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重回下崗時代 作者:肖邦亂彈琴 (連載中)

 
albert1225 2018-11-16 05:19:1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3 103799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5:59
30.什麼東西變的

  兩個人在野地裡鬼混一晚上,還是捨不得分開。好容易熬到禮拜天,又早早的去了市裡。

  看電影,吃飯,然後就跑到公園裡,找個沒人的地方,坐到石桌上打撲克,輸了刮鼻子。玩一會兒,逐漸就發展到讓劉萬程親一下,最後又改成讓他摸一下。而徐潔贏了,還是刮劉萬程鼻子。

  徐潔撲克玩的比劉萬程好,劉萬程總是輸,摸不成就開始作弊。其實,劉萬程是故意輸,逗徐潔開心。

  他是有過和高秀菊的戀愛經歷的,此刻的他,倒比當時愛高秀菊的時候,更愛著徐潔,也更加體會到年青和戀愛的美好。他更珍惜現在,更珍惜徐潔。

  所以,他使出了所有的經驗和所有的本事來哄的徐潔高興,讓她獲得過去沒有給過她的,更多的愛情和甜蜜。

  直到禮拜一早上上班,徐潔還沉浸在兩人世界的甜蜜裡。想想劉萬程把她弄得心裡癢癢的,她就不由臉紅。

  一個月相處下來,在愛情的滋潤下,徐潔慢慢放開了,漸漸變得自信,人比以前精神了許多,話也多了,走路都異常輕快,幹活也帶勁。

  這些變化,恐怕連她自己都感受不到,但周圍的同事們卻已經明顯感覺到了。原先同組的幾個男車工,很少有敢跑到她坐著休息的連椅上,和她一起坐著的。現在,大家不幹活,都喜歡過來坐在她這裡,和她聊幾句。她是美女啊,男人哪有不喜歡和美女聊天的。

  時間稍長,徐潔就漸漸感覺出來,其實,男人們也不是個個都想歪心眼佔她便宜,人家就是和她說說話,別的也沒什麼。

  大家在一起聊熟了,人家還會主動照顧她,碰上大活沉了她搬起來費事,同事們就會主動過來,替她把活上到卡盤上去。

  天地一下子就變得晴朗開闊和可愛起來,這歸根到底,還是劉萬程帶給她的好心情換來的。

  年青身體包裹下的中年大叔劉萬程,無論從哪個方面說,都真的讓徐潔無可挑剔。疼她,愛她,知道她需要什麼,尊重她的決定……除卻有一點小小的壞,別的,實在就挑不出一點毛病。

  可就是他的這點小小的壞,又讓人特別值得留戀,事後回想都忍不住偷偷地笑出聲來。

  徐潔當然盼著永遠和劉萬程在一起,永遠不分開。可是,劉萬程卻有更高的志向。他要去南方,掙更多的錢,來改善他和徐潔將來的生活。他不要做整日辛苦勞累的窮人,他要做富人,要享受生活。

  要是他突然就這樣走了,去了南方,扔下她一個人,她能受得了嗎?可她又實在不好意思說不讓他走。

  但願張廠長能有辦法把他留住!可老張是個虎脾氣,對付別人行,對付膠皮糖一樣,拉不長揉不斷的劉萬程,恐怕不好辦。這人眼珠一轉就一壞主意,老張雖然年紀大,也不見得能降住他。

  唉,他要真走了,自己可怎麼辦呀?

  整整一上午,徐潔就光顧著回想和劉萬程禮拜天呆一天的所有甜蜜了。

  但接著就聯想到一月期限將到,劉萬程就會離開,把他帶給她的這些甜蜜一併帶走,心裡就止不住地難過。

  他走了以後,真的會永遠記得她,不會變心麼?他需要在外面奮鬥多少年,才可以回來接自己過去?

  就這麼胡思亂想著,時間就不知不覺過去一大半。

  車工組對過,安全通道另一側,是銑刨工段。和她車床對著的,是蘇媛媛操做的萬能工具銑床。

  蘇媛媛那邊組裡也是女工少,同組的為了爭活幹搞的關係不好。所以休息的時候,蘇媛媛一般會跑到徐潔這邊來找她說話,倒不願意和同組的女工在一起。

  徐潔老實,除了對男工有戒心以外,對女工還是挺好。蘇媛媛比她大不少,是老工人,她還是很尊重人家,一口一個「蘇師傅」的喊著,所以蘇媛媛對她也不錯,願意和她在一起說個悄悄話。

  十一點鐘的時候,蘇媛媛嫌給她的工件工時少,跑去車間辦公室那邊,找定額員給加工時。

  一會兒的功夫,她就從那邊跑回來了,直接衝著徐潔的車床去了。

  徐潔正在操做車床幹活,噪聲很大,沒有注意到蘇媛媛過來。

  蘇媛媛就拿起徐潔導軌上鎖尾座的扳手,敲徐潔的車床尾座。

  徐潔抬頭,看蘇媛媛的表情,知道是要和她說話,就壓下開關槓,關了電機,也看著蘇媛媛。

  蘇媛媛跑到她對面喊:「早上總廠來一大堆當官的,知道幹什麼來了嗎?」

  徐潔茫然地搖搖頭,這和她有什麼關係?

  蘇媛媛就又喊:「來給咱們分廠任命副廠長!知道誰當副廠長了嗎?」

  徐潔更是糊塗了,依舊搖頭。反正不是她,更不可能是你蘇媛媛,你這麼激動幹啥?

  看徐潔無動於衷,蘇媛媛就大喊:「劉萬程!新提的副廠長是劉萬程!」

  徐潔就呆了。

  昨天劉萬程和她呆了溜溜兒一整天,有這種事兒他怎麼不和她說呢?再說,他不是要去南方的嗎?

  這個蘇媛媛,為什麼專門跑來告訴她這個?難道,自己和劉萬程的事,讓她看出來了?

  其實,恐怕劉萬程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個很遵守原則的人。廠裡的事,需要保密的,他出了廠門就會主動忘記,一字不提,這也是他幹十幾年科長養成的習慣。

  以前和高秀菊在一起過了二十年,劉萬程也從沒有把廠裡工作的事情,帶到家裡來和高秀菊說過。

  工作上的事情,雜七雜八,高秀菊沒興趣,他也懶得說。

  和徐潔在一起,他延續了過去的習慣。有時候,徐潔喜歡說自己工作當中的事,劉萬程只是聽著,偶爾評價幾句,也僅僅只限於徐潔的工作,與自己的工作無關。

  他是個把工作和生活分的十分清楚的人,不希望二者之間有任何的互相影響和瓜葛。

  所以,和徐潔呆一個禮拜天,他們就是瘋玩,享受這一天完全屬於他們倆的自由和甜蜜。

  自己不去南方,要幹副廠長的事,他不跟徐潔說,也不是要給徐潔一個驚喜。一是因為還沒有正式宣佈,二是他多年養成的工作習慣,和徐潔在一起的時候,選擇性地故意遺忘了。

  而在這前一天,他還和張年發一起去了減速機廠。

  張年發考慮自己嘴上的功夫,沒有劉萬程厲害,琢磨半天,還是帶著劉萬程保險一些。

  他的這個選擇是正確的。劉萬程早就知道對方要什麼,和減速機廠的負責人談的十分投機,因為他早就瞭解他們的難處。

  他們也面臨著南方小企業低成本產品的激烈競爭,總是吹噓自己的國企大品牌耐用,可以用一輩子沒有用處,客戶要的是便宜、供貨及時,服務到位。

  於是,就如何最大限度降低成本,什麼是合理耐用度,品牌效應與絕對質量的關係,售後服務的配置原則,各崗位專業人才的培養,雙方竟然從辦公室談到飯桌上,然後再談到辦公室,整整談了一天,聽得張年發一愣一愣的。

  這個劉萬程,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變的,他怎麼知道這麼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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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6:00
31.生產例會

  減速機廠是區屬企業,規模比江山機器廠小的多,他們面臨的生存危機更加嚴重,廠裡已經有接近一半的工人下崗了。即便是這樣,仍舊是入不敷出。

  所以,危機對他們來說,就在眼前,更加迫切。廠裡剩下的這些人,就指望著賣減速機吃飯。可是,市場競爭越來越激烈,產品賣不出去,或者賣出去收不回錢來,裁員一半,還是不能扭轉危機。雖然也是公有制企業,但掙錢吃飯是當務之急呀,他們寧願同劉萬程說點實際的,也不願意整天讓劉勇拉著吃吃喝喝。

  人,畢竟是感情動物,多年的朋友,礙於面子,再加上工廠不是自己的,屬於集體,損失點就損失點。

  抱著這樣的心理,看在劉勇整日請他們吃喝的份上,他們才將好多零件仍舊委託給二分廠加工。但介於成本,他們還是在逐漸減少給二分廠的批量。

  江山機器廠終於來了個談實際問題的幹部,他們是真心歡迎的。後來談的投機,減速機廠的負責人實話實說,如果到明年開春,二分廠再不能降低價格,他們可能就不再合作了。雖然礙於友情,但這麼高的價格,他們實在是負擔不起了。

  張年發聽了,不由驚出一身冷汗。失去減速機廠這個大客戶,二分廠一多半的產品就沒有了,多數工人沒有活幹,只能下崗!

  其實劉萬程早知道這個事實,他跟著張年發過來,就是要將這個以前已經發生了的事實,給徹底扭轉過來。只有先擺平減速機廠這一頭,回過頭來,他才能踏踏實實地回去試驗新工藝。

  二分廠禮拜一早上的生產例會,也是宣佈新的生產副廠長的會議。總廠許多單位的一把手過來,參加對劉萬程副廠長的任命文件宣讀,那都是張年發豁出一張臉皮,把人家給硬搬來的,人家知道劉萬程是誰呀?

  張年發把任命儀式搞這麼隆重,就是怕劉萬程過於年青,不能服眾。把這麼多總廠一把手請過來,是要製造一個假象,讓二分廠所有的幹部感覺到,劉萬程有總廠這麼嚴肅認真地支持,在上面很可能有後台,大家得小心點,別拿豆包不當乾糧。他這是要為劉萬程日後開展工作鋪平道路。

  劉萬程雖然和張年發瞎對付,不說正經話,但他心裡十分明白,他穿回來這個世界的張年發,對他算是仁至義盡了。

  如果在當年的時候,張年發能夠這樣對他,他會捨生忘死來報答張年發的知遇之恩。可當年的劉萬程,也沒有現在的這些本事啊。

  現在的劉萬程,想的是如何賺錢。當然,他能賺到錢,張年發做為分廠一把手,也會賺到錢,這樣,就算報答他了。

  任命會就是走個過場,領導們露了面,就可以說明一切了,然後再分別說幾句鼓勵的話,走一下過場,劉萬程也說幾句感謝領導信任的客氣話,表幾句決心,然後大家起立,再次鼓掌,恭送總廠各位領導離開。領導們來的時候,大家已經鼓過一次掌了。

  領導們都很忙,哪有那麼多時間在二分廠耽誤?

  對總廠的這個任命,劉勇最吃驚,因為事先他竟沒有得到一丁點的風聲。不是他不能得到消息,而是他壓根兒就不可能往這方面想。雖然他聽張靜說過,劉萬程最近和老張走得很近,但他卻連想都沒想劉萬程會幹第一副廠長。有這事兒的話,老張應該事先和他通氣才對,得經過廠委會研究吧?

  可張年發也不傻,這事要經過廠委會研究,肯定沒戲。提幹得論資排輩吧?下邊這麼多幹部憋著這個副廠長位子呢,憑什麼就輪到他劉萬程啊?就是不經過廠委會,只讓劉勇知道,他也能上躥下跳地給攪和黃了。張年發心裡明鏡兒似的,知道劉勇在上面有活動能量,他也惦記這個位置呢。這也是張年發一直不決定第一副廠長的原因,為難啊,提一個就會得罪一大幫。

  好在現在是廠長負責制,老張可以一個人說了算,不經過廠委會也不算違反紀律,他乾脆就對下面封鎖了消息。

  但他想不到,這事對劉勇的打擊太大了。

  這年頭是廠長負責制,一個單位書記,已經算可有可無了。如果張年發不把他放在眼裡,他也就是閒人一個,分廠有什麼好事,都不會有他的份。

  所以,他主動在張年發跟前表現,主動要求主管營銷,可以私下裡得到好處的同時,也是怕被老張邊緣化。可書記管營銷,總是有點名不正言不順。如果再有一個副廠長的兼職,那麼,他主管營銷就順理成章了。

  技術副廠長王會文能力不夠,這個劉勇心裡有數。再提一個副廠長,無非有三個渠道:外單位調一個過來,這個可能性不大。外面的幹部過來,人生地不熟,很難吃得開,不可能一來就全面主持工作。再說,不是在自己單位實在混不下去,誰也不願意調過來幹這出力不討好的副職。

  剩下的,就是從三個車間主任當中選拔一個上來。劉勇最近總是在找三個車間主任的毛病,在張年發跟前念叨,那仨人還不如王會文,上來作用不大。

  他要達到的,就是第三個可能,由他兼任副廠長。

  不僅劉勇這麼想,其他三個車間主任也有類似的想法。為當這個副廠長,他們私底下也沒少較勁。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副廠長這個位置,竟然落到了一個只有二十四歲的技術員身上!

  總廠來這麼一堆單位一把手助陣,倒把劉勇給鬧迷糊了。沒聽說劉萬程在總廠有關係呀?他也不是本廠子弟,應該跟總廠的人搭不上關係呀?最近響應國家號召,廠裡開始重視學歷。可這也太重視了吧?直接不靠譜了!一個小毛孩子,他懂什麼呀?

  劉勇這麼想著,最終把總廠提拔劉萬程,當做了總廠響應國家號召的體現。他就開始冷眼觀察劉萬程,看這個毛孩子能有什麼過人的表現?

  總廠領導走後,張年發講兩句大家要服從新副廠長管理一類的廢話,就讓劉萬程說兩句。劉勇就靜靜地聽著劉萬程要說什麼。

  劉萬程很平靜,說感謝張廠長和總廠領導的信任,感謝劉書記和大家的·支持。然後,就謙虛,說自己年青,能力有限,希望大家多多幫助,然後就把話語權交給了技術副廠長王會文。

  劉勇邊觀察邊想,劉萬程講話聲音平靜不緊張,說明早有準備,應該是早就知道今天對他的任命。可剩下的全是客氣的廢話,一句有用的沒有。是他深諳這個生產會的實質,還是他本來就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東西可言?如果他這麼年青,就知道這做領導的竅門,不說實質話題。那麼,這個孩子可當真不簡單!但這個太不可能了。

  最終,他覺得他的設想沒有錯,應該是總廠又在搞什麼領導學歷考核,為達標糊弄市裡,才提這麼個毛孩子大學生上來的,沒錯!

  他這麼猜想,輪到他講話的時候,他就誇劉萬程在大學的學習成績一類,說那個學校如何優秀,把話題往這方面引。說這個的時候,他暗中觀察一下劉萬程的表現。

  劉萬程臉上波瀾不驚,只是靜靜地坐著,不喜不怒。

  劉勇心裡不由一凜,這劉萬程不簡單!立刻轉了話題說別的。

  因為如果按照他開始的思路講下去,就等於是嘲笑劉萬程沒本事,靠的是學歷了。這是安慰和討好三個車間主任,壓制劉萬程的意思。只要劉萬程不是傻子,他就完全可以聽出畫外音來。那麼,他應該有所表現才對。

  可是,劉萬程全裝作沒聽見,一點額外的表情沒有。

  年紀輕輕,表現中規中矩,喜怒不形於色,這人有城府!經驗告訴他,這樣的人是不能得罪的。

  劉勇就不敢再講下去了。畢竟現在劉萬程手裡有權力,得罪了他,對自己將來不會有好處。

  劉勇話收的還是有些慢了。年青外表下的劉萬程,論勾心鬥角的經驗,可一點也不比他劉勇差。

  生產例會延續了以前的風格,看看大家閒扯的差不多,張年發及時出來打住大家的閒扯,卻一反常態,沒有自己講話,而是問劉萬程:「劉副廠長,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劉萬程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然後用嚴肅冰冷的聲音說:「分廠領導和各車間主任留下,其餘的先回去吧。」

  這句話的份量很重,明白人心裡都門清,這是要下達重要指示的意思。而這個權利,過去都是張年發才有的,其餘包括劉勇和王會文,都不敢用這種喧賓奪主的口氣講話。

  大家的目光,幾乎是一起看向了張年發,會議室裡的氣氛,一下子就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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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6:01
32.反擊來了

  會議室裡,鴉雀無聲。

  長方的會議桌邊,兩長邊分別坐著分廠的各級幹部,中間主位坐著分廠廠長張年發。

  以往的時候,張年發的左右,桌子的兩個長邊上,劉勇和王會文是打頭對面坐著的。

  今天,王會文一邊,和劉勇對面坐著的,變成了劉萬程,王會文坐到劉萬程下邊去了。

  劉萬程冷冷地話語說出來,儼然就成了他主持會議,把張年發晾在一邊了。

  幹部們眼巴巴看著張年發,看他有什麼反應。

  張年發沒有反應。臉上連一點可以捕捉的,喜怒的表情都沒有,直接低頭看自己手裡的生產計畫表去了。

  這個過程,也就持續了短短幾秒鐘,

  大家就心裡有數了。看來,今天生產會的主角,已經變成劉萬程了。這個劉萬程剛剛上任就敢喧賓奪主,估計來歷不小。

  其實什麼來歷都沒有,他只是和張年發在演戲。

  終於,一個與劉萬程宣佈的無關的幹部率先站起來離開,其餘無關幹部就都跟著紛紛站起身來,陸續離開了會議室。

  待無關人員都走了,會議室裡重新安靜下來,劉萬程這才不緊不慢,重新開始說話:「宣佈兩件事情。第一,從今天開始,各車間限三天以內,把車間內的私活徹底清理乾淨。三天以後,如再發現有私活存在,接活的責任人開除,車間主任就地免職。」

  想一下又說:「這個,沒有例外,一經發現,沒有通融的任何餘地。」

  所謂私活,就是不經過分廠,各車間私自接了活來偷偷加工。

  不經過分廠,當然分廠不會有利潤,利潤只在偷接活者和幹活的工人身上。

  這正是私人小企業大發展的時代,小企業生產條件有限,甚至有些打著某某公司的幌子,其實根本就沒有這麼個公司實際存在,純粹就是皮包公司。

  他們利用某些政策漏洞,從其他國家單位接了合同來,然後低價倒給另一個國家單位來幹,從中賺取差價。這種行為,在當時這行裡有個專業術語,叫做「炒單」。

  國家單位間沒有溝通,反而要經過炒單客去牽頭,大筆的國家財富,就這樣流入了個人手裡,這恐怕也是那個年代的一大特色。

  「炒單」謀取的,當然是利潤最大化。找車間主任一級的領導,偷偷把活幹出來,給相關人員點好處就完了,比走正常手續,找分廠委託加工,費用節省一大半不止。

  接私活,一般都是車間主任利用手裡的權力,偷偷謀取私人利益的辦法。也有極少數有門道的,偷偷把活弄進車間,賄賂一下車間相關幹部,再給工人幾個加工費,就把事情解決了。而他自己,卻把「炒單」獲得的大部分利潤,全部獨吞掉了。

  劉萬程在基層幹二十多年,當然知道這種風氣的危害。

  其實張年發也知道下面車間裡接私活,但沒有重視這個問題。他覺得,只要車間沒有影響分廠的生產進度,幹點私活就幹點吧。這樣下邊這幫幹部撈點外快,彌補一下工資低,操心多的心理不足,幹私活的工人還能得點好處,所以也就睜一眼閉一眼的,不去過問。

  但劉萬程不這麼認為。從小處說,幹私活消耗的電是分廠的吧?機床折舊損失也是分廠的。另外,加工刀具損耗,甚至有些材料,都是分廠的。這個損失日積月累,就是一個驚人的數字!

  分廠賠進去這麼多費用,卻便宜了那些炒單的,天下還有這樣的道理?

  你張大廠長整天處心積慮地算計著節省每一分錢,卻放著這麼大一個漏洞不堵,這不是河裡打水往井裡倒嗎?

  這只是其一。從大處說,幹私活養肥的只是極個別人,大多數工人卻得不到任何好處。這會影響大家的工作熱情,甚至為這個引發和激化矛盾,自毀長城!正是這個弊端的存在,肥了少數當權者,冷了整個車間大多數工人的心!

  話說回來,我們四下里找活幹都找不到,車間裡自己卻有私活幹,這種現象,不是奇怪又可笑嗎?

  經過劉萬程一番分析,張年發思想上多少有些通了,既然劉萬程要整治幹私活,對分廠有好處,他也就不反對。

  劉萬程冷冷地在會上提出禁止私活,也不說為什麼,更不說危害一類的話語。我就是要禁止,為什麼?為什麼你們自己心裡明白。如果你不明白,那你這個車間主任就不合格,幹到頭了!

  而他和張年發演這出喧賓奪主的戲,就是要樹立他自己的權威,讓大家知道他的話就是命令,連張年發都不能反對,讓國企那一套有事大家商量的習慣工作作風,見鬼去吧。

  商場如戰場,沒有個說一不二的指揮官,那這仗就沒法打了。這也是集體幹不過私企的一個重要原因,顧忌太多,做事拖沓。

  他的這個態度和冰冷的話語,也讓三個車間主任重新認識了他,那就是說一不二,不聽我就換人。

  接著,他的第二個決定就來了:營銷科以後採購材料,要把採購單位的聯繫人,負責人電話一併向他上報備查。同時,鋼材採購回來,不得直接入庫,要讓技術科測量實際尺寸,計算出理論重量,與實際採購重量對比,必須在合理差值以內。否則,追究採購人的責任。

  營銷科的採購人員採購物資,往往虛開發票價格,回來多報銷。劉萬程要求上報購貨方的聯繫方式,就是便於他在發現物資價格不合適的時候,向對方詢價。這樣,採購員虛開發票,抬高所購物資價格的情況,就會立刻暴露。

  另外,採購員採購鋼材的時候,也存在開發票的時候虛報鋼材重量吃回扣的現象。測量採購員買回的鋼材尺寸,根據鋼材密度公式計算出來的理論重量,和實際採購回來的鋼材重量誤差不會很大,虛報重量就會露餡。

  這兩個措施,都是非常好的監控手段,在坐的沒有外行,大家都明白這個道理,卻沒有人想到要這麼幹。

  劉勇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營銷是他分管的工作,這無非是在說他工作做的不仔細。

  他覺得,這是劉萬程對他剛才那番講話的回擊,且抓到軟肋,一擊中的。這說明劉萬程還是有兩下子的,看問題能看到實質。以後,還真不能小瞧這個毛孩子。

  他得設法擺脫被動,把面子挽回來,於是清清嗓子,開口說:「劉副廠長這個建議很好。以前,我只是把主要精力放在為分廠找活上,確實忽略了這一點。這的確是需要引起警惕的,一個容易出現漏洞的地方。」

  這表面上是誇劉萬程,暗地裡卻是在為自己開脫。

  劉勇還想說點什麼,劉萬程已經接過他的話來說:「這不是建議,是命令,是分廠新的制度。會後,我會印發文件,下發相關科室。」接著就面對大家說,「分廠本就效益滑坡,經營困難,再漏洞百出,自身失血,怎麼走出困境?堵死本就不該存在的漏洞,是我的職責。當然,這不是劉書記一個人的責任,是在坐每一位的責任,希望大家一起努力!」

  又是一句不軟不硬的話,而且搶了劉勇的話頭,即不說劉勇沒有責任,也不說他有責任,話裡話外,似乎是要把他給摘出來,邊緣化。

  你一個管黨務的書記,跟著瞎摻合什麼呀?如果仔細分析劉萬程這句話,裡面就似是而非地包含著這個意思。打斷劉勇的發言,說不是書記一個人的責任,表面上像是為劉勇開拓,但也可以說是不怎麼尊重劉勇這個書記,算是對劉勇小瞧他的回擊,模棱兩可,怎麼猜都對。

  呵,這劉萬程,話說的不輕不重,讓劉勇反擊還一時抓不到話把,不反擊又好像他這書記明顯被劉萬程小瞧了,坐在那裡左右不是,心裡比吃了蒼蠅還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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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6:01
33.國企之殤

  分廠生產例會結束以後,劉勇和張年發回到裡屋辦公室,關了門,劉勇就對張年發說:「這個小劉太年輕氣盛,他會上這麼說,這不分明是說過去你領導的不好,漏洞百出嗎?」

  張年發嘿嘿一笑:「人家說的都對,而且切中要害。看來今後啊,咱們得加強學習了,要不真就得讓位給年青人了。」

  劉勇這句帶著挑撥的問話,其實是想從張年發嘴裡,試探出劉萬程的來頭,到底是誰在給劉萬程撐腰?總廠領導,還是就是張年發自己布下的一盤棋?

  張年發乾這許多年領導,劉勇這點小心思根本瞞不過他。他的回答也是模棱兩可,倒讓劉勇更加摸不著頭腦了。

  劉萬程幹了十幾年的分廠中層,參加這個生產例會上千次,這些幹部之間勾心鬥角的做派,他看都看會了。捕捉他們的內心想法,對他而言,已經不是什麼難事。

  劉勇想在語言上和他玩心眼,試探他的深淺,那可就找錯人了。表面看著年青的劉萬程,內心裡卻是混了十幾年的國企老油子。

  他也就是利用劉勇想和他玩嘴皮子的心理,給他來個小小的下馬威,讓他有所收斂,夾著尾巴做人,別給他找麻煩就完了。他沒那麼多時間和他鬥心眼,他得趕緊組織技術科的人,把熱壓齒輪需要的模具圖紙搞出來。

  這東西聽著挺簡單,真正做起來其實很麻煩。任何一個小尺寸或者小角度不對,都可能影響出模質量,甚至造成毛坯件的不完整。需要反覆實驗、修改,最終壓出完美的毛坯件。到這時候,圖紙設計才能算初步定型。

  好在他的上一次人生,經歷了減速機廠終止合同。當時張年發心有不甘,打聽到減速機廠和南方合作廠家的地址,親自去人家那裡偷師學藝,這才明白,人家是旋壓製造生產線加工。

  南方那些新興的企業,雖說企業主思想先進,頭腦靈活,可他們用的大都是農民工,沒有操做和理論基礎,真要像二分廠這麼加工齒輪,那些農民工也幹不了。

  二分廠任何一個銑工,都會使用分度卡盤,只要知道參數,就可以將齒輪在銑床上加工出來。你讓一個農民工試試?他保證連銑床手輪刻度都看不懂,就別說使用什麼分度頭了。

  這種使用低技術素質工人的工廠,也只能搞流水線作業這樣的,對工人技術水平和專業知識要求低的生產模式。但這卻是以後現代化社會必須發展的生產模式,更多依靠機械和智能,儘量減少對人的依賴,大大降低成本,成倍提高生產效率。

  這是西方新的思想和以後現代科技的發展方向,對工人的要求,不再是以往國企的思維模式,而是另一種全新的模式了。而國家堅持了四十多年的蘇式工業體系,也最終會被這個時代徹底淘汰。

  張年發當年從南方開了眼界回來,就惦記著搞這種流水線作業。可具體估算了一下,搞這樣一條生產線,最低也得投資一百多萬。

  考慮再三,他還是給總廠打了報告。

  總廠負責生產的副廠長袁佩華,連批都不批張年發的報告,直接打電話過來,訓斥了張年發一頓。

  你一年上繳二十萬都做不到,竟敢獅子大開口問我要一百萬?我還有許多虧損的分廠要養活,我上哪給你淘換一百萬?你要我給你去搶銀行嗎?簡直就是異想天開,胡鬧!

  張年發墨跡半天,分辯說,可以以總廠的名義向銀行貸款嘛,我保證按期還清就是了。

  袁佩華差點讓張年發氣笑了。總廠現在欠著銀行的貸款早就過億了,利息都還不上,還指望銀行給你貸款,做夢吧你!

  唯一的途徑,就是向市裡主管部門打報告,讓他們設法找錢。因為這的確是一個好項目啊!

  結果就是,主管部門要廠裡準備市場調研分析報告,生產可行性報告,小批量試驗試產報告,等等一堆報告。然後,主管部門派工作組下來調研,對分廠還款能力進行評估等等一堆程序,通過了工作組這一關,還需要經過上級層層審批。

  估計這一圈走下來,真正拿到資金,至少三年以後,那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去他娘的吧!張年發徹底放棄了指望別人投錢的想法。可他依舊不死心,於是想到了直壓的辦法,讓技術科設計模具。

  當年張年發去南方,帶著的就是劉萬程,甚至直壓的辦法,也是張年發首先提出來的,劉萬程還全程參與了模具的設計與製造。

  可惜的是,就在要有眉目的時候,分廠沒了主要產品,支撐不下去,張年發被迫放棄了。

  所以,對這套齒輪模具的設計與製造,劉萬程還是十分熟悉的,這為以後技術科的圖紙設計打下了基礎,可以少走許多彎路。

  私下裡,張年發和劉萬程商議,向總廠請求支援的時候,劉萬程直接沒同意。因為這條路張年發當年已經試過了,根本走不通。

  他剛剛上任,不想把動靜搞的過大,以免被別人盯上。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現在是好多人的眾矢之的。好多人盯著第一副廠長這個位子不是一天兩天了,特別是劉勇。這位子突然就到了劉萬程屁股下面,別人能舒服嗎?

  能人背後有人弄啊!這種企業,你可以碌碌無為不做事,不做事就不犯錯誤。沒錯誤,別人也不能拿你怎麼樣。

  劉萬程可不是為了這個副廠長的位子來的,儘管這是他前世惦記了多少年,夢寐以求的位置。但是現在,他早就看開了,他是為了掙錢來的。

  想掙錢你就得做事。劉萬程不是神仙,只要做事,肯定會犯錯誤。那麼好,你犯錯誤,我就有機會告你,整你,把你從副廠長這個位置上弄下來。

  劉萬程太明白國企這些手段了,所以,他得儘量保持低調,不給別人過早發現自己目的的機會。這倒和徐潔的心思有些相像了,怕別人使壞。

  要搞模具,得先有圖紙。他就把技術科長韓素雲叫到廠長辦公室裡來,然後和她進會議室,關了會議室的門,偷偷談事情。

  副廠長的辦公室裡,技術副廠長王會文,文書張靜,還有一個快退休的辦公室主任,再加上剛搬過來的劉萬程,都在一個屋裡辦公,太亂了,根本談不成什麼事。而且這裡一談事,張靜這娘們兒聽見了,保證你還沒談完,全分廠就都知道了。

  韓素雲中專畢業,幹了一輩子技術工作,經驗和水平都不低。

  學歷只能是用來做為考察新手的工具,對有工作經驗的老手,學歷就是一張廢紙。像韓素雲這樣的,估計名校畢業的大學生,也只配給她提鞋子。

  但也正是限於學歷,韓素雲四十多了,也只能在分廠做個技術科長,陞遷無望了。

  韓素雲也知道自己這年齡和學歷,也就走到頭了。年青的時候她也想進修更高的學歷來著,可是,那時候工作忙,她是骨幹力量,哪有時間去進修啊?

  結果,就是這廠裡的骨幹,卻因為各種原因,無法走到更適合她的位置,最終被埋沒。

  韓素雲心裡也是有怨氣的,但這個沒有用,這就是命,她也只能認命。至於後來放棄她的專業,去總廠工會做副主席,那就是為日後的退休做準備了。副主席比科長高一級,退休時的工資高嘛。

  韓素雲知道自己提升無望,只要沒人和她搶她的科長位置,別的她也懶得操心。對劉萬程成為副廠長,她也就沒什麼意見,只是覺得總廠這麼幹,有點過份了。

  總廠重視學歷,這是上級號召,無可厚非,可也不能提個剛出校門沒多久的孩子啊,他知道什麼呀?

  但劉萬程這次和她單獨的談話,讓她徹底改變了這個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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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試驗失敗

  劉萬程知道的太多了,遠遠超出了韓素雲的知識範疇。

  僅僅一個齒輪加工工藝的改變,就得讓她理解半天。但她真正理解了劉萬程的意圖的時候,也不僅暗暗吃驚。

  這是一個分廠唯一大批量生產的產品,如果他的這個生產模式可行,分廠的利潤實現翻番,基本不成問題。

  但按照韓素雲的理解,模具生產,僅僅在理論上可行,還有許多技術問題需要解決。他們沒有經驗,試驗期會拖的很長,一兩年甚至更久都有可能,這就得不償失了。

  當劉萬程將模具的原理草圖畫出來,逐項對她講解的時候,她心中的疑問逐漸消失了,但更加吃驚。

  劉萬程對模具的精通,估計全江山機器廠他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按照劉萬程的這個思路搞下去,短期製造出模具來,應該沒有問題!

  那是啊,這個草圖,凝聚著當年江山機器廠多少人的汗水和心血呀,劉萬程要是能自己搞出來,估計就不是江山機器廠他第一了。

  但這還不是讓韓素雲最吃驚的。

  談完模具,兩個人又談些別的,其中當然就涉及技術科的管理。

  如何讓大家發揮能動性,讓水平高的技術員更有積極性?

  劉萬程對管理的理解,已經是二十一世紀的思路了。將個人表現數據化,然後將工資、獎金按照數據化的個人表現發放。

  這聽起來有些麻煩,因為這個時代,還沒有把計算機引入日常企業管理,而且具體化了個人的能力,與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幾十年的國企傳統相背離。但無疑這卻是個科學的,提高工作效率,讓有工作能力的人脫穎而出的好辦法。

  按照劉萬程的話說,這才叫合理競爭。經濟時代,沒有競爭就沒有壓力,沒有壓力就沒有創造。大家像過去不分高低好壞,就不會產生積極性和工作動力,最終大家都躺在國企這個老本上餓死!

  韓素雲就奇怪地問劉萬程:「小劉,啊,不,劉副廠長。」

  劉萬程就打斷她說:「您是我的老領導,跟我您客氣什麼?你這一叫我劉副廠長,我渾身起雞皮疙瘩。您還叫我小劉,這個聽著親切。」

  韓素雲看看他,就笑了說:「年輕人不驕不躁,榮辱不驚,小劉你有前途。」

  劉萬程就板著臉說:「別誇我科長,我這人不禁誇,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我也是你培養出來的呀,幾斤幾兩別人不知道,您還不知道啊?您還得和以前一樣,看著我點,看我哪裡不對了,哪裡看不順眼了,直接大嗓門吼我,小劉,你弄的什麼亂七八糟的?這才是對我好呢!」

  和韓素雲一起工作許多年,劉萬程太知道她了,特喜歡別人捧著她,這也和她這一生的經歷有關。工作能力和技術水平都有,卻沒有更高的學歷,心裡憋屈,最怕別人因為這個瞧不起她,也就愛聽別人誇她捧她的話。

  話說到這裡,兩個人就相視一笑。

  韓素雲這才嚴肅了問:「現在大學都這麼厲害了麼?你這些知識,都是從大學裡學的?」

  劉萬程就笑了說:「哪兒啊?大學吧,學知識是次要的,關鍵是學社會經驗。中國所有的大學,都可以稱作社會知識大學。我會的那點東西,都是來到廠裡您教我的,我會什麼您心裡還沒數啊?」

  韓素雲淡淡笑笑,沒有說什麼。

  劉萬程知道她心裡肯定更加疑惑,就湊到她跟前,指了指張年發辦公室方向,小聲說:「搞這個齒輪熱壓,都是老大的主意。他沒文化,怕弄出來的東西你們不服,就把我給搬到前面,替他做擋箭牌。您可千萬別往外說。」

  韓素雲狐疑地看著劉萬程,半天才緩緩點頭。這個大老張,鬼心眼兒不少!

  齒輪熱壓老張興許能想到,可劉萬程說的那些管理思路呢,又怎麼解釋?那絕對不會是老張能想到的。

  雖然還有好多疑問,但劉萬程搬出張年發來,韓素雲也就不去追究了。看來,這裡面有好多事兒呢。有時候,知道的事兒多了,也並不見得是好事。這是她活四十多歲,總結出來的經驗。

  劉萬程也不給韓素雲長考的時間,迅速又把話題拉回了熱壓模具的設計上,讓她沒有時間去思考別的。

  關於模具的技術問題,兩個人似乎有更多的問題要探討。韓素雲竟然一改往日事兒媽的性格,開始以一個真正技術人員的身份,認真對待起來。

  搞定了韓素雲,齒輪熱壓模具的圖紙設計,就算正式開始了。

  就算劉萬程當年搞過這個東西,輕車熟路,憑著記憶再將原有的模具圖紙和參數來一遍,第一套圖紙出來,也是半個月以後了。

  那時候分廠還沒有計算機,畫圖完全靠手工,半個月出十幾張圖紙,已經是極限了。

  在這半個月裡,劉萬程幾乎就是不停地工作,有時候遇到難題,弄到很晚,就乾脆睡在技術科的桌子上,直接不回單身宿舍,也沒有時間去找徐潔。

  這都是張年發拋出的,那個年終獎勵制度鬧的。他一點都沒看錯劉萬程,為了錢,這小子什麼都肯幹。

  經歷了中年的劉萬程,當然知道,這世界離開錢,所有的東西都是假的。

  當年如果有錢,他和高秀菊就不會因為高強而產生矛盾,鬧到婚姻幾乎無法維持的地步。而徐潔,也不會離開他,就此杳無音訊。

  有了錢,他可以花錢雇保姆照顧高老頭,用不著高秀菊兩頭為難。有了錢,他可以偷偷把徐潔養起來,不讓她隻身孤影地一個人默默地等他,直到失去希望。

  韓素雲得了劉萬程保密的指示,對下邊不說設計這些模具是自己分廠用,只說是外單位委託的。

  同樣,圖紙定型之後,生產指令下到車間裡,也是冠以外單位產品加工的名義。

  又是半個月,看看模具差不多成形,張年發才指揮著一車間的工人,將兩台六十噸的液壓機,拖到了一車間鍛壓工房的空氣錘跟前。

  張年發的口封的更嚴,連一車間主任都不知道老張要幹什麼,老張只說要試制新產品,其他一概不回答。

  但模具製造好了,還是要拿去一車間實驗,這時候就紙包不住火了。

  大家都是幹機加的,這就是一層窗戶紙。看到模具外形和構造,再看到那兩台液壓機,大家就都明白了。張年發也就不再保密,在生產會上,把齒輪加工改變製造工藝的設想,都說了出來。

  既然新的辦法能為分廠帶來巨額收益,心裡沒有小九九的人,都覺得是好事,都會支持。

  劉勇不是機加出身,模具製造這方面更不明白。他事先沒有得到任何信息,看大家都贊成,也不好多說。

  其實,劉萬程儘量保密,主要防備的就是劉勇,這傢伙心術不正,他是知道的。

  劉勇嘴上沒說什麼,但在心裡,直覺上已經告訴他,這是劉萬程的主意,也正是因為這個主意,張年發才讓劉萬程幹了副廠長。

  這時候,他已經通過關係從上層打探到消息,提劉萬程當副廠長,完全是張年發一手操辦的。

  想把劉萬程擠下去,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這個齒輪試驗流產。可他不懂機加,車間裡的事情摻合不進去,只能瞪眼看著。

  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劉萬程搞的那個模具,在大家滿懷希望的注視下,出來的產品缺角少楞,根本不能用,試驗失敗了。

  這下劉勇終於抓到了劉萬程的錯誤,有了反擊的機會。

  「兩萬多塊就這麼白白投進去了?兩萬多塊呀,相當於是分廠一個月白幹了!」生產會上,他表現的十分激動,「這麼重大的決定,為什麼不事先打招呼?這是在糟蹋分廠本來就不多的資金,這是在糟蹋廣大職工的血汗!」

  劉勇義正言辭,慷慨激昂:「我認為,負責這個項目的相關負責人必須檢討,必須承擔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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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玩兒命

  會議室裡,大家都低著頭,等著張年發開口。

  劉勇的矛頭,顯然是衝著劉萬程去的,因為從圖紙設計到產品生產,都是劉萬程在負責。

  張年發終於開口了:「失敗是成功他娘嘛,我們現在的境地,十分困難。再不去想辦法,就是坐在這裡等死。與其等死,不如另闖一條道出來。沒有什麼新鮮事物是不經歷失敗就能成功的。失敗了不要緊,我們再試,總有成功的時候。」

  劉勇接過話來說:「試驗沒問題,但要走程序,要經過廠委會討論,研究。這麼大的事情,違反組織原則,不打招呼,說幹就幹,這是無組織無紀律!必須要有人出來,承擔這個責任!這個事情,是誰負責的?要站出來講清楚,為什麼不經過廠委會討論?」

  劉萬程的修煉,還是沒有到家。他接話了:「商業機密,經過廠委會討論,洩密誰負責?沒有試驗,怎麼總結經驗,怎麼知道模具哪裡有問題?一次試驗失敗,就可以把整個項目給否定了嗎?我不同意這種結論。」

  劉勇就是在等他說話,立刻就反擊說:「什麼商業機密能大於廠委會?拿這麼大一筆資金去糟蹋著玩,這簡直是無法無天!劉副廠長,你剛上來,我建議你最好先學習一下工廠幹部的組織紀律,你這樣繞開分廠領導,隨便拿著廣大職工辛苦掙來的血汗錢糟蹋著玩,你必須向廠委會做出深刻檢討!」

  眼看著大帽子就要戴在劉萬程腦袋上,劉萬程這才意識到,自己上了劉勇的當。劉勇就是在等他接口,只要他出聲分辯,這責任人就是他的。這叫引誘對方入套,你說的話就是證據!

  劉勇幹別的不行,玩這個算高手,他就是靠玩這個起家的。

  兩萬塊錢,在當時對於二分廠來說,就是大錢了。全分廠一年的淨利潤,也就二十來萬。如果這兩萬塊錢真像劉勇說的那樣,被劉萬程無端糟蹋了,那劉萬程這個副廠長是要負很大責任的,弄不好真就不能再幹下去了。

  這時候,張年發再次開口了:「這件事情,完全是我的主張,劉副廠長是按照我的意思去做的。要追究責任,這個責任,我來負。具體情況,我會向總廠領導匯報的。」

  張年發這是擺明要力挺劉萬程,劉勇再小題大做下去,就是得罪張年發了。他不好再往下說,生產會就這樣不歡而散了。

  但劉勇並沒有善罷甘休的意思。好容易抓到劉萬程的毛病,他又看到了自己兼任副廠長的希望。

  廠長負責制之下,政工幹部做到中層,基本也就到頭了。想繼續往高處走,就得設法轉為生產幹部。生產幹部手裡有實權,有實權才能有錢啊!

  想成為生產一把手,對劉勇來說,最快的捷徑,莫過於先成為副廠長,等待張年發退居二線。

  張年發已經四十好幾了,幹不了幾年。他才三十幾歲,如果兼任副廠長,張年發退居二線,分廠廠長就會是他的,說不定他還能書記廠長一把抓,將來前途無量呢。

  他開始了暗中活動。利用劉萬程模具試驗失敗這個契機,暗暗聯絡幾個過去處的不錯的車間幹部,還偷偷開了個小會,主要就是論證劉萬程這個試驗有沒有成功的可能,值不值得投資試驗。

  這個東西,從理論上講,當然有可能,可牽扯到實際生產,問題就多了。所以,大家經過劉勇的不斷啟發,一致得出結論,根本沒有成功的希望。

  為此,形成了會議記錄,大家簽字。

  劉勇要拿著這個結論,去總廠找相關領導匯報,就算連張年發一起告上,也在所不惜了。

  其實,劉萬程搞的這個模具能不能成功,張年發心裡也沒有底。但就像他生產會上說的那樣,分廠到了這一步,與其等死,不如闖一條活路出來。

  他早有這樣的想法,可是具體怎麼闖,他卻沒有想好,也沒有方向。劉萬程等於是在黑暗中給他打開了一扇充滿陽光的窗戶,窗外,就是陽光大道。而且這條道看著還好像不錯,他就豁出去了。

  這是江山機器廠裡,少數能考慮工廠未來前途的幾個明智者之一。正是看到了前途一片黑暗,張年發才會冒巨大的風險用劉萬程,做殊死一搏。

  可惜的是,江山機器廠像張年發這樣,用過去的話說,叫憂國憂民的幹部,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大多數幹部,都和劉勇一般,抱著同樣的心思,明明知道前途渺茫,那就在工廠還沒有倒掉之前,渾水摸魚,能撈多少算多少,只要手裡有了財富,就算江山機器廠將來倒掉,他也可以過舒適的日子。

  經歷過以後二十年的劉萬程,更知道錢的好處,更想掙錢過好日子。可是,他不會像劉勇一樣,用貪腐,喝工人血的辦法掙缺德錢,那樣掙來的錢,花著心裡也不踏實,也會做噩夢。他是要用自己的能力來掙錢。

  可沒成想,剛走第一步,就這麼艱難。

  劉萬程的試驗失敗,讓分廠下邊好多人都有意見,特別是那些認為自己有資格成為副廠長,因劉萬程的上位,失去了希望的人,這會兒都私下裡找張年發,勸他終止這個試驗。

  劉萬程太年青,不適合做領導,還是回去做技術工作比較好,拔苗助長的事,終究不靠譜。

  劉勇更是直接把事情捅到總廠,連總廠生產副廠長袁佩華都打電話過來詢問了。

  張年發麵臨的壓力,比劉萬程要大的多,但他還是咬牙挺著。他知道劉萬程年青,在這樣的情況下,指揮下邊的幹部會更加困難,甚至會產生矛盾。所以,具體工作都是他親自上馬指揮。劉萬程需要什麼,需要怎麼做,都由他來安排,儘量站在第一線,做劉萬程的擋箭牌,讓他專心去研究模具存在的問題,不斷改進。

  這一切,劉萬程都看在眼裡。

  看來,他當年對張年發的看法,有許多是不對的,這是個敢想敢幹的真漢子。他不是糊塗蟲,而是處在這樣一個轉變的時代,心裡有太多太多的無奈。但他認準了劉萬程是對的,就會冒著自己十幾年在廠裡樹立起來的名聲和威望,被劉萬程徹底毀掉的危險,全力支持他。

  張年發當年不提拔他當副手,一定是有道理的。那時候的他,恐怕真的不適合坐在副廠長的位置上。恐怕就是現在,他也沉不住氣,鬥不過像劉勇這樣玩弄權力的老油條。

  要不是張年發關鍵時候力挺他,他這個副廠長還真做不下去。

  如果,國企裡像張年發這樣的人還大量存在著,還是有希望扭轉乾坤的。

  如果這個改進齒輪製造工藝的試驗失敗,劉萬程的聲譽和威望將受到直接衝擊。那麼,接下來的,一系列對二分廠揉進現代管理理念的改革,就會因為大家對他的不認可而變的十分困難,甚至毫無成功的基礎和希望。

  所以,這個試驗,對劉萬程來講,是不可以失敗的。

  他也知道自己現在已經處在一個十分危險和尷尬的位置上,沒有任何退路。他不再多說廢話,只是帶著技術科的幾個人,利用第一套模具,反覆操做,確定每一個缺陷的形成原因,制定改進方案。爭取第二套模具一次性成功。

  試驗主要要在一車間進行,一車間主任是抱著看笑話的態度來看待劉萬程的試驗的。在張年發的督促之下,他不得不抽調幾個工人幫著劉萬程搞試驗,卻是暗中製造各種藉口阻撓試驗順利進行,更不會主動去配合劉萬程。

  劉萬程也不在乎這些,試驗缺人,他就親自下手操做。換上工作服,親自進一車間的鍛壓工房,親自去燒火加熱圓鋼。

  那時候還沒有部門查環保,鍛壓工房裡的加熱爐,都是燒煤的。

  鍛壓工房裡濃煙滾滾,空氣錘的嘶吼振聾發聵,一錘下去,「咣」一聲巨響,地面都在震顫。劉萬程一身藍工作服,小臉抹的烏黑,哪裡人手缺了,他就頂到哪裡。

  技術科的幾個技術員,也都換了工作服,跟著劉萬程進鍛壓工房,連韓素雲都來了。

  他們都參與了第一階段的試驗,這裡面,也飽含著他們的心血!他們比誰都瞭解情況,都知道有成功的希望。都和劉萬程一樣,對失敗心有不甘,憋著一口氣。

  參與試驗的工人人手不夠,除卻空氣錘操縱和鍛打切料這些別人幹不了的技術活由鍛工工人來幹,其餘的就都是技術員們在頂著了。

  劉萬程始終盯在鍛工工房裡,一個項目白天沒弄清楚,晚上接著幹。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來這麼大的熱情,當初答應張年發,他只是為了能拿總廠的年終獎,就是為了賺錢。可這哪兒是賺錢啊,這是玩兒命!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6:03
36.值得

  不斷地接觸燒的幾乎白熱的鍛件,劉萬程小臉都給烤蛻皮了,臉上白一塊黑一塊的,連徐潔見了都心疼。

  中午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她就問他,這麼幹值得嗎?

  第一次試驗失敗了,分廠裡就已經傳滿了,劉萬程瞎幹蠻幹,把分廠創造的利潤都糟蹋了。他這樣搞下去,分廠早晚讓他搞垮,大家都得下崗。

  可是,劉萬程還不接受教訓,還在糟蹋分廠的錢財!已經有好多人聯名給總廠寫信,要求撤掉劉萬程了。

  現在的劉萬程,畢竟太年青了,沒有人相信他可以搞出什麼好東西來。

  如果換做以前的技術科長劉萬程,興許還會有人相信他。畢竟以前的劉萬程,在二分廠也是小有名氣。

  可是那時候的劉萬程,卻不會這麼賣命。

  張年發退居二線之後,新來的分廠廠長,要搞個什麼東西的時候,劉萬程也是賣命的,往往沖在第一線。可此賣命絕非彼賣命,而是大家常說的,表現積極,或者叫積極表現。

  明明知道要搞的東西根本不成,他反而會更加全力配合,領導說怎麼幹他就怎麼幹,還要集思廣益。大家誰有好主意,他都要向領導匯報上去。只要領導點頭,他就會帶領大家,向著不正確的方向,奮勇前進。

  搞的東西在他意料之中失敗了,他和大家一樣,一臉苦笑,無可奈何,心裡卻樂開了花。

  活該!你不有本事麼,不徵求我的意見麼,自以為是麼?您繼續搞,我還會配合你!

  新廠長也不是傻子,有時候倒過悶兒來,也知道劉萬程這是故意給他難看呢,可又抓不著他的把柄,只好對他敬而遠之。

  可這小子確實比新廠長有本事呀。碰上總廠監督的事情,新廠長組織一大堆人,弄個亂七八糟,眼看玩不了了,總廠那兒還催著要,就只好去求劉萬程了。

  劉萬程這時候就得意了,你辦不了,求我來了?那好,我怎麼說你怎麼去做,不經我同意,不許隨便插手!

  結果就是,只要別人辦不了,他又答應肯幹的事情,他都會幹好。

  他就是這麼個東西。

  所以,新廠長對他是又嫉又恨而又無可奈何。提拔他那肯定是不可能,可也不敢撤了他科長的職務,有時候還得求他呀。他也就只能在科長的位子上呆著了。

  而做為二分廠的工人們,大家卻都知道劉萬程有能力,只是這世道不公平罷了。

  但現在的劉萬程,還沒混到過去那一步,還沒有人相信他,可以把別人做不好的事做好。劉勇組織人在下邊一鼓搗,大家就都對他有怨氣了。

  徐潔問他值不值得,他嚴肅了臉色告訴徐潔:「值得,為什麼不值得呀?」他看看四周沒人,悄聲說,「不和你說了嗎?只要分廠利潤上去了,我就能得著不少的獎金,比出去打工還多呢!而且,這樣咱們還可以不分開,多划算啊?」

  徐潔就有些著急:「你都失敗了,還花了廠裡那麼多錢!現在廠裡都傳滿了,都說你會把二分廠給賠進去,你再搞下去,大家都得下崗,你不知道啊?」

  劉萬程還振振有詞:「試驗嘛,誰敢保證有百分之百成功的?不成就算唄。」

  徐潔認真說:「你搞不成,副廠長就幹不成了,這對你的前途會有影響的!」

  劉萬程輕蔑地一笑說:「這個破職位,本來我也沒拿它當一回事。不成我就辭職走人唄,去南方打工去,照樣掙錢。」

  徐潔就生氣了說:「錢錢錢,你就認得錢!你這人怎麼能這樣啊?人家張廠長這麼信任你,你搞不成跑了,張廠長豈不是被你給坑了,你對得起人家嗎?做人咱不能這樣啊!」

  劉萬程就奇怪問:「你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我走了跟老張有什麼關係?」

  徐潔繃著臉說:「你就裝吧。全分廠都知道,是人家張廠長一手把你提到副廠長這個位置上的。你不但不報答人家,還把分廠給弄個亂七八糟,你再甩手跑了,咋對得起人家張廠長?你這不是讓人家替你背黑鍋嗎?」

  劉萬程就看著她,這丫頭良心不壞,比高秀菊強多了,很有正義感。

  他問她:「你今天和我坐到一塊不走,不怕別人看見,就為這個?」

  徐潔說:「那你還要讓我為哪個啊?這事兒還不夠大嗎?要我說,咱們還都年青,根本不適合當官。你不如跟張廠長說說,給他認個錯,還是回去做技術員吧?」

  劉萬程差點讓她說笑了,哪有這麼簡單的事啊?他故意逗著問她:「認個錯就完啦?那剩下這一攤子事兒咋辦,不搞了?」

  徐潔說:「可以讓有經驗的來搞啊?你比如說一車間主任,王副廠長,人家都比你有經驗。」

  劉萬程嘴角就露出輕蔑來,他們要是能搞,老張還用得著我嗎?但接著就陷入了沉思,半天才慢悠悠問她:「你在車間裡,都聽到什麼啦?」

  徐潔咧嘴埋怨說:「這都火上房啦,你怎麼還這麼不急不躁的啊?」就把在車間裡聽到一些消息都跟劉萬程講了。

  劉萬程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劉勇已經認定他的這個試驗不會成功,他這是提前造勢,目標還不只針對他,連張年發都捎帶上了。

  他這是在做兩手打算。最好就是借這個機會,連張年發一起扳倒,由他來做這個二分廠的當家人。

  這一步實現起來有些困難,因為張年發在總廠生產副廠長袁佩華那裡很受器重,是他的得力幹將。

  但劉勇也不簡單,他走的是總廠劉廠長的路子。如果劉廠長那邊動了心思,極力主張的話,袁佩華還真不一定能保住張年發。

  但不管怎麼說,把劉萬程搞下去,他來當第一副廠長,劉勇是認為他這回絕對有把握了。所以,他才會開始散佈謠言,提前造勢。

  而謠言的傳播者,自然首推張靜這娘們兒了,她是劉勇的第一粉絲嘛。剩下的幾個車間幹部,則會趁火打劫,推波助瀾,要不然謠言怎麼散佈得這麼快呢?

  從齒輪模具在車間裡生產的過程來看,二車間主任王浩是張年發的人,非常配合。模具在二車間的生產工序運轉,基本沒遇到任何麻煩。三車間就不行了,一會兒強調工藝不對,一會兒說設備上有其他急活沒時間,總之是能拖就拖。要不是張年發親自到現場盯著,估計模具在三車間轉半年都幹不出來。

  一車間的情況,劉萬程已經體驗到了,基本是等著看笑話。

  這也好,通過這一件事情,劉萬程就把這些車間幹部到底向著誰,跟誰一夥,就都摸了個差不多。

  看來,劉勇在二分廠已經下了功夫了,暗中培養了不少親信。不把他建立的這個小集團給徹底拆零散了,分廠就根本沒法執行新的管理制度。

  看徐潔一副著急的樣子,劉萬程就伸出手來,打算拍拍她放在飯桌上的手,安慰安慰她。

  不料徐潔立刻就把手縮回去,讓他拍了個空,責怪他說:「這是廠裡,別動手動腳的!」

  劉萬程說:「別大驚小怪的,沒人會看見。」

  「那也也不行!」徐潔一副認真,要生氣的樣子,「廠裡我是我,你是你,不許動手動腳!」

  劉萬程這個氣,這丫頭比高秀菊倔多了。私下裡兩個人除了進入實質以外,所有該幹的都幹了,這怎麼到了廠裡就變另一個人了,一點溫柔都沒了?

  劉萬程只得作罷,對她說:「我不會跑,也一定會成功,不會有任何事,你把心放到肚子裡,安心幹你的活就行了。」

  徐潔不信:「你糊弄我有什麼用啊?大家那麼多比你有經驗的,都說不行,你才幹幾天呀,就比別人強了?打死我都不信!」

  劉萬程就一臉壞笑說:「我說行自然有我的道理呀,可這個太複雜,我一時半會兒怎麼跟你講清楚啊?要不你就坐在這兒別動,我鹽從哪兒咸,醋從哪兒酸地,給你一一道來?」

  徐潔這個氣呀,明知道她呆久了怕別人注意,他還故意拿腔作勢!

  「你愛行不行吧,鬼才願意聽你胡扯!」說完就要站起來走人,她已經和他呆了許久了。

  劉萬程就攔著她不讓她走,嘿嘿地笑說:「你說你怕什麼?就談個戀愛,又不是第三者偷情,至於麼?」

  越說就越下道!徐潔氣的直接起身走了。

本帖最後由 albert1225 於 2018-11-16 06:12 編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6:04
37.肚量

  劉萬程不是心裡沒譜的小青年。按實際年齡算,早就是油膩大叔了,而且,自認為工於心計。

  沒有把握的事情,他是絕對不肯幹的。也就是說,那個齒輪模具,他是完全有成功的把握的。要不然他也不會把這個,做為他在二分廠副廠長這個位置上,打響的改革第一槍。

  這相當於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啊,這把火點不著的後果,油膩大叔豈有不知道的道理?

  當年,為設計這一系列的齒輪模具,二分廠是下了大本錢的。這些模具,構造基本一樣,只是齒輪型號不同,大小尺寸不同而已。只要一個型號的模具成功了,其他的型號也就等於成功了。

  像這種複雜模具的設計,分廠技術科的這點技術力量是根本做不到的。當年是張年發與總廠技術處合作,將技術處的頂尖模具設計人員集合到一起,反覆試驗,才搞了個差不多,卻不得不終止。

  就在二分廠終止了這種模具試驗幾年之後,附近一傢俬企卻用這種方式製造出了齒輪成品。

  這種生產方式,投資小,見效快,技術含量不高。唯一有技術含量,一般人無法搞的,就是模具的技術圖紙。

  而那傢俬企製造模具用的圖紙,竟然是二分廠的那份圖紙。據說是那傢俬企的老闆,花了三千塊錢,從私人手裡買來的。

  而張年發當年為得到這份圖紙上的所有參數,恐怕投了三萬不止!如果算上設計費用,試驗費用,三十萬都不止!

  劉萬程不知道張年發知不知道這個消息?反正當年他看到那傢俬企手裡那份藍圖,竟然還印著江山機器廠的圖紙編號,心裡的滋味難以形容!

  既然人傢俬企得到了這個圖紙,很快就搞出了成品,說明他已經離成功不遠了。

  而且,第一套模具暴露出來的缺陷雖然很多,但都不是重大缺陷。這只能說明劉萬程、韓素雲和技術科的技術員們,模具設計經驗不足。這些缺陷,將來製造第二套模具的時候,應該都可以避免。

  模具進入第二個試驗階段,也更加艱苦。

  壓出產品,針對產品上的缺陷,再對模具進行修改,然後再去試驗,如此反反覆覆。

  幸虧劉萬程有著上一次的製造經驗,雖然參數大多沒有記住,但多少都還有些印象,這就少走了大部分的彎路。

  第二階段的試驗,其實主要就是確定各尺寸參數,熱件的膨脹係數。

  國慶節放假,所有參加試驗的職工都沒有休息。

  十一假期一過,早上上班,劉萬程拿著一個完整的齒輪,出現在張年發的辦公室裡。

  張年發愣愣地看著劉萬程,小心翼翼地把齒輪接過來,順手從辦公桌抽屜裡拿出遊標卡尺,測內徑、外徑,鼓搗半天問劉萬程:「壓出來的?」

  劉萬程點點頭說:「內外徑完全不用再次加工,直接高頻淬火。如果想再漂亮一點,加一道發黑或者發藍工序就可以了。」

  張年發拿著那個齒輪反覆端詳,捨不得放手。許久,眼睛裡竟然飽含了淚水,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沒有人知道,在這兩個多月的時間裡,他承受了來自下屬和上級的多少壓力,受了多大的委屈。

  很快,新的生產工藝開始被執行,新的生產車間也在組合。

  以前,每生產一件齒輪,刨去生產費用和工人工資,分廠最好可以掙到兩毛錢。管理上稍有鬆動,分廠就有可能賠錢。

  現在,每生產一件齒輪,分廠可以穩定地賺到八塊到十塊左右,而且,無論是產品合格率還是生產效率,都成十幾倍地提高,和以前根本無法同日而語。

  所有的謠言和謬論,在強大的現實面前,都不攻自破。劉萬程也因為這一驚人的工藝改革的成功,樹立了自己的威信,在副廠長的位置上,站穩了腳跟。

  站穩腳跟了,劉萬程就把目光對準了劉勇。有仇不報非君子,嗔呲必報才是劉萬程。何況,劉勇還擋著他發財的路呢?

  國企裡,報仇也得有講究。就像劉勇一樣,要對付劉萬程,不能當面鑼對面鼓。得從外圍開始,從輿論入手,一點點蠶食,先把跟著打旗起鬨的那些爪牙嘍囉給打死,再從輿論上將對方搞臭,最後讓你站不住腳,自動滾蛋。

  劉萬程自然就是先把注意力放在劉勇主管的業務上了。

  沒出一個星期,連續兩個採購員因為虛報採購價格和鋼材重量被劉萬程抓到。

  在上一世混許多年,殺雞儆猴的把戲,劉萬程還是知道怎麼玩的。

  對兩個採購員,劉萬程的解決辦法十分簡單:開除。你劉勇主管的部門,竟然有如此惡劣的貪污犯,你自己也不見得乾淨。

  我沒說你,也不明著指名道姓地對準你,我打你手下,讓你比吃蒼蠅還難受!

  但他的決定,讓張年發給攔下來了。

  張年發也不是吃素的,怎麼會不知道劉萬程堅持開除兩個採購員的用意?

  兩個採購員的罪過,達不到非要開除的地步。劉萬程這麼幹,無非就是故意擴大人家的罪過,讓劉勇難看。

  要命的是,劉勇做為主管領導,還不敢為這個辯駁。不但不敢反駁,還得站在劉萬程這邊,義正言辭,決不包庇,先把自己摘乾淨。不然,你為他們說情是幾個意思?是不是這貪腐的事裡面,也有你的影子啊?這無疑是給劉萬程留口實,劉勇沒有那麼傻。

  但出乎劉萬程意料的是,在這一點上,張年發不支持他。

  兩個採購員,本身就沒有一技之長,開除了他們出去,讓他們靠什麼生活?

  他私下裡找劉萬程,對他說:「小劉,你記住,你開除的不是一個員工,你同時也毀掉了一個家庭!這個家裡,也許有拄著拐棍的老人,也許有嗷嗷待哺的嬰兒,也許有正在唸書的孩子。他們都會因為你這個簡單粗暴的決定,而生活陷入艱難!

  從前年「打破鐵飯碗」開始,總廠就要求分廠下崗一部分工人,減少人員費用支出,提高利潤,我頂著不辦。有本事主動要求下崗走人的,我不攔著。沒本事的,我絕不主動去下崗一個工人。知道為什麼嗎?就是這個道理!他們都有家,都是家裡賴以生存的頂樑柱!

  咱們大國企,就是大家的家!狗不嫌家貧,子不嫌母醜。做為家長,沒有把自己的孩子趕出家門的道理!」

  要是擱在以前,張年發這麼說,劉萬程就又認為張年發是在窮表白。敢做就得敢當,誰讓他們撞槍口上了呢?活該!

  可是,和張年發重新相處這許多時日,他的思想也不知不覺發生了改變。人,不僅要為自己考慮,還得為別人考慮。不管犯沒犯錯,他們都是一個鍋裡舀飯吃的兄弟姐妹。

  他忽然就發現,即使是自己帶著二十年的經驗重新回來,張年發身上,仍舊有許多值得他學習的,閃光的東西,這讓他不得不重新認識張年發,重新開始尊重他。

  記得他當時知道是張年發把他要到二分廠來,那麼氣他,那麼損他,他都可以不生氣,僅僅是因為他劉萬程說的東西,對分廠有用。

  這才叫肚量,這才是一個領導者的氣度。可惜,張年發只是一個分廠領導,因為學歷的原因,他也只能上到這個位置,到頭了。

  如果張年發能夠坐到統帥整個江山機器廠的位置上,此刻的劉萬程,倒真心願意充當他的馬前卒,再不為賺錢活著。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6:04
38.憋壞

  在如何處理兩個採購員的問題上,劉萬程意外地順從了張年發,放棄了這個整倒劉勇的大好機會。

  這不是他做事的風格。

  劉萬程做事,歷來都是暗中醞釀,把握時機,一擊中的,損與蔫兒壞相結合的。

  抓兩個採購人員的把柄,他也是偷偷醞釀了好長時間,想著法子地製造機會讓人家犯錯。

  人家也不是傻子,知道劉勇和他不對付,早就防著他。他不處心積慮地製造各種假象誤導人家,人家也不會讓他逮著。

  費半天勁,好容易計策成功,沒成想張年發跑出來橫插一槓子。

  張年發在辦公室裡轉兩圈,然後說:「犯了錯,懲罰不能沒有。這事兒你就別管了,我來處理。」

  劉萬程就再沒有言語。

  兩個採購員的問題,僅僅是冰山一角。整個二分廠的營銷體質,還是計畫經濟時代的產物,換湯不換藥。

  落後的管理方式,不但制約了企業的發展,也給了許多人貪腐的機會。

  劉萬程心裡,有一整套現代的營銷策略,卻因為劉勇橫在中間,無法施行。

  在這種一元化領導,沒有任何激勵體制的形式下,營銷科自科長以下,所有人想保住自己的所謂「肥差」,每年都要偷偷給劉勇送禮,平時也要經常請他吃飯。一旦表現出對他的不恭敬,他會動用各種辦法,抓對方的小毛病,然後積累成大毛病,最後把對方調離,下放到車間幹活。就像前段時間對付劉萬程一樣,如出一轍。

  尋找別人的錯誤和缺點,然後加以利用,這是劉勇這類幹部的長項。就是劉萬程,有著二十多年的國企扯皮經驗,也得時刻提防著這類小人的暗算,不敢輕易得罪。

  營銷科的人員,如果自身乾淨,僅僅靠著工資和獎金吃飯的話,上哪兒弄錢去賄賂劉勇?他們只能從經手的業務上往外摳公家的錢了。

  而劉勇在齒輪製造工藝改革成功之後,打著為分廠閒置下來的加工能力尋找產品的名義,整日陪著關係單位吃喝玩樂,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裡,分廠指定結賬的飯館裡,他以各種名義簽字的賬單,就有一萬多!

  九十年代的一萬多塊,是一筆相當驚人的財產!就是他弄了活來,產生的利潤,也不見得可以彌補這個虧空!

  這就是為什麼當時國企產品價格不低,卻沒有利潤的原因,都扔在飯桌上了!

  換掉劉勇,是當務之急。可是,一個分廠書記,卻不是劉萬程想換就能換的,張年發也不行啊。

  據說,劉勇在上面有根,到底哪是他的根,張年發不說,估計他知道。知道不敢動,足以說明,這個根夠粗大了。

  模具試製成功並轉入正式生產,劉萬程就有時間了。像他這種講究嗔呲必報的小人,有了閒工夫,別人就該倒霉了。

  你們不是在老子沒成功的時候,一個個上竄下蹦,唯恐天下不亂嗎?這會兒怎麼不蹦跶了,老實了?老實了也不行,晚了!

  很快,新的幹部考核體制就下發執行了。劉萬程用幹部,再不像張年發一樣,憑模糊的個人表現和個人的印象,而是讓數據說話,各種數據綜合起來的得分,叫執行力。

  執行力不達標,就說明你對分廠的命令不重視,說明你的能力不夠。

  按理說,數據是科學的,應該是公平的,不存在報復誰的問題吧?嘿嘿,你想多了。

  新的管理方式誰也沒見識過,數據都是在你做過之後,從你做的結果中統計出來的。你做的時候不注意,做完了,數據出來,加到一起,積少成多,在這個時候,才能表現出你到底做的如何?恰恰可以反應你的態度。

  對劉萬程有看法,有牴觸情緒,陽奉陰違,做事不積極,當時感覺不到什麼,統計的時候,才會知道自己比別人得分少。

  如此繁多的數據,只要每項少得那麼0.5分,疊加起來,就是不小的差距。

  劉萬程就打著這個「科學」的名義,把一車間和三車間的主任都給換下來。我不針對任何人,你們得分低嘛,這個沒有辦法。至於為什麼得分低?他搬出一大堆數據來,你也得看得懂啊?

  實際上,他是利用了對方不熟悉精細化管理這個概念,觀念轉不過來的漏洞,打壓那些跟隨劉勇,不配合他的幹部,還讓對方無法分辯。

  在這上面,他的「蔫兒壞」可以發揮到極致,不動聲色當中,就把劉勇的小團體給拆了。

  劉勇看著劉萬程一步步開始了對他的報復,卻毫無辦法。他更不懂什麼叫數據說話,什麼叫精細化管理。

  他只知道,劉萬程玩的太高明了,還有這樣玩的,被他玩死愣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從此,他變得小心謹慎起來,開始處處防禦,再不敢主動進攻,甚至開始逐漸向劉萬程靠攏,主動討好劉萬程了。

  技不如人就得認輸,劉勇這種幹部,這一套玩的很順,不會幹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傻事,面子值幾個錢啊?

  可他並沒有意識到,他擋著劉萬程發財的路,劉萬程不會因為他的認輸和主動示好而手軟。

  再說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嘛。劉萬程是油膩大叔,不是小鮮肉,他才不會去做心慈手軟,敵我不分的東郭先生。

  對待危險的敵人,要打倒在地之後,必須再踏上一萬隻腳。記住,是必須滴!讓他永世不得翻身,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這是真理。

  可是,劉勇根硬,劉萬程也不敢直接去對付他。

  一時半會兒對付不了劉勇,他能對付吳曉波啊。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就拿吳曉波先練練手吧。

  雖說高秀菊中了他的詭計,不和吳曉波來往了,但都是乾柴烈火,誰也不敢保證這對狗男女不死灰復燃。

  雖說劉萬程打定了主意,這輩子不和高秀菊有任何交集,但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呢,何況他們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了。他不娶高秀菊,也不忍心看著她胡作非為,把自己往火坑裡推吧?

  這個吳曉波,應該就是在這個秋天,徹底失去了奪回高秀菊的希望,離開這裡,去南方了。

  可是現在,劉萬程沒有和高秀菊結婚,這小子就賊心不死,絲毫沒有要滾蛋的意思。

  這一天,劉萬程閒的沒事,就打電話把吳曉波叫到分廠辦公室裡來了。

  吳曉波瘦瘦乾乾,在二車間幹活也不下力,再說他也嫌做工人太髒,總盼著張年發發慈悲,再允許他不上班,去開自己的美發店去。

  劉萬程當了副廠長,吳曉波就開始提心吊膽。他和劉萬程幹過架,怕他報復,真把他給開了。

  他平時不上班,分廠不給他開工資,可給他算工齡,交保險。一般其他分廠不上班的,都是自己交這些費用,一年一千多呢,不是掙了大錢,一般人當真承受不起。

  要萬一劉萬程報復他,不給他交保險怎麼辦?從這小子上任以來的一些做法上看,是又損又壞,別說不給他交保險,直接開除他的可能都有!

  那時候的國企員工,別說他吳曉波,就是有著高等學歷的劉萬程,都把工廠這個鐵飯碗看得跟命根子似的,要不劉萬程當初為什麼寧可在廠裡受窩囊氣,也不敢直接辭職去私企掙高工資呢!

  真是想什麼就來什麼。吳曉波正在那兒提心吊膽,劉萬程找他的電話就來了,這電話,就是催命符啊!

  吳曉波無精打采地來到分廠辦公室的時候,劉萬程正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閉目養神呢。

  他乖乖站到劉萬程跟前,小聲說:「劉廠長,您找我?」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劉萬程睜眼,抬頭看他,好像剛想起來一樣「啊」了一聲說:「走,咱們會議室裡說。」就帶著吳曉波進了另一邊的會議室,關了門。

  他在會議桌長邊一側的中間坐下,指指對面,讓吳曉波也坐下。然後,從桌子上放著的,一沓A4紙裡抽出一張來,遞給他,然後才說:「這是你這個月的工時工資表。一個月,你一共幹了四個半工時,掙了四塊九毛錢。」

  吳曉波沒明白劉萬程給他看這個的用意,琢磨著說:「我沒床子啊,我原來的車床,車間分給張健用了。」

  劉萬程說:「你整天不上班,廠裡還得空著個車床不掙錢,等著你回來是不是?再說給你個車床,本來這個車床別人幹,一天可以出二十件活,到你手裡,一天也就出四五件。分廠白養著你不說,還得搭進台設備去,你覺得合適嗎?」

  吳曉波說:「我沒用分廠養啊,我不幹活,你也沒給我發工資不是嗎?」

  劉萬程就問他:「那你的保險呢,那不是分廠替你交的?」

  吳曉波就傻了。
  
本帖最後由 albert1225 於 2018-11-16 06:12 編輯

albert1225 發表於 2018-11-16 06:05
39.上道

  吳曉波琢磨半天,才分辯說:「分廠我這種情況的又不是我一個,其他人不上班,不也是分廠給交的保險嗎?」

  劉萬程看來早有準備,微微一笑說:「這回不行了。從下個月開始,分廠不再承擔這個費用了。你有兩個選擇。一呢,自己交保險,繼續在這裡上班。二呢,」劉萬程就又從手邊那沓A4紙裡抽出兩張來遞給他說,「你填好這個表格,找張廠長簽字,然後到勞人處報到。」

  吳曉波不接劉萬程遞來的表格,狐疑地看著他問:「這是什麼?」

  劉萬程露出嫌對方明知故問的表情說:「辭職申請表啊。填好了,你就和分廠沒關係了。」

  吳曉波就急了,聲音也高起來:「憑什麼呀,我又沒要求辭職,幹嗎申請這個?」

  劉萬程的臉色立刻換成一副循循善誘的樣子,耐心解釋說:「這就是走個程序。正像你說的,你又沒犯什麼錯誤,分廠開除你不合適,是吧?可你在這裡又不創造效益,分廠還得給你交保險。問你要這筆費用吧,你又沒有。你還沒幾個工資,分廠還沒法從你工資裡扣除。所以,你還是填了這個表,咱們兩下里誰也不麻煩。」

  吳曉波就急了:「你不麻煩我麻煩大了,你這是讓我變相下崗。原先老張說過的,二分廠只有主動下崗,沒有趕工人下崗的道理!」

  劉萬程臉上又表現出為難來,琢磨半天說:「這可就不好辦了。要不,我給你安排個罪名,把你開除?反正從今以後,你不能再佔分廠的便宜了。」就果真露出冥思苦想的表情來,「安排個什麼罪名好呢?對了,你騷擾女工,耍流氓,這個大家都看見了,都可以證明。」就和吳曉波商量,「咱就這麼辦了吧?」

  吳曉波這個氣,特麼你這純粹就是打擊報復,還是為了我騷擾徐潔!可現在人家是廠長,生殺大權在人家手裡攥著,他跟劉萬程來硬的,恐怕死的更快。

  他裝出一副哭喪臉來哀求說:「劉廠長,劉哥,你不能往死裡逼我呀,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劉萬程咧嘴一笑,不緊不慢說:「那你就咬吧?咬完了正好就有罪名了,我還省得麻煩了。」

  裝可憐沒管用,吳曉波再裝出痛心疾首的樣子來說:「劉哥,我確實對不起徐潔,不該耍流氓。可那時候我不是不知道你和徐潔好嗎?現在我知道了,徐潔不許我把你們的關係說出去,我一個字也沒有往外說呀!你大人大量,別和我一般見識,就放過我這一回,成不成啊?」

  這句話聽著像是哀求,暗裡卻含著用揭露兩人的關係,威脅劉萬程的意思。

  劉萬程才不怕他威脅,他又不是和過去一樣,背著高秀菊,現在沒那臭婆娘什麼事兒了。再說和徐潔這事兒,又不是他想保密,是徐潔想保密。他只不過是尊重徐潔的想法,不願意違拗她罷了。你愛揭不揭,揭了徐潔也不能怨我,是你幹的不是我幹的。

  但這時候,已經到了劉萬程設計的這場談話過程中,他該就坡下驢的時候了。

  他坐在那裡,表現出好像有點顧忌吳曉波威脅的意思,雙手環抱,閉著眼睛,琢磨著說:「放過你,也不是不可以。可你多少的也得對我有點用處啊,不然我怎麼跟其他那些被請走的人交代呢?」

  吳曉波從劉萬程的話語裡,似乎聽出了希望,趕忙站起來,看著劉萬程,接話說:「您說讓我幹什麼?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幹!要不以後徐潔,額,不,嫂夫人,嫂夫人做頭髮我全包了,一分錢不要。」

  劉萬程就嘟囔:「拉倒吧,我還怕你趁機佔她便宜呢!」就仰頭閉眼思索,「你能幹點什麼呢?你這人是幹什麼什麼不成,吃什麼什麼都香,基本廢物點心一個呀。」

  吳曉波這個氣,特麼老子會燙頭!你以為這個就不是手藝啦?要不是老張吃錯了藥,偏把我弄回來圈著,老子掙的比你多多了,吃香的喝辣的!

  吳曉波無論如何不會想到,劉萬程這是在為前世自己混的不如吳曉波,在這兒嫉妒,故意貶損他呢。而且,他還懷疑吳曉波給他戴了綠帽子,不誠心報復他一下,心裡不舒服。

  接著,劉萬程突然抬高了聲音說:「對了!」嚇吳曉波一跳,以為他也吃錯了藥了。

  劉萬程說:「聽說你這人好往女人堆裡鑽,打探到不少別人不知道的消息?」

  吳曉波肚子都快氣爆了,合著我就這麼點特長?特麼你劉萬程算是損到家了,你這是誠心埋汰我呀!我不就摸了徐潔後脊樑一下麼,還是隔著工作服摸的,你用得著這麼整治我嗎?

  他心裡估計是把劉萬程家祖宗三代都問候過了,臉上卻不敢帶出來。劉萬程不說讓他走,他還不敢走。

  劉萬程嘬著牙花子繼續尋思半天,對他說:「這麼著吧,你就把你打聽到的,我不知道的新鮮事兒,說給我聽聽,要是裡面有我感興趣的,對分廠有用的,我就權當是你對分廠做貢獻了,就暫時不處理你。」

  在吳曉波看來,這是劉萬程故意拿他開涮了,無非就是報復他騷擾徐潔。心裡怒氣衝上來,開始不配合了。他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什麼新鮮事可說。

  劉萬程盯他一會兒,接著就嚴肅了說:「好吧,你不願意配合,我也沒辦法,填表吧?」

  吳曉波不填,填了就意味著下崗了。

  劉萬程等他一會兒,見他沒反應,就說:「你回去吧,從明天開始,就不用來上班了。開除通知,我會找人送到你家裡。

  「別介呀,」這回吳曉波連最後的做人底線也放棄了,坐回椅子上去,尋思半天說:「一車間的薛建國偷切下來的料頭,裝在他帶著的書包裡,拿回家賣廢品,這個算你說的新鮮事兒吧?」

  劉萬程面無表情說:「不算。」

  看來他對這個不感興趣。

  吳曉波就撓頭,這小子到底想知道什麼呢?想想就又說:「三車間磨工二組的組長江大山,和他們組的趙文麗搞破鞋,晚上在高精度磨床那間屋裡辦事,這個算不算?」

  劉萬程就點點頭,接著就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吳曉波說:「他們半夜辦事的時候,讓分廠值夜的宋老頭給堵上了,我打聽出來的。」

  劉萬程就誇他:「你小子還真行,這種事情都能打聽出來。」

  吳曉波心說,這小子看著冠冕堂皇的,原來喜歡聽這個!

  總算說到了劉萬程喜歡聽的,吳曉波出一口氣問:「那,我可以走了?」

  劉萬程就搖搖頭:「這個雖然算,但不新鮮。車間裡最少有一大半人都知道,我也知道。你得說我不知道的。」

  吳曉波就又想想,順著劉萬程給他的思路說:「蘇媛媛晚上去市裡廣場上跳舞,」

  劉萬程就替他說:「認識個舞伴,是個當官的。」然後就提高了音調,「這都八輩子以前的事了,還拿來糊弄我!」

  吳曉波都糊塗了,蘇媛媛這事兒時間不長啊,而且廠裡沒幾個人知道,他怎麼知道的?

  那是啊,劉萬程都活過以後的二十年了,還有他不知道的事兒嗎?

  吳曉波只好絞盡腦汁想劉萬程不知道的事兒了,比如二車間主任王浩和哪個女工相好,電加工上的郝海燕有幾個情人,說一堆,好像劉萬程基本沒有不知道的,都不怎麼感興趣。

  最後實在沒法了,吳曉波跑到會議室門口,往外望瞭望,然後跑回來,趴在劉萬程耳邊說:「張靜的事,算不算新鮮的?」

  劉萬程嘴角就露出一絲微笑,這小子終於上道了。
  
本帖最後由 albert1225 於 2018-11-16 06:1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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