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黑白雙嬌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2 13:33:2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3 27295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5:57
四十

  姓麥的少年不得不問,他若不問,說的人就沒有精神與興致,聽的人就會感到談然無味了。

  “你說呢?”

  “金銀財寶……”

  “也差不多啦!”陳老丈笑笑說:“—不是金,二不是銀,卻是—柄翡翠玉如意。”

  “對!是翡翠玉如意,我怎麼忘了?剛剛你還說過呢!那翡翠玉如意怎麼啦?”

  麥姓少年的臉上裝得很*真,他非但不拆穿,反而追問著,因為他想聽聽由旁人口中描述當年的情形。

  “打漁的人所需要的是能吃的米糧,能穿的衣衫,對這種東西卻是沒有多大的興趣、是以李四狗就賣給麥先生了。”陳老丈又頓了一頓,他的精神很好,他的興致也很高,隨即繼續說:“經過了二天之後,桑頭渚來了幾個陌生人,原來他們是押著李四狗來向麥先生贖回那柄玉如意的,不知聽誰所說,說那支玉如意的座架中還藏有一份武功秘籍,麥先生不肯,結果,那天夜裡就出了事。”

  真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陳老丈低頭一陣沉思,然後遲疑地說:“那天夜裡……大慨二更將盡、三更欲起了,打魚的人白天勞累,一靠到床上就像—只死豬,什麼都不知道了。”他抬頭澀然地笑一笑:“我也是一樣,正在好夢方甜的時候,我那討厭的老婆子就三呼四叫的把我給叫起來,好不容易呵!等我起來了,等我問清楚了情由,聲音已經沉寂下去了,因為我家離麥先生的居處比較近,老婆子說她聽見麥先生那邊有吆喝聲、有打鬥聲,但是,我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什麼,就繼續找尋我的好夢去了。第二天一早,孩子們趕著上學,

  說是麥先生走了,麥夫人也不在了,我這才知道當天夜裡麥先生家裡出了事。”他又頓住了,臉上含有自譴的味道。

  有親切、有感慨,也有一份淡淡的落寞泛上了姓麥少年的心頭,陳老丈雖然叨叨地說了不少,但對方所說的與自己已經知道的是完全相同,別無特出!

  他們談著、談著,不知日頭已經偏西了,不知倦鳥紛紛歸了林,炊煙四起,暮色蒼茫了。麥姓少年及時驚覺下,但他似假還真,訝然說:“哎呀!糟糕,時間怎會過得這麼快,看樣子今晚我是回不去了!”

  其實,他是專程而來,原來就不想回去,欲趁夜間到他昔日的“家”去好好看看,也許會老天爺見憐,被他看出什麼蛛絲馬跡呢!

  “小哥兒住在哪裡……”

  “暫時住在吳興街的一家客棧裡,我是出來遊學的。”姓麥的少年人隨口的說著,胡亂的編著,這無傷大雅。

  陳老丈又抬起頭看看搖搖欲墜的烏金:“這麼說今晚果真是趕不回去了。”他感到滿心不安地說:“是我多嘴,一高興就打翻了話匣子,說個沒完……”

  “哪裡的話,這是我不好,聽故事聽得入了神,竟然忘記了辰光已晚。”

  “那……”

  陳老丈遲疑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該怎麼辦才好,心中慌亂,了無主見!

  “老人家,不知道你們村子裡可有客棧?”

  “我們這裡從來沒有外客,哪裡會有客棧呢?”

  “那可否有借住—宵的地方呢?”

  “打漁人家胼手抵足,既髒又亂,哪一家都是一樣。”陳老丈想了—想說:“我家旁邊倒是有一個棧房,是棧漁貨用的,雖然也不乾淨,但裡面卻擺有—張床鋪,有時候,漁販們買賣做得過了時,就會在那裡耽上一宵。”

  “那我……”

  陳老丈知道那個年輕人要說什麼,他就按上了。

  “當然可以。只是地方太過簡陋,委屈了小哥兒。”

  麥姓少年玉臉展開了,他歡然說:“怎麼會呢?倒是麻煩陳老丈了。”

  “那也沒什麼,我這就回去囑咐老婆子過去拾掇。”陳老丈站了起來,邁出腳步走了,他熱忱,他好客,鄉下的人多半是這樣子的。

  “這怎麼好意思?我們一起過去……”

  “咳!不在乎的,你就留下來看看湖邊的風景好了,等會我再過來邀你回家用晚飯,我們喝它二杯!”

  “多謝老人家。”

  麥姓少年背起了雙手,踱向太湖之濱,他並不是欣賞風景來的,如今是假戲真做了。

  抬望眼,太陽已經被西山吞掉了—半,還有—半,染得晚霞狼籍凌亂,血出腐爛,慘不忍睹。

  猛低頭,沿岸蘆葦迎風搖曳、連綿迤邐,生意盎然,碧波浩淼萬傾,金光粼粼,漁唱應和,又是一個豐收的日子!

  夜,毫不遲疑、毫不畏縮的來到了人間,二更天,在漁村中早已經是更深人靜、萬賴俱寂的了。

  這個時候,陳老丈旁邊的一間屋子裡卻步出了一條人影來,這條人影略一觀望,就走向矗立在湖旁的一幢屋子前停了下來,那就是以前麥先生所居住的家屋。

  他徘徊一會,踱蝶一會,然後振身縱過了圍牆,施施然的落在院子裡面。

  裡面的院子並不太大,已經是野草從生、磚瓦散落。

  一陣吁嗟,一陣感嘆,有傾,緩緩地伸手推開了斑剝蒼白的客廳大門,廳門久未開啟,一經震動,積塵紛紛散落下來,凝目望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正中央的一幅肖像:文武夫子。

  下面,一條長長神櫃,再下面,八仙桌子危危在矣!

  八仙桌子的二側,各有一張太師座琦,到處都是蛛絲,到處都是灰塵,又星—陣嘆息,然後是心酸。

  那個人影期期艾艾地邁了進去,他巡視了每—個房間甚至櫥房,意料之中,當然一無所獲,但他並不存有奢望,故也不見洩氣,原本只是過來看看罷了。

  默默地退了出來,突然,他的眼中神光連閃,彷彿已有所見,那是八仙桌子上有一隻翻倒的茶杯!

  茶杯翻倒了並不能去示什麼,旁邊不是尚有一個茶盤嗎?茶盤中不是另有幾隻同樣的茶杯麼?不錯,但他所注日的並不是那隻茶杯,而是茶杯旁邊的八仙桌子上的灰塵!

  嘿!灰塵就是灰塵,天底下的灰塵不全部一樣?

  也不錯,天底下的灰塵全都一樣,但那隻翻倒的茶杯旁邊的灰塵就有些不一樣,它特別黑、特別濃。

  那個人影略一思維,陡地一口吹了過去,霎時之間,滿屋子塵飛灰揚了……

  他倒掠出廳,停立在屋簷之下的石階上面,仰窺藍天,下弦月正靜靜地掛在空中,像是銀河中蕩漾的船,那麼的悠閒、那麼的安祥。

  屋角中忽然竄出下一隻碩大的老鼠,它一見到擺動中的人影,又迫不及侍地草中隱去,朝牆邊逸去。

  那個人影感慨又起,人們富庶連老鼠也發福了,難道說它們也是靠天吃飯嗎?應該是,不過間接一些罷了。

  塵埃落定,他又緩步走了進去,以池的功力,憑他的造詣,八仙桌上已然被他給吹得清潔溜溜,光亮一片,而奇怪的是,那隻倒翻的茶杯卻仍然故我,並未梢或移動分毫。

  果然,果然桌子上面有字,這字乃是用手指蘸著水所寫上去的,年深月久,灰土掩蓋,就像膠漆烤在上頭,一如墨汁進入卓面,真是入木三分!

  那個黑影藉著屋外照人的月光,清晰地看出了那三個大字,“地獄門”!

  他怔住了,“地獄門”?心裡想著,口中唸著,這是什麼意思?是斯時來人所屬之門派?抑或足他父親去了地獄門?地獄門的門派卻從未聽說過,地獄門的地方也不知又在何處?不過,這總也是—條線索。

  那個人影抬眼四里,這應該是他們的家園,這曾經是他們的家園,雖然他從未來過,他一無印象,但是,他還是感到親切,還是有著依戀。

  月之船已經劃別西天了,不知道它載的是那一位神仙?三更將盡了,他竟然在這寥寂的廳房中、在這荒蕪的廢院裡耽擱了那麼久!

  嘆息之後還是嘆息,惆悵之後卻是傷心,忽然又是一個鷂子翻身,他又隱入夜幕裡了……

  第二天,麥姓少年尚在蒙頭大睡的時候,村子裡突然傳出了一陣銅鑼聲把他給吵醒了,他如今是客,客人當然不諳這裡的村俗規矩,是迎神?是廟會?還是在慶豐收?

  麥姓少年悃慵地打了一個呵欠,張開跟,下了床,胡亂的洗了一把臉,探頭朝門外看看,太陽已經掛得老高老高了,今天又是一個豔陽天。

  陳老丈—臉嚴肅一腳高一腳低地跑了進來。

  “小哥兒,你怎麼不睡了?要耽在這裡呵!千萬不能出去。”

  “怎麼?莫非出了什麼事?”

  陳老丈一臉憂傷地說:“村子裡來了—幫水賊。”

  麥姓少年聽了一怔:“是太湖中的?”

  “除了他們還會有誰?”陳老丈怔怔地說:“太湖裡水賊有好幾幫,有的住在四洞庭山,也有的住在尚未命名的湖中小山上。”

  “那這一幫呢?”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5:57
四十一

  “這一幫乃是住在西洞庭山上的最大一幫,以往,他們都是天將黃昏的時候才來,因為黃昏時候村民們帶回了滿船的魚蝦,滿身的疲勞,他們坐享其成,而今天……”

  “而今天卻是白天來了?”

  “可不是?”陳姓老丈憤忿地說:“現在他們膽子大了,胃口也大下,竟然還來個獅子大開口!”

  “要什麼?莫非要銀子?”

  “給你猜對了,他們正是要銀子。”陳老丈說:“因為這幾年漁村裡日日豐收,每家每戶多少都積有一些銀子,他們卻眼睛紅了,要知道這是村民用血汗換來的,每天早起晚睡、風雨無阻,平時胼手胝足、省吃儉用……”

  “那村子裡作何打算呢?”

  “鄉團長已經招集了四五個壯丁前去跟他們說話了、交涉了,村子裡的少壯一早都到湖裡幹活去了,剩下的也只有這麼四五個人,而水賊卻來了十幾、二十個,看樣子不依他們的要求是不行的了。”

  “他們在哪裡?我出去看看。”

  “就在前邊的廣場中,刀槍無眼,你最好還是不要出去。”陳老丈一片好意,滿懷關心地說著。

  “沒關係,我只是過去看看,礙不了事。”

  麥姓少年舉步走了出去。

  “哎!等一等。”陳老丈在後面招手了:“何必這麼急?劃口泡飯再出去看還來得及呢。”

  麥姓少年轉頭笑了一笑:“不了,等我看完熱鬧再回來吃好了。”

  身後傳來了數說聲、埋怨聲,無非是年輕人好奇啦!不吃早飯會傷身體啦!出自善意,出自至誠!

  廣場裡—上午是不曬魚網的,是以空蕩蕩、望望然,好像是更大丁。傍湖的那一邊果然有二十來個濃眉大眼的漢子集在一堆,他們有的帶著刀、有的背著劍,雄糾糾、氣昂昂,聲勢還真是嚇人!

  站在對面三丈處,也即是靠村子的那一邊,也有六個人攜著刀劍對立著,兩相比較,看起來是那麼單薄、那麼不相稱。

  麥姓少年卻不聽陳老丈的勸告,他緩步走了過去,只聽水賊群中一個手內捧著刀、身穿夾背心、胸脯暴露、滿足黑茸茸濃毛的人獰聲說:“我們頭領說要一千兩銀子,你們就去如數搬出來吧!”

  他是這幫水賊群中的頭目,也可以說是副頭領。

  村子這邊站在中間的有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這個漢子長得也頗為威武。

  “桑頭渚村子忒小,一千兩銀子哪裡籌得出來?這樣吧!我挨家挨戶地去勸說,去收取,湊上三百兩好了。”

  漫天討價,就地還值,這個中年漢子大概就是桑頭渚中的鄉團長了。

  “不行!頭領的話就是金科玉律,說一不二!”小頭目說得斬釘截鐵!

  鄉團長為顧大局,他說:“我答應你們五百兩,要知道這五百兩銀子,全村的民眾必須埋著頭,流血、流汗苦幹好幾十月才積得下來……”

  小頭目並不領情,他沉聲說:“一千兩就是一千兩,這又不是做買賣?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呵!”

  鄉團長也抗聲說:“拿不出來又有什麼辦法?你們也太強人所難了!”

  小頭目不由面色一變:“你們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啊,弟兄們,我們搜!”

  “荷……”

  一陣漫應,一陣鼓噪,水賊們掄刀的掄刀,揮劍的揮劍,一窩蜂似地湧了過來。

  “等一等!”鄉團長舉著寶劍又叫了起來:“由我負責,我負責給你們六百兩!”

  他委屈求全了,咬著牙替村民們做了主。

  奈何水賊們像是金口難改,忝不知足,只聽小頭目冷哼—聲:“上!”

  “我還有話說——”

  鄉團長一手高舉,他沉下聲音猛喊著。

  “除了銀子,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小頭目嘶吼著,似乎在他的眼目中只有銀子,只有“孔方兄”。孔方兄乃是銅錢,乃是通寶。

  “我要說的就是銀子。”

  “好,那你說吧!”

  “一千兩銀子的數目實在太大了,我不知道村中是否能籌得出來,就算有吧!那村民們也必定珍蔽在各自的秘密處所,這樣吧!”鄉團長用上了緩兵之計,他婉轉地說:“等晚上村人們打漁回來,我曉之利害,叫他們忍著痛把銀子給挖出來也就是了……”

  “你的意思可是叫我們明天再來?”

  “是的。”

  “哈!”小頭目冷冷地哂了一聲說:“你的心計白費啦!大爺們倒並不是怕你聚集人手,只是老子卻沒有這份耐心,也沒有這多的閒工夫,乾脆些,乖乖將銀子如數搬出來吧!不然的話,惹得大爺們性起,殺你們一個雞犬不留!”

  鄉團長的臉色變了,他低聲下氣了半天,其心境正如對方所說,聚集人手,桑渚村村小人不多,果然未必是這幫水賊的對手,但是,有—夜時辰緩衝,守望相助,即能遣人分頭向鄰村求援,當可改變不利的形勢,奈何對方狡滑,非但不為所動,而且還洞悉了他們的意念,事巳至此,難以挽回,情況所*,也只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了。

  “你們這群吃人吸血的蟊賊,既然是無理可喻,我就同你們拼了!”鄉團長毅然地揮動了手中的兵器。

  “這是你們自己找死,可怪不得大爺們心地不仁。”小頭目說:“弟兄們,上!”

  潮水又開始翻滾了,萬馬又開始奔騰了,泮著塵土,映著光華……

  雙方的實力簡直太過懸殊了,一方似泰山之倒崩,—方猶螳臂擋車,壓都能壓死,踏也會踏扁,還淡什麼交鋒?還論什麼抵抗?

  水寇們早已經謀定,他們是勢在必得。

  但是,鄉團們乃職責所在,義無反顧,何況他們也是村中的一份子,血汗所得,誰不痛惜?再說,善門一開,例子一破,嗣後對方食髓知味,那桑頭渚不就成了俎上之肉,盤中之餮,為人予取予求,再也難以更改、再也難以翻身了。

  “住手!”

  在兩邊的人潮尚未短兵相接的時候,忽然間,一道白影迴旋在長空,它一似靈鶴,它又像玉龍。緊接著,旱雷當頂響起,震人心扉,敲入耳鼓,在場之人,不由個個驚得楞在當地,不知所以。

  待驚魂蒲定,水賊們凝目一看,見掠入場子中間的只不過是—個文文弱弱的年輕人,小頭目頓時轉過了一口氣,他疑惑地說:“小鬼,剛才是你在鬼叫?”

  “不錯,正是區區。”

  “你想幹什麼?”小頭目似乎仍舊不太相信,他盯著那個年輕人道:“莫非你也有活說?”

  “也不錯。”年輕人談淡地說:“我勸你們聽取良言,還是回去吧!”

  “回去?就憑你這句話?”小頭目的狂態復萌了,他輕蔑地說:“哈!不怕被風閃了舌頭?”

  “我卻從來也沒有遇見過這麼大的風。”

  “那是你以前運氣好,今天就要遇上了。”小頭目臉一擰,聲一沉,說:“上去一個,扇他一扇!”

  “是!”

  一個大漢握著鋼刀上去了,但是,那個大漢的鋼刀甫才舉起,也不知怎麼搞的,右腕突然像是被蜜蜂螯了一下,“噹啷”一聲,鋼刀立即掉落在地上了。

  小頭目的牛眼睜了一睜,說:“你是誰?報上名來!”

  “我看沒有這個必要。”

  “哼!打倒了你,看你說不說!”小頭目狠聲地說:“再上去兩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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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又是兩個並排的上去了,只見那個年輕人身子模糊地晃動了一下,二柄鋼刀也已經平平地躺在塵埃上了。

  這次小頭目吃驚了,他揮手、他吼叫……

  “大家一起上!”

  “嗄——殺——”

  水賊們同聲吆喝著,同步蹈邁著,揚起兵刃,分別朝那個年輕人攻了過去。

  靈鶴再度飛舞了,玉龍再次翻滾了,它穿插在刀陣之中,它迴旋在劍林之內,只是幾個起落,只是幾次轉動,“乒乒乓乓”,兵刃脫手,“哎喲哎喲”,唉聲嘆氣,水賊們有的捧著手腕,有的跌坐在地下。

  小頭目十眼暴瞪,他還是不信這個邪,手中大刀—陣狂舞,豁出了性命猛衝而上!

  “看老子活劈你,呀一一”

  白衫少年的身形微微一仰,右臂乍縮還伸,就這樣,真章立見,那個小頭目也強不過他手下的弟兄,照樣地跌在地上成了—只元寶。

  一個悠閒站在一旁的人終於走過來了,這個人的年紀約在三十幾歲,生得倒也是—表人材,他,他就是這伙水寇的頭領!

  眼中透著驚奇,臉上含著孤疑,他雙手微拱:“兄弟韓健行,帶領弟兄們在太湖中討生活,請兄台高抬貴手。”

  “這倒不敢。只是貴兄弟們個個身強力壯,何不像村民們一樣,憑體能在太湖中各食其力。”

  “奈何弟兄們疏懶成性……”

  “那就要看你領導之方了。”

  韓健行聽了不禁臉色一變,他說:“這麼說兄台一定要淌這個渾水了?”

  白衫年輕人淡淡地說:“這也是身不由己,為情、為理、也為江湖上的道義,誰遇上了誰也推不了手。”

  韓健行冷冷地說:“有道是‘光棍不擋財路’,兄台這麼做未免有些踰越了。”

  白衫年輕人也是冷冷地說:“有道是‘盜亦有道’,閣下強掠漁民們血汗所得,實亦為人所不齒呢!”

  韓健行臉色一變再變,他已知道多言無益,雖然明知眼前這個年輕人不是一個易與的人物,但是為了威信、為門自尊,他只有又拱起了雙拳。

  “既然如此,兄弟不才,願一領兄台絕學,兄台請。”

  “請。”

  韓健行藉拱手之勢,雙掌倏然一張,一股勁風立即朝前直射而出!

  白衫少年人也趁還禮之便,右掌微揚,擋回了對方凌厲的掌風。

  這就是標準的如假包換的“禮尚往來”!

  白衫少年含笑依舊,一如平常,韓健行卻是衣角狂飄,站立不住,身形竟然向後一仰,他趕忙倒退二步,才算拿住了樁、穩住了身。

  他吃了暗虧,盼上不由微微一紅,心中頓時震驚萬分,明知討方的功力精深,但怎麼也想不到竟然會高到這般地步。

  韓健行收懾心神了,韓健行小心謹慎了,他緩緩的從背後抽出了分水雙刀,左右開弓,再一先一後的朝白衫少年的心胸揮了過去。

  分水刀就是峨嵋刺,韓健行名叫“鍵行”,練的卻是水中功夫,吃的也是水上之飯,名實不符。

  白衫少年神定氣閒,若無其事的站在當地,他待韓健行的雙刀將觸及衣衫的時候,才見身形晃動,而對方的刀鋒也即落了空。

  其實,練水中功夫首先也要精習一般基水武學,韓健行的武功業頗不弱,只是他的時運不濟,遇到的對手太高,更本不是他所能對付得了的,耗盡精力,用盡絕活,對方卻是從容而巧妙、輕而易舉地避去了他自己認為每一個都是奇招和絕式。

  年輕少年是閃的多、攻的少,只見他滿場飛舞,只見他滿場遊行,一若行雲,雲行悠悠;一若流水,水流舒暢。

  韓健行早已經是刀法紊亂、腳步不穩了,他顧了前面卻忘了後面,防了左邊,又疏失右邊了。

  這好有—比,像是在耍猴兒戲!

  韓健行本來也是個有理性的漢子,但他呈騎虎在背,下台不得,在眾目睽睽之下,堆道要他丟刀認輸?棄械投降?那以後叫他如何帶人?怎麼服眾?他別無選擇,只有豁了出去,立即把牙一咬、將心一橫,也就不避來招,雙刀猛遞,來個兩敗俱傷的打法。

  白衫少年原想對方能愛惜羽毛、知難而退,不然,韓健行又豈是他十招之敵?今見對方竟然已經狠下了心、不要了命,即知事情不是善了得了,既然如此,也只有以力把它結束。

  “韓當家,你要小心了。”

  他雙腳加速踩出,二掌連續揚起,頓時運上了六成的功力!

  韓健行只見眼前都是手掌,周圍都是人影,似網似幕,若真若幻,他既然抱定了宗旨,以身抵身,將命換命,管它虛虛實實,一緊手中雙刀,連環劈出,劈中加刺,刺中帶挑,拼著自己性命不要,非得對方也挨上他的—刀不可!

  但這只是他的如意算盤。人家焉肯如他所願?八見對方手上下一個交叉,他的雙刀業已脫手飛去,並且,左胸之上也給印上一掌!

  所幸白衫年輕人手下留有分寸,韓健行的身形只是一陣踉蹌一陣倒退,所受傷勢卻是不重。

  “閣下名號……”

  “在下麥……”

  “麥小雲!”

  韓健行立時驚呼出聲,但他心中卻是釋然了,敗在麥小雲的手中,還不算坍台,自己比洞庭四惡如何?自己又比萬里船幫的舵主如何?他不禁抱起了雙拳。

  “多謝麥少俠手下留情,兄弟這就帶著弟兄回去。”

  白衫少年也不加解釋,他只是習慣地笑了笑,因為,他不是麥小雲,乃是麥無名。

  “韓當家,請你記住一件事,麥某乃是本村人士,自今日起,希望你們以後……”

  “麥少俠請放寬心,韓健行謹志麥少俠隆情高誼,金玉良言,嗣後我幫兄弟決不再犯此村!”

  “那麥某人謹此致謝了。”

  “麥少俠言重了,我們後會有期。”

  水賊們走了,他們連被震飛的刀劍也棄之而不顧了,哦!從現在開始,就不應該再稱呼他們為水賊了,因為,從韓健行的眼色中,從韓健行的語氣中,麥無名心中已有所感,感覺到他們從此也是安份的良民、勤勞的漁夫,也就不再需要這刀這劍了。

  鄉團們已經驚醒了過來,他們知道這身家、這性命全保住了,不僅現在,以後也是。因為這幫水賊……哦!不是,這幫英雄乃是太湖最大的一幫,也是離桑頭渚最近的一幫。

  他們擁住了“麥小雲”,口小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才好,才能表示出他們的感激的心情。

  良久,那個四十多歲的鄉團長緩過下氣、回過了神,他萬分激動地說:“兄弟夏嘉興,忝掌桑頭渚的鄉團,今日若非麥少俠……唉!大恩不言謝,我也不再說下去了。”

  阿彌陀佛,救苦救難!麥無名的確在無形中消去下一場劫難,他非但救下子桑頭渚的生靈,並且也喚醒了一群在歧途中徉徊的人的良知,不然,在他們盛怒之下,在他們興起之中,說不定真會殺一個雞犬不留!真是功德無量。

  “夏鄉團客氣了。”

  在麥無名步出屋門之後,陳老丈已經隨後跟了出來,只是他年紀老邁,只是他力有不逮,故而站在牆角觀望,現在,現在他走過來了,三步並作二步地走過來。

  他老淚滂沱、他梯泗縱橫……

  “小哥兒,謝謝你!你,你是救命菩薩……”他右手一抹眼睛、一擦面龐,左手卻拉住了麥無名的衣袖說:“走,跟我回去,我們再好好地談談,再好好地喝它二杯。”

  “不了,老丈。’麥無名說:“我得走了,我還有很多的事情要辦呢!”

  陳老丈不由瞠起了雙目,但口中卻是婉聲地說:“不行!這怎麼可以?你非得在這裡住幾天!”

  “謝謝老人家的好意,但我實在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唉!小哥兒,你不是說要欣賞太湖的風景嗎?”

  陳老丈在想盡辦法挽留著麥無名。

  麥無名卻是心急父蹤,不擬再作逗留了。

  “下次吧!老人家,我下次一定會再來欣賞太湖風光,再來與老人家好好長淡,並且還要喝它一個痛快!”

  “麥少俠,我們不談報答,只是想盡點心意,至少你也得吃過飯再走。”

  夏嘉興的眸子中露著真摯的眼色,嘴巴裡透著熱忱的話聲。

  “謝謝各位的好意。在下實在星有事纏身,這就告辭了。”

  麥無名雙拳一拱,轉身揚長而去。

  陳老丈、鄉團們知道這是英雄行徑、豪傑心陶,行善不望回報,他們只有目送麥無名出了桑頭渚的小漁村,直到看不見對方的身形而後已。

  陳老丈又踱到廣場邊大樹下的石頭上坐了下來,忽然,他心中靈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一樁事,聯上了一根線,他右腳連蹬了,他滿口抱怨了……

  “唉!真是老邁了,我真是昏庸了,剛才怎會沒有想到呢?這小哥兒姓麥,他又曾經說他是本村的人士,再瞧他的神情,再看他的模樣,難不成就是麥先生的香菸?對!絕不會錯,怪不得我看著有些面善。”

  他又是三步二腳地趕回家裡去了,他要囑咐他的家人,灑掃麥先生的故所,庭院,供奉麥先生的長生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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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第 九 回“認”在咫尺

  麥無名離開了桑頭渚這個小漁村,他剛剛跨上二路相接的陽關大道的時候,就一眼看見前面有三個人在等候著他。

  這三個人的其中兩個他並不認識,但那無關緊要,他只要認識一個也就夠了,就是因為認識那一個人,他才肯定對方等待的必是他了。

  那另—個人是誰呢?他是石子材,“花花公廣”石子材,石家莊的少莊主。

  其中兩個人的年紀都很大,他們沒有七十也定有六十出頭。

  一個很矮、很胖,圓圓的頭,圓圓的身子,沒有頭髮,沒有鬍鬚,幾乎連眉毛也看不出有幾根。

  他滿頭滿臉都是紅光一片,說他像是彌勒佛,彌勒佛卻沒有那麼矮;說他像南汲仙翁,南極仙翁又沒那麼胖,那像什麼?像球?像冬瓜?像蕃薯?對!就像一團大蕃薯!

  另一個人的特徵更加多,他長得很瘦、很高,一如旗杆,似竹篙,顴骨棱棱高聳,眼眶深深凹入,二頤貼齒、嘴吻賁突,簡直像個骷髏頭。

  他的雙臂長過膝處,二隻手掌又特別的大,大得離譜,大得嚇人,像是兩把芭蕉扇!

  哈!一高一矮,一瘦—胖,叫人又聯想到了一對人,哦!應該是一對神,他們二人站在一起像是准?像是廟裡菩薩出巡,遊行隊伍中的謝將軍、范將軍,也就是一般人叫的“七爺”和“八爺”,像極了!

  千萬不要笑他們長得醜陋難看啊!假如你知道了他們乃是何方神聖之後,那就絕對笑不出來了。

  遠在幾十年前這二位即已名震江湖,不!應該說是“名驚”江湖,因為他們喜惡隨心、正邪不分,誰聽見了,誰就會閉口噤聲、暫作金人;准遇上了,誰就會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後來不知怎麼搞的,他們卻是相繼失蹤了,失蹤了十多年的今天,又不知怎麼搞的,他們竟然又在這裡雙雙的出現了!

  他們是誰?他們矮的一個叫“矮和尚”潘松秋,高的一個叫“催魂手”廖不一!

  麥無名毫不遲疑地、毫不猶豫地也就是說昂然地踏上了陽關大道,別說他心中並無所懼,就算是怕得要死、怕得觳棘又能怎麼樣?想回頭不一定會逃得了,要求饒也得走到人家的身前去,你說是不!

  石子材一見對方走了過來,他就立即恭順地叫了—聲:“二位叔叔,他就是麥小雲,翡翠玉如意就是在他的身上!”

  他隱下“黑嬌女”的事不說,因為他與“黑嬌女’之間乃是私事,當然是公事為先,再說,公事成了,私事也就一併成了,不是嗎?

  石子材本來是隨同龔天祐—起出動的,雖然龔天祐的輩份也是很高、功力也是很深,但幾次會竭到這個後起之秀麥小雲或不見敗,卻無奈人何!是以,他慫恿著廖不一他們,糾纏著潘松秋兩個,因為廖不一他們二人的聲名尚在龔天祐之上,因為潘松秋二人的功力也在龔天祐之上,就算他們一個對一個仍然奈何麥小雲不得,但是,他們是“焦贊、孟良”,他們是“阿青、阿黃”,二人聯手,任對方是天神下凡,那也必定準贏無虞!

  話又要說回來,也不得不交待一聲,廖不一他們失蹤了十多年,匿跡了十多年,怎麼會和石子材走在一起呢?因為,他們的情形也如龔天祐一樣,重臨訌湖,即受到石鏡濤的禮聘,供奉在石家莊的福壽堂之中!

  廖不一骷髏眼裡精光一閃,他似乎有些懷疑的不是玉如意會落在對方手裡,乃是懷疑龔天祐怎會完不成任務?

  “小娃兒,玉如意真在你的手裡?”

  麥無名打從見到這兩個怪人的長相以後,他心中就感到些許沉重了,不由搜索枯腸,不由追憶他師兄告訴他武林人物的形貌,或許不全清楚,或許不全明了,但多少有了部分底子。

  “老人家,如果說晚輩從來沒有見過那柄玉如意,你相信嗎?”

  石子材輕蔑地哼了一哼,他卻搶先開了口。

  “麥小雲,你真的沒有氣概,沒有膽量呀!寧波城外北門道上,我親眼看見你由大內侍衛手臂上掠走了個包裹,不敢承認?哼!”

  “是麼?”麥無名無可分辨地說:“就算你親眼看見我由大內恃衛的臂彎中掠下了一包裹,但你能斷定裡面就是玉如意?”

  石子材不由怔了一怔,卻仍然堅毅地說:“當然是的!你敢說它不是?”

  “我雖然也不敢說包袱裡面不是玉如意,但它的確不在我的身上。”

  “好吧!就算那柄玉如意當時不在你的身上,但是,以後是了。”石子材說得肯定,說得矯揚。

  麥無名聽了不由一怔,他說:“這又是怎麼說?”

  “你不會也忘記了杭州郭景陽吧!”

  石子材譚榆調侃,石子材理直氣壯。

  果然,麥無名口結了,不錯,且不管石子材他們是不是重去為難郭景陽,他該是這麼認為,而自己也曾經答應過叫郭景陽這麼說。

  “好吧!既然你認定玉如意在我手中,那也只有隨你了!”

  石子材長長吐出了一口氣。

  “麥小雲,你終於承認了呵!”倏然,他聲色懼歷,不可一世的說:“那你就把它給交出來!”

  麥無名淡淡地說:“如果我交不出來或不交呢?”

  石子材霍然抽出了寶劍,冷哼一聲說:“今日由不得你了,榨也要把你榨出來。”

  麥無名為了探視桑頭渚,是以他一未跨坐騎,二沒帶寶劍,而石子材雖然因摩不一他們不慣騎馬也未騎馬,但他的兵刃卻不稍離身。

  “那只有麻煩你動手榨了。”

  石子材自付難是人家的對手,但是,—是見對方赤手空拳,似乎有便宜可撿,二是這次的靠山高得多了、硬得多了,應該不至於會像上次那般的出醜、丟人現眼。

  “好!這是你咎山自取,可別怪少爺手下無情。”他長劍一震,隨即攻了過去。

  石子材藝業博雜,他除了家學淵源,憑石家家學,已足可睥睨江湖、傲視武林,而福壽堂中的幾位供奉或多或少又皆傳了他一招二式,只是他好遊蕩,只是他不長進,辜負了自己,也辜負了別人!

  麥無名身形—動,二手一擺,也就與他戰在一起了。

  石子材今天是抱著破斧沉舟、孤注一擲的心理,依藉所佔優勢施出了渾身解數,務必要把對方傷在劍下,以便在二位叔爺面前顯顯他的威風,以便在自己心頭吐吐往日積鬱的怨氣來。

  霎時之間,劍光熠熠、掌影綿綿;霎時之間,—雙白影,穿棱閃爍,蔚成奇趣,構成奇觀!

  麥無名的心中電轉連連,石子材寶劍雖利,但還不放在他的心上,可慮的是後面二位人物,這二位人物,看他們的長相與特徵,看石子材對他們恭順謙卑的態度,胸中也已瞭然大致。這等魔頭,幾乎已成傳說中的人物,自己何幸?竟會雙雙的遇上他們!

  他不能怠慢,他根本不敢怠慢,立即吸入了一口氣,雙腳倒踩,手式倏變,運上了“須彌步”和“菩提掌”,先把石子材給料理了,然後才可專心一致應付後面之局!

  石子材是劍走靈蛇、奇招連出,正在殺得興起的時候,忽然瞥見一片奇幻的樹葉輕忽的、巧妙的而且是不可思議的透過了這潑水難入的劍幕之中,直向自己心口上粘。

  他大驚失色了,他心神震動了,立即擰身飄退,立即回劍圍護,但是,那片落葉卻似彬之隨形,好像鐵之見磁,躲不了,擺不脫,依然是彼此的相印了一下。

  “啪!”的一聲,響聲清清脆脆,身形搖搖晃晃,石子材雖然沒有受到很大的傷害,但已經是魂飛魄散了!

  廖不一和潘秋松二人眼角瞟見麥無名的步法和手式,心中也自個震驚不已,身形俯衝,正擬出手搶救,卻也是來不及了。

  潘松秋方向一變,原衝向麥無名的身形改朝石子材而去,扶住了對方,慰問著對方。

  廖不一的骷髏眼連連轉動,他感到自己一人好沒面子,不由沉下聲音說:“小娃兒,你火速把東西交出來!”

  麥無名略—調息,他要準備,他要預防,不亢不卑地說:“老人家,晚輩實在是無物可交。”

  廖不一看對方的神色似乎不像有假,但石子材言之鑿鑿,龔天祐言之確切,他也只有這麼認定了。

  “小娃兒,你是*我老人家出手了。”

  “你既然不予置信,那我也無話可說了。”

  “好,你要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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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這二位魔頭的個性一向是喜怒無常、好惡由心,而廖不一自始至終對麥無名輕聲柔言,乃因為麥無名投了他們的緣,不討他們的厭,如今為情勢所*、立場所使,他不得不提起了他的二把“蒲扇”。

  麥無名小心翼翼、慎重萬分,周身運上了“菩提神功”,準備迎接狂風暴雨的來臨!

  廖不—雙掌一動,果然勁風無端颳起,果然行雨由地反飄,吹在臉上,隱隱作痛,打在身上,沙沙作響!

  衣衫狂舞,亟欲離體而去,路草偃臥,緊貼地面不稍或起……

  麥無名金剛入定,他任憑臉上切膚疼痛,他任憑衣袖癲狂飛舞,身形卻似擎天之柱,屹立而不移!

  廖不一眼洞中精光閃爍,心田裡暗自讚許:“這個小娃兒果真是不簡單呵!難怪龔老兒也會鎩羽黯然而歸。”

  他蒲扇連揮,太陽為之失去了顏色,天昏地暗,人影模糊。

  他身形晃動,旗杆頭頓時左有的搖曳,數量陡增,真幻不分!

  潘松秋皺起了眉頭,皺起丁那只有三數根毛的眉頭退了開去,托住石子材踉蹌的步履退出了五丈開外!

  麥無名則眯起了眼睛,他總不能讓灰沙滲入眼睛,以免功力打了折扣,要知道“光棍眼裡不揉沙子”的成浯,沙子若是進入下眼皮,那是准輸無疑!

  他左掌護胸,右掌擋敵,二眼神光閃爍,或左或右地凝視對方的掌影、身形。

  不浮不躁,不為所惑,而又嚴陣以待、間隙不露,使對方無可乘之機!

  廖不一不由地鄭重了起來,也可以說是震驚了起來,他果然是無機可乘、無處可攻,憶自己縱橫了江湖數十年以來,可以說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對手,而這樣的對手竟會在幾十年之後遇見,第二次出山遇見,而這樣的對手竟會年輕如斯,出在少年!

  蒲扇靜止了,沙石也跟之靜止了,太陽馬上就展開了笑臉,空氣雖是清新,但卻凍結在嚴冬裡,使人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他們二人彼此面對面站著,第三個還是站著,像是二尊仙翁,像是二棵勁松,為人安置在那裡,被人移植在那裡!

  四隻手掌揚在半空,玉佛手向著巨靈掌。

  四隻眼睛對在一起,大眼睛瞪著小眼睛……

  玉樹臨風,槁木向陽,他們是互不相讓、互不相讓。

  麥無名自確定了對方是誰之後,他是小心再加小心,一點都不敢馬虎大意,要知自身榮辱事小,師門威望事大。南北二憎,神仙中人,他藝出南僧,焉敢有辱師門?

  瞧對方的神情,嶽立淵峙,看對方的眼色,深邃若誨。廖不一心中千回百轉,他挖破了心思都想不出來,想不出天底下誰有這個能耐調教出功力、心性二絕的小娃兒來?就算是天皇老子,也不一定會做得到呵!

  他煩躁了,他浮蕩了,右掌陡地又起,像泰山之擊危卵,若老鷹之抓小雞,沒頭沒腦的直朝對方頭頂拍了下去!

  霹靂之聲響自半空,呼嘯之聲起在週遭,他們彼此對上了一掌。

  結果,結果是平分秋色、旗鼓相當!

  廖不一站在原地。

  他們二人好像是根本沒動過手一樣。

  不懂武藝的人,他們當然不會用兵刃,學了武藝的人,他們就會佩刀帶劍,但一旦在功力、藝業進入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之後,他們大多又捨棄兵刃不用了。

  久久又久久,一刻又一刻,不動、不動、還是靜止著不動,悶都快把人給悶死了。

  這是黎明將至的步驟,這也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奏,果然,狂飈連聲呼嘯,果然,沉雷相繼爆炸,但是,雨過天晴之後,二尊石像還是二尊石像,二棵巨松依然是二棵巨松,默默地站在那裡,靜靜地栽在那裡。

  廖不—的心中難過、慚愧,甚至於感到羞恥,憑功力,自己號稱“催魂手”,憑天賦,上天賜給他二把“芭蕉扇”。今日裡竟然連—個小娃兒也戰不下來,難道真該封起來,真該冰起來?

  石子材看得目瞪口呆,他現在才徹底的明白,明白自己的確是不如人家,不如人家多多!

  潘松秋心中也是連番的震動,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他又皺起眉頭,一搖一擺地走了過來。

  “小娃兒,我老人家不會趁人之危,也不會使用車輪之戰,你還是將玉如意留下來,走你的路吧!”

  “你們弄錯了對象,那支玉如意在我的手裡呢!”

  不遠之處傳來了—陣清朗之話語,這話語乃是出在一個藍衫年輕人口中。

  陽關大道,不乏往來的行旅客商,一般的行旅客商見大路上有人毆鬥相打,因事不關已,他們大致是繞了過去也就是了,正如此,誰都沒有注意會來了一個淌混水的人、攬麻煩的人!

  石子材抬頭一看,他像是見到了鬼魅似的大聲喊叫了起來。

  “麥小雲!”

  這—聲驚叫震住了場子中每一個人,包括那個被認成了“麥小雲”的人在內。

  石子材是左看看、右看看,他迷糊了,他困惑下,這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根本叫人分不出誰是真正的麥小雲!摩不—與麥無名二人愉瞥了一眼,他們依舊是不稍一動對峙在官道之中,要知道二軍相對,尤其在勢均山敵之下,切記心有旁驚,以免失去了機先。一個是疑雲重重,一個是聊釋心懷,因為,終於有出面擔承劫掠玉如意之人出現在他的眼前,那個麥小雲!

  潘松秋迎上那個身穿藍衫的麥小雲,他也曾經前後觀望、鑑別,心中感到十分驚訝,這兩個人果然叫人分不出誰是誰來!二人年歲相若、二人面貌相同,難道真有兩個麥小雲?

  “你叫麥小雲?”

  “不錯。”

  “你是說玉如意在你的身上?”

  “是的,不過那是以前。”

  潘松秋聽了怔了一怔:“以前?怎麼說?”

  “因為我已經把它送回去了。”

  “送回去?送到哪裡?大內?安南?”

  “都不是,是送還給它原來的主人。”

  石子材一聽不由在一邊大叫了起來:“叔爺,你別聽他胡說八道,這柄玉如意乃是來自安南,一定是他心中害怕而虛言搪塞!”

  “是嗎?”潘松秋說:“麥小雲!”

  “你們難道沒聽說玉如意不列於貢品之內?”

  “聽說了也不能說它來自安南呀!”潘松秋說:“而且,傳說也不一定是真。”

  “傳說是真。玉如意乃華夏之物,只是輾轉流落嶺南罷了!”

  “謊言連篇。”石子材又叫囂著說:“叔爺,你千萬可別相信他呵!”

  “唔——”潘松秋也自感到信疑參半,他說:“麥小雲,我看你還是交出來吧!”

  麥小雲笑了笑說:“只要心地光明,神佛自在胸懷,老前輩,信與不信,全在你一念之間了。”

  潘松秋沉吟了,猶豫了,石子材再次吼叫了。

  “叔爺,別受他蠱惑呀……”

  “好吧!”潘松秋無可奈何地說:“看樣子我老人家也只有動手硬*了。”

  他說動就動,頓時像一團蕃薯般地滾動了起來。

  麥小雲出道比麥無名早,見識也比麥無名為廣,他一見到兩個人的長相,心中即有所感,是以提高了警覺,一上來就踩出了“迷蹤步”。

  潘松秋是蕃薯,滾動中的蕃薯。

  麥小雲像狡兔,跳躍著的狡兔。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5:58
四十五

  蕃薯越滾越快、越滾越急。

  狡免愈躍愈疾,愈躍愈高。

  頓時之間,這一邊是滿場亂舞,與廖不一和麥無名那一邊之戰截然不同!

  狡免愈戰愈見精神,蕃薯越打越覺驚奇。

  潘松秋胸中煞費猜疑,天下事真是無奇不有、無獨有偶,一時之間會冒出了兩個麥小雲,而這兩個麥小雲功力又皆精深惇厚、雄勃達練,這到底出於誰的手筆、誰的傑作?觀容貌,他們亟似印自同一個模子,看招式,他們卻又不屬同一個宗系,真是怪事年年有!

  麥小雲心頭—陣思量,焦本離盂,秤不離錘,這兩個叫人談之色變的怪物,相繼隱匿江湖十數秋,而又雙雙踏入了江湖,石鏡濤神通廣大,竟然全皆網羅入他石家莊之中,真叫人實在難信!

  廖不一已經知道玉如意不在這個麥小雲的身上,他因之收起了真力。

  麥無名眼見那一廂動了手,他不由地散去了神功,凝目注意著二方的情形。

  一頓飯的時光過去了,一柱香的時光又過去了,如今已經進入另一個時辰了,而蕃薯與狡免還是彼此追逐著,彼此游鬥著。

  可笑呀!可笑,可笑他們把全副精神都融在戰鬥之中,連午飯都沒有吃還沒有人知道肚子餓!

  太陽斜斜即將西沉了,彩霞在飛,昏鴉在飛,官道上的一團人影仍然在飛……

  沒有呼嘯聲,沒有霹靂聲,這與廖不一與麥無名之戰又是截然不同!

  什麼事有起頭,也必定有結束,潘松秋和麥小雲之戰也終於結束了。

  共同之點出現了,是什麼?是他們二人面朝面相對站立著,這就和廖不一及麥無名的情形完全一樣了。

  飛揚的灰塵漸漸地停歇了下來,但是,看起來仍然顯得檬檬的,哦!黃昏時候了,黃昏時候天色當然是亮不起來。

  麥小雲仍在凝神戒備著,因為蒼勁的潘松秋功力高似泰山。

  潘松秋早已收斂起輕敵之念,這個年輕的麥小雲藝業深如汪洋。

  他嘆了一口氣說;“麥小雲,能告訴我你的師承嗎?”

  “家師上枯下竹。”

  潘松秋心中陡地—震,他脫口說:“北僧!是北僧的傳人,難怪你的成就如許之高。”

  廖不一也隨口詢問麥無名。

  “你們二人源出一脈?”

  麥無名搖搖頭說:“家師法號孤木。”

  兩個老怪物聽了俱都震驚萬分,巧事怎麼全會連在一起了?

  廖不一低下了頭,他似乎有失意的樣子,口中喃喃說:“南北二僧,神仙中人……”

  倏然,他抬起了頭,朝老搭擋潘松秋說:“和尚,我們走!”

  廖不一不管別人的反應如何,他掉頭就走,潘松秋二話不說,默默地隨在後面。

  石子材心有不甘,但他又能如何?有!他狠狠地看了看麥小雲,又狠狠地瞧了瞧麥無名,咬起牙齒匆匆的跟了上去。

  煙消雲散了,但夜幕卻開始籠罩著大地……

  麥無名抱起雙拳說:“多謝麥兄援手……”

  “哪裡的話?”麥小雲緊接著說:“事由小弟引起,說謝的應該是我。”

  他們靜靜地對望下一會,默默地對望了一會,似曾相識,互具親切,並日尚有二心相通的感覺!

  當然,他即是他,他也是他,二人根本是一樣嘛!

  “那柄玉如意果真是華夏之物?”

  “是的。”

  “它的物主是在嶺南?”

  “是的。”

  麥無名黯然了,他要找的玉如意乃是江南之物,這條線索由此斷了。

  可惜,他看得太過主觀,他問得也太過籠統,不然,當會有所發現。不過這樣也好,假如問出了嶺南那柄玉如意就是江南那柄玉如意的話,那他又得迂迴的重複追查一次,其結果還是一樣,哦!不,多了一條南潯范力仁的線索。

  麥小雲心頭忐忑,他急亟想問,但又是遲疑不敢開口,假如對方果真是他兄弟的話,那他身世就告大白,萬一,萬一不是呢?這個深淵、這個沉雷……他怕,他心中真感到非常的害怕……

  “兄台也是姓麥?”

  麥小雲委婉的、輕聲的問著。

  “是的。”

  第—個關即吻合了,麥小雲的精神不由振奮了起來。

  “大名是……”

  麥無名瞟了對方一眼,心中卻是感慨萬千,乏力地說:“無名。”

  他只是好奇對方的姓名怎會取得同他—樣?而面貌果然也是十分的雷同,難怪人們多有誤認了。

  名字當然是無關緊要,麥小雲隨之再次問:“麥兄家居何處?”

  “普陀。”

  地區也是難作準則,麥小雲只是安定著慌亂的情緒,緩和著激盪的心情,才作以上之問。如今,主要的關鍵終於到了,他不由感到緊張,他不由感到顫慄……

  “麥兄……麥兄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麥無名搖搖頭說:“小弟沒有兄弟姐妹。”

  果然,沉雷擊響了,果然,深淵氾濫了,麥小雲幾乎震昏下,麥小雲開始渦陷了!

  最後,他鼓起最後的勇氣,抱著最後的希望,幽幽地說:“那麥兄的叔伯堂房……”

  “小弟家系人丁單薄,已經三代單傳了。”

  如今,麥小雲所懷的美好憧憬幻滅了,這豈止是黯然,他崩潰了,他萎靡了……

  麥無名心中突然無名的一陣跳動,他切切地說:“麥兄,你不舒服?”

  “沒有。”

  聲若蚊蚋,狀似虛脫,麥小雲猶如患了一場大病。

  麥無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他說:“小弟曾經邂逅了‘黑白雙嬌’姐妹,嫻姑娘為麥兄日日倚閶、夜夜憑窗,望麥兄能過去探望她、安慰她。”

  一提到沈如嫻,麥小雲頹唐的心情又回轉過來了,他就是為了探尋身世,才不辭辛勞去了嶺南,又因時迫切,以致不及轉告沈如嫻—聲,他不禁深深地感到汗顏,深深地感到歉疚。

  “多謝麥兄相告,小弟這就趕去沈家莊一趟。”

  麥無名說:“天色已晚,小弟告辭了。”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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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第 十 回 地藏王廟

  第一顆星星已經在東邊亮了起來,接著,第二顆、第三顆,繼之,十顆、二十顆,終於是滿天星斗。

  月船也慢慢劃上來了,雖然它被隱去了一半,但另一半還是銀光普瀉,努力的、盡責的照耀著大地……

  麥小雲的心情異常沉重,為追尋自己的身世,經年來夙興夜寐,南北奔波,仍然是一無所獲。

  最近,江湖中冒出了一個麥無名,他們姓氏相同,他們年歲相若,最最令他感到興奮的是,他們二人的面貌竟然會長得十分神似,這是他寄望所托,這是他夢魂縈系,但是,但是,結果,結果是一盆冷水當頭潑下,淋得他遍體打顫、混身發抖,他一廂情願,麥無名一無兄弟又無叔伯,唉!

  麥小雲轉入去桑頭渚的石板路,忽然,一絲靈光在他的心頭爍了起來,麥無戶怎會同石家莊之人在這裡遭遇?只是巧合?抑或麥無名就住在這個桑頭渚小漁村之中?

  麥小雲不由加速了步伐,沒多久,就已經停立在麥家老屋之前了。他再次感覺到奇怪:據陸續的探聽所得,麥家自當年出事以後即就零落廠,那二十年無人居住的房屋怎會打掃得千乾淨淨?莫非是有人看房屋空著可惜而借住了進去?不然,必定是麥無名住在這裡無誤了,果真如此,那對方該是麥家的後人了。

  “不對呀!”

  另一個思維在麥小雲的腦海中飄浮了起來:麥無名曾經親口告訴他說,家住普陀,這……他狐疑起來了。

  既來之,則安之,自己既然是為此事專程而來,好歹也得進去探它一個究竟。主意已定,他就輕輕地掠過了圍牆,游日四顧,院子裡花是花、草是草,整理得有條不紊、井然有序。

  他緩步走過了正中鋪設的一條石徑,踏上了屋槽下面的石階,小心的、謹慎的、推開了堂屋的大門。

  不錯,果然有人在,祭櫃之上油燈如豆,一方嶄新的長生牌位正正地安放在中間,上面寫著:“麥先生萬壽!”

  這會是准?村中漁民所立?麥家後人奠祀?麥小雲心中陡地又是一動,對!一定就是麥無名!

  是興奮?是失望?他自己也分不出所以然來,要有,他是為麥無名興奮,卻是自己感到了失意,麥無名還有家,麥無名還有親人,而他自己呢?臉上黯然了,心頭沉鬱了……

  無意識地邁了進去,每一個房間的門都開啟著,裡面也是打掃得—塵不染,但是,卻渺無人蹤!

  麥小雲倒了出來,忽然,有一些圖案吸引住他的視線,藉著門外的月色,憑著祭櫃的燈光,檫得光可鑑人的八仙桌上卻布有幾個不尋常的花紋。

  麥小雲微微俯下身子,凝目注視起來。

  “地獄門!”

  “地獄門?”

  麥小雲二眼不由神光暴射,他震動了,這不正是當年金泉元處所聽到的話?但是,他對這地獄門三字至今仍然諱莫如深,百思而不得其解,只有快快地退了出來,隱入在夜的懷抱中。

  武林中又大大地轟動起來了,江湖上竟然會有兩個麥小雲同時出現,而這兩個麥小雲的容貌非但長得一模一樣,並且他們的功力也皆是高深莫測、浩瀚似海!

  因此,人們是訾議紛紜,有人說他們是兄弟,有人說他們是同門;更有人說他們既是兄弟、也是同門,活靈活現,百真不假,反正說是說的人之事,聽是聽的人之事,沒有人確切地知曉,當然也沒有人出來提異議了。

  難怪呵,難怪有人在北國看見過麥小雲,而同時的,也有人在南方曾看見過麥小雲,彼此相互交談,那一個說是對方的眼睛蒙下油,這—個則說另一個迷糊失了魂,如今雙方恍然大悟了,事情原來是這樣的呵!

  無可否隊的,這話一定是傳話石子材的口中,或者是石家莊的莊丁遵照石子材的授意散搖出去的。因為,廖不一他不會,潘松秋他也不會,麥小雲他們二人呢?當然是更不會了。

  這原是石家莊籌謀的策略,他們想恃藉武林群莢的力量來攪擾麥小雲二人,來牽制麥小雲二人,此起彼落,無休無止,使麥小雲他們難以立錐,叫麥小雲他們寢食難安,而石家莊得以漁翁得利,坐享其成!

  但是,人都有自知之明,他們畢竟不是傻瓜、不是白痴,對付—個麥小雲已經是在靠運氣、碰機緣,兩個麥小雲,嘿!玉如意不要了,武林秘藉也不要了,還是回家抱老婆、逗孩子,多吃幾年飯,生命到底是重於—切!

  這裡是一座莊院,一座很大、很大的莊院。

  莊院的門口兩側,各安放著一隻高與人齊的大石鼓,從石鼓中間步上三級石階,就是—扇黑漆漆的大門了。

  大門上,正正的、斜斜的,釘著好多好多棱形的銅釘,像是滿天繁星,猶如海灘貝殼,點點滴滴、閃閃爍爍,耀眩著人的眼睛!

  拾起頭……啊!不說了,這不是沈家莊院嗎?

  這個時候,沈家莊院的門前來了一個英俊瀟灑的少年人,這個少年人迅捷的、利落的踏上了沈家莊院的石階上,然後,抬手舉起鋼環“乒乒乓乓”敲打了幾下。

  過沒多久,黑滌大門豁然開了,一個年輕的莊丁由裡面走了出來,當他一見來人,頓時雀躍三尺。

  “哦!麥少俠,你終於來了,沈家一家大小,上至莊主,下至……”這個莊丁憨然地笑了一笑說:“嘻!下的是我,我們都盼著你、唸著你,尤其是二小姐!”

  他嘴巴似乎成了爆米鍋,“劈劈啪啪”說了一大准而意猶未盡呢!

  姓麥的少年只是微微笑了—笑,未置一辭,那個莊丁才感覺到不大好意思了。

  “嘻!你請等等,我這就進去通報。”

  看那個莊丁的臉色,聽那個莊丁的語聲,這位被稱為麥少俠的少年人必定就是麥無名了,因為,麥小雲他並不認識,而麥無名卻曾經在沈家莊盤桓過幾天的時光。

  一陣風吹了進去,霎時就飄得無影無蹤。

  隔不多久,紛沓混雜的腳步聲從裡面響了出來,大門口立時出現了四個人,他們正是沈家莊院的四位兄弟“沈氏四雄”!

  沈逸塵滿面歡怡地說:“哦!麥少俠,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麥無名”謙和地層著笑意,揖恭地抱著雙拳。

  “四位前輩好!”

  “好,大家好,快請、快請!”

  沈逸塵身子微微一讓,左手輕輕一擺,他肅客了,延請這位心目中的“嬌客”,未來時的“東床”。

  “晚輩焉敢有僭?莊主先請。”

  “哈哈!”沈逸塵爽朗地笑了二聲,然後轉朝他的兄弟說:“既然如此,老三、老四,你們領頭先行。”

  “是,大哥。”

  沈逸川和沈逸裕同聲地應了一聲,欣然的雙雙回身向莊中走了進去。

  他們像是眾星拱月般地把“麥無名”擁在中間。

  沈如婉原是沈家莊院內的百靈鳥、風響鈴,但是,自這次她們姐妹倆回來了之後,沈如婉的臉上也失去了笑容,這還得了?百靈鳥啞了喉,風響鈐斷了簧,偌大的沈家莊院內頓時就岑寂了起來、沉悶了起來。

  沈大爺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他經常的背著手,他經常的踱著步,沈家莊名列宇內二莊一幫之一,沈大爺武功技藝天下莫敵,但是,如今他竟然唉聲嘆氣,一愁莫展,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沈二爺,他整日隱藏在後院之中,澆澆花、蒔蒔草,依舊像個沒事人,因為這件事他實在無能為力。

  老三、老四年紀輕、火氣旺,他們今日埋怨麥小雲,明天數落麥無名,沈家何幸?沈家何不幸!卻會連續碰上了姓麥的人!

  沈如婉的性情在轉變,打從慈溪六福客棧最後一個夜晚的時候就開始轉變了,雖然,圍繞在她四周的人並未減少,她的父親、她的叔叔、她的姐姐以及那個隨身小婢女翠翠都在,他們都在呀!

  但是,她的心扉中卻有一份孤寂的感覺、落寞的感覺,這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呢?是他、是他,麥無名!陽光只是照耀她的眼睛、她的臉龐,而麥無名卻深探地照耀著她的心田、她的靈魂!

  這要人命的影子總是在她的芳心中明滅著、在她靈魂中閃爍著,揮之不去,忘之不掉,其實,她哪裡敢忘、哪裡敢揮?而且還經常在晨曦中、黃昏裡,對著朝陽、向著晚霞,有時醒目遠眺,有時低首沉思,祝禱著、祈求著……

  奈何白雲傳不了她的心聲,月娘寄不去她的音訊,和風也吹不散她的相思;細雨呢?當然更洗不掉她臉上的憂傷、淒苦!

  沈如婉只是默默的等、痴痴的等。等著“他”的諾言,守著“他”的誓約,苦等著心上人的來臨!

  有人說愛情是女人的生命,這句話或許有些過了份,但是,它至少有一半卻是確切的、真實的,情困痴心女!

  沈家莊院後間西樓的閨房裡,本來只有離人一個,如今卻是愁花一對;沈如嫻的性情原是莊淑的、漫婉的,她的沉默、她的寡言倒也感覺不出什麼,而沈如婉卻是沈家的開心果,唉!如今連西樓上也是冷清一片!

  沈如婉也愛上了詩詞,詩詞中有優美的詞句,詩詞中有真切的語意和情感,它,能表達人的心意,它也能撫慰人的落寞。

  “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身還滿。燕子音汛無憑,子規啼月樓西。離愁卻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她特別喜愛李後主這一篇“清平樂”,因為這是她的心境、這是她的寫照!

  忽然間,又是這個丫頭!翠翠“叮叮咚咚”跑了上來,她心中透著歡欣,她臉上漾著喜悅……

  “好消息,二小姐,好消息畦!”

  “丫頭!有什麼好消息?”

  沈如婉聽了芳心不禁“怦”然而動,她滿心等的就是這句話,她滿懷希冀的也就是能有這麼一個好消息,但是,“死鴨子嘴喙硬”,卻口不對心的、有意無意的反問著。

  “麥公子……麥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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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知主莫若婢”,俏丫頭翠翠焉不知道二小姐的脾氣?她們身形不離,她們情同姐妹,使壞了,放刁了,她美目流轉,她嬌喘吁吁,也就有意的延宕起來了。

  沈如婉情急了,沈如婉原形畢露了,她哪裡會受得了這個慢郎中?

  “麥公子怎麼啦?你快說呀!”

  沈如嫻秋水瀏鏡、攖桃綻破,她不由暗暗地笑了起來。

  “麥公子……麥公子他來了。”

  “你是說‘無名’?”

  這多餘的一問,沈如婉乃是脫口而出。

  “是的,就是上次來的那一位。”翠翠終於加上了一句。

  喜上眉梢,笑在跟裡,花朵又在沈如婉臉上開放了。

  “姐,無名真是信人,約定的日子還長得很呢!他就趕著來了。走,我們下去探探可曾也捎來小雲的消息。”

  她拉起了沈如嫻的衣袖,哪裡還管三七二十—,就迫不及待的直往樓梯衝!

  翠翠撇著嘴、彎下腰,卻不住地站在後面偷笑著。

  沈如嫻姐妹雙雙的由屏風後面轉出了大廳,“麥無名”瞥見心頭陡地一震,伊人憔悴,瘦若黃花,他不禁眼酸、他不禁心痛,隨之緩緩地站子起來。

  “如嫻、如婉,你們……”

  他連寒暄之詞也說不出來了。

  喜悅竟然也會飛錯了對象,找錯了目標,沈如嫻的眸子中異光閃爍,芳心中麋鹿亂撞,她,一陣震驚,一陣遲疑。

  “是你?小雲,真的是你呵!”

  一隻白蝴蝶翩然撲了過去,水晶霎時檬上了她的美目,旋即又化成了珍珠,而珍珠的串線卻是不勝負荷,它折斷了……

  一顆、二顆、又是—顆,珍珠直往下滾。

  沈如嫻也頤不得有這許多人在場了,她柔荑緊緊地握住了麥小雲的雙手,二隻眼睛望著心上的人不稍—瞬,一顆赤心,照著意中的人不稍—動!

  這位麥少俠當然不是麥無名,他是麥小雲。

  麥小雲心中痛惜萬分,歉疚萬分,一棵深谷中的幽蘭,一株溫室裡的水仙,為了他,竟然消瘦如斯!為了他,竟然萎靡若此!他不避嫌疑,他大膽放肆,當著沈氏四雄的面,輕輕地抹去了沈如嫻粉頰上的淚珠。

  沈如婉怔住了,她瞪著一隻大大的美目,心中有著一股談淡的失意,不過,縱然來人乃是麥小雲,那也是好事一件,就低頭,靜靜地坐在一旁了。

  沈氏兄弟傻了眼、紅了眼,這個麥少俠並非那個麥少俠,他們又把馮京當馬涼了,沈逸塵想起剛才對人家熱切的樣子,真像驟然遇上了數十年的老朋友,結果,結果他們是素昧平生、互不相識,汗顏呀汗顏!

  但是,他還是暗自慶幸著,幸好他的一對掌珠及時走了山來,尚未鬧出更大的笑話,不然,一問一答,牛頭不對馬嘴,那才尷尬呢!

  “是我不好,是我沒給你捎個信息。”

  麥小雲虛心地抱愧地說著。

  沈如嫻啜泣了,這雖是喜極而泣,但眼淚卻還是照樣往下掉,不過,那表示寬慰、那表示珍惜。

  “這陣子你到哪裡去了?我揪心呢!”

  燕子溫聲呢喃,黃鶯軟語啁啾,依人的小鳥,人憐的花朵……

  “我去了嶺南,事關我身世之謎,不得不緊急趕著去。”

  “可有佳音?”

  麥小雲苦笑一聲說:“仍在摸索中。”

  沈如嫻芳心中倏然一動,她亮起了二顆大眼睛說:“你可曾遇見一個叫麥無名的人?”

  一提到麥無名的名字,沈如婉心房就吊了起來,耳朵也豎了起來,聚精會神的、專心一意的在傾聽著了。

  “我們見過了。”麥小雲不安地說:“就是他告訴我你的近況,我立即急急趕了來。”

  “你們的而貌?”

  麥小雲瞭解對方詢問的意思,他不由隨口說:“相似。”

  “你們的年歲?”

  “相若。”

  “那你怎麼不向麥無名追追看?或許他就是你的影子。”

  麥小雲黯然搖搖頭,他說:“我原先也是抱著很大的希望,以為他就是我的兄弟,但是……”

  “但是他說一脈單傳?”

  麥小雲慼慼地說:“是的。”

  “我們也曾這麼問過麥無名,麥無名也是這麼回答著。”沈如嫻款款地說:“但是,說不定他自己也知之不詳,你可找他的師父、他的母親,好好問上一問。”

  “到時候我會的。”

  “麥無名現今身在何處?”

  “我們是在太湖遇見的,也在太湖分的手,他似乎也是在探查一件事情。”

  “不錯,他是在探訪父蹤,由一柄玉如意的身上追尋他父親的行蹤,而至今也是音訊渺茫。”沈如嫻說:“你得到的那一柄可曾經給他看過?”

  “他倒是問了,只是我已經將那支玉如意送還了原主。”麥小雲眸子中突然神光一閃,他跌足了:“哎呀!糟糕,是我粗心,怪我大意,經過追查,我所得到的那一柄玉如意就是當年由太湖撈起來的那一柄,這麼說麥無名就是太湖麥家的子弟嘍?”

  “是的,他曾經告訴過我們姐妹關於他的身世,並日說要去太湖看看故居。”沈如嫻飛眼瞟了她的他一眼,柔聲地、善意地埋怨起來了:“你怎麼會這樣糊塗?”

  麥小雲歉然地說:“我本來也是想從那柄玉如意追尋我的身世,因為那柄玉如意看起來是那麼的親切、那麼的熟悉,冥冥中好像有一股力量牽我去嶺南,冥冥中好像這柄玉如意有我身世之淵源,結果,卻追到了太湖。”

  “就這樣你遇見了麥無名?就這樣也發現那柄玉如意只是關係著麥無名而不是你?從此放棄?從此罷手?”

  沈如嫻終於質問起來了,這是閫令?抑或道義?大概是兩者具備吧!

  麥小雲生硬地笑了—笑,他說:“不,我還要追查下去,不為自己,就算為麥無名也應如此。”

  沈如嫻釋然笑了起來,這—笑猶如皓月當空,一似牡丹盛放,麥小雲心裡不由陶醉了,不由蕩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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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凡事但憑我心,笑罵任由他人。”麥小雲和忱如嫻旁若無人,卿卿我我,就這麼著談個沒完。

  沈逸峰他們雖都是靜靜地坐在一旁,但數對精光灼灼的眼睛卻骨碌碌的在他們二人身上轉來轉去,未曾或離呢!

  沈如嫻秋水回流,她及時的警覺了,少女矜持,不由羞赧的掙開了麥小雲的雙掌,含著淺笑垂下了螓首。

  “哈!”沈逸塵看在眼內,樂在心中,武林人豁達,江湖人開通,如能有婿若此,他夫復何求呢?

  “吩咐下去,叫廚下準備灑筵,為麥少俠洗塵。”

  他這次所指的麥少俠,乃是麥小雲而非麥無名了。

  是黃梅季節到了。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雨,像牛毛;雨,像纖針。落得人們心裡難受,落得人們足下叫苦……

  官道上,小路中,都是泥濘一片,行不得。

  青山迷茫,雲霧捲曲,林樹蒼翠,草蒿蓬勃。

  在九華山東邊的山脈下,在徑縣老樹霸的一條小路旁,搭有一個小茶棚,這個小茶棚搭得十分簡陋,它只是用木於隨意的扎一扎,它只是用茅草隨意的蓋一蓋,裡面的桌椅粗糙得很,也是主人自己找木板拼成的。

  理所當然嘛!因為它不是杏花村裡的酒家,田為它只是山脈下小路旁的一個野店,一個小菜棚!

  茶棚中有二位客人在飲茶,可能這二位客人都有事在身,非得急急的趕著路不可,不然的話,誰會在這種倒霉的季節朝外跑?

  出奇的是其中的一位客人年紀輕輕,呸!年紀輕輕有什麼稀奇?有,稀奇的是,他斯斯文文,稱奇的是,他秀秀氣氣,更有稀奇的,在這種氣候裡,他身上穿的卻是一襲白色長衫,—無雨具,而少年人身上卻滴水未沾呢!

  也許是山區裡的關係吧,五六天以來,雨滴滴答答的始終下個不停,從未間歇,從未中斷,下得人們心中好煩、好悶,也好慌。

  這個時候,有一個黑衣大漢倏然衝進了小茶棚,他的頭上沒戴斗笠,他的身上沒披風樓,滿頭滿臉都是雨,滿身滿衣皆是水,褲腳上、鞋襪止全是泥漿,真是一塌糊塗。

  這個大漢雙目無神,步履踉蹌,脖子邊、肩胳上有一處三寸長的刀創,雖然不斷地經雨水沖洗,但是,鮮紅的血依舊在汩汩地滲、汩汩地流。

  也許是他長途奔馳,可能是他受傷過重,踏進茶棚,就近在—張凳子上坐了下來,然後,上身一傾,動也不動地癱瘓在桌子上了。

  賣茶的一見就緊張起來了,他立即放下手上的工作,快步趕了過來,輕輕拍著伏在桌子上那個人的肩膀、未曾受傷的另一個肩膀說:“客人醒醒,客人醒醒。”

  那個大漢卻—無反應,依舊一動不動地癱伏在桌上,像是過份的疲乏,也像是已經失去了知覺。

  這是一件突發的事故。當然,耽在這裡面的二位茶客全都轉頭注意起來了,尤其是那身穿白色長衫的年輕人。

  這位年輕人就是麥無名,因為,舊居八仙桌子上的“地獄門”三字叫他煞費猜疑。地獄門,江湖中既然未曾聽說有這麼一個幫派,而又沒人知道有叫地獄門的地方,是以,他就朝與地獄門有關的方向尋找了。

  四川酆都,據傳就是陰陽之門,安徽九華,也有不少主管陰曹地府的地藏王菩薩的廟宇林立在這裡。麥無名略一衡量,太湖距九華較近,因此自然而然的他就跑到這裡來了。

  賣茶的正在皺著眉頭搓著手,他莫知所措,他束手無策,麥無名不禁就緩緩地站了起來,他想先過去看看那個黑衣大漢創傷的輕重,然後才能設法救治。

  就在這個時候,店門外又陸續闖進了三個壯漢,這三個人的裝束也是一身黑衣勁服,與伏在桌子上的那—個完全—樣,這就是說,他們乃是一幫之人了。

  他們一眼瞥見了他們的同夥、他們的弟兄,立即相繼走過來下,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人說:“架回去!”

  “是。”

  另外兩個同聲應了一聲,他們就一邊一個,七手八腳地抬起了那個受傷的漢子,一轉方向,邁步就朝門口走去。

  受傷的漢子似乎意識模糊不清,他勾垂著腦袋,口中喃喃的囈語連連。

  “地獄門……俺不要再去地獄門……”

  麥無名是有心人,而他又本耳聰目靈,那個大漢的的囈語聲音雖然很輕,但字字清晰的鑽入他的耳鼓,敲著他的心頭!

  “等一等。”

  他原本已站立在桌子之旁了,如今把身子也回了過來。

  發話的壯漢朝他看了一看,隨即抱起了雙拳說:“閣下有何見教?”

  “哦!”麥無名見機轉變了話題,他說:“外面下著細雨,而這個人又是受傷非淺,你們何不先替他裹傷再走?”

  “我們必須趕著回去。”那個黑衣壯議說:“這個人乃是敝莊莊丁,因為犯了過錯,乘隙潛逃了出來,我等三人奉命追他回去。”

  “不管他是否犯了滔天大罪,但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再說你們將他治療一下,趕起路不也方便?”

  說話的漢子略一疑,他竟然從善如流,隨即轉向怔忡不安、一自站在旁邊賣茶的人說:“好吧!那就麻煩老闆,可否借床一用?”

  “可以,可以,你們請跟我來。”

  賣茶的領先走向一個隔間而去,挾著受傷同夥的兩個壯漢跟之而上,說話的那一個也就隨在後面。

  麥無名又回坐在他原先的座位之上,腦海中不住的縈繞著地獄門、地獄門……

  過了一會,這—行人怎麼的進去,又怎麼的出來下,只是把形式給倒反了一下,先進去的後出來,後進去的先出來,而中間的還是夾在中間!

  那個受傷漢子的頭上已經被擦淨了雨水、被扭幹了衣衫,也給洗清了肩膀上的血污,當然,傷口敷上了傷藥,頸肩處紮了白紗布,他的精神、他的體力也就恢復了不少。

  江湖人的生涯原是刀頭舔血的生涯,是以,止血接骨,是他們武學必修之課程,傷痛藥品,也是他們隨身必備的東西,有些人還謹慎的加倍的帶上內服之劑呢!

  說話的壯漢又朝麥無名一抱拳頭,他含著笑意說:“多謝閣下關懷與指正,在下就在這裡致謝了。”

  “仁兄客氣了,出門在外,相互照應,乃是人之本分,認識的如此,不認識的也該如此。”麥無名欠一欠身,他也含著笑意說:“來,各位,這裡坐,吃點東西再走還不遲,就讓在下做個小東吧!”

  這個黑衣壯議也豪邁得很,他並不推辭地說:“這不叫閣下破費了嗎?”

  “哪裡的話?吃點喝點能花多少。”麥無名回頭高叫了:“店家,請沽四斤老灑、三份牛肉、二十個包子。”

  “好,馬上來。”

  這家小茶棚還兼賣烈酒、滷菜和麵食,因為凡到這裡的客人不是來作樂、不是來享受,他們大都是歇足解渴填肚子,然後拍捫屁股走路。

  說話的漢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閣廠盛情,我們領了。”他轉朝同行的弟兄說:“過去,我們就叨擾這位兄台一頓。”

  另兩個壯漢扶持受傷的—個坐下了,然後他們各坐一旁以作照顧、以作監視。

  麥無名隨即探手搭了受傷漢子的腕脈,因為他想澄清心頭的疑雲,那漢子的神情顯得有些怪異。

  “你們這位同伴脫了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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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說話的漢子臉色頓時微微的一變,他猶豫了一會,矜持地說:“他患有病。”

  麥無名對醫學雖然只是一知半解,但對人身穴道以及血脈之運行卻是了然於胸,他感到那個人脈博正常,他覺得那個人血路通順……

  “有病?你是說他身上有病?”

  “哦!”那個壯漢解釋說:“他心理上有病。”

  “哦!”

  麥無名釋然了,但心中疑念依舊不減。

  “那他的傷痕……”

  “就因為他心理上有病,所以無端的與同事作意氣之斗。”

  “閣下貴姓?”

  “陰,陰曹地府的陰。”

  麥無名聽了又是一震,他追詰下去了。

  “貴莊是……”

  陰姓壯漢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他沉吟一下說:“敝莊深居山坳,僻在荒谷,一向鮮為人知,不說也罷!”

  人有難言之隱,麥無名也就不便再續究下去,只有將疑念暫埋在心中。

  江湖人豪邁,既然接受了別人的招待,哪裡還會有客氣?風捲殘雲,狼吞虎嚥,他們喝足了灑,他們也塞飽了肚子。

  “承蒙招待,謹志謝忱。”

  “鄉釀山肴,難盡敬意。”

  “還未轉教兄台尊姓?”

  “在下姓麥。”

  “我們這就告辭,麥公子,後會有期。”

  陰姓壯漢站起了身,抱起了拳,另兩個也跟著扶起了中間受傷的那個人,腳下緩緩的動了。

  “後會有期。”

  細雨靡靡,似霧如煙,雖然已經小了不少,但仍然是下個不停,惱人的天氣!

  地獄門具體的線索出現在這幾個黑衣壯漢的身上,麥無名焉能輕易將它放過?但是,為免打草驚蛇、投影嚇魚,他只有暗中注意著這些人進行的方向,待喝完一蠱熱茶的時候,就結清了賬款,也循路踏上了他們的行程。

  悠而鬧之、不即不離的盯在陰姓壯漢他們身後一二十丈之處!

  兩個黑衣勁服漢子雖然架了一個受傷的人,但他們走得也並不太慢,照道理講,陰姓壯漢口中所說的莊院相距應該不致很遠,不然,一個受丁刀傷的漢子,一個迷了心神的漢子,一口氣豈能跑得那麼久?

  可是,他們卻行行復行行,前進復前進,顯然是在繞道兜圈子,並且,姓陰的壯漢還有意落後了好幾丈,左右顧盼,前後環視,唯恐為人所跟蹤,結果,他們還是被人給跟蹤了。

  經過了“中村”的地方,已經進入了九華山的山區之內,翻上了一個弧形的山崗,就看見有一座巍峨的建築物矗立在山崗的後方了。

  這座建築物黃牆紅門,這座建築物飛簷琉瓦,看形並不像是一個莊院,似古剎、若廟宇,麥無名在朦朦霪雨之中,在遙隔三數十丈距離之處,看不真切,望不分明,本擬繼續綴躡過去,轉而一想,—來有失風度,二來也急不在一時,知道了地點,知道了目標,何不到夜裡再來探它一個詳細,探它一個究竟。他主意既定,頓時回頭轉向,直朝中村的鎮上奔去。

  夜、雨夜,是詩人靈感的泉源,什麼風窗輕叩,什麼蕉雨淋漓……

  夜、雨夜,是樂人譜詞的境地,什麼小絲幽悠,什麼大弦滂沱……

  其實,雨夜倒是一個引人進入夢鄉的良好催眠曲調!

  一個黑色人影,快逾箭矢、疾如彈刃的在九華山東邊山坡上飛馳著、飄掠著。

  這個黑色人影的速度不光是快與疾,倘若能稍為留意一些的話,那就會發現—樁奇事、一幕奇景呈映人的眼簾,這奇事叫人心頭震撼,這奇果使人終生難忘!

  因為,這個黑色人影的身體四周好像被一層東西所包裹著、所隔絕著,而這層東西卻無體無形,是以那人影的腳底離地盈寸,是以那牛毛細雨離他頭頂,飄到週遭,也在盈寸之處不是轉了向,就是化為烏有了。

  他是准?不說大概全都知道,也就省略不說了。

  麥無名身蘊佛門中萬乘的神功禪學,所以他在雨天不用雨具而雨水沾不上他的身,所以他在雨天仍然衣著白色長衫而泥濘污不到他的腳,更遑論衣衫了。

  麥無名飛向山林,麥無名飄上高崗,兩個箭步,他就已經停立在一座龐然的建築物面前了。

  下雨天星月無光,下雨天漆黑一片,麥無名此時運足了目力,二道綠中透黃的光,似貓眼、如閃電,直由他的眸子中*了出來。

  抬頭凝望,建築物大門的上面有塊黑漆匾額,燙金的字體,清清晰晰地印入他的眼裡。

  “地藏王廟。”

  麥無名劍眉微挑、嘴角含笑,頓時斜退三尺,像是一門巨大的炮仗,霍地湧身而起,越過了圍牆,飄進了天井,竟然是一無聲息。

  他舉步走入神殿之內,蒲團前面是跪凳,跪凳前面是祭桌,祭桌上去則是神龕下,冷慼慼、空洞洞,使人有不寒而粟的感覺。

  麥無名遊目四顧,祭桌的兩個角落,各點有一盞火花如豆的長明燈、永生燈,閃爍、搖曳,微弱的光茫照著這廣大的神殿,顯得黝暗異常。

  神龕內坐的是頭戴蓮花僧帽、身披大紅袈裟的地藏王菩薩,雙眼閉闔,一手上抬,莊嚴、肅穆而安詳。

  抬起頭,瞟起目,神龕上面,棟樑之間也有一塊貼金的匾額,上書“幽冥教主”四個大字,被煙薰得黑嘟嘟,被塵封得灰土土,這是歲月的腳步,這是歷史的軌跡。

  麥無名心中又是微微的一動,他暗想這應該不會再差差錯了。幽冥教主,乃是統率十毆閻羅之神柢,當然職司治理陰曹地府,那地獄門必定就在這裡無誤了。

  他來回地走動,他任意地走動,竟無一警兆,是對方以為地處深山野嶺而大意了?抑因陰雨連綿而好睡呢?

  麥無名舉步踏入了右側偏門外的走廊中,這一排房屋黑沉沉的了無生氣,是膳房,是廚房,是貯藏室……

  他倒回了腳步,轉身朝左偏門而去,探首略一觀望,見外面—個房間中果然隱隱地透出了一絲微弱的燈光,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安定一下躁煩的心情,雖然事情仍舊不如他心目中所想像的那樣。

  但是,也許對方不喜在深更半夜掌太多的燈,也可能值夜的人在休憩打瞳睡討厭有耀眼的光芒。

  麥無名毫不遲疑地走了過去,這些都是廂房、都是客房,但冷清清的空曠著沒有人住,他嘀咕了,他怔忡了,這哪裡像是一個幫會落腳之地、聚集之所?

  他不由加速了腳步,逐一巡視,仔細觀察,只有一個房間,也即是亮著燈的房間之中躺臥有三個人,而那三個人卻都不是白天所進來的三個黑衣人中任何一個。

  麥無名恐慌了,麥無名緊張了,他研判、他思慮,然後霍然竄入了後面的一個月洞內,月洞內外乃是院子,裡面野草滋生,林木蕭蕭,一點也看不出有異常的地方。

  再次巡視,再次搜尋,包括右邊膳堂部分的每—個地方,但依舊是—無所獲。

  懊悔、自責、難過,—齊湧上了他的心房,懊悔自己的疏忽,白責自己的大意,難過的乃是白天沒有立即跟著進來,以致中斷了這個具體的線索。

  三個廟祝或者香火工人好夢正甜、沉睡如故,這也不是武林巾應有的情況。麥無名無策了,明天吧!明天假裝進香拜拂的善男信女,何用假裝,他原是一名善男,大大方方的來拜拜菩薩燒燒香,順便探看、順便詢問,孝應該能感動天的,木蓮曾經由地獄裡救出了他的母親!

  第二天卯時不到,麥無名就匆匆地趕來了地藏王廟,他虔誠地敬上了清香,禱祝著表明了心意,然後四處遊覽、四處溜蕩,還是—無所見。

  他找廟祝閒話家常,他向香火工人探套口氣,而他們也都說了,異口同聲地說;“不錯,昨天的確有四個黑衣壯漢一同來過這裡,但休息一會他們又—同走了。”

  麥無名瞪眼了,麥無名結舌了,麥無名洩氣了……

  麥無名豈會甘心?哪肯捨得就此放棄?但既然在廟祝他們的口中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也只有自力更生了。

  他緩步踱出了地藏王廟,左右前後略一觀望,前面是遼闊的坡地,後面是峻峭的山嶺,左右二旁卻各有一條曲折婉蜒的羊腸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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