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桃花花紅劍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4 13:54:3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64 25312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4 14:48
七十

  紀無情啊了一聲道:“他們也是來探望無名老人?”

  “不錯,這也是最近幾個月的事,因為他們從前並不知道無名老人住在這裡。”

  紀無情雖然心里納悶,卻不敢再問,以免受到東方霞的叱責,只好緊跟著繼續前進。

  不久便來到山下,一道寬約兩丈的溪流,流水潺潺,橫亙面前。

  溪流兩側,整整齊齊的排列著夾岸垂楊,一道微拱的木橋,跨溪通到對面。對面是青石鋪成的小徑,兩旁仍是整齊的垂楊。

  過橋後約莫前進一箭之遙,便是一排濃密的竹籬,那竹籬高有丈餘,人在籬外,根本看不到裡面的景物。

  籬門虛俺著,東方霞推門而入,便有一名白髮蒼蒼但卻紅光滿面的魁梧老人迎了上來,低聲問道:“他們來了麼?”

  東方霞回頭道:“你們快上前見禮!”

  紀無情越前幾步,心想這老者必是無名老人,當即深施一禮,肅容說道:“晚輩紀無情叩見老前輩!”

  無我和尚也隨後打個稽首道:“小僧無我,拜見大施主!”

  白髮老人忙道:“見了老夫,用不著這大禮數!”

  東方霞低聲道:“老爺子還沒要歇麼?”

  白髮老人道:“方才還和陸知府王縣令馬巡檢等人談得很高興,現在不知安歇沒有,大姐,你帶他們先到客廳去,兄弟進去看看!”

  紀無情這才知道白髮老者並非無名老人。

  他偷偷環顧了四下一眼,只見眼前的房舍,雖然俱是木柱茅屋,但卻前後數進,且四周都是數丈高的垂楊,整個數進茅舍,幾乎全籠罩在柳蔭之中,若不到近前,根本不可能發現這裡竟有人家。這一切既不像富貴人家的山莊別業,也不似鄉下人家田園農舍。

  只聽東方霞道:“再隨老身來吧!”

  繞過第一進茅舍,後面又是一個院落,右首一間敞廳內正亮著燈火。

  紀無情隨東方霞進入敞廳後,只見裡面竹椅上坐著一個全身黑衣面目姣好的中年婦人。

  中年婦人一見東方霞等三人進入,站起身來道:“東方大姐,就是他們兩個麼?”

  東方霞點點頭,一面交代紀無情和無我和尚道:“見過周姑姑!”

  無我和尚和紀無情連忙向中年婦人見禮。

  中年婦人道:“東方大姐,你去休息吧,這兩人交給我!”

  東方霞道:“那就有勞周大妹子了。”

  又向紀無情無我和尚道:“你們就在這裡等著吧,以後的事,只有周姑姑安排。”

  東方霞走後,中年婦人向兩人端詳了好一陣,才問紀無情道:“你大概就是南陽世家的紀公子了?”

  紀無情肅容答道:“晚輩正是。”

  中年婦人神色間似是剎那間頗為黯然,許久,才又問道:“聽說你和金陵世家的常三公子是好友,對麼?”

  紀無情心頭一震,苦苦笑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當時彼此門第相當,相處又頗投緣,的確交情莫逆,共同度過一段美好時光。”

  “現在呢?”

  “現在他身為司馬山莊莊主,坐擁嬌妻,又是武林共尊的桃花令主,而晚輩只是一名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彼此身份地位相差懸殊,哪裡再敢高攀。”

  “用不著自暴自棄,依我看你的前途,說不定還大有可為。”

  她頓了一頓,忽然語氣帶些激動的問道:“常玉嵐的妻子藍秀,你可見過?”

  紀無情心頭又是一震,中年婦人為何忽然問起藍秀來?而且神色間又是那樣激動,那樣關切,顯然她和藍秀之間的關係大不平凡,又頗耐人尋味。

  “晚輩自然見過,她和常三公子婚前見過,婚後也見過。”

  “他們是否感情很好?藍秀婚後是不是生活得很愉快?”

  “藍秀婚前是桃花仙子,婚後是司馬山莊女主人,錦衣玉食,一呼百諾,又怎會不愉快呢。”

  “那就好,我也略略放心了。”

  “周姑姑!”紀無情兩眼直眨的訝然問道:“你如此關心藍秀,看來不但和她認識,而且……”

  中年婦人淒然一笑,截住紀無情未完之話道:“紀公子別胡思亂想,十幾年前,我確曾和她很熟,不過那終究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現在她跟我早就不通音信,也許在她心目中,早就把我忘得一乾二淨了!”

  “周姑姑,晚輩看得出你和藍秀的關係必不尋常,你可否對晚輩說明,等晚輩下次再見到藍秀時,也好當面對她有所交待?”

  中年婦人神色恢復了平靜,微微一笑道:“不必了,我想再跟這位小師父講幾句話。”

  無我和尚單掌立胸,打一稽首道:“小僧乃出家之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女施主有什麼好問的。”

  中年婦人道:“我不過想隨便問問,小師父若是不肯,就用不著問了,不過,據我觀察,小師父塵凡之心未泯,必不可能永為佛門中人。”

  無我和尚似是被中年婦人幾句話打動心坎,頓了一頓道:“也好,女施主就請問吧,只要小僧知道,必定據實奉告。”

  中年婦人略一沉吟,問道:“你可是十年前司馬山莊的少莊主司馬駿?”

  無我和尚漠然一笑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往事如過眼雲煙,現在小僧法名無我。”

  “你對司馬山莊可還有眷念之意?”

  “出家人四大皆空,司馬山莊早已有了新的主人,小僧又何苦心存妄念。”

  “我看得出,這是你嘴上的話,內心未必如此。”

  無我和尚似乎被激怒,高誦了一聲佛號道:“女施主這樣說話,未免太過分了!”

  中年婦人不動聲色,再問道:“你認為當年令尊司馬長風,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

  無我和尚臉色一變,大聲道:“女施主這樣問話,教小僧如何回答?”

  中年婦人卻並不放鬆,繼續說道:“當今之世,就數你和司馬長風最接近了,你對他的瞭解,也勝過任何人,我不問你,又問誰呢?”

  無我和尚雙手合十,正色道:“子不言父過,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不管武林人物對先父批評如何,在小僧心目中,他老人家永遠是世上最好的人!”

  在這剎那,中年婦人似乎也為之動容,長長嘆口氣道:“不管如何,小師父不失是位天性至孝之人,總算蒼天有眼。”

  “從今以後,將對你的生命大有改變,此時天機不宜洩漏,待會兒見了老爺子後,他老人家自有安排。”

  無我和尚聽出中年婦人的話,似是語含玄機,正在大感茫然之際,那先前的白髮老者卻大步進來道:“老爺子已經安歇了,交代明天再接見他們兩個,就請周大妹子也安排他們兩個休息吧!”

  空山萬籟寂寂;

  小橋流水潺潺。

  連楹茅舍;

  四野垂楊。

  紀無情和無我和尚在這裡度過了一個寧靜的夜晚。

  所謂寧靜,是指的此處遠離塵囂,夜裡,除門外小溪的流水聲和偶爾幾聲蟲鳴鳥啼,再也不聞其他音息。

  不過在兩人的內心,反而越發寧靜不下,思潮起伏,輾轉反側,無名老人究竟是住什麼樣的人物?為什麼連公門中人都來朝拜他?

  他召見他們兩人又是何用意?東方霞和他是什麼關係?中年婦人對他們所問的那番話是無意還是有心……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大亮,臥房門一響,中年婦人探頭說道:“你們起來盥洗吧,早餐已在外面擺好了。”

  兩人披衣起床,來到臥房外面的敞屋,盥洗用具果然已經擺好,另外一張桌子,放著早餐。

  兩人盥洗用餐過後,便有一名青衣小婢前來收拾餐具。

  紀無情趁機問道:“姑娘,可有什麼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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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他的所謂“動靜”,無非是指無名老人是否就要召見,話既出口之後,才覺出問得實在有點突兀,除非知情的人,根本不可能聽憧。

  果然,青衣小婢愣了一下道:“我們這裡,天天這樣子,哪裡會有什麼動靜?”

  紀無情帶著尷尬神色笑了笑道:“我是問老爺子起床沒有?”

  青衣小婢烏亮的大眼睛眨了幾眨道:“老爺子起沒起床,我怎麼能知道,那要問服侍他老人家的人。”

  “誰是服侍他老人家的人呢?”

  “你們昨晚見到的周姑姑,便是其中的一位,她待會兒就來了,你可以問她去。”

  “姑娘怎麼不服侍他老人家?”

  “我?”青衣小婢有點受寵若驚,接著搖了搖頭:“我還不夠資格,差得遠呢,即使服侍周姑姑,她都嫌我笨。”

  紀無情啞然失笑道:“姑娘真會說話兒。”

  青衣小婢嬌羞一笑道:“我要走了,後面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甩著紮著兩隻蝴蝶結髮辮剛出了門檻,又回頭道:“對啦,還忘記告訴你們,剛才周姑姑說,要你們別離開這間屋子,要利用時間好好把儀容整理整理。”

  青衣小婢走後,紀無情像自我解嘲般道:“大師,見這位無名老人,好像比見皇帝還要麻煩,沒辦法,整理就整理吧!”

  無我和尚像是因而觸發了傷感,雙頰抽搐,冷冷說道:“你就是不整理,也是堂堂一表人才,貧僧這一對眼睛,可是整理得好的麼!”

  紀無情只聽得心頭怦然一震,這種事反而越安慰越糟,只好裝做沒聽清楚,未予理會。

  剛剛整理完畢,中年婦人已在門前出現。

  在紀無情的預料中,必是千手觀音東方霞引他們去見無名老人,便連忙向中年婦人施了一禮道:“周姑姑,老爺子應該召見我們了吧?”

  中年婦人頷著道:“我就是來帶你們的,整理好了沒有?”

  紀無請向門外望瞭望,問道:“東方老前輩怎麼沒來?”

  中年婦人回身指了指道:“那不是麼?”

  紀無情探頭看去,外面根本沒有千手觀音東方霞的影子,只有那白髮蒼蒼,滿面紅光的魁梧老者遠遠站在竹籬下,像在觀賞身前的花木。

  他愣了愣道:“周姑姑,晚輩沒見東方老前輩的人啊?”

  中年婦人也有些茫然,道:“那麼大一個人站在竹籬下你會看不見?”

  “晚輩說的東方老前輩不是他。”

  中年婦人不覺失笑道:“這也難怪,他也複姓東方,至於那位東方大姐,今天一早就走了。”

  紀無情哦了一聲道:“她老人家走到哪裡去了?”

  中年婦人道:“自然是走回她來的地方,那地方你們前些天才去過。”

  紀無情若有所思的道:“周姑姑也去過揮旗山不歸谷?”

  中年婦人搖頭道:“我在這裡十年多了,從未離開‘垂楊草廬’一步”

  “這裡就叫‘垂楊草廬’?”

  “不錯。”

  “這樣看來,這所‘垂楊草廬’,也才只有十年光景?”

  “‘垂楊草廬’已經建立了三十年,我來得晚,所以才只住了十年多。”

  “那麼老爺子在這裡一定住得很久了?”

  “老爺子在這裡已經住了將及三十年,當然很久了。”

  中年婦人只覺已說得太多,像是擔心洩漏天機,轉過身道:“你們隨我走吧,見了老爺子,他問一言,你們答一聲,該說的時候就說,不該說的時候別說,最好能讓他老人家高興。”

  紀無情這時竟變得像小孩子般,聳了聳肩道:“那到底什麼時候該說什麼時候不該說呢?”

  中年婦人道:“待會兒我儘可能留在他老人家身邊不走,你們不妨看我的眼色行事。”

  無我和尚聲音冰冷的道:“不知小僧用什麼方法看女施主的眼色?”

  中年婦人無奈的搖了搖頭,心裡卻在想:看他這股怨憤之氣,七情六慾,樣樣俱在,哪裡會是佛門中人,好在他今天終於有緣遇到老爺子了。

  中年婦人並未帶著他們穿堂過屋,卻順著青石鋪成的甬道,繞到最後一進草廬的左邊,那裡靠著山壁,分出一所獨立跨院。

  跨院四周,全是高與簷齊的翠竹,翠竹外面有棵巨大無比的垂楊,像一面大傘蓋,幾乎籠罩了整座跨院。

  陽光從柳枝縫隙照射下來,顯得光線特別柔和,即使人站在跨院的天井裡,也有種飄飄欲仙之感。

  來到跨院正屋門前,中年婦人低聲吩咐道:“先在外面等一下,聽招呼再進去。”

  然後,她神態恭謹的走了進去。

  不大一會工夫,便又出現門首,叫道:“都進來吧!”

  紀無情在前,無我和尚在後,在這剎那,兩人似乎也都有什說不出的感覺,簡直像在朝聖一般。

  紀無情之所以走在前面,不外因為無我和尚目難見物,絕非故意搶人鋒頭。

  跨進敞屋,就看到正中的藤編太師椅上坐著一位身軀修偉但面貌卻十分奇特的人。

  這人身穿一襲織錦繡有圍花的綠袍,面龐既圓又大,而且整個面孔,白得不見半點血色,卻又膩滑生光,看不出一絲皺紋,頷下則光禿無須。

  人生得這種貌相,不要說紀無情生平未見,只怕走遍五湖四海,也難得找到第二位。

  紀無情先前聽這裡每人都稱無名老人老爺子,連年已七八十歲的千手觀音東方霞都不例外,猜想此人可能已是上百高齡了,但此刻看來,卻又實在看不出他的年齡。

  正在猶豫不定之際,只聽中年婦人喝道:“你們還發的什麼愣,這就是老爺子!”

  紀無情隨即躬身深施一禮道:“南陽紀無情,參見老前輩!”

  無我和尚也雙手合十道:“小僧無我,見過大施主!”

  中年婦人又叱道:“你們該跪下行禮!”

  卻聽無名老人道:“免!你們兩人都坐下!”

  紀無情和無我和尚再聞無名老人之聲,不約而同竟然都心頭一震,只覺這聲音雖然不大,但卻沉渾鏗鏘,聽來入耳動心,使人不期然的生出肅穆之感。

  中年婦人也有些驚訝,她驚訝的是無名老人對這兩名年輕人一見面就賜予座位,實在是前所未有。

  紀無情和無我和尚落了座,兩人都不敢先開口,因為中年婦人先前曾交代過:老爺子問一言,你們答一聲,不該說的時候別說。而此刻兩人都弄不清楚什麼時候才該先開口。

  無名老人先把兩道炯炯目光,在無我和尚臉上掃掠了許久,才輕輕嘆息一聲,未說話,竟閉上眼去。

  好在他這目光無我和尚無法看到。

  紀無情偷瞧著也不禁砭肌生寒,因為那簡直像兩道鋒芒閃射的利刃,未接觸就攝人心魄。

  敞屋裡開始沉寂,連空氣也變得有如凝結。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4 14:49
七十二

  足足半盞茶工夫過後,無名老人才問無我和尚道:“你的俗家名字可叫司馬駿?”

  若在往時,無我和尚定會又講些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話,但此刻無名老人的話聲語氣,在他來說,竟像有種無形力量,迫得他必須有問必答,不敢再以僧家身份亂繞圈子。

  當下,無我和尚謹聲答道:“司馬駿正是小僧俗家名字。”

  無名老人又道:“當年在司馬山莊時,司馬長風待你如何?”

  無我和尚吟聲佛號道:“父子之情,恩深似海!”

  無名老人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再問道:“是什麼人害的你雙目盡盲?”

  無我和尚雙頰一陣抽搐,喟然一嘆道:“說起來大施主也不可能知曉,此人是暗香谷大谷主,人稱絕代妖姬。”

  無名老人哦一聲,像在思索一件往事,自言自語道:“絕代妖姬?……莫非她是絕代那丫頭?”

  接著轉頭望向中年婦人道:“這些年來,你可聽到絕代那丫頭的消息?”

  中年婦人謹聲答道:“婢子好像也聽說過她躲在暗香谷,後來做了暗香谷的大谷主,取名絕代妖姬,不過十年前已經解散組織,跟了陶都領。”

  無名老人哼了一聲道:“那丫頭長的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居然敢自稱絕代妖姬,可謂無恥至極,尤其她竟敢把司馬少莊主雙眼弄瞎,未免太膽大妄為了,他日老夫定要把這奴才碎屍萬段!”

  中年婦人驚慌無比的連忙說道:“老爺子息怒,彆氣壞了身子。”

  無名老人神色稍現鎮定,嘆了口氣,回過頭來道:“你可見過陶林?”

  無我和尚道:“小僧十年前曾見過,最近也遇到過,可惜雙目已盲,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了。”

  “你在什麼地方遇見過他?”

  “小僧數日前路過蒙城,在一間客棧遇見過他。”

  “他和誰在一起。”

  “目前司馬山莊的女主人藍秀。”

  無名老人又轉頭望瞭望中年婦人,語氣激動的道:“這奴才自甘下賤,背主求榮,竟把一個孽畜視為主子,那孽畜還有什麼值得你思念的!”

  中年婦人黯然一嘆道:“不管如何,婢子總是撫養過她十幾年,她雖不仁,婢子不能無義,十幾年的感情,怎能一旦拋棄。”

  無名老人神色悵然,嘆口氣,默了半晌,再道:“把左手伸出來讓老夫看看!”

  無我和尚茫然伸出左手。

  “手掌向上!”

  無我和尚又茫然翻過手來。

  誰都可以清晰的看到,無我和尚左手中指的根節偏左處有一顆豆大的紅痣。

  無名老人神情又現激動,道:“放下手,把你用的兵刃,解下來老夫看看!”

  無我和尚雖不知對方是何用心,還是不得不解下腰間的“冷金風雷劍”,雙手恭恭敬敬的遞上。

  無名老人接過後,霍地抽出劍身,那長約一尺七寸寬如蒜葉的神兵利器,頓時散射出五彩繽紛而又顫搖不已的耀眼光芒,他全神凝注的審視了半晌,並用手輕拂著劍身,緩緩問道:“你可知道這劍的名稱麼?”

  “小僧知道。”

  “這劍是如何得來的?”

  “先父所留遺物。”

  “可有劍譜?”

  “這……”無我和尚頓了一頓:“小僧習的一向是先父所傳擎天劍法,目前雖佩用此劍,但用的還是擎天劍法。”

  無名老人漠然一笑道:“用的既是冷金風雷劍,自當勤習冷金風雷劍法,否則劍訣不對,如何能發揮這種神兵利器的威力?”

  無我和尚囁嚅答道:“小僧也深明此理,但無法找到劍譜,也屬枉然。”

  無名老人低下頭,若有所思的道:“據老夫所知,令尊曾藏有一份‘風雷劍籍’,為什麼不曾傳給你?”

  無我和尚悵然一嘆道:“不瞞大施主,那冊‘風雷劍籍’,在家父去世後,已為百花夫人所得,百花夫人又交給了她的乘龍快婿現任司馬山莊莊主常玉嵐,常玉嵐這十年來除常家世傳的斷腸七劍外,更兼習風雷劍法。”

  無名老人不屑的輕笑一聲道:“他並無冷金風雪劍,空習風雷劍法,照樣也難望大成。更何況那份風雷劍籍又是半部,練好了也無法盡窺堂奧。”

  無我和尚訝然問道:“大施主怎知目前落在常玉嵐手中的那冊風雷劍籍只有半部?”

  無名老人哼了聲道:“難道老夫還會騙你!”他說著轉頭望向中年婦人道:“翠玉,把書櫃內放在最上層左邊的那隻紅漆檀香木匣取來!”

  紀無情和無我和尚到這時才知道中年婦人名叫周翠玉。

  周翠玉應了一聲,進入內室,不大一會,便捧著一隻紅色檀香木匣,小心的放在無名老人身前藤編茶几上。

  無名老人把冷金風雷劍交還無我和尚,打開木匣,拿出一冊封面已頗陳舊的劍譜道:“這就是冷金風雷劍的全部劍訣,你拿回去,以三天時間,全部熟讀詳解之後,再來向老夫請教。”

  無我小心翼翼的接了過去,吶吶說道:“可是小僧目不能見物……”

  無名老人道:“不妨事,紀公子可以為你解說。”他邊說邊探身伸手摸捏了許久無我和尚的額頭和雙頰,面露暗喜之色道:“你的雙目雖盲,但內部神經尚未全損,也許老夫可以助你重見光明。”

  又轉頭問道:“老夫交代你保管的百藥靈草可還在麼?”

  周翠玉道:“婢子都收藏得好好的。”

  無名老人頷首道:“那很好,三日後老夫就為他施行診治之術。”

  此時的無我和尚,簡直感激零涕,慌忙離座跪伏在地道:“小僧若能重見光明,今生今世,必當為大施主日日誦經,時時吟佛!”

  無名老人道:“起來吧,老夫還有話和紀公子講。”

  紀無情連忙躬身施禮道:“老前輩有話但請明示!”

  無名老人從紅漆檀香木匣內又取出一冊秘籍道:“這個就送給你吧!”

  紀無情雙手接過,只見封面上寫著“冷金風雷刀法秘籍”八個大字。他呆了一呆,問道:“啟稟老前輩,這冊秘籍,固然是武林至寶,但晚輩又到哪裡找冷金風雷刀?”

  無名老人笑道:“有譜當然必有刀,翠玉,我床下一具鐵箱內,有一卷黃絹包紮的東西,把它拿出來!”

  周翠玉又應聲進入內室,很久之後,才捧著一個長形黃絹包裹,再放到茶几上。

  無名老人道:“拿去自行打開!”

  紀無情做夢也想不到,會見無名老人之後,竟然有此奇遇,他雙手顫抖著,匆匆打開層層包紮的黃絹,一柄長可一尺七寸,幾乎和冷金風雷劍同樣大小的寶刀赫然出現了。

  只是,刀柄和刀鞘一片漆黑,而且還有些斑剝痕跡,乍看像一條燒焦的木炭,豈知抽出劍身之後,頓時室內一片光輝燦爛,而且微聞嗡嗡風雷之聲。

  紀無情還刀入鞘後,情不自禁也拜伏在地,激動無比的叫道:“老前輩賜贈如此神兵利器,教晚輩何敢接受!”

  無名老人抬手虛空一招道:“起來,老夫贈你冷金風雷刀,也有一段淵源,只因令尊與老夫曾是故交,而且令尊曾有恩於老夫,故人之子,豈能視同陌路,老夫先前本有意收你為義子,此刻想來,還是以後再說吧!”

  紀無情只感方才無名老人抬手虛空一招,實有一股柔和而又奇大無比的暗勁,托得他不想站起來也要站起來,無名老人的話尚未說完,他已自動的恢復到原位之上。

  他囁嚅著問道:“晚輩只聽說有冷金風雷劍,沒聽說過有冷金風雷刀,老前輩可否告知這刀的來歷?”

  無名老人道:“刀劍一體,俱是上古稀世之物,而且當時是歸同一人所鑄,同一人所有,老夫昔年能得到這兩柄神兵利器,說起來也有一段奇緣巧遇,此刻也沒有必要再對你們細敘。”他語氣一頓,再道:“十年前一把無名火,燒得府上片瓦無存,如今你孑然一身,無家可歸,也夠可憐的了!”

  紀無情聞言不覺熱淚盈眶,哽咽說道:“舍下豈止片瓦無存,全家二十四口,大火中竟然無一倖存。”

  無名老人嘆口氣道:“老夫明白,你可查出放火燒燬貴莊幕後主使人是誰?”

  紀無情萬想不到無名老人有此一問,他側臉望瞭望無我和尚,卻又不便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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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無名老人早看出他有難言之隱,長長吁口氣道:“你的意思,燒燬貴莊是司馬長風所為?”

  紀無情又望瞭望無我和尚,口齒啟動,半晌才道:“晚輩不怨無我大師,因為這事他當時並不知情,即便知情,他身為人子,也阻止不了他父親的行動。”

  無名老人長長吁口氣道:“你錯了,真正害得你無家可歸的人,並非司馬長風。”

  紀無情如聞晴天霹靂,呆了一呆道:“老前輩這話當真?”

  無名老人道:“司馬長風固然曾派出十八血鷹,前往南陽世家下手燒燬貴莊,但因府上戒備森嚴,未能得逞,但就在當晚,又另外來了一批人暗中採取行動,以致府上在毫無戒備之下慘遭大難,事後這批人的幕後立使者就嫁禍司馬長風,而那十八血鷹反而將計就計向司馬長風獻功,十幾年來,這件事可謂掩盡天下耳目,而司馬長風已死,事情也就沉冤莫辯了。”

  紀無情只覺血脈賁張,急急問道:“滅家之仇,不共戴天,老前輩可知道此人是誰?”

  無名老人不答反問道:“府上遭難之時,當時你在什麼地方?”

  紀無情道:“晚輩是由包府坑返家才得知舍下全家遭難,當時晚輩正誤被百花夫人所利用。”

  無名老人冷冷笑道:“這不已經很明顯了麼?那女人為了使你終身為她所用,所以才要使你無家可歸,卻萬想不到你卻因而瘋癲,到後來只好又把你冷眼丟棄。”

  紀無情如夢方醒,但瞬即心念一轉道:“老前輩此話固然有理,但總要有所根據?”

  無名老人道:“老夫豈能信口雌黃,自然有真憑實據抓在手上。”

  “晚輩可得一見?”

  “老夫豈但要使你得見真憑實據,而且更要給你一次天大驚喜,也算老夫報答令尊昔年一番相助之情,不過目前時機未到,還望你暫忍一段時日。”

  無名老人見紀無情和無我和尚雖都默然無語,神色卻不免大為激動,轉頭說道:“把他們帶出去吧,另外為他們安排住處,三日後再來見我。”

  兩人辭別了無名老人,隨著周翠玉再回到昨晚住宿之處。這時他們對無名老人的身份來歷,幾乎到達非問不可的地步了。誠如千手觀音東方霞所言,這是他兩人生命不平凡的際遇,似乎和這位相貌奇特的老人一晤之後,改變了他們整個的人生,使得兩人對目前,對將來的看法,和先前已完全不同。

  “周姑姑,這位老爺子到底是誰?”紀無情幾乎像小孩子在乞求母親一般。

  周翠玉神秘的笑笑道:“你們若聰明些,應當猜得出了。”

  紀無情搖搖頭道:“晚輩自信還不笨,司馬大師更是穎悟過人,但現在卻都比三兩歲的小孩子還懵懂無知。”

  無我和尚一皺眉頭道:“紀兄,你怎麼叫起貧僧的俗家姓氏來了?”

  紀無情道:“司馬老弟,打前些天一見而起,我就認為你雖然出家,卻未能免俗,尤其今天遇到老爺子以後,你真應該脫去僧袍,完全恢複本來面貌了,否則,出家對你來說,不過是一件外表的形式。”這話若對真正遁入空門四大皆空的出家人來說,實在是一種極大的諷刺與侮辱,但對無我和尚,卻又是搔到了癢處,果然他不願辯白,竟雙手合十,口中唸唸有詞的默誦起經文來。

  周翠玉望著他們搖了搖頭道:“你們現在什麼都別問,勤讀苦研老爺子交下的刀劍秘籍要緊,時間一到,一切自然明白。”

  紀無情實在有太多的疑點要問,默了一默道:“不問老爺子也可以,但周姑姑你的事可否告訴我們?”

  “我有什麼事呢?”

  “譬如你為什麼要在這裡服侍老爺子?你的丈夫是誰?可有兒女?”

  周翠玉臉上抹過一絲極為痛苦的表情,好在瞬間即恢復了平靜,道:“我沒有丈夫,也沒有兒女,如果有,那也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我只是一心一意的服侍老爺子,什麼都不願多想。”

  紀無情覺出不宜再問,以免使周翠玉傷心,只好側臉說道:“司馬老弟,把劍籍拿給我,讓我先看一遍,然後再為你解說。”

  周翠玉點點頭道:“這樣最好,免得三日後老爺子考你們時說你們不肯用功,你們就住在這裡吧,平時少出去,尤其後院更不可亂闖,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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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第十六章 招贅十年始還家

  司馬山莊自紀無情與無我和尚走後,常玉嵐確曾派出不少人在開封附近尋訪他們的蹤跡。

  而他自己也親自出外訪察了幾天,但卻毫無所獲。

  常玉嵐正要再度外出,忽然楊海濤引著一名下人模樣的中年人進入大廳。

  這時常玉嵐正和藍秀、陶林二人在大廳商議如何尋訪紀無情與無我和尚之事,他一見來人就認出是金陵家裡在內院聽差的家人常福。

  常福一見常玉嵐和藍秀,慌忙上前行禮。

  常玉嵐在司馬山莊十年多,還是第一次家裡派了人來,心知必是家裡發生了事,而這種事誰都可以預料到,十有八九不是好消息。

  原因是老太爺和老太太年事已高,萬一有什麼三長兩短,這使他一見常福難免心裡也吃驚。

  “常福,誰派你來的。”

  常福爬起身來道:“老太爺老夫人派小人來的。”

  常玉嵐總算略略放下心來,忙再問道:“家裡可有什麼事?”

  常福嘆口氣道:“南姑娘失蹤三四天了,加上小的在路上這幾天,算來已有十天左右了,老太爺和老夫人猜想南姑娘也許會到司馬山莊來,所以才派小的過來看看,順便向三少爺和三少奶奶請安。”

  想起南蕙,常玉嵐內心難免有種莫名的愧疚。

  十年前,他因到終南山盤谷鋤藥草堂向妙手回春丁定一求取“九曲祛毒丹”,得以邂逅當時只有十六七歲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南蕙。

  後來南蕙之父南天雷遭人暗害,南蕙成了孤女,是他把她帶回金陵家裡,再後來他和藍秀成親,南蕙仍留在金陵家裡,算起來至今已整整十年未和南蕙見面了。

  如今,南蕙已是二十六七的人了,卻始終雲英未嫁,不管如何,金陵世家未免虧待了她。

  尤其,當年南天雷之死,是因常玉嵐而起,正所謂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常玉嵐未能善自照顧南蕙,在他來說,總是件大大憾事。

  至於他之所以未把南蕙留在司馬山莊,說起來也有他的苦衷。

  因為他知道南蕙暗戀著他,若說她也住在司馬山莊,天長日久,難免也會引起藍秀的誤會。

  女人的心胸總是較為狹窄的,賢如藍秀也不能例外,為了顧全夫婦間的感情,他也只好讓南蕙住在金陵老家。

  常福見常玉嵐黯然不語,已猜出南蕙必不會來,不由搖搖頭道:“南姑娘也真是,老太爺老夫人以及全家都待她很好,她就這樣不聲不響的走了。”

  陶林插嘴道:“待她好是一回事,人家南姑娘也是二十六七的人了,老太爺和老夫人可曾想到人家的終身大事?”

  他的語氣,分明對常老太爺和常老夫人有所不滿,但常玉嵐卻無法口出責備之言。

  常福是個老實人,乾咳了一聲道:“陶總管這話雖然說得是,但南姑娘一直不肯講出心事,別人又怎能知道?”

  陶林忍不住笑道:“常福,這種話也是姑娘家自己講的嗎?如果你到了三十歲還沒討老婆,是否要向你爹你娘嚷著非討老婆不可?”

  此語一出,常玉嵐和藍秀也不禁失聲笑了出來。

  常福神情尷尬的摸著腦袋道:“是啊!我怎麼沒想到這一層呢?”

  陶林道:“等你想到以後,只怕南姑娘要跑掉第十八次了!”

  常福哦了一聲道:“這樣說她是出去找婆家去了,那我就放心了,像她那樣標緻的大姑娘,要找一百個女婿都找得到。”

  陶林哈哈大笑道:“找一個就夠了,這話若讓南姑娘聽到,她不甩你耳光才怪。”

  常福道:“那我又說錯了。”

  常玉嵐不願陶林再拿常福開心,整了整臉色道:“常福,你放心了我可不放心,我一定要設法找她回來。”

  常福道:“那正好,小的還有一件事沒告訴三少爺,老太爺和老夫人這次打發我來,是要轉告您,要您回一趟金陵。”

  這使常玉嵐再度內心感到愧疚。

  十年來他和藍秀住在司馬山莊,竟然絕少回金陵老家向年高的雙親省事請安,可說絲毫未盡人子之道,如今反而要讓父母派人來要他回去。

  想到這裡,真要讓他無地自容。

  “常福,你先回去,我隨後就回金陵家裡去。”

  “玉嵐!”藍秀望了常玉嵐一眼道:“你真要回金陵去嗎?”

  “父母之命,我如何能不回去,而且我也的確應該回去探望兩位老人家了。”

  常玉嵐嘴裡雖這樣說,內心卻難免對藍秀方才一問感到不悅。

  這是他和她結縭十年來第一次的對她不滿,因為聽她方才的語氣,分明是希望他不回金陵去,他天性純孝,怎可為了妻子不顧父母?

  事實上他之所以十年來絕少回家,有藍秀在旁正是主因之一。

  常福走後,常玉嵐正要準備起程。

  忽然迎賓館一名劍士匆匆過來家報,說是少林掌門明心大師和武當掌門白羽道長連袂造訪,正在迎賓館待茶。

  司馬山莊自司馬長風時立下的規矩,來訪客,不論身份如何,必須在迎賓館下轎下馬,並解了兵刃,經通報後再決定莊主是否接見,即便接見,也是由迎賓館派人帶進莊來,莊主絕少到迎賓館迎接的。

  但常玉嵐不能與當年的司馬長風相比,當年司馬長風在真面目未被揭破前,在武林中稱得上年高德劭,藝壓群倫,常玉嵐則終究屬於後生晚輩,對來訪客人,除在迎賓館下馬外,可直接引進大廳。

  尤其在一年三次桃會時,只要持有請柬,根本不加管制。

  但明心大師和白羽道長,愈是身份地位崇高之人,愈能尊重司馬山莊主人,他們都是主動在迎賓館留下以便等候通報。

  少林派和武當派在八大門派中,一向聲譽最隆,居於領導地位,常玉嵐自然要親到迎賓館迎接。

  他匆匆趕到迎賓館,只見明心大師和白羽道長臉色都十分凝重。

  常玉嵐隨即把兩人陪至大廳。

  這時藍秀和陶林也在大廳等候。

  十年來,一年三次的桃會,明心大師和白羽道長每次都如期前來,從不缺席。

  因此,身為女主人的藍秀和總管的陶林,都和他們相處得很熟,自然不能不陪同常玉嵐招待。

  明心大師和白羽道長落座後,早有人獻上清茗。

  常玉嵐首先搭訕著說道:“上次老禪師派遣貴門弟子大緣師父到舍下來,常某一切都知道了,老禪師和白羽掌門今天辱臨舍下,不知有何見教?”

  明心大師歉然一笑道:“每年三次桃會,是常令主親手所訂,十年來已形成武林中最大盛會,不知常令主今年為何要把開春後第一次的‘賞花大會’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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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常玉嵐苦笑一聲道:“莫非大緣師父回去後沒對老禪師稟報過?取消‘賞花大會’的柬帖,常某到現在還沒查出是何人假藉名義所發。”

  “大緣回去後已對老衲講過,但當今武林中有誰與司馬山莊過不去,老衲卻一直思解不出。”

  “說實在的,就是常某真有心恢復‘賞花大會’,也是不可能了,方才兩位路經莊外,想必已經看見,那片桃林,已被人砍得破碎不堪了,又何況現在‘賞花大會’會期已過。”

  “老衲和白羽道長方才自然見過,這樣看來,五月五日的‘品桃大會’和九月九日的‘暢飲大會’,也可能要被迫取消了?”

  常玉嵐沉吟了一陣道:“常某也曾仔細考慮過,今年餘下的兩次盛會,不宜輕言取消,桃林雖然被毀,所幸並未全部毀去,預料五月五日仍有桃可品。”

  “至於九月重陽的‘暢飲大會’到時候若今年的‘桃花露’不夠,還有些往年未動用的陳酒補充,總之,常某必當盡力促成其事,不使往例輕易言廢。”

  明心大師頜首道:“那就好,老衲擔心若下兩次盛會仍不能如期舉行,可能會越發引起武林同道猜疑,進而人心騷動,擾攘不安,那就非常令主和老衲等人所樂見的了。”

  常玉嵐道:“兩位可是專程為此事而來。”

  明心大師搖頭道:“這乃是貴莊之事,一切應由常令主決定,老衲和白羽道長前來,實在是另有一件大事向常令主請教。”

  常玉嵐不由神色一緊道:“老禪師有何吩咐,只管明言,用不著客氣。”

  明心大師嘆了口氣道:“這事常令主也早已知道,那就是當年的司馬少莊主在本寺皈依佛門,齋戒十年相安無事,不想教月前卻無故離寺出去,至今不知去向。”

  常玉嵐道:“這事常某早已知曉,上次貴寺大緣師父來敝莊時,曾特別轉知過常某。”

  明心大師再嘆口氣道:“其實這十年來,老衲早看出他六慾未淨,凡心仍在,絕非佛門中人,他的離寺出走,也早在意料之中,只是時間遲早而且,不過……”

  這位老僧似有難言之隱,望了白羽道長一眼,不願再說下去。

  “彼此不是外人,老禪師只管請說。”常玉嵐緊盯著明心大師的臉色。

  明心大師搖搖頭道:“下面的話該由白羽道長說了。”白羽道長緊蹙雙眉,稍微停頓,才緩緩說道:“事情自然是因司馬少莊主而起,半月前,本觀的五名弟子,由合肥至官渡途中,被人無端攔途截殺,當場四人喪命,只有一名僥倖得以逃生。”

  “哦!有這種事,可查出是何人所為?”常玉嵐緊口追問。

  “據僥倖生還的一名弟子回去向貧道報稱,對方是位年輕和尚,而且雙目已盲,在這種情形下,貧道怎能不聯想到此人會是司馬少莊主。”

  白羽道長為人謙遜隨和,他之所以不稱對方為無我和尚,而只稱司馬少莊主,分明是不願刺激明心大師。

  常玉嵐在這剎那,心念電轉,他回想自己是在合肥逍遙津中了飛天銀狐阮溫玉的暗算,又是在官渡被無我和尚和紀無情所救,而殺害武當四名弟子是半月前的事,那應是自己遭阮溫玉暗算之前。

  若果真是位年輕的盲和尚所為,無我和尚實在嫌疑最大。

  因為據他所知,年輕僧人雙目盡盲者不多,而又能連殺四名道人,必定身手高不可測,當今之世,除了無我和尚,又有何人?

  他雖未見司馬駿出家後的武功,但據楊海濤所說他數日前為解救司馬山莊災難斷去白君天一手之事,便不難想見他現在的武功如何了。

  但他卻思解不透無我和尚為何要做出這樣殘害無辜的事?縱然那四名武當弟子曾惹著他,也不該下此毒手。

  白羽道長似乎已看出常玉嵐估想些什麼,又補充說:“常令主,據本觀生還的那名弟子報稱,他們並未惹著對方,反而是對方故意找岔,把他們五人引到一處僻靜所在下手的。”

  “說起來本觀這五名弟子武功都不弱,但對方身手之高,實所罕見,能有一人生還,也算僥天之悻了。”

  明心大師心存仁厚,一向最為明理,並不推諉責任,接下去說道:“據老衲所料,小徒無我,的確嫌疑甚大,他的武功,在本寺後輩弟子中,無人可及。”

  “其實這十年來,老衲並未另外授他武功,全是他憑著原有根底,再加苦練而成,說來慚愧,他的一身武學,原是得自司馬長風,較之司馬長風,老衲實是望塵莫及,若再授他武功,那反而畫蛇添足了。”

  他語氣略歇,再繼續說道:“所以,當白羽道長找到本寺,老衲自感難以推卸責任,便決定陪他到貴莊一行。”

  常玉嵐一皺眉頭道:“莫非兩位認為常某知道無我師父的下落?”

  明心大師道:“常令主千萬別多心,只因無我這十年來,曾有意無意間透露過他有兩件事唸唸不忘,一件是到回疆和當年的沙王子沙無赦見上一面,一件便是再來司馬山莊拜訪常令主。”

  常玉嵐籲口氣道:“實不相瞞二位,常某在前些天曾在合肥逍遙津遭人暗算,多虧無我師父在官渡相救,數日前舍下也有人前來尋釁,也是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才化解一場大難……”

  明心大師打斷未完之言,道:“這樣說他果然到貴莊來了?常令主和他見面後總該得知一些端倪?”

  常玉嵐苦笑道:“也許兩位不信,無我師父在官渡相救常某時,常某正在昏迷不醒,以後路過本莊施以援手,常某又尚未回來,兩次竟然都不曾謀面。”

  白羽道長道:“常令主在合肥遭人暗算,在官渡被司馬少莊主相救,這路線正是敝觀五名弟子所要經過的,看來殺害敝觀四名弟子之人,越發可以斷定是司馬少莊主了。”

  明心大師雙手合十道:“道長所料不差,老衲早已說過,絕不推卸責任。”

  他頓了一頓,忽然神色一變,道:“常令主方才說在合肥逍遙津遭人暗算,當今武林,不知有誰竟與司馬山莊為敵?”

  常玉嵐道:“此人乃是個年輕女子,名叫阮溫玉,人稱飛天銀狐,據她自己說,是從雲貴八貢山來的,至於為何與常某過不去,常某目前還不便明言,總之,這實在是件莫須有的事。”

  明心大師仰起臉來,想了想道:“雲貴八貢山姓阮的,老衲還不曾聽說過。”

  他望了白羽道長一眼,道:“貴觀離雲貴較近,不知有否耳聞?”

  白羽道長思索了一陣,搖頭道:“貧道也不曾聽說過。”

  明心大師再望向常玉嵐:“那麼數日前來賢莊尋釁的又是什麼人呢?”

  常玉嵐道:“據事後莊上的人描述,很可能是‘塞外三凶’,這三人常某在逍遙津曾見過。”

  “‘塞外三凶’?”明心大師臉色一變:“這三人老衲也聽說過近日已由塞外進入中原,而且他們都是骷髏會,骷髏會銷聲匿跡多年,莫非又已死灰復燃?”

  常玉嵐道:“很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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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明心大師神色沉重,嘆口氣道:“常令主十年來無疑已是中原武林領袖,江湖同道及八大門派莫不以司馬山莊馬首是瞻。”

  “如今竟有人找上常令主的岔,看來中原武林,很可能又有一場劫難了,常令主不可不防。”

  “常某幾天來也正為這件事煩心。”

  明心大師黯然一嘆道:“萬一司馬山莊有什麼風吹草動,老衲和白羽道長,義不容辭,必定大力相助,目前的事,還是盡速找到無我要緊。”

  常玉嵐道:“常某蒙他兩次相救,寸恩未報,這幾天也正派人在開封附近尋訪,可惜並未找到,若老禪師和白羽道長找到他,不知要如何處置?”

  白羽道長心知這問題明心大師很難答覆,為免傷了少林武當兩家和氣,忙搶著說道:“自然應該先查明真相,若萬一真是司馬少莊主所為,也應由明心掌門按門規制裁,貧道怎敢徑行決定。”

  常玉嵐望向明心大師,面現懇求之色道:“老禪師,司馬長風當年雖罪孽深重,但他終究只此一子,佛門慈悲,不宜絕了司馬之後。”

  明心大師誦了一聲佛號道:“敝門之事,常令主最好不要過問,老衲自有斟酌,但也總要對白羽道長有所交代。”

  當日,常玉嵐在司馬山莊設素席款待明心大師和白羽道長,直到天晚,兩人才告辭而去。

  莫愁湖的夜,淡月疏星。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遠處,吟嘯閣的影子,靜靜的映在水上,像是一個黑衫的舞者,隨著水波搖曳生姿。

  夜湖,是寧靜幽美的。

  金陵世家後園煙雨樓的輝煌燈火,為湖面帶來燦爛金波。

  多年不曾返回金陵老家的常玉嵐,難免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常玉嵐在明心大師和白羽道長走後的次日,便由開封啟程返回金陵。

  本來,他準備要藍秀也隨同返家向公婆請安,但司馬山莊正在多事之秋,為防萬一,只有讓她和陶林留下。

  又因在路上遇到了幾位相識的武林人物,多耽誤了一些時刻,不免晚到了幾天。

  此刻,已將入更,他正到達家門門首。

  守門人認出是三公子,早有人飛也似的進內通報。

  常玉嵐不免和遇見的下人們多談了幾句,等進入儀門時,常福已慌慌張張的迎了出來,道:“三少爺,老太爺吩咐下來,先請你在外院東廂房稍等會兒,然後再派人招呼您進去。”

  常玉嵐不由弄得一頭露水,自己多年來未回家,為何一回來反而不准立即進內索見,事情實在大違常理。

  但既老太爺吩咐下來,只好悶在心裡,不便多問。

  足足過了頓飯工夫,常福才又回來道:“老太爺在內室起居間等候三少爺,你就隨小的來吧!”

  常玉嵐總算放下心頭一塊石頭。

  老太爺常世倫是住在第三進敞廳的正室,寢室外面的起居間,也十分寬敞,等於一間中型客廳。

  他除了經常在此靜坐之外,凡是和家人商議事情,以及接待至親好友,也多半在這裡。

  常玉嵐一跨進門去,就覺出氣氛有些不對,只見老太爺常世倫和常老夫人居中而坐,臉上不帶半點表情。

  在兩位老人家的左首,站立著常玉嵐的大哥常玉峰。

  右首則是大嫂王氏和業已守寡十年的二嫂林氏。

  這三人也都面孔冷冷的,像罩上一層寒霜。

  常玉嵐無暇多想,慌忙三步並做兩步,走上前去,拜倒在地,激動不已的叫道:“孩兒叩請爹娘萬福金安。”

  常世倫看也沒看常玉嵐一眼,卻向門外揮揮手道:“常福,你出去,注意不準有人在這附近走動。”

  常福顯然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怔怔地應了一聲而去。

  常老夫人有些不忍的道:“老爺,兒子雖然不好,總是自己生的,自己養的,最好讓他站起來說話。”

  常世倫哼了一聲道:“早知如此,你我就不該生他、養他了,你用不著心疼,就讓他跪著吧!”

  常玉嵐久居司馬山莊,多年不曾回家,連自己也有愧於心,早就料到回家後必定會使雙親不滿,但卻沒想到事情有這樣嚴重。

  這時他頭也不敢抬,伏地說道:“孩兒不孝,遠離膝下,久未晨昏定省,有虧人子之道,但孩兒也是迫不得已,但求兩位老人家原諒。”

  常世倫冷笑道:“畜生,你說得也太輕鬆了,不過我明白,你現在已是武林共仰的桃花令主,儼然是黑白兩道盟主之尊,這體面可比你老子強多了。”

  “我們金陵常家出了像你這樣一位了不起的人才,該是祖上有德了,你自己的事情都忙不過來,哪還有工夫回家來看望你爹你娘?”

  這幾句話,只說得常玉嵐頓時通體冷汗,濕透衣衫。

  他惶悚無地的道:“孩兒不孝,惹得您老人家如此生氣,您老人家如何責罰,孩兒絕無怨言!”

  “你現在翅膀硬了,又有什麼百花夫人、桃花仙子撐腰,為父的哪還敢責罰你,你不責罰老子,老子就謝天謝地了。”

  常夫人坐立不安的抬手推了推老伴的肩道:“老爺,他既然已經知錯了,你就饒恕他吧!孩子已經這麼大了,而且又在外面獨當一面,總要給他留點面子。”

  常世倫再度冷笑道:“他要面子,難道我不要面子?仰女人鼻息吃飯,不知他哪裡來的面子,難道我們這金陵世家還養不起他?”

  常玉嵐心裡明白,父親所說他的仰女人鼻息吃飯,這女人當然是指的百花夫人與藍秀,但此時此地,他卻不敢為百花夫人和藍秀辯護。

  常世倫再道:“自古女人是禍水,但想不到會禍到我常家頭上。”

  大公子常玉峰見父親似乎越來火氣越大,一來擔心父親年事已高,恐怕氣壞了身子,二來也覺得三弟常玉嵐實在下不了台,只好硬著頭皮輕咳了一聲,道:“爹!三弟好不容易回趟家,他已知罪,您就饒了他吧!”

  常世倫兩太陽穴抽搐了幾下,厲聲大喝道:“住嘴!我還沒死,哪有你開口的份兒,即便我死了,也還有你娘在。”

  常玉峰只嚇得猛打一個冷顫,僵在當場。

  大少奶奶王氏和二少奶奶林氏,本來也想找機會講講人情,這一來也都噤若寒蟬。

  只聽常世倫繼續喝道:“畜生,即使你因那女人絆住了腳回不了家,但我派去的人,你也不能不理。”

  常玉嵐愣了一愣,茫然問道:“你老人家這話從何說起?”

  “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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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常世倫猛地抬手一拍茶几,險些把茶几拍翻,沉聲道:“你還敢問,為父派常福到司馬山莊送訊,他千里迢迢走到以後,你竟連頓飯都不肯留他吃,畜生,即使他是個要飯的,你也應當拿點東西打發打發,照這樣看,即使有一天你娘和你大哥到司馬山莊去,你也必定六親不認了。”

  常玉嵐這才想起不久前常福到司馬山莊去,他確是連飯都不曾留他吃一頓。

  想到這裡,怎不令他慚愧。如今父親出言責罵,他也實在無言可答。

  說起來這也是他在司馬山莊莊主做久了,很多事情都不需自己操心。

  當時只認為常福下去之後,必定在莊上吃過飯,或者歇息一晚再走,而這事也必定有下人招呼。

  豈知常福非常有骨氣,當然他心裡也有氣,自己看著他從小長大的三少爺,竟然如此相待,乾脆便飯也不吃就走了,偏偏別人也忘記招呼他。

  如此看來,常玉嵐的確不是一位稱職的莊主,一年三次的桃會他能招待數百上千的外人,自己家裡派來的老家人,他竟毫無照顧,這是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的,常世倫的一番責罵,他又如何能不啞口無言。

  常世倫餘怒未息,抬手又拍著茶几,道:“混賬東西,有了直著抱的就不要橫著抱的,你被那女人迷住了不想回家也就算了,大不該還給家裡添麻煩。”

  常玉嵐終於囁嚅著說道:“爹可是說的南蕙不辭而走的事?”

  常世倫轉頭道:“把桌子搬過來給這畜生看看。”

  常玉峰應了一聲,連忙從牆角邊搬過一張方桌來。

  那方桌上蒙著一塊藍布,而藍布像是被什麼東西頂了起來,中間高出桌面足有七八寸。

  “掀開!”常世倫喝道。

  常玉峰依言揭去藍布,但見桌面上赫然插著一柄明晃晃的匕首,並且另有一張紙也被匕首穿在桌面上。

  “把那張紙拿給他看!”常世倫冷聲吩咐。

  常玉峰拔出匕首,把那張紙遞給常玉嵐。

  常玉嵐伸出顫抖的手,接了過來,上面竟寫著四句似詩非詩的話:

  金陵何曾有世家,

  霸佔開封稱司馬。

  欲知今夜留刀事,

  且問常三與桃花。

  常玉嵐明白,常三指的是他自己,桃花則指的藍秀,他雙手把那張紙交還常玉峰,頓了一頓,問道:“大哥,到底是怎麼回事?”

  常玉峰嘆口氣道:“爹命常福要你回來,主要就是為了這件事,這人插刀留書那晚上,家裡所有的人,連下人在內,竟然沒有一個發覺的,來人武功之高,也就可想而知了。”

  常玉嵐呆了一呆,再問道:“這張桌子當時放在什麼地方?”

  常玉峰道:“就在這裡,裡面就是爹的寢室,你是知道的,所幸來人沒闖進爹的寢室去,否則,爹在熟睡之中,後果就實在難以想像了。”

  常玉嵐如受雷擊,連頭腦也有被炸裂的感覺,默了許久才說:“從那以後,可還有什麼動靜?”

  常玉峰道:“這一次就夠了,還問的什麼另有動靜。”

  從常玉峰的語氣裡,顯然也對這位在外起爐灶久不歸家的三弟極為不滿。

  只聽常世倫道:“我們常家不知哪一代祖先燒過牛糞,會養出你這樣的畜生來。”

  常老夫人忙道:“消消氣吧!別只顧罵了,他是我養的,你也有份兒。”

  常世倫根本不理會老伴在說什麼,繼續在罵:“十年前你在外胡作非為,為了一個黃毛丫頭,竟然一切都不顧了。”

  “後來又甘心受那淫賤女人什麼百花夫人驅使,一個男子漢大丈夫窩囊到這種地步,我看你不如碰死!”

  常老夫人實在聽不過去,帶點無可奈何的搖搖頭道:“老爺,你這話就不對了,百花夫人和我曾相處過一段時日,人家可是正正派派的人。”

  “她不但對咱們常家有過大恩,十年前司馬長風那場亂事,沒有她聯合武林同道,只怕當時的浩劫大難,還不知要延到什麼時候呢?就以你來說,還不是她設法從司馬山莊地牢裡救出來的。”

  常世倫冷笑連聲,越發怒不可遏的道:“她是個正正派派的女人,你可知道她的身世嗎?”

  “妾身當然知道,她是當年大司馬岳撼軍的夫人,為了替夫報仇,所以才必須在江湖上拋頭露面,司馬山莊本來就是岳大司馬的產業,她能除去司馬長風收回司馬山莊,正可證明她是個有始有終了不起的人。”

  常世倫哼了一聲道:“你懂什麼,她憑什麼做岳大司馬的夫人?

  她不過岳大司馬不知排名第幾的小星而已,如果我預料不差,當年岳大司馬滿門抄家的事,說不定禍根就由她而起。”

  “你說話可要有根有據,不能隨便誣衊好人?”

  “我這還是嘴上留德吶?否則豈肯說這些就算了。”

  “就算你說的對,可是人家並沒做出對不住咱們常家的事呀!

  她把唯一的女兒都給了咱們的兒子,連司馬山莊也陪嫁過來,這能說是壞嗎?”

  常世倫全身顫抖,不屑的搖搖頭道:“當真是婦人之見,就是因為這件事,才使咱們常家祖先蒙羞。”

  常老夫人不服的道:“即使她沒把女兒交給咱們嵐兒以前,她對嵐兒也不錯呀!”

  “她叫這畜生不要父母,替她賣命,她當然要對他不錯,夫人,兒子既是你養的,他為什麼不在家好好孝順你,反而去孝敬她,不但孝敬,連賣命都干,這原因你可曾仔細想過嗎?”

  常老夫人籲口氣道:“不管怎麼說,咱們並沒吃什麼虧。”

  “還說沒吃虧?咱們的莊院,是為什麼被燒的?老二玉岩是怎麼死的?我被囚禁在司馬山莊地牢裡是因何而起?這些難道還不夠嗎?”

  他說到傷心之處,不禁也老淚縱橫,幾乎接不下去。

  常老夫人和二少奶奶林氏因常世倫提起常玉岩之死,也都不禁掩面啜泣起來。

  常楊倫默了一默,繼續說道:“畜生,十年前你也是二十開外的人了,為什麼會笨到受人利用而不自知的地步,為了追逐一個黃毛丫頭,連父母也不要了。”

  “想想看!當時你闖了多少禍事,燒燬了莊院可以花錢再蓋,你二哥的一條命由誰來賠?你二嫂為什麼要守寡一輩子?我這一條老命又險些送在你手上,你還有什麼面目活在世上呢?”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4 14:50
七十八

  連番責斥,只罵得常玉嵐啞口無言,而這些事也確是因他而起。

  十年前他因受百花夫人驅策,江湖上所發生的連番禍事,幾乎被完全誤認為是他幹的,不但他自己成了最大的罪人,金陵世家也因而被武林同道所不齒。

  這一切的一切,不外是百花夫人促成的,而他自己也絕不能推卸責任。

  想到這裡,他把心橫了一橫道:“爹請保重身體,孩兒不幸,愧對祖先,只有在你老人家面前一死謝罪了。”

  說罷,長劍霍地出鞘,就要往脖子上抹去。

  常玉峰正站在他面前,迅快地奪下劍來,喝道:“老三,休得胡鬧!”

  常玉嵐伏俯在地,淚流滿面道:“大哥,小弟罪孽深重,看來是不會獲得爹的諒解了。”

  常玉峰道:“他老人家自有處置,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你若一死,豈不越發不孝。”

  常玉嵐揩拭了一下淚水,滿面無助之色,道:“也好,兄弟聽大哥的。”

  常老夫人實在不忍心再讓兒子折磨了去,搭訕著說:“老爺,你寫也罵夠了,氣也該消了,別讓他老在那裡跪著,怪可憐的,即使還要處分他,也該趁早說出來。”

  常世倫不動聲色的道:“剛才這畜生說要聽他大哥的,峰兒,你就代為父處置他吧!”

  常玉峰心頭一震,頓時臉上變了顏色,慌忙也跪了下來,道:“爹請開恩!”

  常世倫道:“這畜生現在已經是別人的人了,我哪有權罵他,又哪有權打他,很簡單,限他一月之內,查出插刀留柬之人是誰?

  他的人留在家裡也好,回到司馬山莊也好,總之,一月之後,我要等他的消息。”

  常老夫人忙道:“畜生,還不起來向你爹謝恩。”

  常玉嵐這才站了起來,垂手侍立一旁。

  常老夫人嘆口氣道:“孩子,你爹責備的對,你雖然討了個如花似玉的好媳婦,在我們常家來說,卻等於你嫁給了她,娘不想多說,自己想想吧!”

  常世倫站起身來,什麼話也沒再說,氣沖沖地一個人逕自進入內室。

  常老夫人道:“峰兒,你也帶你三弟下去休息吧!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次日,金陵世家仍然大開筵席,當然,這是為了歡宴常三公子回家,比起在司馬山莊連頓飯都不留的常福,實在是體面太多了。

  常世倫也照樣參加了歡宴,昨晚的一場“訓子”,因為是在內室舉行,下人們都不知情,所以歡宴席上,下人們也看不出有何異樣。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4 14:50
七十九

  第十七章 解危難談笑退敵

  司馬山莊自從常玉嵐回金陵後,藍秀終日形單影隻,好不寂寞。

  所幸有總管陶林在,莊上一應大小事務,都照料得有條不紊,無事時也主動過來陪她聊聊。

  她和陶林,認識在常玉嵐之先,而且陶林也算是她當年的恩人,以後離開桃花林外出闖蕩江湖,也是由陶林整日跟隨在側。

  因之,除常玉嵐外,陶林算是她關係最密切的一個人了。

  就在常玉嵐離開司馬山莊的第三天,陶林的老伴兒絕代,由暗香精舍來到了司馬山莊。

  絕代三十年前是大司馬府的一名丫環,陶林當時是禁軍乾字營都統,和絕代曾有著一段戀情。

  後來司馬府滅門抄家,兩人就被沖散,陶林保著百花夫人的妹妹到了桃花林,絕代後來也在暗香谷做了大谷主,直到大破司馬山莊之前,兩人才得以重聚。

  從此,絕代解散了暗香谷的徒眾,一心一意的跟陶林生活在一起,又因她當年曾服侍過百花夫人,百花夫人也對她另眼相看。

  因之,這十年末,她是司馬山莊和暗香精舍兩邊跑,在暗香精舍的時間反而比司馬山莊多。

  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負責守護迎賓館的一名劍士匆匆奔進大廳。

  這時藍秀、陶林、絕代三人都正在大廳議事。

  那劍士一見藍秀就驚慌無措的道:“稟夫人,大事不好!”

  藍秀吃了一驚道:“什麼事?快些!”

  那劍士結結巴巴地道:“上……上次來的那三個凶人……又……又來了。”

  藍秀不由笑道:“來的正好,我正想找他們,司馬山莊不是任人隨便來找岔的,上次莊主和我不在,這次陶總管夫婦和我都在,還怕什麼?”

  那劍士並未稍減驚慌之色,再道:“可是大上次那三個怪人也一同來了!”

  藍秀哦了一聲道:“什麼大上次那三個怪人?”

  那劍士道:“就是大上次在迎賓館外和莊主、夫人以及陶總管動過手的那三個怪人,陶總管還受過傷,後來請他們進莊吃了一頓飯才走的。”

  這一來藍秀終於有些沉不住氣,這三人正是“南海三妖”,上次有常玉嵐在,還沒制服得了他們,這次莊上雖然多了絕代,但絕代的身手,又怎能比上常玉嵐,何況對方又多了“塞外三凶”。

  不過,她想到上次常玉嵐正是追蹤“南海三妖”而到逍遙津的,他們自動來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那劍士繼續說道:“稟夫人,還有……”

  “還有什麼?”

  “還有兩個女的,一人穿銀色衣服,一人穿黃色衣服,長得都很美,尤其那穿銀色衣服的,不但美,而且看起來身份也最高,其餘五男二女都對她畢恭畢敬。”

  藍秀啊了一聲道:“莫非這人就是使常玉嵐陷入圈套的雲貴八貢山飛天銀狐阮溫玉,那我倒要會會她了。”

  陶林問那劍士道:“他們人在什麼地方?”

  那劍士道:“弟兄們在迎賓館前都不敢攔阻,屬下是先跑了來,大約馬上就到了。”

  他的話剛剛說完,果然五男三女在飛天銀狐阮溫玉的帶領下已經浩浩蕩蕩來到大廳之外。

  藍秀乍見飛天銀狐阮溫玉,也不免為她的豔色所驚。

  而阮溫玉對藍秀的絕代風姿又何嘗不存我見猶憐之感。

  阮溫玉的身後,是目前已身為巢湖青螺峰狂人堡的堡主江上碧。

  只是這次江上碧並未率領手下,看起來很像阮溫玉的跟班。

  左首是“南海三妖”的青竹絲、銀地牛和金毛猴。

  右首是“塞外三凶”的白君天、羅家駒、裴冷翠。

  八人停身在大廳之外,雖未一字排開,卻分成三簇。

  藍秀和陶林等,果然對他們的身份所料不差。

  這時藍秀自然不敢大意,上次的“南海三妖”只有三個就十分扎手難纏,如今又多了五個,而且個個都不是易與之輩。

  她明白,這幾方面的人馬,一定淵源不深,都是最近臨時湊合在一起的,若干犯眾怒,自己方面難免要吃虧。

  於是,她已決定採取各個擊破方式進行,最好能挑撥他們互相猜忌,正所謂有力使力,無力使理。

  當下,她輕啟朱唇,微微一笑道:“辱承光臨,蓬蓽生輝,這位可是阮姑娘嗎?”

  阮溫玉愣了一愣道:“彼此從未見過,你怎麼認識我?”

  藍秀嫣然笑道:“司馬山莊對天下武林朋友,過門必定有所款待,即使沒見過,也難免聽說過。”

  阮溫玉也格格而笑,聲音有如銀鈴般的道:“小妹也猜得出,你一定就是十年前的桃花仙子,現在的司馬山莊女主人藍秀了,怪不得常玉嵐被你迷住,若小妹是個男的,也發誓要娶你為妻。”

  藍秀雙頰微泛紅暈道:“彼此彼此,阮姑娘也是我一生中所見最美的女人。”

  她雖然如此說,實際上卻已吃了虧,因為她的年紀要比阮溫玉大上六七歲,對方分明已佔了她的便宜。

  這二人都是笑靨生春而談,只看得“南海三妖”和“塞外三凶”中的兩個男凶都兩眼發直。

  因為她們即使不笑,就已經足以使他們神魂顛倒了,笑起來自然更使他們心癢難熬,一個個簡直有“朝在抱,夕死可矣”的想法。

  只見阮溫玉笑容突斂,臉生生的問道:“司馬山莊既然對天下武林朋友過門必定款待,如今我們來了,莊主常玉嵐為什麼不曾出面,這對客人未免太不禮貌了吧!”

  藍秀不動聲色的道:“抱歉,外子已有將及一月不曾返莊,連我都不知他到哪裡去了,我還想問問各位在路上是否見過他?”

  阮溫玉黛眉一蹙,暗道:“難道常玉嵐真的不曾回來?這就不妙了,若無人解開他的穴道,這多天他必死無疑,他若一死,我的一切希望也全落空啦!”

  她雙眸中射出懾人魂魄的冷芒,凝注在藍秀嬌靨上,許久,才又問道:“常夫人,你要說實話,他真的沒回來?”

  “我為什麼要騙阮姑娘。”

  “小妹是一番好意,實不相瞞,常三公子半月前在逍遙津曾中過我的‘五陰九玄掌’,這種掌法是我們阮家獨門所有。”

  “中掌後人事不知,相信中原武林必定無人可救。小妹這次到貴莊來,目的就是為瞭解救他的掌傷。”

  藍秀故做大為吃驚的道:“有這種事,那該我向你要人了,你為什麼要傷他?”

  這些事正是藍秀想知道的,因為常玉嵐並未對她說明阮溫玉暗中傷他的原因。

  阮溫玉緩緩笑道:“常夫人,要問我為什麼傷他,小妹自告訴你,不過,在告訴你之前,我希望你是位很有度量的人。”

  “我本來就很有度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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