩的多著呢!為什麼法制部門會盯上她爹而不盯別人呢?

  「劉萬程你是不是沒安好心啊?」到後來,高秀菊竟然開始懷疑劉萬程這麼關心高強,有其他目的了。

  劉萬程哭笑不得。這一晚上,他從高強那裡學到了不少的東西。怎麼對付突發狀況,如何對付處心積慮的小人,這都是經驗之談,足以給劉萬程做為將來二分廠機構改革的參考了。

  他就突然站住了,沉默半天說:「在江山機器廠,能讓我劉萬程佩服的人不多,你爸是我最佩服的,我不想看到他出事。」

  這句話說出來,劉萬程自己都愣了。他前世最恨的高老頭,怎麼就變了他今世最佩服的人了呢?

  高秀菊忽然在他身後笑了,說:「聽聽你這說話的語氣,老氣橫秋的,好像跟我爸歲數差不多似的。」

  劉萬程無可奈何地在黑暗裡笑了。他現在的身體是年青的,可內心已經四十多了,可不就跟你爸差不多?要不我會為你的婚姻大事操心?

  兩個人又一起往前走,高秀菊就說:「其實我爸吧,就是一傻冒兒!這年頭誰不為自己的子女家庭考慮呀?他就不,好像賣給一分廠了。家對他來說,就是睡覺吃飯的旅館。當初我進廠,讓他去找勞人處裴處長幫忙,分個好單位,他死活不肯去,還是張叔幫我去說的。有一回,家裡水管「嘩嘩」地漏水,我急了,跑到他們機修組去喊兩個人來修水管,他知道了,要不是我是女孩,他能打死我!你說這都什麼年代了,公家的便宜不佔白不佔,他可倒好,標準活LF一個!」

  ……

  一路上,高秀菊說了許多高強不為人知的事情,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這也符合高秀菊那個碎嘴子,絮叨的毛病。

  可是,就是這些小事,一個人格高大的高強,竟在劉萬程眼前站了起來。

  高強這樣的人,才是江山機器廠的棟樑,如果這些棟樑多了,江山機器廠這座大廈就不會倒掉。但,最終,江山機器廠倒下了,而先於它倒下的,是高強這樣的棟樑……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6:20
46.身不由己

  高秀菊絮叨的這些,關於高強的雞毛蒜皮,恐怕劉萬程在過去的時候,已經聽她絮叨過了。

  可是,那個時候,劉萬程絲毫沒有感覺出什麼,只是和高秀菊一樣,感覺高老頭挺較真,挺可笑的。

  但在這個晚上,重新聽高秀菊說起這些故事,劉萬程的感覺竟然完全不一樣。

  這是共和國教育和培養出來的,第一代接班人,儘管他們經歷了更多的風雨和風浪。運動、上山下鄉,他們都趕上了,失去了學習更高文化的機會。可是,在他們身上,烙著共和國崛起的烙印,是他們用他們美好的品格和堅實的脊樑,挺起了共和國的精神!他們,是最後的水手,歷經風雨,痴心不改!

  想到這些,劉萬程心裡竟然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悲傷,悲涼,還是悲哀呢?他急忙岔開話題,和高秀菊說些別的。

  兩個人就這樣一路走著一路說,從工廠到生活,竟有許多共同的看法。

  其實,他們本來從內心裡,就有許多共通的地方,要不然上一世怎麼成了兩口子呢?這就是所謂的緣分了。只不過上一世讓高秀菊鬧的,劉萬程只記住了她的潑婦形象,其餘都給忽略了。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宿舍四區的單身宿舍大院跟前。

  這時候,估計肖涵已經睡了,讓高秀菊上去坐坐並不合適。讓她自己回去,劉萬程還真擔心她一個人走夜路,於是無奈地一笑說:「我再把你送回去吧?」

  高秀菊跑到樓下來等劉萬程,原本是要罵他一頓出氣的,因為他竟敢罵她「臭婆娘」!

  可是,劉萬程文雅的談吐,豐富的學識,就像當年他們初次見面時那樣,很快就吸引了高秀菊。不知不覺間,竟然跟著他,跑到了單身宿舍大院。

  儘管高秀菊一再表示她並不害怕,可以自己回去,劉萬程還是不能放心,仍舊堅持要把她送回去。

  於是,兩個人又折回身來,沿著來路,向高強家走回去。

  重新走到高強家樓下的時候,兩個人站住要分手,劉萬程突然就問:「那個你和吳曉波,到底好到什麼程度了?」

  黑暗裡雖然看不清高秀菊的臉色,但劉萬程猜測,一定不會好看。

  雖然知道這句話問的冒昧,但劉萬程真的好想知道,因為這關係到他以前的二十年裡,帽子綠不綠的問題。

  果然,高秀菊聲調就冷下來說:「這和你有關係嗎?」

  劉萬程說:「不是,我的意思吧,如果你們已經好到不能分開的程度了,分開對你不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就幫你把吳曉波看住。這小子想去南方,我讓他去不成!再一個呢,我可以幫著你做通你爸的工作。」

  劉萬程繞個大圈子,無非就是想知道,高秀菊以前的時候,在沒有和他之前,是不是和吳曉波已經那個了?

  他滿心以為,自己一路和高秀菊說著話,設計出來的這套一心一意幫高秀菊的說辭,能夠打動她。

  不料,高秀菊冷冷說道:「我的事不用你管!」說完就「噔噔噔」踩著樓梯上樓,把劉萬程晾在了那裡。

  劉萬程傻站在原地,琢磨半天,也沒從高秀菊這句話裡,分析明白,自己以前是戴著綠帽子呢,還是根本沒有戴?無奈之下,只好轉身走了。

  有時候,好多人都會有這樣的感受,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似乎是上天注定的。好多人,相互一見之下,就倍感親切,理念上有那麼多相通的地方,很快就會熟悉起來,親密起來。而還有好多人,即使抬頭不見低頭見一輩子,也互相熟悉不起來,永遠有陌生感。高秀菊對於劉萬程,屬於前者。

  劉萬程罵她「臭婆娘」,當著她的面打吳曉波,按理說她該恨他。可是,她心裡其實恨他不起來。就是上一世劉萬程把吳曉波打的住院,高秀菊本來應該同情吳曉波的,可是她不但沒有,反而直接投到劉萬程懷裡了。這個事情,當真無法說的清楚。

  今天他偷偷跑下樓來等著劉萬程,目的應該是報罵她「臭婆娘」的仇。可是,她竟然不自覺地跟著他一起走回了單身宿舍。

  現在,連她自己都鬧不清楚,自己在心裡到底是討厭劉萬程,還是喜歡他?

  如果別人在樓下冒昧問她那麼一句涉及個人最大隱私的話,她早翻臉了。可對於劉萬程,她僅僅是拒絕告訴他而已。

  話說回來,如果她討厭劉萬程,又為什麼大晚上的,跟著他一起走那麼長一段路,還不拒絕人家再把她送回來呢?

  這一晚,劉萬程回到單身宿舍睡著了的時候,高秀菊卻在床上輾轉反側,失眠了。

  吳曉波的確也是賊心不死,劉萬程給了他自由,不用再去廠裡上班熬時間了,他就又開始惦記高秀菊。

  在廠裡他當然不敢去找高秀菊,那要讓劉萬程發現了,他就徹底完了。劉萬程不是張年發,這小子比張年發壞多了,而且壞主意比他都多,他根本鬥不過他。

  可高秀菊也不像以前一樣,利用工作時間跑出來,到城裡找他了。吳曉波這個著急呀,高秀菊這是要變心呀,他能不急嗎?

  他只能先不管自己的美容店,先想辦法,利用一切機會找高秀菊吧。他得和她談談啊,讓她知道,他是真心喜歡她的,為她是可以上刀山下火海的。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高秀菊偷偷約出來,高秀菊卻變了臉色,根本不聽他解釋。

  「你看看你這個德行,渾身上下跟按了彈簧似的,沒有一處讓人看著舒服!」高秀菊開口就給他這麼一句。

  吳曉波可憐巴巴地說:「你看著我哪裡不對,我改還不行嗎?」

  他這輩子,就怕倆人,一個是高秀菊,另一個是劉萬程。

  對高秀菊他是愛,那是他心裡的皇后。對劉萬程那是真怕,這小子比他壞,處處都能拿捏住他。

  「你改什麼改,狗能改得了吃屎嗎?」高秀菊又給他來一句窩心的話,嚇得他直接不敢說話了。

  高秀菊訓斥他半天,竟然提起劉萬程來了:「你看看人家劉萬程,你再看看你,站沒站相,坐沒坐相,整個就是一二流子形象!」

  吳曉波這個氣,特麼我當初就是這形象,你當初怎麼看上我的?你喜歡劉萬程,人家有徐潔,人家不稀罕你呀?

  他肚子裡腹誹,嘴上不敢說,還得換上笑臉:「秀菊你別生氣,我改,我按照劉萬程改成不成?趕明兒他穿什麼我穿什麼,這麼著總成了吧?」

  不料高秀菊更生氣了:「你個黃鼠狼披上虎皮你還是黃鼠狼!我的話你到底能不能聽懂?我和你就沒有共同語言!」

  吳曉波心說這都什麼俏皮話啊,什麼黃鼠狼老虎的?這劉萬程可真是他命裡的剋星,自從他出現以後,高秀菊對他的態度,就直接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是不是這丫頭果真相中劉萬程了?

  可那也不成啊,人家劉萬程有對象,和徐潔鐵著呢!你想去橫插一槓子?你別說,這高秀菊蠻橫著呢,不管幹出什麼事兒來,在她來講,都是極有可能的!

  吳曉波是真急了:「高秀菊,你是不是就要和徐潔搶劉萬程啊?你這樣橫插一槓子當第三者,你要臉不要臉呀你?」

  高秀菊一點也不生氣,還得意洋洋地衝他笑:「哎,我就不要臉,我就去當第三者,你有脾氣嗎?」

  吳曉波沒脾氣。他連劉萬程都打不過,就別提敢和高秀菊造反了。

  吳曉波只能使絕招了,「噗通」一聲,就給高秀菊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秀菊,我對你可是真心實意的,為你我什麼都肯幹,你就可憐可憐我,別扔了我,我求你啦!」

  吳曉波算是看明白高秀菊了,吃軟不吃硬。讓他鬧的沒了辦法,高秀菊只好答應他,他混出頭臉來,她就還和他好。

  可啥叫混出頭臉來呢?高秀菊給他的答案就是,按著劉萬程那個樣子混!條件不高,做到做不到?

  吳曉波想死的心都有了,還條件不高呢!他哪有那個本事啊?

  高秀菊可不管他有沒有那個本事,給他扔下這麼一個遠大目標,自顧自地,婀娜著走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6:21
47.平均主義放光芒

  沒了劉勇這個阻礙,劉萬程對二分廠的改革,開始逐漸加快步伐。

  首先,他撤銷了營銷科,將分廠原材料採購這一塊,從營銷科分離出來,歸分廠辦公室直接領導。

  辦公室設主任一名,負責所有分廠供應商管理以及分發福利,下達生產指令等所有雜務,配一個採購員,一個傳達員。

  原來分廠有個辦公室主任,是原分廠的老車間主任,快退休了,基本屬於在這裡養老。劉萬程直接賦予了辦公室新的職能,那個老幹部就力不從心了。他直接不讓老幹部上班了,在家等退休就行了。

  新的辦公室主任,劉萬程讓張靜幹了。這娘們兒別看勢利眼挺厲害,論跑腿傳話,還是完全可以勝任的。

  最關鍵的一點,她和劉勇搞的那一出,直接轟動了整個江山機器廠,她變名人了。

  不過這個名人不好當。在當時「破鞋」這個詞,還在廠裡職工口中流行。而張靜,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破鞋」了。

  原本,像她這種情況,過去分廠不是沒出過,一般都是給找個不引入注意的崗位安排了算完。按照這個原則,張靜會像以前一樣,回到三車間去幹磨工。

  劉萬程沒有這麼做,反而給她升了官,這對她自己,對她以後和老公重新處好關係,都有莫大的幫助。

  劉萬程就是要張靜感激他,抱著對他的感激,她才能真正為他賣命。這也是一個為官之道。

  同時,劉萬程也明白告訴張靜,任命你做這個位置,我是頂著很大壓力的。如果你做不好,連我都要被你搭進去,到時候別怪我讓你下車間幹活。

  張靜由此對劉萬程千恩萬謝,哪有不肯賣命的想法?

  另外,劉萬程把分廠材料庫也交給張靜管理。哪些材料必須常備,哪些東西不用常備佔用資金,把「零庫存」的概念灌輸給她。

  這些都是劉萬程在以後的工作中,結合著一些管理理論知識和鄉鎮企業的實踐,琢磨出來的。

  張靜爆發了極大的工作熱情,做好主任工作的同時,盯著庫管員盤庫、製作表格。一個月的功夫,所有供貨商都理清楚,供貨月結制度建立,供貨質量出現問題,還要對供貨商進行罰款。

  供貨月結,相當於只要材料儲備不超過一個月,分廠就等於沒有被佔用資金,這才是「零庫存」的真正含義。

  劉萬程的「零庫存」概念,為分廠騰出了二十多萬的流動資金,看得張年發一愣一愣的。劉萬程這小子這些招數都是從哪學來的?

  當然都是從實踐中得來的,有些甚至是張年發總結出來的,只是被劉萬程結合著現代管理,給「數據化」了,現在的張年發還沒倒過悶兒來。

  有制度和好的辦法,還得有好的執行人。在這一點上,張靜當然功不可沒。看著她搞出的成績,所有反對她的人只能閉嘴,這也讓她重新拾起了希望,再一次昂起頭來做人,也算是劉萬程暗地裡傷害人家的一種補償吧。

  成功把採購權收歸分廠之後,劉萬程開始整頓銷售。

  過去是供應忙,銷售清閒。現在,劉萬程要徹底反過來。

  過去由於耗材倉庫沒有消耗速度記錄,不能做提前預判,基本上是採購每天都得出去買東西,就是缺個小螺絲,也得跑一趟。浪費了差旅費不說,一個採購都忙不過來。

  現在,張靜把倉庫內所有的消耗材料做了統計,並整理出來每月各種耗材的消耗速度,列成表格,就一目瞭然了。

  採購員只要按照這個表格,每月跟供應商聯繫一次,把所有耗材一次補齊就可以了。而且,一次採購的數量大,不用採購員出去,供應商就給免費送來了,到月底結清賬目,還不用佔用分廠資金。採購員也不用天天出去跑了,清閒下來。

  而過去的銷售員,則是天天坐在家裡等著客戶上門,價格不合適還不願意搭理人家,典型的計畫時代官老爺作風。

  這一次,劉萬程要徹底改革了。銷售員改稱業務員,業務員取消坐底工資,工資直接和銷售成績掛鉤,沒有銷售成績,就沒有工資。

  業務員跑業務,分廠不投入任何資金,跑來業務額的4%,就是業務員的工資和費用。你跑來一萬塊錢的活,裡面就有你四百塊,跑來十萬,你就拿四千。

  當然,與客戶最後的合同簽訂權,掌握在分廠手裡。也就是說分廠才有定價和選擇幹與不幹的權力。

  這是個工業城市,城市周邊正在成立開發區,搞工業園,周邊鄉鎮企業正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不管生產什麼,都需要機械,都需要各種機械零件。而像江山機器廠這樣正規而龐大的機械加工企業,那可是鳳毛麟角。在這樣的環境下,業務員再跑不到業務,那簡直就是笑話了。

  可真就有這樣的笑話。營銷科原先包括科長在內,有六個銷售員。當劉萬程的政策一公佈,六個人就傻了。

  沒有工資我們怎麼生活?我們知道哪兒有我們需要的活?到處亂跑,坐公交,打出租,請客戶吃飯,不需要錢啊?我們上哪去弄這部分費用去?

  劉萬程聽了都覺得好笑。二十年之後,像他給的,這麼好的條件,你打著燈籠都找不到!那時候的提成比例會降到產值的千分之幾,甚至與客戶第一單簽了,提成算你的,第二單就故意不簽,然後過一段時間,重新與客戶聯繫簽單,那時候就沒你什麼事兒了。

  至於吃飯,私企根本不在乎這個。人家在乎的,是你的價格、質量和能不能按時交貨。你把這個做好了,人家巴不得請你吃飯,感謝你沒給人家耽誤事!

  無論劉萬程跟他們怎麼解釋,那六個人愣是聽不明白,誰也沒膽子接受這樣的條件。

  不接受,劉萬程只能另行尋找業務員。向全廠招聘,後來乾脆擴大到向社會招聘。原來的六個人只能下車間幹活了。

  第一個來應聘的,竟然是吳曉波。劉萬程就納悶:「你不是要去南方嗎?」

  吳曉波就奇怪:「我啥時候說過去南方啦?」

  劉萬程一想,也對。他是在吳曉波走了之後,才知道人家去南方的,現在這小子還沒走呢。

  吳曉波腦子活,一下就看明白了劉萬程這個制度有利可圖。關鍵是高秀菊給他下了「懿旨」:跟著劉萬程學呀。不和劉萬程在一塊兒,他怎麼學啊?

  吳曉波出去混這些年,還真長了本事。那時候沒有電腦,更沒有高德地圖一類的軟件,想跑業務,周邊廠家在哪裡,打聽起來都費事。

  吳曉波有辦法,那時候還流行電話簿。他去新華書店買厚厚一大本本市的電話簿來,那上面不但有各企業的聯繫電話,還有地址。

  他把自己的想法一說,劉萬程就知道這小子上道了。他也不虧待他,給他印了銷售經理的名片,還找專門的廣告公司,製作了介紹二分廠的彩色畫冊讓他帶著,挨個單位地分發。

  吳曉波還知道留心眼兒,沒有合作意向的廠家,他直接不給人家畫冊。畫冊上有二分廠的聯繫方式啊,萬一對方哪一天突然想起來要和二分廠合作,按著那上面的聯繫電話找去,就沒他什麼事啦。所以,他只留自己的名片,不留任何其他聯繫方式。

  當月吳曉波就弄來了五十多萬的加工產品,成功填補了因為齒輪製造工藝改變而留出來的機加空缺。按照規定,他拿到了兩萬多塊的提成。

  兩萬多塊,在那個年代,恐怕得掙差不多十年的工資才能掙來!

  所有人都傻了。一月掙十年的錢,這不變資本家了嗎?不成!不知有多少人向總廠反應,劉萬程貪污腐敗,在他領導下,一個跑外協的都能一月掙兩萬,他還不知道自己掖起多少來呢!

  總廠領導牽頭,廠紀委進駐二分廠調查取證。好在劉萬程接受高強的教訓,所有分廠經營活動都在公家賬上,他沒有貪公家一分錢。

  總廠決定,給劉萬程口頭警告,下不為例。銷售制度要改,提成不得超過一千。

  劉萬程不得不把吳曉波叫來,把總廠的處理決定通知他。

  劉萬程臉色很難看,對吳曉波說:「工廠總體的形勢你也看到了,你能耐大也不行,總之不能冒頭,槍打出頭鳥,平均主義放光芒啊!」這話裡,就流露出了悲憤。

  這時候,劉萬程倒和吳曉波站到同一觀點上了。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6:22
48.自己玩死自己

  吳曉波也憋屈。

  他們光看到我賺錢了,怎麼看不到我為賺錢做的付出呢?國家還提倡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呢,到江山機器廠這兒,連國家的政策都不好使了?啊,大家都像過去一樣,呆在家裡餓死,都一樣窮死就好了,就奔小康了是不是?

  劉萬程只是默默地聽,任吳曉波發洩。

  吳曉波踏入經濟社會比任何一個人都早,對這世界的認識,恐怕比穿越回來的他的認識都深刻。

  他牢騷發過之後,劉萬程就問他:「牢騷發完沒有?」

  吳曉波一愣,梗了梗脖子說:「發完了。」

  劉萬程再問:「有用嗎?」

  吳曉波老實說:「沒用,就是圖嘴上痛快了。」

  劉萬程就笑了。

  這小子和自己差不多一個德行,損人不利己。

  他問吳曉波:「提成減半,還幹不幹了?」

  他不能遵從總廠的決定,那樣誰也不願意做業務員了。提成問題,就得另想辦法,讓財會做假賬了。

  但一開始他沒有料到吳曉波這小子有這麼大本事,給的提成有點高了,這時候正好藉著總廠不同意這個理由,給他來了個對半切。

  劉萬程對半切了吳曉波的提成,原本以為這小子會有情緒。

  不料,吳曉波回答劉萬程還是很乾脆:「幹,減半也幹!不就錢少一半唄,那也比我開美發店多多了。」

  他接著就開始嬉皮笑臉,討好劉萬程:「我跟你說劉哥,我在廠裡誰都不佩服,就是老張我也不服,那就是一糊塗蛋!我就服你劉哥。你說你怎麼能比我想的還絕呢?二分廠要早這麼幹,早特麼發了,大傢伙還用跟著受這麼多年的罪啊?劉哥,跟著你幹忒痛快了,你說咋幹我就咋幹!」

  劉萬程就笑了,這就是活脫脫一個真正年青的劉萬程。

  想到這個,劉萬程忽然就覺得自己有些委屈,怎麼自己把自己和吳曉波劃等號了?

  想半天,他才想出自己比吳曉波好的地方。我對女人不會見異思遷,和高秀菊在一起的時候,就不會傷害徐潔。不像你吳曉波,特麼吃著碗裡的還看著鍋裡的,和高秀菊好著,還惦記著佔徐潔的便宜,去摸她後背。

  終於想出來自己比吳曉波優秀,劉萬程這才感覺心理平衡了,對吳曉波說:「咱倆同歲,我比你大不了幾天,你不用叫我劉哥,拍馬屁的話也少說。」

  吳曉波就嚴肅起來說:「我不是拍你馬屁,是說真的。我在外面混這些年,還沒碰上你這麼優秀的,你的辦法絕對超前。要不是總廠那幫笨蛋佔著茅坑不拉屎,讓你來幹的話,江山機器廠絕對有希望!」

  「行啦,越說越沒邊兒了。」聽吳曉波誇自己,劉萬程嘴上批評著吳曉波,心裡暗暗得意。嚴肅了說,「總廠領導的考慮也是正確的,畢竟是社會主義嘛,大家共同富裕才是最終目標。所以,你以後也不能只考慮自己掙錢,你得帶徒弟。」

  吳曉波就看著劉萬程:「這個還能帶徒弟,怎麼帶?」

  劉萬程說:「我選了幾個合適的應聘人員,準備成立業務科。你就把你當初怎麼找廠家,怎麼和人家談合作的經過和心得,實實在在告訴人家。」

  吳曉波就猶豫了:「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他們都會了,把他們放出去跟我搶飯碗,我吃什麼啊?」

  劉萬程罵他說:「瞧你小子這點出息,你怎麼這麼笨呢?你是敢第一個吃螃蟹的,是二分廠的功臣,我能讓你吃虧嗎?」

  吳曉波就瞪起倆眼珠子來,看著劉萬程。

  劉萬程慢慢說:「你來做業務科的科長。」

  吳曉波就撇嘴:「那管什麼呀?一個破科長拿幾個死工資,我不幹,我還跑業務。」

  劉萬程說:「我還沒說完呢。你這科長還是沒有保底工資。不過,你也不用親自去跑業務,你管著這些跑業務的,拿他們總產值的百分之一。你算算,你既可以安安穩穩坐在家裡,又可以拿錢,而且這個錢可能還比你親自跑拿的多。這樣的好事你不幹,我可就找別人了。」

  吳曉波琢磨半天笑了,說:「劉哥,我真是服你服的五體投地了。你這是怕我不好好帶徒弟呀。徒弟沒本事,師傅也掙不著錢。徒弟厲害,師傅就發了!你這些損招都是從哪弄來的?你這一箭射了幾隻雕啊?」

  劉萬程也笑:「算你小子聰明!」接著就嚴肅了說,「分成這事兒明面上以後就沒有了。記住,以後要是漏出一絲風聲,你就別想要錢了!」

  業務科的牽制辦法,是劉萬程從以後風靡一時的老鼠會的機制裡,延伸聯想出來的管理辦法。他好動腦子琢磨,過去眼睜睜看著工廠走入死胡同,那個百爪揉腸的痛苦,恐怕只有做為當事人的劉萬程才能體會到。

  那時候,他就時常在想,如果不這麼走,什麼辦法可以避免呢?有張年發傳給他的許多經驗,加上他的善於思考和借鑑,以及理論基礎,當時就在心裡產生了許許多多的想法。現在,這些想法終於有機會使將出來。事實證明,這些辦法還是管用的。

  就像這針對銷售的辦法,為了多掙錢,吳曉波不努力帶徒弟,親自言傳身教都不行。他自己沒有業務份額,跑多少都是徒弟——他手下業務員的。同樣,那些業務員跑的越多,自己和吳曉波拿的也越多,互相牽制,想偷懶都不成。

  二分廠的業務科就這樣成立了。

  那時候的市場競爭還沒有像現在這般激烈,劉萬程的這個辦法,算是走到了所有企業的前面。

  到冬天的時候,二分廠不是沒活幹,而是愁怎麼把活趕出去,而且,可以挑利潤高的活來幹。

  如果照這個勢頭髮展下去,二分廠還有充足的時間,利用原有的,舊的加工和生產模式,積累下足夠的資金。然後更新設備,逐步淘汰舊的設備和生產模式,甚至可以像南方那些新興企業一樣,引進先進配套設備,出自己的產品,成為並不落後於他們的現代企業,就像當初劉萬程對張年發吹的那樣。

  但有著以後二十年經歷的劉萬程也深深知道,這個只能當做幻想,千萬不能真的去幹,否則,會輸的很慘,甚至會像高強一樣,把自己搭進去。

  如果他那樣幹的話,僅僅上級的財務審計,就足以把他投入監獄。

  他想不到任何保險的辦法,即可以保留住分廠產生的利潤不上繳,又可以保全自己。像高強一樣犯傻的事情,他不幹。

  在江山機器廠,分廠產生的利潤,是不能自己做主使用的,必須上交總廠,由總廠統一規劃。

  如果總廠可以像劉萬程這樣思考,制定可行的發展規劃,然後把利潤用在發展上,在這個時間,還為時不晚。

  可是,上交以後的利潤,總廠卻用來維持許多無法盈利,連續虧損的單位,保持住這個龐大無比的身軀不倒,甚至稀里糊塗地揮霍掉,最終誰也說不清楚錢怎麼花的,產生了什麼有用的效果?倒來倒去就倒沒有了。

  劉萬程在江山機器廠工作二十年,就沒看到總廠制定任何一個可行的規劃。而且,不正之風日益蔓延,最終一發而不可收拾!上交的利潤,基本是白白填進了無底洞裡。

  假設,二分廠想上一定規模的,有前途的新項目,需要層層申請,層層審批,耗白了頭髮,都不一定能拿到申請的資金。

  假如你需要一百萬來上新項目,層層卡關之後,你興許只能拿到十萬。然後再重新申請,說明為什麼十萬不夠,再一次填寫各種公式文章,羅列項目經費,再一次經歷層層審批,再撥給你十萬……

  如此等你要夠了經費,恐怕你手裡的那個新項目,已經落後,變得一文不值了。

  這就是高強為什麼要公款私存的根本原因。

  好多單位,財務上要造三本甚至四本賬目,來應對各種上級檢查。目的,就是想保住自己的利潤,萬一哪天揭不開鍋了應急,或者自己有錢上些小規模的項目。至於從根本上改變自身命運的質變大項目,沒有人敢去設想。

  所以說,國企在那個年代,不是沒有機會,而是沒有先進的制度和用人體制,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劉萬程就是個普通人,只是比別人多長了二十年的見識。別人不敢想的,他當然也不敢想。他只是想利用廠裡制定的獎勵制度,合理合法地,掙到自己的第一桶金。然後,不管誰挽留他,他都會離開這個地方,去賺自己的錢。

  所以,他對高強說的,他成不了真正水手的話,的確是實話。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6:23
49.轉變

  二分廠在實際由劉萬程領導下的,九五年最後三個月,發生了徹底的改變。工人平均工資很快就突破了一千塊。

  這還是在總廠的不斷施壓之下,不斷壓低定價工時,統計出來的數字。

  總廠對二分廠提出了嚴厲的批評:其他分廠連五百都發不到,你們發這麼多,讓總廠怎麼和其他分廠的工人交代,怎麼來平衡?因為這個問題,激化了矛盾,引出大的事件,誰來承擔這個責任?

  可是,有誰能夠想到,為掙到這個工資,二分廠的工人付出了怎樣的勞動?

  蘇媛媛再不去市裡的廣場跳舞,每天晚上加班到十一二點,終於累倒在她的銑床跟前,大口的吐血。

  生活苦慣了,突然可以憑著自己的技術和勞動,就可以掙到更多的錢,她就是無法拒絕這個誘惑,離不開可以給她更多錢的機床。

  興許,蘇媛媛要因為劉萬程的回歸,不再去和人家跳舞,也錯過了進地稅局的機會。

  還有吳曉波,沒有去南方。從劉萬程對業務科的牽制辦法上,這小子開始慢慢悟到管人和用人的技巧,將來最有前途的,恐怕就是他。

  但劉萬程始終盯著他,不許他去找高秀菊。吳曉波太花心了,追求愛情單一的醋罈子高秀菊,絕對不能和他搞到一起。

  還有張靜,這個本來要成為一個普通磨工,最終消失在下崗大潮當中的女人,突然就體現出了她的管理才能,將來的命運一定會改變。因為將來所有的企業,都缺乏她這樣的庫管人才。

  到底有多少人,因為他的回歸而改變了命運?劉萬程算不清楚了。因為好多二分廠的工人,他原先是不熟悉的,沒有他的時候,他們將來去做什麼了?他並不知道。

  可是,因為有了他,他們將來的思想觀念,一定會發生巨大的轉變,命運,也會截然不同。

  蘇媛媛累倒在銑床上,被一同加班的工友發現,連夜送到了本廠的醫院。

  江山機器廠的醫院,在整個工人宿舍區的東南,前面是六十年代的蘇式平房建築。後來,醫院規模逐漸擴大,又在蘇式建築的後面建了兩棟四層的樓房,做為住院部和工人療養院。

  早年的時候,醫院人才濟濟,連市醫院都沒有這裡的醫療條件和水平。九十年代的時候,工廠效益開始滑坡,醫院的人才流失也開始加劇,好多醫生離開,去了市醫院或者省裡的醫院。但這裡依舊還是附近的醫療中心,還可以開展許多外科手術,甚至醫院的婦產科,仍舊是全市水平最高的。

  這個時候,治療蘇媛媛這種因勞累而吐血的症狀,還是沒有問題的。

  只是,在以後進入新世紀,隨著工廠的日益衰敗,這裡也就只能勉強治療感冒發燒了。連本廠職工長了病都不敢到這裡來看,直接奔市裡的醫院,怕讓那些年青蒙古大夫給治出人命來。

  做為領導,劉萬程在白天的時候,已經和新來的書記張昌文,廠長張年發一起來看過蘇媛媛了。

  晚上的時候,徐潔要去看蘇媛媛,他只好陪著她,以朋友的身份,第二次來到醫院。

  比起白天來,蘇媛媛氣色已經好多了,慘白的臉上,也恢復了血色。

  在車間裡,徐潔和她關係最好,當然要來看她。白天上班沒有時間,就晚上買了東西過來。

  蘇媛媛主要是因為勞累過度,導致肺部毛細血管破裂。止住血,也就沒事了,觀察兩天就可以出院。廠裡派了兩個人輪流過來看護她。

  其實,蘇媛媛覺得自己因為貪圖掙錢而累的住進了醫院,這種要錢不要命的財迷表現挺丟人的,倒不希望大家來看她,太不好意思了。

  到了晚上,她都不好意思讓看護的工友在醫院陪她,早早攆著人家回去休息了。

  才想閉眼睡會兒,徐潔就帶著劉萬程推門進來了。

  蘇媛媛在往日裡,通過觀察劉萬程和徐潔在車間裡的一舉一動,已經知道兩個人的關係了,只是徐潔不願意承認,她也就不說破。

  今天徐潔帶著劉萬程一起過來,看來是不想再隱瞞,打算公開了。

  徐潔問些蘇媛媛的病情,說些關心的話,知道沒有大礙,就開始埋怨蘇媛媛太拚命了,勸她以後幹活悠著點。

  劉萬程坐在一邊,兩個女人說話,他不好插嘴。徐潔做人處事上,的確欠缺很多。蘇媛媛就怕人家笑話她財迷,你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嘛!

  當然了,以他四十多年的人生經歷,一下就可以聽出徐潔話裡的毛病,也可以猜到蘇媛媛心裡的想法。

  可是,徐潔只有二十一歲,他這樣要求她,恐怕就期望過高了。

  徐潔嘴上說人家太拚命,這小丫頭自己又何嘗不是見錢不要命的主兒?她最近天天加班到十點以後,比劉萬程都忙,叫她晚上出去玩都叫不動。

  沒辦法,劉萬程只好陪著她在車間裡加班,坐在她身後的連椅上,看著她幹活。他怕她太疲勞,出事故啊。

  車間裡的活堆積著,不再像以往一樣大家搶活幹,而是直接幹不過來。為趕進度,不耽誤交貨期,各車間幾個負責人也是著急上火,天天在車間裡盯著,催著大家加緊幹。

  劉萬程各車間轉一圈,就想了個損招。工人完成每天定額之後,定額以外多幹的,每件多加半個工時。

  半個工時就是六毛錢啊!工人每天完成定額之後,基本就快到下班時間了。好多工人不用領導安排,就拚命往前趕,爭取盡快完成定額,然後就幹定額以外的,那樣就可以每件活多掙六毛錢了。

  好容易完成定額了,每個多掙六毛了,你想,誰捨得晚上不加班,讓一天的辛苦白白浪費掉呢?一個不想走,就帶動了大部分人都舍不得走,就都主動加班了。

  劉萬程損了一輩子,想個主意就是損招,這種主意也就是他能想出來,比車間主任滿車間喊破嗓子,催著大家加班加點管用多了。

  而蘇媛媛、徐潔,還有好多主動加班的財迷,就都變成了受害者。蘇媛媛更是深受其害,直接就累吐血了。

  於是,在這個冬天的夜晚,二分廠的兩個機加車間夜夜燈火通明,噪音震耳。

  這樣的場景,只有在計畫經濟時代,趕國家佈置的緊急任務時有過,距今已經不知過去多少年了。

  車間裡一片繁忙,好多人都在加班,而劉副廠長竟然整天坐在二車間一個女工跟前,端茶倒水擦汗獻慇勤,傻子都知道兩個人是什麼關係。

  起初徐潔不許劉萬程在自己車床跟前坐著,看見他來了,拉著臉攆他快走。可劉萬程賴著不走啊,他早就不想這麼偷偷摸摸的了。

  再說,這樣白天幹一天,晚上繼續幹,他也當真擔心徐潔出事故。機械設備不認人,稍有大意就不是鬧著玩的。

  眼看著劉萬程一天比一天無賴,直接攆不走,徐潔是又羞又急,氣急敗壞。可也不能當真和他翻臉,像對待別人一樣,不給留面子。

  不成就軟磨硬泡,昧著良心答應他許多無理要求,各種法子用盡,這位大爺絲毫沒有表示不來的意思。

  二十歲的徐潔,和有著四十多年人生經驗的劉萬程斗,哪裡能是對手?

  最終,徐潔只能繳槍投降。總不能為這個就不加班,不掙錢啊?總和他周旋,耽誤幹多少活,少掙多少掙錢啊!徐潔雙眼一閉,顧不上劉萬程了。為了錢我豁出去了,你愛咋地就咋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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