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桃花花紅劍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4 13:54:3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64 25305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4 14:39
二十

  “哈哈……”

  沙無赦爽朗的一笑道:“這是十年來首度有故人來訪,當然是回疆的上賓!”

  帳篷內牛油火把高燒,剝剝喘喘直響,一個極大的銅鼎,吐著熊熊的火舌,溫暖如春。

  銅火爐左右各安有一個坐位,分列著回疆難得一見的檀木太師椅,鋪著兩張烏黑髮亮的熊皮。

  太師椅前,卻是藤編的架桌,上面大壺的羊酪,生烤的牛肉。

  無我入座之後,口誦佛號道:“大施主,貧僧十年未沾腥味,實在無福消受。”

  “哎呀!”

  沙無赦不由失聲的叫了起來,回頭向身後的侍女吩咐道:“大師茹素,快,快換齋味來!”

  侍女等連忙撤去牛肉羊酪。

  另外,也真快,已有兩個侍女,捧出一小藤籃春蓮雪梨,還有大拇指大小的紫晶晶葡萄,還加上白面饅頭,一小缽艾蕪清湯。

  沙無赦拱手道:“大師,你我乃是故友,雖得相會,容我以湯代酒,聊表沙某一點敬忱。”

  說著,一大缽羊酪,仰臉一飲而盡。

  無我和尚隨手拈起一個白面饅頭,三口兩口吞了下去,也舉起缽子吸了兩口,才道:“王爺當年英俊挺拔,幾度進入中原,豪名遍及宇內,欽點探花,文采風流,武功卓絕,今日統領全疆,南面襲爵,男子漢、大丈夫,可謂實至名歸!”

  他侃侃而談,語意似甚誠摯。

  沙無赦聞言,輕聲一笑道:“少莊……哦,我又忘了,大師,四大公子以你為首,而今,超凡入聖,真乃是宿有慧根,令我羨煞。”

  無我和尚忽然提高了嗓門道:“四大皆空,虛為無我,貧僧對當年一派荒唐,除了一件事之外,幾乎完全忘卻,都不在念中了。”

  沙無赦道:“哦,那一件事致使大師唸唸不忘,沙某可得聞乎?”

  無我和尚道:“當然,而且貧僧就因要與王爺說明而來!”

  沙無赦色然而喜道:“噢!願聞其詳!”

  不料——

  無我和尚挺胸晃垂在眼前的黑紗,語意十分肅殺的道:“你沙王爺對貧僧的諸多照拂,就是貧僧壓在心中十年難忘的事!”

  此言一出,沙無赦不由身子一震。

  因為,無我的語意雖然平靜,但隱隱中含著無限殺機,滿腔怒火,分明是抑壓在內心足足十年的一股怨懟之氣,要在言語之中洩散出來。

  這是來意不善。

  沙無赦故做不知的道:“大師,你是說笑話,當年沙某浪跡中原,多蒙一十三省各路俠義擔代,至今感激不盡……”

  “阿彌陀佛!”無我和尚又恢復了平靜,但鼻孔中冷哼道:“貧僧費了十年功夫,想要忘記過去所有的一切,對於名利二字,幸而已無感受,只是你沙王爺的影子,始終沒能夠抹煞!”

  “這……”

  沙無赦一時不知如何插口。

  無我又道:“洛陽的相逼、暗香谷的難堪,超過了貧僧忍耐的極限,彰德府崑崙派那檔羞辱,貧僧想忘而不能忘,不但日夜難以拋開,甚至令貧僧的入定功夫,也因此而不能安然……”

  沙無赦只好道:“當年之事,你我都有些意氣用事,原因是彼此血氣方剛。”

  無我和尚道:“不瞞沙王爺說,貧僧對七情六慾,皆拋得開,只是你我之間的陰影,抹不掉、趕不走,今天,千里迢迢來到回疆……”

  沙無赦深恐他說出“絕話”來。

  於是忙攔住他的話頭,哈哈而笑道:“大師,沙某再敬你……”

  “沙王爺!”

  無我和尚毫不遲滯,搶著道:“事實的確如此,貧僧內心的痛苦必須有個了結!”

  他的意思十分明白,沙無赦覺著當面的無我和尚,實在沒能忘我,依舊是當年的司馬駿,擔心重陷江湖的泥沼之中。

  原因是,今日的沙無赦,已經不是十年前“探花”的自由之身,而是回疆的王爺,整個回族大事,集中在一人身上,不能再似當年可以漫遊武林,傲嘯江湖。

  故而,他笑嘻嘻的道:“沙某對當年的一些作為,實在悔之莫及,尚請大師海涵!”

  無我只是冷笑聲道:“哼!貧僧心中這個結若不解開,連修持也修不下去,所以,特地前來,與沙王爺作個了斷。”

  “貧僧也許會有‘兵解’的宿命,願意在王爺的紫玉橫笛之下,得一個解脫,這副臭皮囊交給王爺,但求王爺指一塊七尺之地給貧僧!”

  一片殺氣騰騰,充滿仇視的話,被無我和尚說得平平談談,彷彿談天一般。

  沙無赦暗忖:“看來司馬駿的定力,必然高人一等,換了一般尋仇找岔的人,必然已暴跳如雷,怒吼連聲,臉紅脖子粗的振臂而起了。”

  想著,也按捺下性子道:“大師,你不是當年的司馬駿,我也邁入中年,不必再想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難!難!難!”

  無我和尚一連說了三個“難”字,人已緩緩站了起來,雙手合什道:“多謝賜齋,貧僧在東北三十里處,一處迴風谷候駕,希望三更月壓天山之時見面,阿彌陀佛!”

  佛號未落,無我的人已到了帳篷門口。

  “大師,大……”

  沙無赦口中喊著,而無我灰色僧袍飄飄,已遠去十丈之外,好快的身法。

  沙無赦悵然若失。

  身後,圍在他四周的回族勇士,個個摩拳擦掌,吱吱喳喳的議論紛紛。

  其中一個小頭目,趨前低聲道:“啟王爺,帶多少人去?”

  沙無赦默默無言,一面插手,一面擺頭。

  那護衛頭目又恭謹的道:“王爺,這和尚來意不善,不能不防著點兒。”

  沙無赦幽然一嘆,神情黯然。

  那不識趣的小頭目,仍然一派忠心耿耿的道:“王爺的意思是……”

  沙無赦猛的回身,大聲吼道:“我的意思是要你閉上嘴!”

  他大踏步走向後帳,頭也沒回。

  一眾護衛全都愣住了。

  他們從來沒見到過王爺這麼暴躁過,也沒有發這麼大的火。

  迴風谷。

  迴風谷是大漠中特殊的地方。

  四周都是高不可仰的積沙,比大山還要高,大沙山的中心,像是一個深潭,一個沒有水的深淵。

  在沙漠之中,這叫作迴風口,像是“颱風眼”。

  四下的朔風,沿著四周的沙堆,夾著無比的力量,快速的刮下來,因為沒有“出路”,形成一股迴旋的衝激。

  在大漠中,此乃是一種險惡的地形。

  一般人若是不幸誤入迴風谷,只消片刻時辰,像被龍捲風吹捲的落葉,落個粉身碎骨支離破碎,連血肉都看不到。

  無我和尚約沙無赦在迴風谷見面,就是一種最大的挑戰。

  進入迴風谷,就是常人辦不到的一件事。

  在大漠的無數的迴風谷之中,無我和尚所指的迴風谷,距離“綠宮”,近在三十里左右,乃是最險惡的一個,沙無赦當然知道。

  沙無赦生於回疆,長於大漠,對於迴風谷當然一清二楚,也能適應。

  他所以愁眉不展,並不是懼怕迴風谷的凶險,而是相隔十年之久,出乎意料的,司馬駿還沒能忘記當年的一些梁子。

  他千里迢迢的來到回疆,不惜以兵刃相見,要了結這段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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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第 五 章 風谷無赦救無我

  時間飛逝而去。

  已經是二更天了。

  沙無赦一身勁裝,插好了紫玉橫笛,掀開帳幕。

  “參見王爺!”

  不料幕外齊集了近百的勇士,每人左手一個燃得熊熊的火把,右手一柄在火光之下閃閃發光的鋒利回刀。

  一見沙無赦出來,齊聲行禮,眾口一詞的高呼。

  沙無赦不由眉頭一皺,沉聲道:“這是誰的主意?”

  護衛的頭目跨前一步,恭聲道:“屬下……”

  沒等他說下去,沙無赦怒沖沖的道:“你是回疆的王爺?”

  小頭目忙道:“小的該死!”

  沙無赦尚未來得及發話。

  百餘勇士齊聲道:“保護王爺,是我等份內之事!”

  沙無赦不由一聲嘆息道:“唉!你們的一片忠心,本王知道,今晚之事,並非回、漢之爭,乃是本王與那和尚的個人恩怨,他與我單挑獨鬥,更是武林中的規矩,你們誰也不能插手。”

  眾人面面相覷。

  沙無赦揮揮手道:“各回營帳!”

  那小頭目勉強的回話道:“王爺與那壞和尚交手,我等有信心一定會勝,我們壯壯聲勢,不插手也就是了。”

  “對……對……”

  百餘人眾口一詞,叫得轟雷般響。

  沙無赦甚為感動。

  但是,他不要“聲勢”,尤其不願刺激無我和尚。

  因此,他雙手高舉,朗聲道:“四更之後,如果我尚未回到綠宮,你們可以去迴風谷探看,本王心意已決,有誰膽敢在四更之前去到迴風谷,按叛逆不道處罰,本王言出如山,絕不寬貸!”

  說完,一個起勢,人已從一眾武士的頭頂掠過,勁風帶動百十個火把的火苗,“呼”的一聲,像被野風猛然一吹似的。

  三十里,常人也要個把時辰。

  而沙無赦展輕功而行,那消片刻。

  高可千仞的迴風谷,高如天齊。

  一鉤殘月,像是斜掛在沙山一角,夜風掠梢而過。

  沙無赦凝聚真氣,沿著不住緩緩下瀉的浮沙,一連幾個起落,已到了順風南邊的尖沙堆頂。

  黑壓壓的,像無底的深淵,看不出究竟有多深。

  他凝神將全身精氣運聚雙目。

  這才看見,就在不超過十丈大小的谷底,一個小小的灰影,無我和尚跌膝盤坐,細細地,數不清的沙浪,旋轉著刷向谷底。

  沙無赦不由暗忖:“司馬駿的功力,似乎比十年前進境了許多。”

  月牙,又向沙山下墜落不少。

  距離所約的三更已到。

  沙無赦奮臂振身,順著風勢,提氣向谷底滑去。

  說是“滑”去,半點不假。

  在這種罕見的情形之下,力道必須要恰到好處。

  全不著力,雖然身如落絮飛花,但是,完全失去下沉的功能,只有在旋風中打轉,何時能到谷底,那就難以預料了。

  若是沉力下墜,皮肉之軀,斷難與強勁風力抗衡,說不定幾個旋轉,人已被活生生的拆散。

  沙無赦對大漠旋沙,並不陌生。

  因此,順著風勢,毫不困難的已落實在谷底,一式千斤墜,立樁嶽立在無我和尚三丈左右。

  “阿彌陀佛!”

  無我和尚淡然的口誦佛號道:“王爺真是信人也,貧僧也是剛到。”

  沙無赦拱手道:“大漠風沙遮天,怨我勁裝赴約。”

  無我和尚似乎微微一笑,然後道:“失去光明之人,對這些就毫無考究了。”

  他說完之後,雙手突然將始終沒取下來的竹笠面紗揭去,人也站了起來。

  十年前,司馬駿乃是翩翩佳公子,武陵年少,英俊挺拔,玉樹臨風,尤其因武功修為不凡,雙目炯炯有神,令人不敢逼視。

  而今——

  左眼白多黑少,向外翻於泛紅的眼皮之外,十分刺眼。

  右邊,連白眼珠也看不到了,只是一個黑黑的凹下去很深的窟窿。

  沙無赦不由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道:“唉!大師,滄海桑田信不我欺,回溯十年前……”

  “阿彌陀佛!”

  無我的佛號聲提高不少,意在攔住沙無赦的話,然後才平淡的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出家人既忘了過去,也沒有未來。”

  “好。”沙無赦急忙抓住無我的話,搶上三步,快如狡兔的到了無我的身畔。

  無我和尚是有恃無恐或是鎮定功夫已到機峰?

  他竟然半點也不動彈,原地嶽立,灰色僧袍衣角,被風沙吹得振動不已。

  事實上,他是心知沙無赦的為人,絕對不會陡然之間出手施襲,所以,他連話也不說一句。

  沙無赦既已湊到無我身畔,低聲道:“大師,我們應該坐下來談談,十年來我就夢想著這一天,找一個外人到不了,沒有打擾的地方,與知己對坐談天。”

  無我和尚道:“王爺,這地方太好了,沒有比迴風谷更清靜的所在,只可惜……嘿……唉!”

  他的語氣不似先前的冷漠。

  沙無赦道:“可惜什麼?”

  無我道:“可惜貧僧不是你的知己。”

  “大師!”沙無赦聞言,似乎情急的叫了起來。

  隨後,一隻手輕輕的扣著無我的肩頭,十分誠懇的道:“當年,沙某進入中原,本意是奉了先王之命,學習中土的四維八德,上關衣冠風情民俗,接位後可以用來教化我回胞,育化我回族。”

  “哦?”無我有些動容的道:“回族老王的是不凡。”

  沙無赦沒有把話岔開,緊接著道:“只因我稍涉武術,進入中土之後,陷於江湖難以自拔,對先王囑咐日夜未敢惑忘,因此,滿腦子的正義,一腔子的任俠……”

  無我和尚道:“這也沒有不對呀!”

  沙無赦笑道:“所以才與大師造成許多誤解,使大師十年後還魂縈夢繞,我……唉!後悔莫及。”

  一時,無我不由語塞,吶吶的答不出話來。

  因為,當年沙無赦有意無意之間,與司馬駿結下了梁子,根本上的原因,就起於司馬長風的野心勃勃所引起。

  司馬山莊乃是沒理的一方,司馬駿只是奉父親之命行事,當時沒有第二個選擇。

  事實上,沙無赦與司馬山莊既無深仇,也沒大恨,沒有門派之爭,也沒有什麼利害衝突。

  當時,沙無赦一腔正義的心態,是可以理解的,血腥之後,沙無赦遄回大漠,並未從中原取得了什麼。

  十年之間,沙無赦也沒有再屆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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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無我一陣沉默之後,終於道:“貧僧佛緣不深,修為膚淺,常言道: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佛既爭一炷香,我也難放這一口氣。”

  沙無赦陪笑道:“大師,除了彼此兵戎相見之外,沙某願意奉命。”

  無我忙道:“不,不!討教王爺的武學,乃是貧僧最大的心願!”

  沙無赦朗笑道:“我的這幾招,難逃你大師慧眼,擎天劍法,在大師十年潛修之下,一定是越發令人折服了,還說什麼討教二字,哈哈哈!”

  他分明是以笑聲來調劑緊張的氣氛,沖淡彼此間心中的芥蒂。

  不料——

  無我和尚一戰之心甚為堅決。

  他遊走幾步,忽然回身,面對沙無赦,十分平靜,但卻隱含堅決意志的道:“武家學藝,除了強身自衛之外,免不了要互相切磋,王爺一向爽朗灑脫,為何今晚改了這個瀟灑的性情?”

  沙無赦道:“我對大師算是折服可好?”

  無我和尚道:“貧僧雖然魯鈍,還不願王爺過分的關懷,也許,你是因為我雙目失明,既同情又憐憫,貧僧如何能以接受厚愛呢?

  請!”

  他忽的一抖寬大衣袖,探手由衣襟裡面抽出了一支劍來。

  沙無赦一見,不由道:“噫?大師,你手中這柄劍……”

  他一臉驚異之色,雙目盯視在無我手中的那支劍上,一眨也不眨。

  原來——

  無我手中所執,並不是他以前所用的擎天劍。

  好劍,長不過一尺七寸,寬如蒜葉。

  劍身上閃放出五彩繽紛的光芒,原來斑斑點點,好像一支雜鐵碎銅拼湊而成的,卻是那支劍柄、護手以後,與普通的劍是否相同,由於握在無我的手中,看不出端倪。

  沙無赦對這柄古色異樣的劍,搜盡枯腸,也想不起是何出處,想的十分出神。

  無我和尚見沙無赦久久不言不語,立刻悟出其中道理,他十分平靜的道:“沙王爺,你想是在打量貧僧手裡的這把劍?”

  沙無赦道:“大師,你的雙目雖然失明,你的心卻明亮得很。”

  無我和尚似笑非笑的道:“沙王爺,聽說過‘冷金風雷劍’嗎?”

  沙無赦不由大吃一驚。

  因為“冷金風雷劍”,乃是上古奇物,據說是黃帝破蚩尤時所留下的唯一遺物。

  又傳說,這柄“冷金風雷劍”,原本是大鏊旗上的旗矛,經過戰國的煉劍高人,歷時一甲子,才把旗矛煉成了一柄較短的劍。

  當時煉劍的劍士,以烈火、奇寒,對重方法,熬之以火,浸之以寒,六十寒暑,將那旗矛置之烈焰鍛鍊,埋於冰層腐蝕,才將劍煉成。

  只是,劍成之日,那煉劍之士,心血耗盡,陪著劍受盡了烈火的煎熬、奇寒的侵襲,加上心血用盡,精氣神三寶崩潰,得了一個劍成人亡的悲慘下場。

  秦贏無道,收羅天下銅鐵,鑄成十二金人,民間珍惜銅鐵,只有向入土的古墓荒墳尋找。

  西隴有一武士,偶而得到這柄利器,因劍身如同寒冰,酷冷入骨,使用起來,隱隱有風雷之聲,因此,命名為“冷金風雷劍”。

  八十年前,威懾江湖的“血魔”,就是這柄劍的主人。

  但是,“血魔”很少使用,因為“血魔秘籍”的武功,已足以使八大門派黑白兩道為之喪膽。

  誰也不知道“冷金風雷劍”究竟是什麼樣子。

  等到八大門派聯手鬥血魔之時,“血魔”未來得及取劍,已在亂軍中遭了毒手,事後,雖有人想追問“冷金風雷劍”的下落,怎奈“血魔”是死無對證,活著的,誰願意又因此劍結仇招怨。

  原來,“冷金風雷劍”是司馬長風弄到手。

  而司馬長風的“笏”,一則也是利器,二來比“冷金風雷劍”

  稱手,所以也從來沒有使用。

  這柄武器中最古的神器,就落到司馬駿——無我和尚手中。

  無我和尚使用長劍,是從自幼練劍時起,習慣上不易改用只有一尺七寸的短劍,是以平日從未使用。

  而今,古劍出手,又報出劍名,怎不使沙無赦乍聞之下大吃一驚呢?

  他心中雖然如同雷震,口中卻故做平靜的道:“大師劍法已是出神入化,這名劍俠僧,當之無愧。”

  無我和尚不由“嗤”的一笑,道:“沙王爺,貧僧絕不使這把劍,請沙王爺儘管放心。”

  言外之意,就是不會依恃著“冷金風雷劍”的削鐵如泥硬削對方的兵刃,而要以劍法取勝。

  沙無赦怎會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朗聲道:“沙某也不在乎,因為沙某的紫玉橫笛,也有它堅逾純鋼的長處。”

  無我道:“那就更加妙了,沙王爺,請吧!”

  沙無赦忙道:“怎奈我再三思索,找不出你我一個跳出三界的人和一個邊陲化外的人,為什麼一定要拚個你死我活?”

  不料——

  無我和尚道:“就算是練功的考驗吧!”

  他說著,手中的“冷金風雷劍”己微微上揚,腳下也略微移動一下。

  這場龍爭虎鬥,似乎難以避免。

  沙無赦悄悄的摸了下腰際的紫玉橫笛道:“大師意思如此堅決,沙某真的打心眼裡一百個不願意,看來也是莫可奈何了。”

  “貧僧有僭了!”

  無我的話音甫落,人已一個旋風式,寬大的僧衣飄動,畫起一道金晃的圈子,好似月暈一般,比月暈還要耀目生輝。

  上古神器,果然不同凡響。

  沙無赦眼見事情已無緩和餘地,而且對方已經亮招,也只有順手抽出紫玉橫笛,虛置胸前。

  他要看看無我的起勢。

  無我的一旋之勢,快若驚虹,金劍所留的光圈,依然隱隱約約的圍在他的四周,他的人,反而靜如山嶽的紋風不動。

  最怪的是那柄劍,原本長可尺七,此時看來,卻比三尺龍泉還似乎長了些兒。

  這是使劍之人以氣馭劍的功力顯露。

  沙無赦微笑道:“十年不見,大師的劍術何止是爐火純青,令本王汗顏,因為回疆的俗務,我幾乎荒廢了所有的功夫。”

  無我和尚聞言道:“沙王爺,你太謙了,適才你落進沙谷的那份功夫,簡直如履平地。”

  沙無赦忙道:“藉著風勢而已,久居大漠,對於此地的風向風力,倒是摸得還算清楚。”

  無我和尚微微點頭。

  但是,他左手劍迎面一揚,口中道:“貧僧魯莽,請沙王爺賜招!”

  他的人並沒動,但是,山嶽一般的沉穩、山嶽一般的鎮靜、山嶽一般的莊嚴,卻不是一般庸手可及的。

  沙無赦怎能看不出?

  他心中不由嘀咕起來,自料,無我的功力,不是自己可以打發的,比十年前的司馬駿,何止超過一倍以上。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沙無赦將虛置胸前的紫玉橫笛陡然下壓,緊接著突的向上一掃,口中又道:“大師,看招!”

  玉笛迎風發出一聲清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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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不料——

  無我依舊沒動,毫不著意的道:“沙王爺,貧僧雙目失明,無從看招,不過,你口喊看招,只是虛晃,敢莫是存心要讓我這殘廢人一招?”

  原來,沙無赦所叫的“看招”,卻是虛張聲勢,其實只是將橫笛掃個圈圈而已,竟被無我一語道破。

  沙無赦反而不好意思的道:“在大漠我乃是主位,還是請大師先賜招吧!”

  “好!”無我和尚的聲音乍出,手中“冷金風雷劍”果真挺鋒而前,虎撲一式,直取中宮。

  這一招看來平淡無奇。

  但是,包羅著九種的變化,可挑可削、可點可刺、可劃可揮、可戳可拂,又可以下劈,這九種變化,事先完全看不出端倪。

  而且,看慢實快,妙到毫米。

  沙無赦心存顧忌,猶恐玉笛受損。

  因此,他不敢硬接,橫笛護住中宮,人也飄身斜移,順著力道側跨三步。

  可是,無我的身影,一晃即已到了身側,相距不足五尺,探臂可及。

  沙無赦不由一驚,急忙抽身電閃。

  無我的身形,如鬼影一般,像是沙無赦的影子,毫不放鬆。

  兩人如磁石吸針、琥珀引芥,走馬燈似的,在迴風谷底不分前後的追逐。

  到後來,不但分不出誰先誰後,只見兩個黑點,曳起風沙幻化成一個黃沙色的圓圈,旋轉在谷底。

  不時一聲清嘯,也分不出是誰所發。

  隨著嘯聲,必然有一聲極為輕微的脆響。

  那正是劍、笛接實所發出的互擊之聲。

  真是一場罕見的龍爭虎鬥,但是,只有沙無赦與無我和尚兩個人的心中明白。

  這種“靜靜的”較上勁,只要兩人之間誰有半點破綻,誰就會七步流血葬身大漠的迴風谷中。

  過了盞茶時分。

  兩人已經分不出招數。

  須知,這兩人算得上是當今一流高手,纏鬥在一起,誰也不能抽身,尤其在像漩渦眼般的沙山谷下,不分出高低,誰也沒有抽身一走的機會。

  所謂分出高低,也就是兩人之中,必定要有一人犧牲性命。

  沙無赦手中玉笛舞得灑水不進,腳下快如流雲。

  無我的劍更是攻守有序,連綿不絕,腳下麻靴帶起細沙,整個人如在朦朦霧中。

  笛聲咻咻!

  劍影翻翻!

  忽然——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一陣極為細微之聲不絕如縷,而且,聲音有漸來漸大,沙沙之音,愈來愈響。

  沙無赦突的大聲叫道:“大師,快!快!快騰身提氣,上衝,全力上衝!”

  他口中喊著,人也像元宵節的花炮,平地拔起丈餘,一式“鶴鳴九霄”,在虛空之中,雙腳連連互相撞碰,借力上拔。

  沙沙之聲,已變成嘩啦不停。

  沙無赦人在空中,忽然又頭下腳上的向谷底瀉下,口中叫道:“沙河氾濫,大師,快!快!”

  嘩啦之聲立刻大了起來。

  呼!呼!轟!轟!轟隆!

  雷鳴般大響,又像海嘯一般。

  原來,迴風谷四周的沙山,像是天崩地裂一般,江河倒瀉向谷底瀉流下去,陣陣沙浪,竟像怒潮洶湧,驚濤澎湃,滑向谷中。

  沙無赦本已見機在先,原可從谷中衝出來。

  但是,他料定無我不知道沙山傾瀉的厲害,也沒有這種經驗,因而,空中折回,再次向無我告警。

  可是已遲了一步。

  無我和尚的大腿以下,已被快加奔雷的流沙埋掩住了。

  沙無赦顧不得自身的危險,長舒猿臂,堪堪抓住了無我和尚的寬大僧衣長袖,猛提全身之力。

  他一邊口中叫道:“大師,提氣上騰!”

  武家的運氣聚力,先要心神寧靜沒有外來的騷擾,一旦氣不定神不閒,功力必然大打折扣。

  無我和尚心理上全無準備,突然之間四面八方如天河倒瀉的流沙漫天而下,使他出乎意外的大吃一驚。

  只一剎那的功夫,自己已陷入沙中,不由魂飛魄散。

  他耳聽沙無赦的呼叫,又覺一隻大袖被人提著向上,料定是沙無赦在危急中捨身相救。

  驚慌失措,既慚又愧。

  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兼而有之,心神如何定得下來,功力如何凝聚?

  沙無赦憑著單手拉住的無我和尚越來越重,一隻手已覺吃力,眼見四面的沉沙越來越凶,不由大急。

  最危險的是腳下無處著力,還要一個勁向上衝。

  於是,他拉緊僧衣的一隻手猛的向背後一甩,只好將無我背在背上,吃力的雙腳借力,奮力向上。

  呼——

  一聲奇大無比的風聲呼嘯。

  整個迴風谷,轉眼之際變成了平地,填滿了細沙的平地。

  只是毫釐之差,沙無赦與無我和尚就被沙浪埋入谷底,屍骨無存。

  沙無赦已是汗水淋漓、氣喘噓噓,將背上的無我輕輕的放了下來,不由道:“天啊!好險!”

  無我和尚雖沒有昏過去,但他滿頭滿臉,全身都是黃沙。

  並不是無我的工夫比沙無赦差,只因,迴風谷的沙山突變,乃是沙漠中常有的事,沙無赦在心理上並不是突然。

  再說,無我雙目失明,四面都發出驚天動地的崩塌雷聲,總有不知如何是好的壓迫感。

  更何況,眨眼的功夫,自己雙腿就被浮沙埋住了,這一驚慌,乃是人的必然反應。

  最重要的是,自己原是要找沙無赦麻煩的,倒過來沙無赦卻救了自己的命,這滋味最是不好受。

  無我從沙無赦把他放到地面上起,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愣愣的躺在沙地上,不知如何是好,真是即惱又氣,即怒又愧。

  沙無赦見他不言不語,還以為是被狂風捲起的沙浪打傷了內臟,急忙探手用食中二指虛按在無我和尚的腕脈之上。

  沙無赦一面試探無我的脈搏心跳,一邊說道:“大師,你……

  你沒有受傷吧!”

  無我和尚再也不能裝聾作啞了,挺身坐了起來,問道:“這是大漠的怪現象,還是……”

  “哦!”沙無赦道:“時常會發生,這因風力風向而起,或大或小不定,迴風谷就是如此形成的。”

  無我和尚不由長長嘆了口氣道:“造物力量,實無可估計,唉!

  人,怎麼能與天爭哩!”

  他是有感而發,說完,人也站了起來,撣撣身上的積沙,合什當胸道:“沙王爺,貧僧先前其念未除,尚請勿責,就此告辭!”

  沙無赦道:“大師,何必去意太急?”

  無我道:“貧僧有兩事未了,耿耿於懷,十年來未曾稍釋。”

  沙無赦道:“可否見告,是那兩件事?如有需要我代勞之處,沙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從頭沒笑過的無我和尚,總算苦苦的一笑道:“一件就是到大漠來拜訪你沙王爺,打算……唉!”

  他說到這裡,長長的嘆了口氣,才接著道:“而今,總算是了結了,如此結局,貧僧從來沒想到過,這陣風沙,使貧僧心中之結,忽然解開來了。”

  沙無赦聞言,也不由一笑,道:“哦,這一件我是真的無法代勞,請問另外一件是……”

  無我看似十分平靜,但卻一字一頓的道:“拜訪常玉嵐!”

  沙無赦不由一愣道:“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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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沙王爺。”無我和尚不讓沙無赦說話,緊接著道:“我佛賜緣,必再相見,貧僧告辭!”

  語落,大袖飄飄,人已在十數丈之外。

  沙無赦心知勸也無用,不由呆呆的目送無我身影遠去,倏然一嘆道:“十年歲月,還改變不了人的天性,真乃山易改,性難移!”

  血紅的太陽,像一個大火球,沙漠中的旭日,完全像中原的日落景色一般。

  又是一天的開始。

  升火取暖或炊煮的煙,不但烏黑,而且飄升到一定的高度,就會四散開去,無影無蹤。

  而這種煙色澤泛青,青中透藍,一縷直線上升,久久不散,也就是平常人所說的“狼煙”。

  據說,“狼煙”是拾那山裡時有的“狼糞”,曬乾研成粉末後,加上炭末以及青石藤粉拌合,點燃之後,才顏色發青,聚成一線不易被風吹散。

  於是,回紇之人首先采來用做傳遞異族來襲的警號使用,漸漸的為各族模仿。

  沙無赦所統率的一族,也是以“狼煙”來做為報警的訊息。

  他仔細打量一下方位,狼煙上升之處,正是自己的綠宮。

  因此,他驀然一驚,腳下提氣凝神,恨不得用盡全身之力,箭般的向綠宮奔去。

  綠宮前,一群回族武士,聚做一堆,個個翹首而望,等到發現了沙無赦,不由歡聲雷動。

  只聽他們齊聲高呼道:“王爺回來了!王爺回來了!”

  沙無赦打量一下四周,發現並無異樣,可略一省視,不但綠宮的護衛武士一個不少的安然無恙,而且連一絲一毫動過手的打鬥痕跡也沒有。

  只是眾武士一個個臉上的神情十分僵硬,雖是歡呼,但掩不在每個人臉上那份驚慌與緊張的表情。

  沙無赦掃視了下綠宮一角那兀自冒著黃煙的狼煙堆,沉聲道:“是誰?隨便點燃了狼……”

  “是我!”

  沒等沙無赦的話落音,一個陰沉沉的聲音,竟然是從帳中發出來。

  話音未落,中帳的面幕掀起,一併肩跨出了二男一女,排立在中帳門首。

  沙無赦一見,心頭不覺一震,表面上卻十分鎮靜的,淡淡一笑道:“塞外三俠連袂而至,實在是大出本王意外,哈哈!”

  他的淡然一笑,正是掩飾內心的驚奇。

  “青面韋陀”白君天扶了扶斜掛在腰際的三棱降魔杵,也咧開厚嘴唇似笑非笑的道:“王爺!你真的那麼意外嗎?”

  “當然。”沙無赦道:“同在大漠,雖未深交,早已聞名,最少是本王主事以來,三位這是頭一遭大駕光臨,怎會不意外呢?”

  紅娘子拋了一個媚眼,嬌聲笑道:“難怪沙王爺當年名列武林四大公子之一,果然是超凡出俗,十年已過,風采依舊。”

  沙無赦對這塞外三個怪人的為人,知之甚詳,在善善惡惡之間,很難預料,今天突然一齊到了沙王府的綠宮,令人懸疑。

  最令沙無赦不解的是,他三人竟然不邀不請,反賓為主的進入綠宮神帳,加上部下焚燃狼煙,事情就透著不平常。

  他必定要先弄清楚三人的來意,才好分出是故是友,再作定奪。

  因此,他笑容不改,朗聲道:“三位高人連袂而至,必然有所指教?”

  紅娘子裴冷翠嬌笑一聲道:“好久未見,特意來討擾沙王爺的羊羔美酒。”

  沙無赦焉能看不出她是故意打哈哈,但也不動聲色的道:“那好,綠宮有的是,必定不會讓三位失望。”

  “那就好辦了!”

  羅家駒手中摺扇一收,冷冷的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

  “沙王爺!”白君天似乎沉不住氣。

  他高叫了一聲,然後接著道:“咱們三個山野之人,在大漠混了數十年,諸多地方都承蒙你關照。”

  沙無赦忙道:“白兄,見外了。”

  白君天面色不對,如同罩上一層寒霜,正經八百的又道:“咱們與王爺你一向相處得總算還不錯,雖沒深厚的情份,可也相安無事。”

  羅家駒接著道:“現在,嘿嘿!現在彼此可能有些兒麻煩啦!”

  紅娘子緊緊的道:“也不能算麻煩,只要沙王爺同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三人一搭一拉,一唱一和,分明是在繞著圈子有所為而來,只是尚未點出正題而已。

  沙無赦不由朗聲笑道:“呵呵!三位,我原想請各位進帳小飲,慢慢的敘舊,不料,三位性急,那麼有話就請明講,不必再多勞心神,浪費口舌了。”

  “痛快!”紅娘子一味的媚笑道:“沙王爺名如其人,乾脆俐落!”

  羅家駒淡淡的道:“對!鑼不敲不響,話不說不明,白老大,乾脆直說了吧!”

  “好!”

  白君天應了聲“好”,探手在懷中取出一個玲瓏光亮的小銀鈴出來。

  他隨手虛空一拋。

  “叮鈴鈴!呵鈴!”

  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然後,用力一抓,又將虛空中的小銀鈴抓在手內,口中道:“沙王爺,你是見多識廣,不知對這銀鈴有何高見?”

  沙無赦不由臉上發熱。

  他真的不知道這小銀鈴的來歷,甚至於連聽說也沒有聽說過。

  因此,他苦苦一笑,搖頭道:“沙某欠學。”

  紅娘子的柳眉一挑道:“老大,不是要干脆嗎?何必讓沙王爺猜啞謎!”

  羅家駒也道:“打開窗子說亮話,老大,你就別為難人家了。”

  沙無赦心中雖有些不悅,可是,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也未便發作,只好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誰能預料。”

  白君天道:“沙王爺,你是應該知道的,不過你沒仔細看到而已,等你看個仔細,也許就知道了。”

  他說完,手臂微微一揚,認定沙無赦拋來。

  叮鈴鈴!呵鈴!

  銀星一點,直射沙無赦的面門。

  沙無赦淡淡一笑,口中道:“白大俠,這是……”

  話到此處,猿臂輕舒,探手抓了個正著。

  “噫?”

  沙無赦不由噫了一聲,因為意料之中,白君天必然暗運功力貫入銀鈴,所以也力透手指,著力抓去。

  想不到毫不著力,輕飄飄的,顯然的,白君天像平常人傳拋東西一般,既無傷人之心,也沒有較勁之意。

  沙無赦這麼一抓,驚奇的一“噫”,反而有些“小家子氣”,不由玉面緋紅。

  白君天道:“在下只想請沙王爺仔細的看一看這小銀鈴而已。”

  沙無赦兩指拈著小巧玲瓏的銀鈴仔細觀看。

  但見,那裡是什麼銀鈴,原來卻是一個銀質的小巧骷髏,鑄造得十分的酷似,十分的精緻。

  他一見之後,不由大聲叫道:“骷髏鈴!”

  “對!”白君天硬繃繃的應了聲,一雙怪臉青中泛紅,如同紫醬。

  沙無赦皺起眉問道:“十五年前,沙某遊走中原,曾聽前輩老英雄提到過‘骷髏會’的事蹟,據沙某所知,已經五十年無聲無息,難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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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白君天不等沙無赦說完,搶著道:“沙王爺見識廣博,請將‘骷髏鈴’還我。”

  沙無赦隨手將那小小銀骷髏拋給白君天,又道:“此一銀骼髏重現,是否‘骷髏會’又將崛起?”

  羅家駒聞言冷冷一笑道:“不瞞沙王爺說,我們三人正是‘骷髏會’的第三代弟子。”

  此言一出,更令沙無赦大吃一驚。

  羅、白、裴三人在大漠中已有二三年的歷史,雖然沒有俠行義舉,卻也沒有為非作歹。

  他們與大漠回族沒有來往,只是相安無事,河水不犯井水。

  因此,他們也知道沙無赦是回族難得的領袖,曾經排名武林四大公子的俠義漢子。

  偏生沙無赦多次進入中原,心目中也沒有回、漢之分,對於他們三人若即若離,沒有什麼惡感,當然也不加排斥了。

  如今,聞聽他們自認是“骷髏會”的第三代弟子,實在有些意外。

  據傳,“骷髏會”的規條近於邪門,不但手段毒辣,而且不容骷髏會以外的任何門派,遇則視為仇敵,毫不留情。

  羅家駒見沙無赦沉吟不語,不由道:“二十五年前,本會因會首之爭,敝師祖與師叔祖兩敗俱傷,雙雙隱退,是以,群龍無首。”

  “我三人連袂遠來大漠,怕的是昔日仇家,今天本會‘銀鈴重出’,咱們三人也有了出頭之日了。”

  沙無赦微微一笑道:“恭喜三位。”

  紅娘子道:“這就是咱們今天來拜訪沙王爺的原因。”

  沙無赦不由道:“想是三位要離開大漠回轉中原?沙某備酒與三位餞行。”

  不料——

  白君天不住的搖頭道:“豈止是為討吃討喝而來!”

  沙無赦道:“那……”

  紅娘子搶著道:“與沙王爺你商量一件事情。”

  白君天插口道:“不是一件事情,是兩件事情。”

  羅家駒陰陰的笑道:“這兩件事情在沙王爺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並且對沙王爺也有莫大的好處。”

  這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使沙無赦沒有開口的餘地。

  因此,沙無赦淡淡的道:“鬧了半天,本王還不知道是兩件什麼事情呀!”

  白君天進一步的逼著道:“只是想知道王爺你願不願意?”

  沙無赦凝神望著白君天道:“我已說過,我總得先知道是什麼事呀!”

  紅娘子媚態十足的道:“老大、老二!我來說好嗎?”

  白君天與羅家駒沒有說話,但都點了點頭。

  紅娘子施施然走近了沙無赦,嬌聲道:“事情是這樣的,咱們兄妹三人突然接到了本門銀鈴令諭,料必是‘骼髏會’重現江湖。”

  沙無赦也點頭表示同意,但口中卻道:“恭喜,可是,是否如此,都與本王無關,與我回族,更加扯不上。”

  “不然!”紅娘子道:“你聽我說,我三人既是三代弟子,如若奉召重出,必然要有一番作為,對總會有一番貢獻是嗎?”

  沙無赦也點頭道:“那樣就最好了。”

  紅娘子笑了起來道:“所以,才來與沙王爺你打個商量。”

  “與我商量?”沙無赦一臉莫名其妙。

  “是。”紅娘子舌燦蓮花,嗲聲道:“大漠回疆,有事不與你沙王爺商量,還有誰能做得主?”

  沙無赦道:“貴會這事,與我完全沾不上邊。”

  紅娘子揮揮尖尖玉手道:“你聽我說完嘛!”

  “說吧!”沙無赦有些不耐。

  因為,他一夜的勞累,迴風谷的危險,而今,又站在神帳之前太久。

  當然,他以主人的立場,可以請三人進入神帳,只是,對三人的來意不明,不願迎客進入回族聖地。

  因此,沙無赦眉頭緊皺,雙目凝視著紅娘子。

  “別急嘛!”紅娘子也看出沙無赦有些兒不耐,她習慣的揮揮尖尖十指,才接著道:“這就要說到正題了。”

  沙無赦道:“姑娘,乾脆些好嗎?”

  “好。”紅娘子伸出左手無名指,虛虛的點了點道:“第一件事,我兄妹三人想向王爺你借用一筆銀子……”

  沙無赦笑道:“借錢?”

  紅娘子接著又道:“第二點,我兄妹三人要捧你沙王爺加入骷髏會,做本會整個回疆分會的總舵把手。”

  沙無赦聞言,不由仰天朗笑。

  紅娘子追問道:“怎麼?這都是好事,你沙王爺這一笑,八成是答應了吧?”

  不料——

  沙無赦又是搖頭,又是擺手,反而問道:“三位需要多少銀子?”

  白君天大聲道:“五十萬兩。”

  “哦?”沙無赦哦了聲道:“白兄,是我聽錯還是你說錯了?”

  白君天的肥手一伸,五指張開又道:“五十萬兩。”

  “哈哈哈哈……”

  沙無赦不怒反笑,笑聲震動綠宮。

  他的笑聲甫收,正色道:“我只道三位要返回中原,缺少一些盤纏,三十五十,甚而一百兩百兩銀子,我沙某雙手奉上,絕不會使三位大俠失望,這也是江湖武林常有的事。”

  羅家駒面帶不屑的道:“我們三人可不是丐幫,不至於連盤纏也沒有。”

  沙無赦腳下斜跨兩步道:“不怕三位見笑,回疆一片黃沙,就靠幾隻牛羊,整個族眾也湊不出五十萬兩銀子來,真的慚愧,慚愧!”

  紅娘子嬌笑道:“第一次聽到回族王爺欽點探花叫起窮來!”

  沙無赦看也不看她一眼,接著又說道:“至於要沙某加入貴會之事,更加是不可能的事了。”

  白君天道:“為什麼?”

  沙無赦道:“理由至明,我回疆聚族而居,族人逐水草生活,對於中原武林,乃是毫無淵源,也無牽扯,祖宗千百萬年相傳,不曾參加什麼幫會門派,想來三位比沙某還要清楚。”

  羅家駒的臉色一沉道:“骷髏出現,天下一統,銀鈴聲響,武林一家。”

  此言一出,沙無赦不由臉色一寒道:“羅兄這話是什麼意思?”

  羅家駒也有些發火道:“武林只有骷髏合會,鈴聲響時天下服!”

  沙無赦怫然道:“我不是你們的天下,我也不是武林……”

  白君天搶著道:“那你是什麼?”

  沙無赦高聲道:“回疆,這兒是綠宮,沙某隻知有回族,不知有幫會,只知有族人,不知有武林!”

  白君天哈哈一笑道:“沙王爺,你這話未免欺人太甚,睜眼說瞎話了。”

  沙無赦道:“怎講?”

  白君天緩緩的道:“你能否認曾列為武林四大公子嗎?”

  沙無赦忙道:“那是武林中的指稱,並不是在下自己硬充字號。”

  羅家駒冷然的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武林中的眾口鑠金,你就是武林……”

  沙無赦道:“那最少是十餘年前的往事,相隔許久,沙某與武林朋友,十年未曾交往連你三位也不例外,這一點就是最好的證明。”

  白君天急躁的道:“就算你不承認是武林一脈,如今我兄弟既然找上來,就得聽你一句話。”

  “對!”羅家駒應聲道:“沙王爺,對於三妹剛才所說的兩件事……”

  不等他說完,沙無赦斬釘截鐵的道:“對不起,少某都辦不到!”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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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白君天肩頭一振,彈腰上跨半步,一隻手已按上三棱降魔杵的把柄之上。

  羅家駒手中的摺扇緩緩合起,凝神立樁。

  他二人擺出一副動手的架勢。

  圍繞在沙無赦身後的一眾回族勇士,也人人怒目而視,一個個抓緊了刀柄,伺機而動。

  沙無赦雙臂平伸,阻住手下勇士,淡然一笑道:“三位意欲何為?”

  白君天道:“等你的回話!”

  沙無赦朗聲道:“本王已答覆過了呀!”

  羅家駒道:“是嗎?沙王爺,咱們兄弟這一杯可是敬酒噢!”

  “是嗎?”沙無赦道:“即使是罰酒,沙無赦也是不吃!”

  “你!”

  白君天的腳下一滑,疾的斜滑而出,手中降魔杵呼的一聲斜劃而出。

  這時——

  紅娘子款款向前,滿面堆笑道:“大哥,別這麼性急,我想,沙王爺必定會回心轉意的!”

  她說完向白君天使了個眼色,然後才回頭面向沙無赦道:“王爺,可否聽我裴冷翠說句話?”

  沙無赦扶在紫玉橫笛的手放了開來,正色道:“姑娘,沙某任何話都可以聽,只是再休提適才兩件事。”

  紅娘子道:“哦?為什麼?”

  沙無赦道:“回族自成一體,連當今皇上也允許自立為王,不將政體加諸回族之上,試想,我沙某怎敢率領我族加入江湖的幫派,豈不成了千古罪人,死後見不得列祖列宗,生前無以對全體族人。”

  紅娘子道:“你太言重了吧!”

  沙無赦不理會紅娘子的話,又道:“五十萬兩紋銀,在沙某眼中,並不比朋友的交情可貴,只是回疆乃蠻荒之地,民窮財困,縱然沙某有心交三位朋友,怎奈拿不出來,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紅娘子盈盈而笑道:“沙王爺,你聽我說。”

  “姑娘請講。”

  沙無赦心知,今日這場事將會很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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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第 六 章 客棧玉嵐遇銀狐

  沙無赦並不是一個怕事的人,而是他不願在綠宮發生兵戎相見的局面。

  一則,一旦動手,族中勇士一味盡幹力拚,死傷必然慘重。

  二則,綠宮乃是全族精神權威,神帳乃是聖靈之地,萬一被人搗毀,影響全族,後果堪虞。

  沙無赦心中有了這兩個顧忌,不得不強壓怒火,希望能夠在言語之間,把一場血腥壓制下來。

  紅娘子笑容不改,娓娓的道:“沙王爺,我兄妹三人忝列骷髏會,對於本會,十分瞭解,銀鈴既出,必有新的會首。”

  “骷髏會一旦重振聲威,是不允許任何門派存在的,什麼八大門派呀,武林世家呀,除了進入本會之外,沒有第二個選擇,要麼就是一個字:死!”

  沙無赦道:“是嗎?”

  “絕對是。”紅娘子口若懸河的又道:“回族雖不是武林幫會,也是率士之濱,中原一旦歸於本會一統,回疆也不會例外,為何不搶先一步,成立骼髏分舵,任由你沙王爺執掌呢?”

  沙無赦微微冷笑道:“不知三位有何好處?”

  紅娘子道:“問得好,假若回疆成立分會,對於從回疆重返中原的我兄妹三人,顏面光彩,至於五十萬兩白銀之事,也是如此。”

  “對了。”白君天道:“本會重振,正在需要,我兄弟帶五十萬兩白銀回去,就是面子十足。”

  “哈哈哈!”沙無赦冷冷笑道:“三位的顏面實在要緊,只可惜,可惜沙某都辦不到。”

  紅娘子道:“沙王爺,你的話我很相信,回疆一時湊不出這個大數目,就是湊夠了,咱們三人也沒辦法隨身帶走。”

  沙無赦道:“姑娘是明白人。”

  誰知——

  紅娘子的話頭一轉道:“我可以替王爺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噢!”沙無赦奇怪地道:“何謂兩全其美?”

  紅娘子道:“既不用沙王爺一分半錢,而我兄妹們又可以保全顏面。”

  沙無赦問道:“有這等事?”

  “有。”紅娘子道:“只要你沙王爺寫下一紙親筆書信,寫明挪借五十萬兩,交給我,這就是白花花的五十萬兩銀子。”

  沙無赦茫然道:“寫給誰?”

  紅娘子道:“金陵世家的常玉嵐。”

  此言一出,白君天與羅家駒不由同時叫道:“對,對,這叫惠而不費,我兄弟有了實惠免去攜帶千里,你沙王爺只不過秀才人情紙半張,兩全其美,兩全其美。”

  紅娘子得意的道:“我這個辦法算得妙計吧?”

  沙無赦道:“在你三位來說,算得妙計。”

  紅娘子道:“難道你不同意?”

  “當然。”沙無赦存心把話停頓了一下才道:“當然不同意,因為我沒有理由向常三公子借這筆大銀子。”

  紅娘子道:“誰說沒有?十年前你曾幫過他不少忙,又幫助他大破司馬山莊,幾次救他的命。”

  羅家駒湊和著道:“以金陵世家的家底來說,五十萬兩銀子也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白君天也道:“對!沙王爺……”

  “各位住口!”

  沙無赦已被他們逗得有點火氣了。

  他高聲一喝道:“三位,沙某之心己定,一不參與骷髏會,二不借一兩五錢,各位若是存心找岔,這兩件事放在一邊,其餘的我是全接下來,還有另外一條路,就是三位立刻離開綠宮,送客!”

  他一口氣侃侃而發,話落,越過三人,大跨步走進中間的神帳,頭也不回。

  這種豪氣,反而把白君天等三人給愣住了。

  二十餘個回族的勇士,齊的喊了聲:“送客!”話落,然後跟在沙無赦身後,也全都進入神帳。

  把白君天等三個人丟在帳外。

  白君天先是一愣,回過意來,不由勃然大怒,用力一握降魔杵,口中說道:“他娘的……”

  “大哥!”

  羅家駒伸臂攔住白君天,低聲道:“不要發火。”

  紅娘子也趨前一步,攔在白君天身前,低聲道:“不到時候。”

  白君天愣愣的道:“怎講?”

  紅娘子道:“二哥也許與小妹不約而同有了錦囊妙計了。”

  羅家駒陰沉沉的一咧嘴角道:“不知道我們想的一樣否?”

  紅娘子低聲道:“憑咱們三塊料,對付一個沙無赦,量是綽綽有餘,可是,我們不能殺盡所有的回子呀!”

  白君天愣愣的只顧點頭。

  羅家駒又補充道:“我們就是殺盡了所有的回子,回疆成了死地,那還成立什麼分會。”

  紅娘子又道:“至於銀於嘛……”

  她故弄玄虛的,眯眯水汪汪的眼睛才道:“山人自有妙計,包你不會落空,五十萬兩帶到總會,不但臉上光彩,也是大功一件。”

  白君天不解的道:“真的?”

  紅娘子認真的道:“三人休戚相共,紅娘子對老大老二能說謊?”

  “那……”

  白君天呆呆的又道:“現在我們怎麼下這個台階?”

  “我來。”

  紅娘子說完,跨步走到神帳之前。

  她連帳前的簾幕也不掀,即朗聲道:“請轉告沙王爺,三個月之後,咱們再來聽回信,請他考慮三個月,到時再來面請教益。”

  紅娘子說完,並不等他回話,又繼續說道:“老大,老二,咱們三個月後再來,走!”

  三條身影,鬼魅一般,晃出綠宮。

  一場“淝水之戰”,使合肥成了知名的通都大邑。

  合肥城的街道縱橫,其中最熱鬧的一條,不叫街,不叫道,也不叫路,而是叫做“逍遙津”。

  “逍遙津”相傳是三國時候,曹操的點將台。

  而今呢?

  只剩下一個大土堆,土堆旁邊有一個很大的墳墓,還有刻著“漢將張遼之墓”的一塊人高麻石碑而已。

  靠著墳堆圍牆之外,一連百餘家的店舖,其中最大的一間店面就是客商雲集的“雲集樓”。

  黃昏當口,掌燈時分。

  倦鳥歸巢,行旅商貿投宿。

  雲集樓頓然熱鬧起來。

  整個大廳數十副座頭,幾乎已經客滿。

  常玉嵐獨自一人,選了個臨街的桌子,面對著大門口,獨自要了酒來,一面自斟自飲,一面注視著酒樓的大門口進店的要道。

  因為,他一路追蹤著“南海三妖”。

  足足有十餘日,雖沒被三妖發現,但三妖只顧悶著聲趕路,一路之上並沒有與任何人接觸。

  為了要找出主使“南海三妖”之人,常玉嵐只有耐心的等下去,不便打草驚蛇。

  從北門外眼看著“南海三妖”進了合肥城,不料,只隔著一個城牆,進了城竟然給追丟了。

  常玉嵐沿著街道走了個夠,也沒再發現三妖的形跡,料著“南海三妖”乃化外之人,必然會找一熱鬧之處歇下來,大吃大喝一場。

  因此,選定了“雲集樓”這個全城最大的酒樓,找了一個視線開闊而隱蔽的角落坐了下來。

  足有一個時辰,誰知,不但沒有“南海三妖”的蹤影,連投宿的客人也沒有看到。

  有的,只是三三兩兩的酒客,一看就知道是商賈之類販夫走卒之流,毫無岔眼之處。

  天漸漸黑了下來。

  常玉嵐正待結賬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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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忽然——

  一陣蹄聲得得,酒樓門首出現了一匹健驢,好生惹眼的一匹驢。

  那健驢通身烏漆發亮,黑得可以照人,只有四個蹄子是雪白的毛蹄。

  這是難得一見,叫做“烏雲蓋雪”的名驢,不亞於八駿名駒。

  驢子特殊,驢上的人更加特殊。

  一身欺雪壓霜的銀白勁裝,外罩一件小小的銀色披肩,不是宮裝,不是俗裝,十分貼身可喜。

  銀色絲巾,紮著高聳的發髻,斜伸入鬢一枝銀珠串成的玲瓏凰形飾物,越顯得超塵出俗,小蠻鞋,也是繡著綠凰的銀緞底布。

  右手一根銀線鏤成的短小鞭子,說是用來趕驢的,不如說是這身裝束的配件,顯得特別出色而精神。

  那驢上人翻身下驢,與常人並無二致,沒有一般練家子的賣弄。

  進了店門,燈光下才看出那人的長相。

  短短的留海,掩到額頭,一雙黛眉細細的,彎彎的像是下弦月牙兒。

  那雙眸子更是黑白分明,眨動之下如同一對水晶珠兒,准鼻似懸膽,如垂玉、微翹的唇角,使殷紅的唇更加像三春的紅菱。

  輪廓柔和的一對白裡透紅的耳朵下,垂著小指大小的兩顆珍珠做為耳墜,一走一晃動,既美又俏。

  約莫二十三四歲的年紀,真的像將熟的蘋果,動人明豔,不帶半點塵囂俗氣,真如傳說中的仙女、嫦娥。

  這女子跨進雲集樓的大門,大廳內所有的眼光都不約而同的集中過去,有的人甚而發出輕微的嘆息之聲。

  美,實在是太美了。

  不但人美,而且風度儒雅,氣質高潔,對著迎上前去的店小二微微一笑,螓首低頷。

  店小二笑嘻嘻的道:“女客官,請!”

  那銀衣女郎只低聲道:“勞你駕,給驢子上上料。”

  說著,她自己卻找到靠大廳右邊一副座頭坐下,恰好與常玉嵐遙遙相對。

  就在那女郎落座未久。

  雲集樓通往樓上客房的樓梯上,一陣腳步亂響,走了下來怕不有二三十個黃衣漢子。

  那些黃衣漢子,人人腰際掛了一把彎刀,個個魁梧壯碩,凶神惡煞一般,衝下樓梯來,亂糟糟的大呼小叫,不可一世。

  店小二忙跑了過去,低聲道:“客官們……”

  黃衣漢子其中一個跳起來衝向店小二,一伸手提起店小二的後衣領,口中罵道:“他媽的,老子們住你的店,到吃飯的時候連個座位都沒有,你們是開黑店?還是瞧不起大爺們?”

  店小二被那大漢提的雙腳離地一尺多高,連連彈動的哀求道:“爺,你放下來,放下來,小的才好給你老人家張羅座位呀!”

  “去你媽的!”

  黃衣漢子果然有一把臂力。

  他隨了一丟,竟將店小兒得五丈遠,越過三座桌頭,不偏不倚的正好“卟嗵”一聲,丟在先前進來的那位女郎的腳下。

  “哎喲!”

  店小二被摔跌得雙手抱著頭只顧哎喲。

  那女郎淡淡的一笑,皺著眉頭,丹鳳眼不屑的瞪了黃衣漢子一眼,順手用原來那根短鞭,伸到店小二眼前,低聲道:“起來,替我叫四色小菜,一碗清湯麵。”

  店小二雙手抱著短鞭,掙紮著撐起未,還不住的哭喪著臉哀叫。

  先前那黃衣大漢,一個虎跳,已到了店小二跌倒的地方,用一隻腳腳尖點到店小二的胸口,吼叫道:“媽的,你還裝死,快替大爺找座位,哎呀!”

  不知怎的——

  那凶神惡煞般的黃衣大漢,忽然像火燒的般,大叫一聲,彈跳丈來高,抱著只腳,彎下腰來,怪叫起來。

  在座之人,只有常玉嵐看出。

  原來是那女郎不經意的藉著短鞭挑起店小二的時候,輕輕的用鞭梢掃在那黃衣大漢的腳背上。

  常玉嵐心想。

  ——那黃衣漢子若是識相的,事情會到此為止,否則,必然會灰頭土臉,甚至十分的難堪。

  因為,以常玉嵐對武林的老到經驗,已經看出銀衣女郎必是個一等一的高手。

  至於她表面上絲毫看不出有練家子的神情,卻正是她功力已到了相當火候,才能修為內斂。

  這也就是所謂的“深藏不露”。

  銀衣女郎眼角也不看黃衣大漢,只是笑著對店小二道:“小二哥,不要發愣了,我真的餓了,四色小菜,一碗清湯麵。”

  “哦,哦。”

  店小二在那裡愣愣的點著頭,但是臉上那副害怕的神情,卻瞧著在地上暴叫的那名黃衣大漢。

  銀衣女郎笑容依然不改,輕言細語的道:“不要怕,凡事有個先來後到,我先來,先去準備我的,有人不服氣的話,叫他來找我。”

  這話中之意,十分明白,任誰也聽得出來,是衝著那群黃衣漢子而發。

  常玉嵐心想,有熱鬧好看了。

  果然——

  先前抱著只腳又跳又叫的漢子,原本離銀衣女郎最近。

  他忽然雙目暴睜,翻著一對牛眼,怒吼著道:“你這話是衝著老子來的?”

  銀衣女郎冷冷的道:“沒衝著誰,我是說凡事有個先來後到。”

  黃衣漢子狂笑聲道:“老子們不懂這一套!”

  銀衣女郎已經面帶不悅之色道:“粗俗!可是,你應該懂的,要是真的不懂,我可以教訓你懂!”

  “反了,反了。”那黃衣漢子暴跳如雷,對身後一群同伴道:“哥兒們,聽到沒有,她要教訓咱們!”

  二三十個漢子亂嚷道:“我們先教訓教訓她!”

  “對!”為首的那漢子怒目喝道:“看是誰教訓誰!”

  他腳下不丁不八,雙臂揚起時,帶動呼呼的風聲。

  只聽他口中咬牙切齒的道:“不給你孝帽子戴,你不知道哭爹,臭娘們,你知不知道爺們是干什麼的嗎?”

  口中說著,雙腳已前欺,逼向銀衣女郎。

  這時——

  大廳上原本快要滿座的酒客,已經紛紛離座,膽小的腳下抹油,膽子大的,擠到一角等著看熱鬧。

  只有常玉嵐,紋風不動,端坐依舊,還不時呷一口面前杯中的酒。

  銀衣女郎穩如山嶽,也沒動。

  她嬌聲道:“閣下,你們說是干嘛的呢?”

  “小娘們!”黃衣大漢忽然將胸前黃衣敞了開來,露出胸前茸茸胸毛,右手拍得震天價響,口中叫道:“看見沒有,爺們是干啥的?”

  原來——

  那漢子毛茸茸的胸脯之上,用青刺法刺著一個罐子大的“骷髏”頭形。

  銀衣女郎一見,不由雙眉緊皺啐了一聲,說道:“姑娘看不出你們到底是干什麼的!”

  “哈哈哈……”

  原先那黃衣大漢仰天大笑道:“有眼無珠,諒你也不知道,所以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說著,又不住的自己拍著胸膛。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4 14:41
二十九

  銀衣女郎忽然像是想起什麼笑著道:“哦,我曉得了,你們是走江湖賣大力丸狗皮膏藥的。”

  “放屁!”那大漢勃然大怒,狂叫道:“老子是骼髏會的。”

  那銀衣女郎的頭搖得像花鼓郎,連聲道:“不像,沒聽說過,不像……”

  沒等她說完。

  那大漢忽然一跳,虎撲之勢,雙手右拳左掌,連搗帶抓,惡狠狠的蒼鷹搏免,撲向銀衣女郎。

  他是怒極而發,來勢兇猛快同迅雷。

  那女郎冷冷一笑,坐在長凳上的身子不動,腳下略略一點地面,連人帶長凳子,竟然微微急旋,十分巧妙的,剛剛閃出拳掌之外。

  但聽——

  嗵!嘩啦!

  一張厚木桌子,被那大漢拳掌兼施,砸了個正著,木屑四濺。

  那大漢用招過猛,志在必得,一時收招不及,幾乎連人也撲倒下去。

  銀衣女郎笑道:“好大的力氣。”

  黃衣大漢一招失手,怒火更熾。

  他的二三十個同伴個個也氣沖牛斗,紛紛一擁而上,把銀衣女郎圍在核心,七嘴八舌,喝吼叫罵。

  銀衣女郎淡淡一笑,若無其事的道:“這裡太窄了吧?喏,天色已晚,樓下寬敞,行人也少,我等你們!”

  她說著,順手用短鞭在身側一點。

  一道銀光,穿過大漢們的頭頂,掀起格扇,由樓窗中穿了出去。

  身法之快,姿勢之美。

  連常玉嵐也不禁暗喊了聲:“好!”

  雲集樓的樓雖只有兩層,但卻有十丈來高。

  那銀衣女郎如同落花一瓣,輕如飄絮般,連街上的浮土也沒有揚起。

  會看的看門道,不會看的看熱鬧。

  從窗口外望,常玉嵐已經看出“門道”來。

  他對這女郎十分陌生,武林中也沒聽說過有這一號人物,但是,“骷髏會”的過去,他是知道的。

  他之所以知道,也是從“金陵世家”的武庫中看來的。

  對於三十五年以前的“骷骰會”,實在是當時武林之中最毒、最狠、而又最霸道的一個黑道幫會。

  而今這黃衣大漢一行人,竟亮出了“骷髏會”的字號,無形之中,就是一種不良的徵候。

  ——假若“骷髏會”重起江湖?

  就在常玉嵐心唸著“骷髏會”之際。

  二十餘個黃衣大漢,踩動樓梯雷般的響,已經到了大街之上,雲集樓門前廣場,把銀衣女郎圍在當中,個個吆吆喝喝的叫成一團。

  銀衣女郎氣定神閒,雙手插腰,右手的短鞭反而收了起來,一派悠閒樣子,與二三十個惡漢,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常玉嵐俯身下窺,看得清楚。

  在他心目之中,眼前的一場龍爭虎鬥,早已經分出了勝負來。

  只可惜相距十餘丈高,街上的吼聲可以聽得到,說話的聲音完全聽不見。

  但見——

  二十餘個黃衣大漢,人人捋衣襟、捲袖口,發一聲喊,像狂風般的分為四面八方,向銀衣女郎撲去。

  忽然——

  啊——

  一聲刺耳的驚叫,震人心弦。

  二三十個黃衣大漢,竟有七八個像門板似的倒了下去。

  常玉嵐不由越發吃驚。

  因為,連他也沒有看出那幾個大漢是怎麼被擊倒的,也就是說,沒有能看出銀衣女郎的出手招數。

  先前,常玉嵐料著從女郎的出手招數,必能看出她的一些路道。

  如今,失望了。

  樓下,又有了變化。

  一招未了,二三十個大漢傷了三分之一。

  這簡直是不可思議,常玉嵐固然是神情一凜,那剩下的三分之二惡漢,個個更加怒吼連天。

  但見他們其中一個,首先抽出脅下的彎刀來,揮舞成一派寒光。

  其餘的人,幾乎是同時亮起傢伙。

  十餘把寒光閃閃帶鉤的彎刀,舞得地上浮塵揚起,砂石橫飛,齊向銀衣女郎攻到。

  銀衣女郎不似先前悠然的味道,分明是已經引起她的怒火,忽的發出聲鳳鳴鶴唳的清嘯,短鞭已經在手。

  常玉嵐連眼睛也不眨一眨,死死的凝神睇視。

  他要仔細看看這女郎的來路。

  又失望了。

  因為,他只見十餘刀光寒芒之中,一個銀色影子像陀螺似的一轉。

  乒乒乓乓……

  十餘大漢身形暴退。

  叮叮噹噹……

  十餘片半截彎刀落地清脆有聲。

  原來,那十餘漢子的手中彎刀,每一柄都由中而折,雖然每個漢子手中仍舊緊握著刀柄,但是,也只剩下了半截刀片。

  最令人吃驚的是,每個漢子手中刀,折斷之處,長短完全一樣,如同用尺量過的一模一樣。

  地面的惡漢們並不覺得。

  而樓上的常玉嵐看得仔細,瞧得明白,這種手法,常玉嵐意味著自己也沒有把握能辦得到。

  常玉嵐呆了。

  他比地面上二三十個大漢還要呆。

  十年未出江湖,但十年來每年有三次與江湖人歡聚,對江湖武林應該並不陌生,並未隔絕,為何連一點訊息也沒有呢?

  出了這等高手,應該是武林中的大事,即便八大門派不知道,黑道的消息,應該是最為靈通。

  常玉嵐不由擔起心來。

  這意味著整個武林,必有驚天動地的變化。

  同時,他也聯想到司馬山莊桃花被慘遭毀壞的事,也可能就是江湖浩劫的序幕,血腥重起的引子。

  既然碰上了,一定要找個水落石出。

  想著——

  常玉嵐不再分神,又從窗縫中窺探下去。

  此刻,地面上已又是一番景象。

  二三十個大漢足有半數以上的十餘人,在地上東一個西一個的橫倒豎躺掙扎,分明是受了重創。

  約莫有十來人,手中揮著斷刃殘刀,虛張聲勢的,圍在銀衣女郎身邊三丈之處,在吼叫發喊。

  沒一人敢沖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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