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桃花花紅劍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4 13:54:3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64 25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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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紀無情可真的急了,忙道:“咦?我們不是閒人呀!”

  青衣女子之一的道:“你是什麼人?”

  紀無情道:“怪事,這還用問嗎?我們是你們少谷主的要好朋友,不然的話,她會帶我們到這裡來嗎?”

  四個青衣少女互望了一眼,雖沒答話,可仍然一字排開,攔在路中。

  紀無情正色道:“四位,我們可以不進去,只怕,等一下少谷主要責怪你們,可不要怪我們沒有把話說明白,吃虧的可是你們四位噢!”

  他說的煞有介事,令四個青衣護衛面面相視。

  其中一個道:“可是……綠珠谷主並沒交代呀!”

  紀無情搶著道:“沒交代什麼呀?”

  那護衛道:“沒交代放你們進去!”

  紀無情不由先聲冷笑道:“嘿!怪了,她交代了不准放我們進去嗎?四位也太不聰明了,沒有令你們攔阻,那就是不攔阻,不攔阻,就是要我們隨著她進去。”

  “這是三歲玩童都懂的道理,四位還會有疑問,真的是……是公公給媳婦兒拜年——多此一禮了!”

  他口中說著,揮揮手,示意四護衛閃開,背著常玉嵐越過四人,大步走去。

  四個青衣護衛,一時愣住了。

  紀無情哪敢怠慢,三步並做兩步,連縱帶躍,徑向竹屋撲去。

  靜悄悄的,一路並沒有遇到人影。

  第一進,五間敞廳,正中有一道竹編的靈芝花紋際風,十分精巧,兩側放著青色竹製的太師圈椅,一邊各有十二張,兩邊共二十四張,此外別無飾物。

  紀無情背著常玉嵐,拉著無我,穿過敞廳,直奔第二進。

  第二進,雖也是一排五間,卻只隔去左右各一間,正中花廳樣的地方,只留下了三間。

  一邊一口高吊的銅鐘,一面一個牛皮鼓,正中,一個略高的神案,沒供神祇,地上一排放著二十來個蒲團,像是講經說法或講武的地方。

  紀無情瞧著四下無人,不由又繞過香案,向第三進奔去。

  第三進供著的一尊“山神”像,香菸裊繞,佛燈閃爍,也沒人看守。

  紀無情低聲對無我道:“沒人?奇怪啦!大師,你是來過的,咱們還要進去嗎?”

  “萬萬不可!”無我和尚道:“據記憶所及,第四進乃是她們的‘神壇’,神壇是一幫一派的秘密地方,萬萬不可亂闖!”

  “說的是呀!”紀無情當然知道“神壇”是所謂的心藏聖地,不得亂闖。

  因此,他沉吟了一下道:“大和尚,咱們該怎麼辦才好?”

  “阿彌陀佛!”無我和尚道:“依貧僧之見,只有在這兒等,或者是退回第一進去歇著!”

  紀無情道:“退回去也不必了,咱們在這兒等吧!不怕沒人出來。”

  無我和尚點點頭,就地盤膝坐了下來,低聲道:“紀兄,那位少谷主,她是不是一身墨綠的裝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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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第十一章 一竅未通迷心智

  “對呀!”紀無情也放下了常玉嵐,隨口應道:“你問這幹嘛?”

  無我和尚道:“我記起來了,十餘年前見過一面,她因為喜歡穿綠色,所以東方霞給她取了個名字叫‘綠珠’,十分寵愛,也是千手觀音東方霞的唯一愛女,掌上明珠。”

  紀無情笑道:“哎呀!你為何不早點說呢?早說出來,咱們也好與她攀談攀談拉拉交情!”

  “嘿嘿!”無我黯然神傷的道:“事隔十餘年,最是貧僧眼前一片黑暗,我這身打扮,她當然認不得我了,我呢?唉……”

  紀無情也不由神傷道:“在下失言!”

  無我和尚的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無奈。

  當年的情景,如今的樣兒,即使是任何“看得破”的人,也難免有所感慨。

  說實在的,無我不過是而立之年三十來歲的人,正如同繁花盛開,綠蔭茂盛的好時光,人生大有可為的關頭,又回到舊遊之地,怎能不引起他不禁的悲淒呢?

  紀無情與無我,當年都是如日中天的武林佳公子,如今,同是天涯淪落人,無我的心情,他是可以理解的。

  因此,他安慰的道:“大和尚,既然剃度皈依佛門,凡事要看開些,等此間事了,我也許請你替我剃去這三千煩惱絲,咱們兄弟做個伴兒!”

  無我的臉上神情一陣茫然,不住的微微搖頭,半晌才道:“出家,出家真的是所謂看破紅塵?”

  顯然的,他對剃度十年來,內心中並沒有真正的寧靜過,對於一些縈繞在心底深處的往事,依舊是令他難以忘懷!

  紀無情怎能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又怎會看不出他內心的矛盾?

  一片沉寂。

  因為兩個人都曾經轟轟烈烈名滿江湖,而今是同樣的落魄!

  雖然,兩個人沒有說明,但是,這是不需說明,也無法說得明白的。

  一陣快速的腳步聲。

  東方綠珠滿面愁容,大踏步由後側而來。

  她一面走,一面焦急的道:“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又封關呢?”

  隨著她的身後,四個青衣女子,一個個面色凝量,都沒答腔。

  紀無情迎上前去,拱手道:“少谷主,請問,老谷主她……”

  “她封關了!”東方綠珠沒好氣的叫起來,一指後進又道:“你能進關去找她嗎?算你們倒楣!”

  換了另外情形,她這種態度,紀無情恁怎麼也忍耐不下由她喝叱!

  可是,此時此地,為了常玉嵐,只好按捺下來,陪著笑臉道:“請問少谷主,老谷主何時可以出關?”

  “七七四十九天!”東方綠珠不看紀無情,隨口道。

  “哎呀!”紀無情不由失聲道:“四十九天?那,我這朋友……”

  “得了吧!”東方綠珠一甩手道:“你朋友!你朋友怎麼?他算哪棵蔥?你沒看見我這份著急的勁兒?”

  無我插口道:“姑娘,貴谷主坐關練氣,料必是常有之事,你何必焦急?”

  “嘿!”東方綠珠微微嘆息道:“就是嘛!坐關不足為奇,奇在不是時候,她老人家剛剛出關才不到七天,哪會又進去坐?”

  “哦?這就難怪姑娘擔心!”無我不住的點頭。

  東方綠珠回頭對身後四個青衣女侍問道:“我才離開不久,谷主半點也沒有異樣,往常,她在閉關之前,必然對谷內之事,件件交代清楚,你們是怎麼侍候的?”

  她的話有責備、有質問,也有說不出的焦急。

  看樣子她真的是十分擔心。

  四個青衣女侍互相望了一下。

  其中一個低頭道:“啟稟少谷主,老谷主的臉色不太好看,我等像往常一般侍候她喝了山藥湯,她老人家似乎坐立不安。”

  東方綠珠急急的道:“怎麼個坐立不安?”

  侍女道:“往常,喝了山藥湯,應該沐浴,婢子安排好山荊水,請老谷主淨身。”

  東方綠珠插口道:“她洗了沒有?”

  女侍搖搖頭道:“沒有,老谷主忽然要婢子取出她巡山的銀絲披風。”

  東方綠珠道:“就是出外巡山的那件?”

  “是。”女侍道:“婢子以為老谷主要在少谷主之後出谷巡山,誰知,她披上披風之後,卻說:‘少谷主回來之後,就說我封關練功!’。”

  東方綠珠眼望遠處,喃喃的道:“這就奇怪了?”

  那女侍接著道:“老谷主說了這句話,就出了臥室,快步進關,少谷主,你是知道的,婢子們誰敢攔阻,連問也不敢多問!”

  東方綠珠道:“怪不得你們!”

  她說完,一面回頭對紀無情道:“好了,算你們運氣不佳,我想,也算你朋友的死期已到……”

  她雙手攤開,苦笑一笑。

  紀無情聞言,不由大急,他搔了搔頭上的亂發,忙道:“怎麼這等的不湊巧?”

  無我比紀無情的性情沉穩得多,他雙手合十當胸,緩緩的道:“綠珠姑娘,貴谷對奇經異脈,化厄解穴名滿武林,老谷主巧手妙技,是否傳授給姑娘呢?”

  紀無情絕望的心情,又露出一線生機。

  他一拍後腦,大聲道:“對!對!我怎麼想不到這一點!少谷主……”

  “得啦!”東方綠珠不等紀無情的話說完,嬌叱聲道:“咱們谷主破例封關的事,不比你朋友的命要緊嗎?”

  紀無情道:“人命關天!”

  東方綠珠有不悅之色,嬌叱道:“不歸谷的這塊天就要塌下來了,你知道嗎?”

  紀無情也急躁的道:“我朋友要是死掉,全江湖的天就要塌下來了!”

  此言一出,東方綠珠不怒反笑。

  她冷哼一聲,不住的搖頭道:“哼!真的嗎?他一條命就有那麼大的力量,江湖的天會塌!他是誰呀?是天上的玉皇大帝?還是當今的皇上?是東海龍王?還是五嶽總管?”

  她越說越有些生氣,聲音也越來越大,一步步的走近紀無情說道:“你是在唬人還是耍無賴!”

  隨著她的冷漠無情,而又帶著五分不耐煩的話音,人已到了紀無情切近,一雙威棱逼人的眼神,彷彿要冒出火來。

  紀無情焉能察覺不出。

  他意味著在東方綠珠氣急之際,要發洩她心中的焦急,可能突然出手,出這胸中的鬱結,放出那滿腔的悶氣。

  尤其未出不歸谷半步,涉世不深嬌生慣養的她,凡事不考慮後果的。

  因此,紀無情連忙搖手道:“姑娘,你……”

  不等紀無情的話音落。

  東方綠珠果然如同紀無情所料,她忽然一抬雙掌,右手並指為戟,認準紀無情的喉結大穴插到。

  她口中嬌叱聲道:“你不識相,姑娘就留下你來!”

  東方綠珠是任性慣了,盛怒之下突然出手,況且兩下距離只是咫尺之間,話音未落,五指已到了紀無情的喉頭,力道已有嘶嘶的微響。

  連雙目失明的無我和尚也聽得出那破風之聲,高聲大叫道:“紀兄,你千萬不可以出手!”

  他是一方面阻止引起火拚,一方面也是高聲示警,要紀無情小心。

  紀無情既早已看出東方綠珠的心思,怎會不防?

  他但等對方五指插來,堪堪插實那一瞬之間,忽將腦袋疾如閃電的一偏,同時跨下馬步微微一蹲,人既矮了一尺,頭也偏了五寸。

  東方綠珠招式用老,氣急出手,根本沒有收勢的打算,因此,一隻手前戳落空,順著紀無情的肩頭穿去。

  紀無情臨敵經驗豐富,就在閃讓之際,反臂疾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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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東方綠珠的藕臂,如同被鋼爪抓牢,撤也撤不回來,整個人幾乎撞到紀無情的懷內。

  此刻,若是紀無情用另一隻手出招施襲,東方綠珠整個人等於紀無情的“靶子”,紀無情要攻何處,東方綠珠可說毫無閃避餘地。

  紀無情目的在解常玉嵐的穴道,他之所以趁東方綠珠冷不防出手看準了空隙制住她,不過是要逼東方綠珠就範而已。

  因此,一手抓著東方綠珠的手臂,扛在肩上勢子不變,口中卻道:“綠珠姑娘,在下是來救朋友的命,不是來送命,你何必生這麼大的氣呢?”

  綠珠的人被制,此時動彈不得,心中是既羞又急,既怕又氣。

  然而,情勢如此,只有色厲內荏的嬌呼道:“你若敢動姑娘的一根汗毛,我把你碎屍萬段!”

  這話聽來凶狠,只是應了句俗話——死鴨子嘴硬而已。

  紀無情不由淡淡的一笑道:“在不怎敢動姑娘一根汗毛,只求姑娘你高抬貴手,救我好友一命。”

  這時——

  紀無情與東方綠珠兩人雖不是肌膚“相親”,然而彼此呼吸可聞,甚而說話之際的喘息心跳,都可以感覺得到。

  一個未出世面的少女,處此情況之下,內心不由忐忑難安,她雖試著抽回手臂,無奈紀無情的一隻手五指如鉤,搭著上臂,扭在肘間,又反壓在肩上。

  東方綠珠不動,紀無情也不著力,只要東方綠珠微微掙扎,紀無情立刻著力運勁。

  東方綠珠真的急了,不由咬牙叫道:“你到底放手不放?”

  紀無情低聲道:“姑娘,我求你答應救我朋友……”

  東方綠珠急得掙紅了臉道:“你威逼我!”

  紀無情忙道:“在下是請求你。”

  東方綠珠道:“這叫請求?”

  紀無情陪笑道:“請恕在下情急。”

  “情急?”東方綠珠的語音低下來道:“情急是你的事,我這樣就能救人嗎?”

  紀無情不由色然而喜。

  因為,從東方綠珠的話音裡,已經答應了“救人”。

  但是,紀無情仍舊不放心的說道:“當然,在不只要姑娘答應了,我的魯莽另當賠禮。”

  “誰要你賠禮!”東方綠珠有些兒害羞,接著細聲道:“我只要你放手!”

  她的話音低得不得再低,連偏到一邊的粉頸,也生了紅霞。

  紀無情聞言,忙道:“冒失!冒失!姑娘莫怪!”

  他口中說著,撤回手,人也退後半步。

  東方綠珠下意識的用左手揉捏了一下被紀無情抓過的右手臂,低垂粉頸,咬著牙齦,片刻不發一言。

  她一雙秀眉聳向鬢角,終於道:“好,隨我來!”

  紀無情忙不迭的道:“多謝姑娘!”

  他口中說著,雙手抱起常玉嵐,又招呼無我和尚道:“大師,東方姑娘總算是答應了!”

  東方綠珠人已跨出竹屋門外。

  紀無情不敢怠慢,抱著常玉嵐,隨在她身後,沿著一叢矮竹夾成的甬道向左奔去。

  約莫是一箭之地。

  迎面一座十餘丈方圓的亂石假山,看似沒有了去路。

  東方綠珠探臂抓著一根垂下的黃藤,用力向下拉。

  軋……軋……

  沉重的軋軋聲響。

  原本天衣無縫的假山,有兩片玲瓏剔透的石片,漸漸地移向兩側,竟然現出高有七尺寬約四尺的一個“門”來。

  門內,一片綠晶晶的微光,照映出幾級石階。

  東方綠珠率先步下。

  紀無情略一遲疑。

  他身後的無我低聲道:“東方綠珠天真無邪,儘管隨著她走。”

  紀無情淡淡一笑道:“我是怕……怕你腳下生疏,並不是……”

  “快!”無我道:“貧僧腳下還有分寸!”

  一問一答之際,兩人前後進了洞門。

  洞內不大,只有七八丈方圓。

  空洞的,四周洞壁鑿著無數小孔,小洞孔裡塞滿了瓶瓶罐罐,也夾雜著一些竹片冊頁。

  地上鋪滿了竹葉,怪的是那一片竹葉不枯不焦,軟綿綿的端在上面既無菽菽之聲,又不破不碎,如同鋪著絨毯一般。

  最奇的是洞內無燈無火,也不是黑漆一片,不知從何而來一片綠光線,十分柔和。

  東方綠珠指著洞右一塊平整的大石道:“把你朋友放在石板上!”

  紀無情小心的將常玉嵐平躺放下,低聲道:“姑娘……”

  東方綠珠不理會紀無情,卻向剛踏下石階的無我和尚道:“和尚!你是真瞎還是假瞎?”

  無我微微一笑道:“阿彌陀佛!貧僧豈願……唉!”他嘆了口氣才道:“姑娘多疑了!”

  東方綠珠也不爭辯,繼而向紀無情道:“解穴化氣,我是受過傳授,可從來沒用過,要是有個過失,可不能怨我!”

  紀無情已看出東方綠珠雖然驕養,但卻如一塊未琢的璞玉,不會有害人之心,因此忙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姑娘能答應施救,在下感激還來不及,難道說要姑娘打包票不成,只是請姑娘全力而為就是!”

  “好!”東方綠珠又道:“既然答應,當盡全力,我心中想的是救人事小,不歸谷的名頭事大!”

  她說的是真心話。

  紀無情也深深的瞭解,忙道:“姑娘說得極是,在下理會得!”

  東方綠珠一面從石壁小孔中取下了十餘個瓶罐,一面道:“大和尚!麻煩你守在洞口,無論誰,不准進來,連不歸谷的人也不例外!”

  無我道:“姑娘放心!貧僧還敢接這個分派!”

  他又後移一步,躍坐在洞口面對最後一層石階。

  洞,不知何時又已復原,先前分開的巨石,再也看不出破綻。

  東方綠珠似乎已湊齊了要用的什物,手中捧著一片竹筒凝神而視。

  片刻——

  她放下竹筒,指著紀無情,十分認真,也十分嚴肅的朗聲道:“喂!一切都準備妥當,也許你的朋友命不該絕!”

  紀無情大喜道:“多謝姑娘!”

  東方綠珠端肅面容道:“不過,我有一個十分重要的條件!”

  “條件?”紀無情心頭一震,他對東方綠珠在此緊要關頭忽然提出所謂條件,當然要犯嘀咕,何況東方綠珠的神情凝重,顯見事情不簡單。

  因此,一時不敢答話。

  東方綠珠早又道:“這個條件是我唯一的條件,沒有討價還價的!你一定要答應,不然,哼!這個‘碧玉洞’就是我們現在四人的葬死之地,你們活不了,我也唯有一死!”

  紀無情更加緊張,忙道:“姑娘,真的那樣嚴重?”

  東方綠珠道:“不騙你,這座假山不是假山,外層假山的形象,是人工加意裝點而成的,其實整個洞穴,乃是數不清的天然碧玉岩凝聚千百萬年而成,在此洞之中,本谷埋伏下七七四十九處強烈爆炸藥線,只要我拉動一個引線,七七四十九處炸藥,立刻一齊爆炸!”

  紀無情大駭道:“那還了得!”

  “是的!”東方綠珠接著道:“無數三尖八角堅逾鐵石的碧玉一齊倒下來……”

  紀無情道:“我們逃不出去……”

  東方綠珠道:“機關暗門已閉,誰也休想逃出去!”

  紀無情道:“我們都被壓在尖銳如刀的碧玉堆裡?”

  “對!”東方綠珠點頭道:“葬身在玉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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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紀無情淡淡的一笑道:“照你這樣說,你的條件我們一定得答應了!”

  “沒有選擇!”東方綠珠斬金截鐵的道:“你若是不答應,此刻還來得及,帶著你的朋友跟瞎眼和尚立刻離開不歸谷,咱門只當沒有這回事!”

  “不!”紀無情十分堅決的道:“可不可以請姑娘先把你的條件說出來,也好讓在下斟酌斟酌!”

  “不能!”東方綠珠道:“要麼不說,說出來就沒有你斟酌的份兒。”

  “這……”

  紀無情沉吟了一下,終於挺胸瞪目,豪氣干雲的朗聲道:“好吧!在下不討價還價,最多,你要我這顆項上人頭,說吧!”

  東方綠珠不動聲色的點點頭道:“其實條件很簡單,半點不需勞動你的大駕,事後你也毫無煩惱。”

  紀無情起初只道對方是什麼苛刻條件,如今見她說來十分輕鬆,也就毫不猶豫的道:“在下方才已經說過,最多你是想要我項上這顆人頭。”

  誰知東方綠珠笑了笑道:“你猜的一點不錯,我正是想要你那項上人頭。”

  這反而使得紀無情大出意外,連無我和尚也聽得驚愕不已。尤其東方綠珠說話時神態自若,好像根本沒把無緣無故殺人當成一回事。

  只聽東方綠珠繼續說道:“我剛才說的全是實話,不需勞動你,事後你也毫無煩惱。”

  無我和尚雙手台十,高誦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上天有好生之德,女施主既要救人,又要殺人,這樣豈不太自相矛盾了麼?”

  東方綠珠顯出不屑神色,叱道:“我是和他談條件,你瞎和尚插的什麼嘴!”

  無我和尚又誦一聲佛號道:“女菩薩如此說話,就未免太強詞奪理了,這位紀施主是貧僧的俗家好友,貧僧怎能不關心他的生死?”

  紀無情嘆口氣道:“大師,這是紀某一人的事,你不必過問。”

  無我和尚道:“誰說這是你一人的事,咱們同進不歸谷,難道讓貧僧一人出去?再說她即使能救活常玉嵐,常玉嵐在短時內也難以行動,有誰照顧他?”

  紀無情道:“小弟死了以後,自然要由大師照顧他。”

  無我和尚冷哼道:“他在昏迷當中,貧僧在道義上不得不照顧他,但他醒過來以後,哼哼!那就免談了,紀施主,你的心情大約和貧僧也沒什麼兩樣?”

  紀無情仰起頭來籲口氣道:“大和尚,就算你說得對吧,他現在是我的朋友,醒來以後彼此就是對頭。”

  兩人一對一答,聽得東方綠珠大感驚詫,不由帶些兒目瞪口呆的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們三人之間的關係,實在令人不解,可不可以先說出來讓我聽聽!”

  紀無情道:“不必了,要說清楚,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東方綠珠笑道:“你這人真笨,如果你能說上三天三夜,不就可以多活三天三夜了麼?”

  紀無情長長一嘆道:“往事不堪回首,長痛不如短痛,在下寧肯現在引頸就戳,也不願再提那些傷心往事。”

  東方綠珠若有所悟的道:“怪不得你邊幅不修,衣冠不整,其實你若好好打扮打扮,可能還是一表人才,原來是個傷心人,那就難怪了。”

  無我趁機說道:“姑娘既知她是傷心人,就不該再要他的項上人頭,他已經夠傷心了,何必再讓他更傷心?”

  東方綠珠搖搖頭道:“瞎和尚,你錯了,我殺了他,也就是解脫了他,他就永遠不再傷心了。”

  無我和尚冷聲道:“不見得,好死不如歹活,連貧僧雙目失明,都不願了此殘生,何況他是個好好的人,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東方綠珠眨著一對烏溜溜的大眼睛道:“你已雙目失明,對這花花世界還有什麼戀棧的呢?”

  無我和尚雙手合十道:“貧僧有段俗緣未了結,只待俗緣一了,便當自行了結殘生,西天追隨我佛如來。”

  紀無情急急說道:“大和尚,千萬使不得,別忘了咱們是多年之交,曾歃血盟誓過: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你若死了,紀某又豈能苟活?”

  無我和尚默默許久,才緩緩說道:“既然如此,你若被這位姑娘殺了,貧僧豈不照樣也要跟著一死?”

  東方綠珠聽到這裡,兩眼不住眨動的道:“這樣說來,你們就把這半死不活的人帶走吧,現在還來得及,死一個總比死兩個好些。”

  “姑娘!”紀無情雙眉深鎖問道:“你要在下項上人頭,在下並非不答應,只是一個人活要活得清楚,死要死得明白,希望你先說出為什麼要殺我的理由,只要理由充分正當,在下也好甘心瞑目的死。”

  “理由很簡單,我師祖老谷主五十年前遁跡不歸谷時,曾對天發過重誓,在她有生之年,絕不對武林人物施恩,如果要救活一人,必定要殺死一人,這樣才能公平,也就是一命抵一命,你如果不願意,只管把人帶走。”

  “老谷主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她老人家恨透了武林人物,當年‘七凶’聯手將她老人家逼進不歸谷,使得她五十年來未出揮旗山一步,這種深仇大恨,難道她老人家會忘記麼?”

  五十年前七雄斗觀音,乃是武林一件大事,至今還為武林人物津津樂道,東方綠珠口中的“七凶”,自然指的就是“七雄”,這在當年江湖來說,把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逼得永不復出,該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但在千手觀音東方霞來說,卻難免忿恨難消,她立了此一重誓,似乎也並不過分。

  “女施主!”無我和尚正色說道:“可是現在救人的是你,並非老谷主。”

  “老谷主是不歸谷的主人,她立了重誓之後,也告誡門人,人人不得違犯這條戒律,我是她的徒孫,而且又蒙她賜姓東方,等於她的孫女,怎可不遵守戒律。”

  “可是你要殺的這人,並不一定會死。”

  東方綠珠兩手一挺,怒道:“他既然不會死,又何必要我殺?

  你們現在就帶著他走吧!”

  無我和尚為之語塞,頓了一頓道:“既然必須一命抵一命,姑娘就殺貧僧好了。”

  東方綠珠怔了怔道:“你想死?”

  無我和尚誦聲佛號道:“兩害相權取其輕,以紀兄和貧僧相較,他的命比我的重要,他將來還大有可為,前途不可限量。”

  “大和尚!”紀無情激動的叫道:“話不能這樣說,條件是她和我訂的,你大可置身事外!”

  無我冷笑道:“金蘭之交,貧僧豈能置身事外?”

  紀無情雙目忽然湧現淚光,頹然說道:“既知金蘭之交,你死之後,愚兄也照樣難以苟活!”

  東方綠珠聽得不禁大為動容,她低垂螓首,沉吟了一陣道:“如果你們兩個都死,那是兩命換一命了,的確不值得。”

  無我和尚臉色一緩,道:“姑娘慈悲,是否可以另換一換條件?”

  東方綠珠想了又想,忽然神色一霽道:“這樣吧,條件由那半死不活的人承擔,怎麼樣?”

  紀無情茫然問道:“在下不懂姑娘的意思?”

  東方綠珠道:“那就是等我把他醫好後,他就永遠留在不歸谷,有生之年,不得離開半步。”

  “姑娘把他留在這裡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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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不歸谷連一個男人都沒有,可以讓他幫著做些粗活,他若表現得好,說不定將來就讓他繼承谷主大位。”

  紀無情搖頭道:“不瞞姑娘,這人目前雖無武林盟主之實,卻是武林公認的當今第一號人物,以他的野心,豈肯默默無聞的老死揮旗山不歸谷。”

  東方綠珠吃驚的問道:“原來他還有這麼大的來頭,他是誰?”

  紀無情道:“姑娘不必問他是誰,如果你能把他救活,他必會感恩圖報,即使要他拿出黃金萬兩,他也絕無吝嗇。”

  東方綠珠撇撇嘴道:“我們不歸谷不稀罕他的金銀珠寶,只要他留在這裡永遠不走就成了。”

  無我和尚道:“紀兄不必多說,條件不苛,就請這位少谷主快些施救吧!”

  這句話分明是在提醒紀無情。

  紀無情也馬上會過意來,暗叫一聲“慚愧”,無我的意思,不外是讓東方綠珠先救活常玉嵐再說,至於常玉嵐將來肯不肯留下,雙方又有什麼條件,那是他們之間的事了,現在實在不必管那麼多。

  東方綠珠道:“你們兩個都到洞口邊去,面向洞口,誰都不准回頭偷看。”

  紀無情不解的道:“為什麼?”

  東方綠珠道:“師祖告誡過,這種拂脈解穴以及用藥之法,是她老人家的不傳之秘,如果你們看到,豈不被學了去。”

  紀無情訕訕笑道:“既然是不傳之秘,她為什麼傳授給姑娘?”

  東方綠珠瞪了紀無情一眼道:“我是她孫女,關係不同,你如果也姓東方,也是她的孫子,那就另當別論了!”

  紀無情自我解嘲的笑笑說:“現在是我們求你,你的話沒理也是有理。”

  無我卻沒好氣的道:“紀兄,東方姑娘說得對,她肯出手救人,已經很難得了,你若再想藉機偷覷人家的獨門絕藝,那就太說不過去了!”

  “紀某絕沒這種想法。”

  紀無情隨即走到洞口處,面向外盤膝坐下。

  無我和尚也跟了過去,並肩跌坐。

  但聞身後響起潑水聲,瓶罐撞擊聲,肌膚用力摸觸聲,骨骼關節格格作響聲,當然,金針刺入體內之聲是無法聽到的。

  紀無情和無我和尚的心也跟著跳動,因為常玉嵐的生死存亡,此刻已完全操在東方綠珠之手,他們對東方綠珠是否能救活常玉嵐,並不敢存太大的希望。

  足足頓飯工夫過去,只聽東方綠珠嬌喘吁吁的叫道:“你們可以過來了!”

  紀無情和無我和尚早已等得焦慮不堪,聞言如逢大赦,急急來到原處。

  只見東方綠珠半跪半蹲的在常玉嵐身旁。

  常玉嵐依然躺在那裡。

  東方綠珠額角上滿是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往下滴,連全身也香汗淋漓。

  紀無情迫不及待的問道:“少谷主,這就好了麼?他怎麼還是原樣未變?”

  東方綠珠揩拭了下汗水道:“反正我已盡到最大的力量救他了,藥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至於他能不能好,那就全看他的造化啦。”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紀無情心頭如受重擊,連剛才存有的一點希望,也似乎霎時趨於幻滅。

  忽聽無我和尚道:“紀兄,仔細看看,他好像就快活回來了!”

  無我和尚雙目雖盲,聽力卻最靈,他已聽出常玉嵐鼻息已較前增強。

  紀無情連忙伸手貼近常玉嵐口鼻處,果然已感覺到手掌有陣陣熱氣,不覺大喜道:“不錯,他的呼吸已漸漸正常了!”

  無我高誦一聲佛號道:“女施主,現在你該打開洞門讓貧僧出去了。”

  紀無情不解的道:“他還沒醒來,你為什麼就要走?”

  無我面色肅穆,語氣沉重的道:“貧僧不能等他醒來再走。”

  “為什麼?”

  “因為貧僧日後必須和他了斷十年前的一段恩怨,若他醒來,得知貧僧參與救他,將來決鬥時必定會心存顧忌,手下留情,那樣貧僧縱然戰勝了他,也有失公平了。”

  “話不能這樣說,”紀無情不表同意:“咱們總要等他醒過來再走,這樣才算有始有終,至於以後的事,紀某和大師一樣,也必須和他做個了斷。”

  東方綠珠怔怔地道:“你們三人之間,到底是一種什麼關係,當真把我弄糊塗了。”

  紀無情道:“這事姑娘用不著明白,反正要了斷這段公案,也是在出了不歸谷以後,你是永遠看不到的。”

  “這樣說你們就永遠無法了斷啦。”

  “在下聽不懂姑娘的話?”

  “剛才雙方已經約定好,他好了以後,必須一生一世留在不歸谷。”

  紀無情正要再辯,忽聽常玉嵐長長呼了口氣,接著雙臂一張,人已搖搖晃晃坐了起來。

  “常玉嵐,你好了!”紀無情喜極而呼。

  常玉嵐緩緩撐開眼皮,茫然四顧,卻並未回答什麼。

  這使紀無情喜中又是一驚,因為在預料當中,常玉嵐乍見自己身在洞中,面前又有紀無情和無我兩人,還有一名從未謀面的綠衣少女,必定大感驚奇,怎會只茫然掃掠一眼,臉上毫無表情?

  “常玉嵐!常玉嵐!你感覺怎樣了?”紀無情再度喊叫。

  誰知常玉嵐傻傻的一笑,不但不答,連眼睛也復又閉上。

  紀無情下意識的覺出不妙,轉過臉來道:“少谷主,這是怎麼回事?”

  無我和尚搶著說道:“是否他有的穴脈尚未打通,以致心竅迷塞,失去了神智?”

  紀無情心頭一震,道:“是啊,那不變成瘋癲白痴了?”

  無我道:“貧僧記得紀兄十年前也曾瘋癲過,現在還不是好了。”

  紀無情心下大急道:“紀某是因舍下慘遭浩劫,悲憤之氣難消,一時痰火攻心所致,和常玉嵐的情形完全不同,他若此刻不能治好,今生今世就不可能再復原了,你我和他之間的恩怨,也就永無了斷之期了!”

  無我喟然嘆道:“莫非這是天意?”

  紀無情再轉過臉來,近似哀求的道:“少谷主,全仗你再想辦法救他了!”

  東方綠珠緊蹙黛眉道:“他七竅通了六竊,只有一竅不通。”

  紀無情忙道:“一竅不通,等於白痴,少谷主必須救他一救!”

  東方綠珠道:“白痴總比死了的好,我已盡了最大努力,若再亂下金針,萬一把人弄死,豈不更糟。”

  她低頭想了半晌,再道:“你們既然把他背了來,一定知道是什麼人對他下手的,解鈴還須繫鈴人,只要把那人找到,就不難使他恢復神智。”

  紀無情搖搖頭道:“如果我們能找到那人,就不須來不歸谷求救了。”

  “可是你們總應當見過那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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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見是見過,可惜她當時就走了,而且我們見到她時,姓常的已經就這樣子了,並沒看到她是如何下手的。”

  “你們可認識那人?”

  “不認識。”

  東方綠珠籲口氣道:“這就難了,我雖是第一次救人,但卻能覺出這人下手的方法與眾不同,在我師祖手著的疑難經脈大全中,也沒有這項記載。”

  “紀兄!”無我叫道:“誰說我們不認識她,只要到巢湖青螺峰狂人堡找到江上碧,事情不就解決了。”

  紀無情道:“巢湖青螺峰離這裡迢迢數百里,而且咱們是在官渡和她相遇的,此刻她的人必然不在青螺峰,去了照樣也找不到她。”

  東方綠珠道:“我倒有個辦法,只是又不敢做主。”

  紀無情道:“少谷主有什麼辦法?”

  東方綠珠道:“他既然已經活了,就不可能再死,你們只管走你們的,反正他已是不歸谷的人了,不需你們再管。”

  “可是少谷主又怎能治好他的病?”

  “等我師祖老谷主出關後,她老人家自然有辦法。”

  “那不是要等七七四十九天麼?”

  “他還年輕,即使等上三年四年也無所謂,你急什麼?”

  紀無情苦笑道:“少谷主,你不明白,別人可以等上三年五年,唯獨他不行。”

  東方綠珠眨著一對烏亮的大眼睛道:“難道他與眾不同?”

  紀無情長長吁口氣道:“他的確與眾不同,他現在是中原一十三省武林中的領導人物,若失蹤不見,不出半月,必定驚動黑白兩道,到那時不歸谷就永無安寧之日了!”

  東方綠珠只聽得臉色大變,冷冷笑道:“好哇!你們把這樣一個燙手山芋,丟給我們不歸谷,實在可惡極了。”

  無我連忙接道:“少谷主不必生氣,貧僧等把他送來不歸谷,不但不是給貴谷招惹麻煩,反而是替老谷主帶來一樁大大喜訊。”

  東方綠珠兩道翠眉一揚道:“這話怎麼講?”

  無我道:“這人既然深受武林黑白兩道敬仰,老谷主救了他,正是天大的功德一件,照樣也會受到武林同道的敬仰。”

  “老谷主受制於七雄之約,五十年未得離開揮旗山一步,如今救了姓常的一命,必定可以撤去禁制,今後豈不任她老人家遨遊五湖四海了麼?”

  幾句話說得東方綠珠大為心動,神色也隨之轉恨為喜。

  連紀無情也不禁暗自說道:“還是司馬駿行,在我嘴裡是件壞事,他卻能把壞事說成好事,看來這方面他的確比我強得多,也難怪當年的司馬山莊少莊主交遊廣闊,名滿武林,人人以與他結交為榮。”

  只聽東方綠珠道:“你們口口聲聲稱他姓常的,他到底是誰呢?”

  紀無情不由豪情驟發道:“他叫常玉嵐,十年前就名頭不小,現在更是大名鼎鼎,不可一世,和在下……”

  東方綠珠蹙眉搖頭道:“常玉嵐這三個字沒聽說過。”

  “少谷主可聽說過十年前有所謂武林四大公子?”

  “沒聽說過。”

  “那也難怪,”紀無情聳了聳肩道:“姑娘陪待老谷主五十年未離揮旗山一步,當然對外界的事毫無所悉了。”

  東方綠珠“卟哧”一笑道:“你看我老了麼?”

  紀無情這才覺出方才語病甚大,歉然陪笑道:“抱歉,在下是說老谷主困在不歸谷五十年,姑娘正是荳蔻年華,當然不可能陪待她老人家五十年。”

  東方綠珠低下頭,沉吟了一陣道:“既然姓常的在武林中是這樣一位重要人物,當然要盡快治好他,奇怪的是我師祖才剛剛出關,為什麼又要閉關?”

  忽然她啊了一聲,接道:“不對呀!剛才婢子們講,我師祖是穿了銀絲披風坐關的,她老人家的銀絲披風,多半是巡山用的,坐關又何必披風呢?”

  紀無情若有所悟道:“姑娘是說老谷主並不一定真在閉關?”

  東方綠珠神色慌張的道:“你們兩個守在這裡,我去偷看一下!”

  她匆匆奔出碧玉洞,來到最後一進房舍最西邊一間的窗外,這裡正是千手觀音東方霞的閉關之處。

  她每次閉關前,必先沐浴淨身,拜過神壇,然後關好門,連窗戶也全遮上窗簾,室內密不通風,連燈也不點,在四十九天之內,由外面幾乎聽不到半點聲音。

  當然,外面也不得有任何走動聲或說話聲,否則勢必影響她的參悟與清修。

  東方綠珠先是躡手躡腳來到窗外。

  由於窗簾緊遮,根本無法看到裡面。

  好在她立刻想到門下有個小洞,那是每日遞送飲食用的。

  有人說武林高人閉關時,不論多少天都可以不飲不食,那只是故意渲染其神秘性用來嚇唬人的,其實除了真的修煉到脫殼升天成為神仙外,只要是人,總要靠飲食來維持生命,只是閉關時道行高的,飲食可以減到最少量,甚至一杯水便可以度過一天,但也絕不能永遠不食人間煙火。

  她俯下身來,以臉頰貼地,由洞孔向裡瞧去。

  室內一片漆黑,而且洞孔太小,即使室內點著燈,也無法全窺真相。

  而她又不敢出聲詢問。

  在這種情形下,再看也看不出所以然來。

  剛要失望離去——

  “吱、吱、吱……”

  室內竟發出連續不斷的尖細叫聲,接著又傳來聲音雖小卻又極為火爆的雜物滾動聲。

  東方綠珠立刻有所警悟,芳心也為之悚然一震,她已斷定室內無人,也就是說老谷主根本不曾在裡面閉關。

  因為她已聽出先的是老鼠的叫聲,接著是幾隻老鼠爭食或搶奪什麼東西的聲音。若老谷主正在坐關,連人聲都不準有,哪裡還允許老鼠胡鬧。

  她除了震驚之外,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莫名的駭異,老谷主究竟到哪裡去了呢?如果是巡山,又何必騙說坐關?那不是太過小題大作了麼?

  最後,她已可斷定老谷主必定已遠離揮旗山,這是自記事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偏偏在不歸谷來了三個陌生男人時遇上了。

  她已不需再打開門進去查看,以免被侍婢們識破。

  同時也不願直接了當的告訴紀無情和無我和尚,不過內心卻有了決定,那就是在預料中老谷主必不會在外面耽得太久,在老谷主未歸前的這段短暫時間內,她盡可以大膽做主了。

  她裝做若無其事般的回到碧玉洞。

  紀無情連忙迎了上來道:“怎麼樣?老谷主是否在坐關?”

  東方綠珠點點頭道:“當然在閉關,不過看樣子這次坐關是臨時決定的,並無一定關期也許很快就會出來。”

  紀無情略感安慰的問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你們可以留下來了。”

  東方綠珠所以要把紀無情和無我和尚留下來,有兩項原因,第一是有他們兩人在,可以照顧常玉嵐的起居飲食,免得自己有所不便。

  第二是老谷主回來後,萬一仍治不好他,也可由紀無情和無我和尚將他帶走。

  紀無情聞言大喜,伸手拉起常玉嵐道:“姑娘準備把我們安置在什麼地方?”

  東方綠珠道:“隨我來!”

  此時常玉嵐已可自行走動,在紀無情的牽引下,只是身不由己的跟著走。他兩眼僵直,而且望著紀無情,不時發出傻笑,那神情顯得可憐亦復可笑,已完全不復昔日的翩翩風采。

  紀無情暗忖:“十年前我可能也是這樣子,十年後卻又輪到他了,也許這正是蒼天對人的公平吧!”

  其實十年前紀無情瘋癲時,和此刻的常玉嵐完全不同。

  當時紀無情癲症是時好時壞,而且並未失去武功,而現在的常玉嵐,卻是不折不扣的變成白痴,只怕連武功也完全忘記。

  繞到前院,那四名青衣小婢仍在原處,東方綠珠吩咐道:“帶兩把掃帚跟我來!”

  兩名小婢應聲而去。

  東方綠珠在前引路,依然向谷口方向走去。

  紀無情不解的問道:“姑娘要把我們帶到什麼地方去呢?”

  “馬上到啦!”

  東方綠珠漫應著,直到了出了牌樓,又前進兩三丈,才停下腳步道:“就在這裡了。”

  紀無情一皺眉頭道:“姑娘可是讓我們餐風露宿?”

  東方綠珠指著谷壁下方一處洞口道:“這裡面是一間石室,很寬敞,裡面有石床石椅,連行李都有,你們三人儘夠住了。”

  紀無情道:“貴谷裡面有好幾進敞廳,住宿之處多的是,為什麼逼我們住在這裡,這可是不歸谷待客之道嗎?”

  東方綠珠哼了一聲道:“不歸谷從我記事起,從來就沒招待過客人,能把你們招待在這裡,也算破例了,如果我師祖不在閉關,連這地方你們也休想得住。”

  無我和尚誦著佛號道:“紀兄,出門在外,隨遇而安,何必爭爭吵吵!”

  紀無情也覺出自己不該強求,牽著常玉嵐進入石室,果然裡面甚為寬敞,石床、石凳、石桌、行李一應俱全,石桌上並放著一盞油燈。

  這時已有兩名青衣小婢帶著掃帚前來,東方綠珠道:“把裡面打掃一遍,每日三餐,按時送飯菜來!”

  說完話,又望向紀無情和無我和尚道:“招待不周,你們就將就著在這裡住下吧,我師祖出關後,我會隨時通知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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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第十二章 鄢陵何事兩相約

  一盞孤燈,陪伴著紀無情、無我和尚和常玉嵐三人。

  他們在石室中已經整整度過三天三夜了。

  在這三天裡,東方綠珠不曾再來過,紀無情和無我和尚也不敢隨便亂闖。

  常玉嵐一直陷入迷失神智之中,除了可以進些飲食,多半都在昏睡,醒來時則不住傻笑,連話也不曾講過半句。

  直到第四天清晨,東方綠珠才慌慌張張的跑來道:“算你們運氣好,我師祖已經出關了!”

  紀無情由石凳上一躍而起,道:“她老人家可知道了我們求她的事?”

  東方綠珠道:“我自然要放大膽向她稟報,她老人家起初很生氣,當場把我訓斥一頓,後來總算消了氣,要我把你們帶過去。”

  紀無情喜出望外,扶起常玉嵐,望著無我和尚道:“大師,快些一起去吧!”

  東方綠珠直把三人引進第一進中間的敞廳。

  只見正中的藤編圈椅上,坐著一位年約五十上下但面目卻十分姣好的黑衣婦人。這女子神態莊嚴,有種不怒而威的懾人氣質。

  她身後肅立著兩名青衣小婢。

  紀無情曾聽無我和尚說過,千手觀音東方霞目前年紀至少已在七八十歲之間,而東方綠珠又說老谷主在十幾年前已度過八十壽誕,如此看來,她現在該是九十以上的高齡了,面前這黑衣女子,分明不是千手觀音東方霞,一時之間,竟愣在當場。

  卻見東方綠珠躬身謹聲道:“啟稟師祖,三個人全帶到了!”

  紀無情這才慌忙深施一禮道:“晚輩南陽紀無情拜見東方老前輩!”

  無我和尚也緊跟打個稽首道:“貧僧無我,參見東方女檀越!”

  千手觀音東方霞並未還禮,兩道清澈如水又似冷電般的眼神凝注在紀無情臉上良久,才緩緩問道:“你可是南陽世家紀飛虎的二公子麼?”

  紀無情心頭一震,連忙再度躬身道:“不敢,晚輩正是。”

  千手觀音東方霞視線又停向無我和尚,不動聲色的問道:“這位小師父雙目雖盲,但骨奇神清,必是大有一番來歷?”

  無我和尚雙手合十道:“出家人不談俗家事,但請女檀越休得怪罪!”

  千手觀音東方霞搖了搖頭,似笑非笑道:“十年前司馬山莊的少莊主司馬駿曾經皈依三寶,剃度少林,小師父可認識此人?”

  聽這位被困揮旗山不歸谷五十年的一代女魔頭的語氣,分明已認出無我和尚是司馬駿,這使無我和紀無情都不覺大為吃驚,可見她對谷外的江湖中事,不但並不陌生,而且瞭如指掌。

  千手觀音東方霞見無我和尚面有難色,垂頭不語,再問道:“小師父為什麼不回答老身的話?”

  紀無情生恐惹怒了這一代女魔頭,連帶著常玉嵐也無法得救,只得輕咳一聲,搶著說道:“稟東方老前輩,這位小師父正是十年前司馬山莊的少莊主。”

  東方霞哼了一聲道:“十年前可以做少莊主,十年後為什麼不可以做少莊主。”

  “司馬長風死了,應該是名正言順的莊主才對,放著榮華富貴不享,偏偏去過那暮鼓晨鐘的孤獨生活,實在教老身不解。”

  無我和尚面色肅穆,只高誦了聲佛號,並未回答什麼。

  東方霞再看著只顧傻笑的常玉嵐道:“這位該是少年得志,目前已在武林中領袖群倫的桃花令主又兼司馬山莊莊主的常三公子了?”

  紀無情點了點頭。

  東方霞臉上滿是不屑之色,繼續說道:“紀公子,司馬山莊目前可曾改過名稱?”

  紀無情不由一怔道:“據晚輩所知,目前仍舊稱做司馬山莊。”

  一陣嘿嘿冷笑聲過後,東方霞道:“司馬山莊原屬大司馬岳撼軍所有,所以才稱做司馬山莊,後來為司馬長風所佔,因他複姓司馬,自然不必再改莊名。”

  “目前常玉嵐身為莊主,與大司馬岳撼軍以及司馬長風扯不上半點關係,為什麼仍以司馬山莊為名?”

  這幾句話,說得紀無情和無我和尚也都頗感茫然,因為他們從未想到這個問題,而這問題又的確甚為費解。

  許久,紀無情才似有所悟的道:“據晚輩猜想,這可能是常玉嵐為敬重大司馬岳憾軍,不便擅自更名。”

  “另外,他的夫人藍秀姑娘,是大司馬岳撼軍的親生女兒,和‘司馬’二字,仍然攀得上關係。”

  東方霞又是一陣攝人心魄的冷笑,滿面嚴霜道:“胡說,巫嫣紅那賤人盜名欺世,你們都受了她的騙,藍秀丫頭如果是大司馬親生,為什麼姓藍而不姓岳?”

  紀無情呆了一呆道:“據晚輩所知,藍秀姑娘是在當年大司馬抄家時,百花夫人偷偷把她交給內院侍衛藍天倚帶出逃生,所以她才改為藍姓。”

  東方霞再度冷笑道:“既然如此,在十年前你口稱的那位百花夫人,為什麼不為她改姓歸宗?”

  紀無情頓時為之語塞,這照樣也是他從未想過的問題。

  東方霞似乎越說火氣越大,聲音冷得像冰碴子,接道:“你們

  都受了巫嫣紅那賤人的騙!”

  她頓了一頓,帶些無奈的嘆口氣道:“其實豈止你們,中原武林,包括八大門派在內,哪個沒受她的騙?她假大司馬岳憾軍之名,行男盜女娼之實,博正大光明之名,十年前目的已達,終於真正做上了太上女皇。”

  紀無情茫然問道:“東方老前輩所說的巫嫣紅,晚輩敢問此人是誰?”

  “這人你不但見過,而且受過她的利用,也許在你心目中,到現在還把她視為神明,欽佩不已,她就是被你們稱為百花夫人的那賤人!”

  “百花夫人十幾年來,一直受武林同道敬仰,晚輩自是並不例外,不知東方老前輩為何對她如此痛恨?”

  “你們只看到她那故意做作出來光明的一面,當然不大容易接受我說的話,不過,事實真相,很快你們就會明白的。”

  紀無情腦際閃電般一轉,想起十年前和常玉嵐加入百花門時,當時百花夫人是以美色為餌,使他與一名美婢一夕風流之後,身中奇毒,從此必須服用解藥,為了活命,不得不接受控制。

  而百花大人手下的五條龍和八朵名花,也大多並非善類,尤其已死的那名暗香精舍總管樂無窮,與百花女人之間,似乎頗為曖昧。

  想到這裡,終於覺得千手觀音東方霞的話,並非空穴來風,只是她被困揮旗山不歸谷五十年,如何對江湖事如此熟悉,而且能知人之所不知,卻又大感難以思解,甚至不可思議。

  東方霞喝了口茶,似乎怒氣已稍稍平息,繼續說道:“老身明白,十年前,你們兩人和常玉嵐都列名武林四大公子之一,但十年後卻際遇各別,如今你們不但不生妒恨,反而在他身受毒傷之後捨命相救,足見二位重情重義,連老身也深深為之感動。”

  “啟稟東方老前輩,常玉嵐並非壞人,他現在身受無名奇毒,救人要緊。縱然彼此間昔日有什麼恩怨過節,也應當暫時放在一邊。”

  “老身明白,常三公子不但不是壞人,而且還是武林中年輕一輩的傑出人才,可惜他不該甘願受巫嫣紅欺騙,更不該娶巫嫣紅與藍天倚所生之女為妻,聽說那丫頭長得不錯,不少人看著眼紅,將來也很可能是人間禍水。”

  這幾句話,正說到紀無情心眼裡去,不由對千手觀音大為敬服,這女人雖然比自己年紀將近大了兩倍,在他來說,卻頗有知心之感。

  東方霞再望向無我和尚道:“小師父,你的法號怎麼稱呼?”

  無我和尚躬身合掌道:“貧僧無我。”

  東方霞搖了搖頭,似笑非笑的道:“你根本就不會忘我,而且七情六慾,與一般常人無異,所不同的只是穿了一襲僧裝而已。”

  這話無疑是對出家人的一種莫大侮辱,連紀無情都擔心無我和尚會當場頂撞。

  豈知他絲毫不曾著惱,只是紅著臉垂下頭道:“小僧自知修行太淺,東方女檀越教訓得是,小僧慚愧!”

  東方霞神色沉凝,一字一句的道:“既無法遁出三界之外,何不重回五行之中,小師父,老身一向看人不差,你根本俗緣未了,將未必可大富大貴。”

  無我和尚不願表示什麼,索性低頭不語。

  但紀無情卻聽得暗中搖頭,無我和尚雙目已經失明,縱然棄僧還俗,也是無家可歸之人,能無凍餒之憂,已屬難得,哪裡來的大富大貴?

  豈知東方霞卻像看透了紀無情心裡在想些什麼,帶點兒神秘的微微笑道:“你是否不相信?慢慢我的話必會靈驗的,說不定將來這位小師父仍會恢復少莊主身份。”

  紀無情只得附和著道:“東方老前輩慧眼識人,出言必有所本,晚輩怎敢不信,只是他縱然棄僧還俗,也是無家無業,無親無友,又怎能再做少莊主呢?即使真能如老前輩所說,老莊主又是何人?”

  東方霞忽然神色一變,長長吁口氣道:“天機不可洩漏,老身方才說得太多了。”

  紀無情扶著已站立不穩的常玉嵐道:“老前輩救人要緊!”

  東方霞道:“老身既然答應救他,豈能反悔,你先把他放倒地上,解開他的上衣!”

  常玉嵐倒是十分的聽話,要他倒下就倒下,為他解開上衣也不反抗。

  東方霞起身緩緩走下位來,凝眸仔細瞧了一陣,蹙著雙眉道:“奇怪,這種撞穴截脈手法,絕非中原一十三省武林所有,莫非?

  ……”

  她語氣稍歇,微一沉吟,問道:“你們可看到那人?”

  紀無情道:“晚輩所見,是個年輕女子,至於常三公子是否為她所傷,卻無法斷定,因為晚輩看到他時,他已躺在一頂轎中昏迷不醒。”

  東方霞仰起頭來,像在思量一件往事,許久,才自言自語的道:“莫非是雲貴八貢山阮家……”

  紀無情心中一動,問道:“雲貴八貢山阮家,晚輩好像從未聽說過?”

  東方霞仍像自說自話般的道:“八貢山阮家從未進入中原,若當真阮家的人進入中原,說不定武林之中,又要面臨一次浩劫大難了!”

  她似乎光說不練,觀察了半天,卻並不動手救人。

  “老前輩!”紀無情有些等不及的道:“三天前多蒙少谷主出手相救,使他得以不死,但卻又未能完全恢復,如今一切全仗老前輩了。”

  “若常三公子得能痊癒,你老人家就是他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連晚輩也感激不盡!”

  卻聽東方霞冷冷笑道:“像這種甘願為巫嫣紅那賤人驅使,為爭奪藍秀那丫頭而不擇手段的無情無義之人,還留他活在世上做什麼?”

  她話未說完,右手並起食中二指,閃電般直向常玉嵐小腹“氣海穴”上戳去。

  紀無情大驚之下,想出手阻止來不及。

  “氣海穴”在臍下一寸五分,再往下半寸即是丹田,堪稱人身要害,苦被人猝然下手點中此穴,不論被點的人內功多麼深厚,半個時辰內必死。

  東方霞突施辣手,分明有意置常玉嵐於死地,因為紀無情心裡有數,解穴救人從沒聽說有在“氣海穴”上下工夫的。

  “老前輩,你這算何意?”紀無情氣急敗壞的出聲大叫。

  “老身早就想殺這姓常的,只是一直不得機會,如今你們自動把他送上門來,我又豈能錯過機會!”

  敞廳內充滿了千手觀音東方霞的嘿嘿笑聲,歷久不絕。

  看常玉嵐時,果然已直挺挺的躺在那裡,面色慘白,氣如游絲,似乎隨時都有斷氣的可能。

  紀無情一向性情剛烈,正要不顧一切的亮出刀來豁出性命和東方霞拚個你死我活。

  不想東方霞早已坐回原位,神色也變得像若無其事一般。

  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轉頭吩咐身後的兩名青衣小婢道:“把他抬到神壇左邊那間空房去!”

  接著又吩咐站在一旁的東方綠珠道:“每日三次為他各服下一粒丸藥,第一次服‘消毒五分散’,第二次服‘冷僻天玄丹’,第三次服‘凝碧返元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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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東方綠珠應了一聲,隨在抬著常玉嵐的兩名青衣小婢身後,剛走出幾步,身後又響起千手觀音東方霞冷峻的聲音:“回來!”

  東方綠珠止步回身道:“師祖還有什麼吩咐?”

  東方霞面色凝重的道:“我馬上就要離開不歸谷,歸期不定,三日後常三公子痊癒後只管放他走。”

  東方綠珠怔了怔,有些不安的道:“師祖又要到哪裡去呢?”

  “不必多問,你只管好好看守不歸谷,別在這段期間出事情就成了。”

  東方綠珠不敢再問,躬身施禮而去。

  東方霞再望向紀無情冷冷笑道:“年輕人,在事情未弄明白前,還是稍安匆躁為妙!”

  紀無情這才明白東方霞方才並非殺害常玉嵐,而是出手救人,但這種救人之法,卻是在武林中罕見罕聞。

  “老前輩請恕晚輩愚昧無知,只是不知常玉嵐什麼時候方可痊癒?”

  “方才老身已經對綠珠說過,常三公子三日內必能完全復原,紀公子不必擔心。”

  “那麼老前輩又要到那裡去呢?”

  “老身去的地方,就是你們去的地方。”

  這句話似乎語含玄機,紀無情茫然問道:“老前輩此語怎講?”

  東方霞十分慎重的道:“因為老身要帶你們兩人到一處不知名的地方去。”

  紀無情神色一緊道:“可是晚輩並沒要求老前輩帶我們到什麼地方去啊?”

  東方霞哼了一聲道:“這在你們算得人生最難得的一次奇遇,只要你們隨我見到這位無名老人,你們的人生際遇,必可進入另外一種境界,這在別人是千載難求的,不過能否見到這位無名老人,還要看你們的造化!”

  紀無情搖搖頭道:“老前輩的話,晚輩是越聽越不懂了?”

  東方霞不動聲色的道:“老身本想帶你們同行,但又不敢過於冒昧,必須先請示過無名老人才成,所以我必須比你們先到。”

  說到這裡,她蹙眉沉吟了一陣道:“現在我跟你們約定好,五日後日落時刻在鄢陵城西五里處一座關帝廟前見面。”

  紀無情偷偷望了無我和尚一眼,想看看他有何反應,但無我和尚根本沒有任何表情。

  只聽東方霞冷聲道:“老身為了你們,不惜破例出山,長途跋涉,若你們不肯赴約,老身絕不勉強。”

  無我和尚高誦佛號,搶著答道:“小僧謹遵諭命,按期赴約就是。”

  東方霞微微一笑道:“看來你這小師父必定大有造化,老身這就動身,你們也該走了,否則無法依約定之期相會,老身屆時絕不久候。”

  紀無情略一猶豫道:“晚輩們是否可去看看常三公子?”

  東方霞面現不悅之色道:“不必,常三公子三日之後方可痊癒,現在仍在昏迷當中,看了等於不看。”

  “那麼晚輩就謝過東方老前輩,這就離谷赴往鄢陵了!”

  兩人離開揮旗山不歸谷,一路西行。

  紀無情道:“大師,今日得見東方前輩,才知傳言不實,她居然要和我們在鄢陵相會,可見她並未遵守一生一世永不踏出不歸谷的約定,這就難怪她對眼下江湖中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無我和尚淡然笑道:“依貧僧猜測,她這次根本並非閉關,很可能是不歸谷發生什麼變故,所以才在外面耽了三天。”

  “如果說不歸谷發生了什麼變故,那該是你我帶著常玉嵐無故闖進去的事了!”

  “貧僧自然不是指的這個。”

  正說到這裡。

  忽然一匹黃色駿馬,迎面急馳而來。

  馬上人也是一襲黃色勁裝,長發披肩,姿色頗為秀麗。

  紀無情早看出這人正是數日前在官渡渡口相遇的江上碧。

  十年前,他受司馬山莊莊主司馬長風的擺佈,曾在巢湖青螺峰狂人堡擔任過一段短時間的堡主,並由江上碧的哥哥江上寒擔任副堡主。

  那時他的瘋癲症正在時犯時愈,江上碧曾對他十分照顧,就像妹妹對待兄長一樣。

  後來江上寒被司馬長風派出的血鷹燒死,自己也離開狂人堡,直到數日前才在官渡巧遇,而且得知她已做了狂人堡堡主。

  只是她因何與那劫持常玉嵐的銀衣女郎相識,而且似乎又聽命於那銀衣女郎驅使,卻至今成謎。

  這時已離開揮旗山很遠,正走在一處官塘大道上,紀無情不等那匹馬臨近,便和無我和尚打個暗號,橫身攔住去路。

  她欲待勒馬回頭已來不及,只好在馬上襝衽一禮道:“紀堡主和司馬少莊主別來無恙,小妹這廂有禮了!”

  “江姑娘!”紀無情拱拱手道:“狂人堡的堡主據說現在是你了,方才對在下這種稱呼,實在不敢當!”

  無我和尚也單掌立胸道:“司馬山莊少莊主早已死了,貧僧法名無我,還望女施主改口相稱。”

  江上碧漲著臉道:“小妹有急事要到風台去,但請二位讓路放行!”

  紀無情道:“江姑娘,十年前在下在貴堡時,曾蒙你慇勤照顧,內心感激不盡,當時姑娘一派純潔天真,想不到十年後竟有這大改變?”

  江上碧怔了道:“小妹不知改變在什麼地方,但請紀公子明言?”

  紀無情神色一正,問道:“那天在官渡的銀衣女子是誰?你目前好像已聽命於她,在下擔心你雖是狂人堡堡主,卻一切都做不了主。”

  江上碧轉了轉眼珠道:“現在門主不在,小妹就對紀公子實說了吧,不過小妹所知道的也是有限。”

  “不妨知道多少講多少!”

  “小妹只知道她叫阮溫玉,有個外號飛天銀狐,是遠由雲貴八貢山而來,因為小妹聽到有人稱她門主,所以也跟著叫她門主,至於她是什麼門的,就又一概不知了。”

  “你為什麼要以她之命是從?難道是受制於她?或者有難言之隱?”

  “小妹確有難言之隱,不得不聽她驅使,但盼紀公子不要深究,否則小妹寧肯一死,也不想再吐露實言。”

  紀無情不願逼她過甚,語氣稍緩道:“江姑娘可否告知那阮溫玉目前人在什麼地方?”

  江上碧搖搖頭道:“她的行蹤飄忽不定,今天一早是在蒙城,現在到了什麼地方,小妹也難預料。”

  “那你又如何和她聯絡呢?”

  “她要小妹五日後在鄢陵相見。”

  紀無情幾乎要失聲叫了出來,莫非千手觀音東方霞和飛天銀狐阮溫玉暗中也有聯繫?否則時間地點如何會這樣巧呢?

  這一來他反而不想再問下去了,為的是避免因而被對方識破,因為他已決定在到達鄂陵後,暗中加以探查,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穫。

  誰知江上碧卻頓了一頓,反問道:“紀公子,你們把常玉嵐帶到什麼地方去了?”

  “江姑娘問這個幹嗎?”

  “小妹是擔心他的安全,據阮門主說,常三公子的穴道在中原一十三省,任何人都無法解開,小妹是擔心他這多天不飲不食,餓也給餓死了。”

  紀無情故做神色一緊道:“既然如此,在下反而不解了,那天飛天銀狐並未戰敗,她為什麼任由我們把常玉嵐帶走而不追襲?”

  江上碧道:“這道理很簡單,她知道你們在無法為常三公子解開穴道後,必定再把人送還她,又何必追襲呢。”

  紀無情帶著打破沙鍋問(紋)到底的口氣道:“她為什麼要擄走常玉嵐?”

  江上碧不經意的微微一笑道:“據小妹所知,阮門主對常三公子並無惡意,也許是情有獨鍾吧!”

  江上碧這句話只是隨口而出,豈知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在紀無情來說,不亞一柄利刀刺進心肺,只感腦子裡嗡的一聲,兩眼一陣發黑,幾乎要昏厥過去。

  他一向逞強好勝,事實上不論那方面,也從不輸人,即以當年和常玉嵐較技論藝,兩人三日三夜未見勝負,北刀南劍之名,在江湖上傳為美談,不脛而走。而北刀南劍,在排名上又無疑北刀在南劍之上,因為很少有稱他們為南劍北刀的。

  誰知在情場上兩人的際遇卻有如霄壤之別,他竟做了大大的敗將,一往情深的意中人,早為常玉嵐捷足先佔,而此刻偏偏江上碧又大不知趣,更說阮溫玉對常玉嵐情有獨鍾,這對他是何等難以忍受的刺激。

  難道他紀無情在情場上就永無抬頭翻身之日?

  “江姑娘,難道常玉嵐真有什麼特別之處,值得女人如此喜歡?”紀無情一臉憤然之色,語氣冷得像從冰窖發出來的。

  江上碧那能看不出紀無情的心意,故意撇撇嘴,冷笑道:“依小妹看,未必如此,論文才、論武功,紀公子處處都在他之上,他不過是機會起得好而已,這一點連小妹都為你不平!”

  這幾句話,使得紀無情頓把江上碧引為知己,不覺心胸為之一爽,積壓在內心的怨氣,也出了不少,隨即輕咳一聲道:“江姑娘這話只怕是在安慰紀某吧?”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4 14:46
五十八

  江上碧正色道:“小妹有事實為證,譬如你喜歡當年的桃花仙子籃秀,本來可以和常玉嵐公平競爭,但偏偏在緊要關頭你卻得了瘋癲之症,試想那藍秀怎肯嫁給一個瘋癲之人?”

  “而現在你的瘋癲之症雖已全愈,卻又邊幅不修,還自稱什麼恨海狂蛟,紀大哥,人家好好的姑娘,誰會喜歡一個什麼恨海狂蛟,除非她自己也發了狂。”

  江上碧一番話說得不疾不徐,但聽在紀無情耳朵裡,卻如聞梵音警鐘,她說得實在不錯,誰願意愛上一個瘋癲之人?誰願意喜歡一個蓬頭垢面的恨海狂蛟,女人跟了這種人還會有好日子過麼?

  這時的紀無情,對江上碧不但不惱,反而充滿一片感激,因為在這十幾年來,她是第一個能說出使自己幡然有所警悟的話。

  江上碧見紀無情默然不語,茫然問道:“紀大哥,小妹的話不對麼?”

  紀無情連忙拱手齊眉道:“教誨之言,紀某感激不盡,江姑娘,在下不敢打擾,你可以走了,但願後會有期。”

  江上碧剛要策馬加鞭,卻又一蹙翠眉道:“紀大哥,可否告知小妹,常三公子哪裡去了?”

  紀無情內心悚然一震,他想到若說出實情,飛天銀狐阮溫玉必然會找到不歸谷,目前不歸谷只剩下東方綠珠和幾名小婢,很難應付意外變故,若常玉嵐再度落於飛天銀狐之手,那麼自己和無我和尚的一番辛勞,豈不是完全白費了。

  想到這裡,只好黯然一嘆道:“實不相瞞,常三公子已經死了!”

  “死了?”江上碧如聞晴天霹靂,臉色大變:“他是怎麼死的?”

  江上碧的驚慌失色,反而使得紀無情內心大大不是滋味,因為他不願意常玉嵐的光芒蓋過自己,他想不出當有一天自己的死訊傳入江湖時,是否也有人如此震驚失措?

  其實,他心裡又何嘗不明白,眼下的常玉嵐,不但是大名鼎鼎的司馬山莊莊主,更是領袖武林的桃花令主,自己則早已隨著時間的飛逝而逐漸為人淡忘。

  當年和常玉嵐並駕齊驅北刀南劍的時代,早已成為過眼雲煙了。即使自己真有死訊傳入江湖,也掀不起半點波瀾。

  “紀大哥,你快說,常三公子是怎麼死的?”江上碧再度失聲追問。

  紀無情聳了聳肩,哼了一聲道:“人吃五穀雜糧,沒有永生不死的,他是不喘氣而死的。”

  這回答,聽得江上碧簡直啼笑皆非。

  其實,正因為常玉嵐沒死,所以紀無情才會表現出如此漠不關心的神色。若常玉嵐真是死了,他照樣也輕鬆不起來。

  “紀大哥,既然常三公子已經死了,你就不該還有心情開玩笑,我早就知道,十年前你們是最相交莫逆的好友,北刀、南劍,在江湖上傳為美談,雖然十年前彼此間曾有過誤會,你也不該如此無情無義!”

  紀無情漠然笑道:“人已經死了,再傷心也無法挽回他的性命,江姑娘認為要紀某怎樣表示才對呢?”

  江上碧搖搖手道:“不必再談這些了,小妹是想知道他是怎樣死的?”

  紀無情道:“他被那位無名姑娘不知用的什麼手法,傷了奇經八脈,在下和無我大師百般救濟無法救活,最後就只有眼看他死了,不然我們怎會丟下他不管。”

  江上碧凝著臉色道:“阮門主曾說過,她的傷脈截穴手法,在中原一十三省根本無人可救。”

  “這樣說她是存心制常玉嵐於死地了?”

  “不,小妹方才說過,她是料定你們救不了他,必定把他再送回去。”

  “可是她行蹤飄忽不定,我們又到哪裡去找她呢?”

  “她在官渡仍然留了兩名屬下,你們只要把常三公子送到官渡就行了。”

  “可是現在常玉嵐已死,說這些話又有何用?”

  江上碧不住的眨動著眸子道:“不可能,常三公子不可能死得這麼快。”

  紀無情道:“難道江姑娘對在下的話還心存懷疑?”

  江上碧沉吟了半晌道:“阮門主說過,她制住常三公子,並未傷到他的奇經八脈,常三公子縱然不飲不食,生命也必能支持到半月以上,尤其他內力深厚,說不定可以一月不死,你說他現在已經死了,小妹總是感到奇怪。”

  紀無情不由豁然笑道:“莫非姑娘是懷疑紀某和無我大師把他害死了?”

  江上碧搖頭道:“那倒不太可能,不過……”

  “不過什麼?”

  “這一來你們兩位的處境就十分危殆了,阮門主對常三公子已心生愛慕,她擄住他是另有企圖,如今你們破壞了她的好事,她怎肯善罷干休!”

  紀無情仰天打個哈哈道:“常玉嵐並非我們所害,她為何要把這筆賬算在我們頭上?我紀無情和無我大師並非怕事的。”

  “剛才江姑娘曾說她五日後要和你在鄢陵相見,正好紀某和無我大師也要到鄢陵去,現在就約定好,要她在五日後日落時刻,在鄢陵城西五里處一座關帝廟前等候我們。”

  “好,一言為定,小妹告辭了!”

  紀無情眼看江上碧走遠,才望著無我和尚道:“大師,我們也繼續趕路吧!”

  無我和尚長長吁口氣道:“紀兄,你剛才不該約那姓阮的女人五日後在鄢陵相見。”

  “可有什麼不對?”

  “這樣一來,咱們與千手觀音東方霞之會,豈不被她得知,即使東方女施主也難以諒解。”

  “不過,”紀無情似乎有他的看法:“以在下預料,姓阮的姑娘和東方老前輩可能已經相識,否則為何東方老前輩約咱們到鄢陵去,偏偏那姓阮的女人也要到鄢陵去?”

  無我和尚不以為然,道:“依貧僧看來,她們不可能相識。”

  紀無情道:“就算她們不相識,讓她們藉機見見,也未必是件壞事。”

  “紀兄可曾想到,那樣一來,若姓阮的女子把常玉嵐再從東方女檀越手中弄走,咱們豈不等於前功盡棄?”

  “常玉嵐三日後痊癒,必已離開不歸谷,和姓阮的女子約會是五日後的事,她縱想再擄走常玉嵐,也來不及了。”

  無我和尚搖了搖頭,雖不同意紀無情的看法,卻也不願再表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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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第十三章 桃仙卻被無情惱

  當日傍晚,兩人便到蒙城,並決定就在城內住下,因為江上碧曾說過,飛天銀狐阮溫玉今天尚在蒙城,也許說不定會和她提前相遇。

  他們住在一家叫做“群賢集”的客棧,這家客棧位於城郊兩門外,環境十分僻靜,但客棧規模卻並不小。

  由於江上碧的一語提醒,紀無情訂好上房後,便獨自進城買了一身質料上好的嶄新衣袍,連鞋帽也都全行換新,回到客棧,沐浴後穿上新裝,不覺容光煥發,與先前相較,有如脫骨換胎。

  十年前,他本是翩翩濁世佳公子,倜儻瀟灑美少年,如今經過刻意修飾打扮,頓時又恢復了昔日風采,並且更增加了幾分成熟與穩重。

  晚餐後,華燈初上,他決定獨個兒到城裡走走。

  這倒並非他不願和無我和尚結伴同行,而是無我雙目已盲,根本就談不到熱鬧好瞧。

  他內心對江上碧的提醒,依然有種難言的感激,因為他此刻若仍蓬頭垢面邊幅不修,哪會產生閒情逸致到城裡逛街。

  尚未走出店門,忽覺眼睛一亮,只見店門外正有一名鶴髮童顏、赤面短鬚的灰衣老人和一名風姿綽約、儀態絕俗的白衣白裙少婦躍下馬背牽著馬韁走進客棧來。

  這兩人在紀無情來說,就是聽聲音也認得出那老者是當年桃花老人現今的司馬山莊總管陶林。

  那少婦正是他十年來一往情深時刻不會或忘的當年桃花仙子如今已成常玉嵐妻子的藍秀。

  紀無情不願被他們發現,而且知道他們是來住店的,便決定取消進城逛街,存心在暗中看看對方有何行動。

  於是,他退回敞廳,找了一副靠窗座頭,叫來一壺酒和幾排小菜,一個人自斟自酌起來。

  店小二見他先前已和一位瞎眼和尚用過餐,沒隔多久便又叫酒菜,雖然心里納悶,卻不敢問。

  這時店裡的夥計已搶著把兩匹馬牽進一院馬廄,只聽陶林吩咐道:“店家,兩匹馬多加草料,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先準備好兩間上房,我們馬上還要用餐!”

  店夥一疊連聲的應著,帶著藍秀陶林進入上房之後,不大一會兩人便回到敞廳,叫了滿滿的一桌酒菜。

  藍秀據中而坐,陶林似乎不敢和她平起平坐,在一旁打橫相陪,完全一副謙恭的模樣。

  紀無情曾聽說過,陶林當年在大司馬岳撼軍麾下,曾擔任過八十萬禁軍乾字營統領和京師都捕。

  堂堂的三品官爵,竟甘願在藍秀和常玉嵐手下做一名奴僕,這在他的心目中,總覺得陶林未免太自甘下賤,對他這種做法,頗感不齒。

  這時敞廳內吃喝的人不多,紀無情和藍秀兩人相距也並不甚遠,兩人說話,聽得清清楚楚,他為了不使對方認出,故意背向對方,以便聽個仔細。

  其實,任何人都不難猜出,這主僕兩人是出來找尋常玉嵐的,常玉嵐由開封跟蹤南海三妖,一直跟到合肥逍遙津,算來已有不少時日。離開司馬山莊這麼久,藍秀那能不牽掛在心,出來尋找是必然的事,只是司馬山莊男女主人和總管全數離莊,萬一發生變故,總不是辦法。

  藍秀響起那銀鈴般的聲音道:“他是跟蹤南海三妖離開司馬山莊的,只要找到南海三妖,便不難找到他。”

  “如果南海三妖已回到南海去了呢,老奴和夫人總不能找到南海去。”

  藍秀神色凝重,深深嘆了口氣,似乎一時之間,對陶林的話難以做答。

  陶林深鎖兩道白眉,繼續說道:“夫人,咱們離開司馬山莊已經幾天,萬一莊上出了什麼事,又該怎麼辦?”

  藍秀微一沉忖,道:“再繼續查訪三天,如果仍然沒有消息,你就先回開封,由我一人在外面找尋。”

  陶林搖頭道:“要回去不如由夫人回去,屬下只是一名奴僕身份,倘若有貴客進莊訪問,夫人招待總是名正言順。”

  藍秀顯然有些心煩的道:“別說了,我打算明天一早先趕到凰台去。你去找位客人問問,到鳳台的路該怎走?”

  陶林起身道:“老奴就去!”

  紀無情不由心頭一震,暗道:“糟糕,他若找到我,這場面還不好應付呢。”

  他一向高傲成性,雖然十年來藍秀的仙姿玉質般的倩影,一直暗中在他腦海中縈繞不去。

  但此次相見,她卻早已屬常玉嵐所有,他必須保持應有的矜持,他此刻雖然仍有佔有藍秀的私心,卻又絕不願乘常玉嵐之危而有失光明磊落。

  果然,陶林正是衝著他身後走來,在他身側拱了拱手,朗聲道:“這位公子請了!”

  紀無情冷冷說道:“在下和尊罵素不相識,不知所為何來?”

  陶林啊了一聲,早已認出是紀無情。

  他在司馬山莊十年,自然深知每年三次桃花大會,常玉嵐都在殷切的期盼著紀無情的出現,那心情不啻大旱之望雲霓,偏偏紀無情就一直不曾出現,如今竟在這裡不期而遇,在陶林來說,怎會不認為是件天大喜事。

  “紀公子!原來是你,十年不見,難得在這裡相遇,如果莊主也在,那該多好!”陶林的語氣顯得無比親切。

  “是嗎?”紀無情聲音冰冷,連眼皮也沒搭陶林一下:“常三公子目前貴為司馬山莊莊主,一枚桃花令符,在武林中足可呼風喚雨。”

  “他眼中可會有我這一號朋友?陶大總管,在下想靜靜的在這裡喝幾杯。彼此沒什麼好談的,尊駕請吧!”

  陶林萬沒料到紀無情會說出這種話,像是一爐火被澆了一盆冷水,怔了怔道:“紀公子,你這算何意?老夫可並沒惹著你!”

  紀無情冷笑道:“在下何曾說過你惹著我?紀某和貴莊主常玉嵐早已割袍斷義,劃地絕交,與尊駕更是扯不上絲毫關係,你向在下打招呼,實在是多此一舉!”

  忽聽耳邊響起一縷嬌滴滴脆生生的聲音道:“紀公子,十年不見,別來無恙!”

  這聲音在十年前是他多麼想聽到的,但為了自尊,此刻他卻不便過分理會,看也不看藍秀一眼,依然冷冷一笑道:“來的可是常夫人麼?難得還認識在下!”

  藍秀也像被澆了一頭冷水,愣了一愣道:“紀公子,你好像變了?”

  紀無情哼了一聲道:“在下沒有變,變的應該是芳駕和常玉嵐。”

  “這話怎麼講呢?”藍秀不動聲色。

  “事情擺在面前,還有什麼可問的,芳駕由桃花仙子變成了常夫人,變成了司馬山莊女主人。”

  “常玉嵐由一個和司馬山莊完全扯不上關係的人變成了司馬山莊的主人,更變成了武林共仰的桃花令主,這還不夠麼?”

  在紀無情的預料中,這幾句話,必然使得藍秀羞惱成怒,但他為了維持自尊,明明不願傷害對方,卻又只好不顧一切的求得發洩,似乎只有如此才能稍逞一時之快。

  豈知藍秀反而風致嫣然的盈盈一笑道:“紀公子,你把玉嵐完全誤會了,這十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懷念你,一年三次的桃花盛會,他哪一次不在期盼你的出現,可惜每次他都失望了,偏偏今天遇上了你,而他又不在。”

  紀無情昂然一笑道:“他不在最好,免得讓紀某看了生氣!”

  “紀公子,你真的不認玉嵐這位朋友了?”

  “常夫人言重了,在下是不敢高擎,也不便高攀,想當年,北刀南劍齊名,現在江湖上早已有劍無刀,我紀無情算什麼,你們正在用餐,還是請便吧,紀某不敢打擾!”

  陶林再也忍不住,重重哼了一聲道:“夫人,這姓紀的也太不識抬舉了,若不看在莊主昔日和他相交一場份上,老奴今天非教訓他一頓不可!”

  他的話尚未說完,紀無情早霍地站起身來,手指陶林罵道:“自甘下賤的老混蛋,你算個什麼東西?想當年你也是朝廷命宮,卻恬顏無恥的甘作後生晚輩的奴僕,簡直把你祖上的人都丟光了。

  紀某早就想教訓你,今天來得剛好,老混賬王八蛋,亮傢伙吧!”

  陶林有生以來,幾曾受人這等辱罵,豈止氣炸了肺,簡直氣了個發昏,“嗆”一聲,一柄三尺來長,寒光閃耀的朴刀早已出鞘。

  卻聽藍秀喝道:“陶林,休得無禮!”

  陶林似乎怒火已無法按捺,大聲道:“夫人,姓紀的太過無禮,老奴若不教訓教訓他,只怕他永遠不知天高地厚!”

  藍秀只好橫攔身前,冷叱道:“他縱然不好,總是莊主當年的好友,要教訓他,也輪不到你!”

  陶林氣呼呼的道:“可是老奴實在忍不下這口氣!”

  紀無情招了招手道:“你不過是個狗仗人勢的奴才,要找死只管上來!”

  藍秀生恐陶林在氣極之下會不顧一切,到那時可能連她也制止不了,只好也望著紀無情喝道:“紀公子,你最好不要得寸進尺,陶林不是可以任人侮辱的!”

  紀無情面色鐵青,冷冷笑道:“莫非常夫人想出手教訓在下?”

  “不敢當,但求紀公子有話好講,別傷了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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