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和氣早已傷在十年之前,常夫人現在說這種話,不嫌太晚些了麼?”
藍秀的臉色,剎那間由紅變白,由白變青,但還是強忍下來,淡淡一笑道:“十年不見,紀公子的脾氣似乎越來越大了。”
紀無情重新坐下,吁了口氣道:“任憑常夫人怎麼說,在下都不想辯駁,彼此還是不提這些,請坐下來談點別的吧!”
在他想像,雙方已經鬧成這種局面,藍秀絕不肯坐下。
豈知不然,藍秀竟果真在對面坐了下來,而且臉色一直泛著淺淺笑意。
紀無情也許並未想到,藍秀所以要如此做,主要還是為了夫婿常玉嵐,常玉嵐十年來一直盼望見到紀無情,如今紀無情好不容易露了面,若因自己把他開罪而使常玉嵐不能如願以償,她將如何對常玉嵐交待。
因之,此刻的藍秀,真可說是處在一種忍氣吞聲,逆來順受的情況下。
她側臉再招呼道:“陶林,你也請坐下,咱們好好陪陪紀公子。”
陶林餘怒未息,那裡肯坐,冷聲道:“夫人,你今天好像也變了,對於這樣一個無情無義的人,還理他做什麼!”
藍秀一整臉色道:“陶林,不可放肆,紀公子是貴客,客人永遠是對的。”
陶林沉下嗓門道:“老奴年紀一大把了,還受他如此辱罵,他對在哪裡?”
“他對在是莊主的多年好友,陶林,你別生氣,如果紀公子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待會兒我再向你賠禮。”
陶林見藍秀說出這樣的話,只好寒著臉色在一旁坐了下來。
紀無情正要吩咐店小二添兩副碗筷,藍秀忙道:“紀公子,還是到小妹那邊去坐吧,我們叫的酒菜甚多,正可招待你這位貴客。”
紀無情並未理會,招呼跑堂的過來道:“添兩副碗筷,上好的酒菜,只管送來,越多越好!”
藍秀愣了愣道:“紀公子,這是何必,何苦要你這樣破費!”
紀無情冷笑道:“常夫人,紀某雖窮,但請你們二位吃頓飯還請得起,何必提到破費二字!”
藍秀卻招來跑堂的道:“小二哥,不必了,把我們那桌的酒菜搬過來!”
紀無情也不再勉提,不大一會工夫,各色菜餚便滿滿擺了一桌。
陶林見藍秀對紀無情如此遷就,內心雖老大不是滋味,嘴裡卻不便說什麼。
紀無情斟滿了酒,端起來望著陶林道:“紀某一向敬老尊賢,陶老前輩,紀某先乾為敬。”
說罷,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這舉動不但使陶林怔在當場,連藍秀也大感驚疑,因為在飲宴之間,從未聽說有不敬其主先敬其僕的道理。何況片刻之前,他還對陶林惡言辱罵過。
其實,這正是他故意做給藍秀看的。
他對藍秀和常玉嵐一向直呼陶林之名,而陶林又甘願以奴才自居,早就看不習慣,等弄明白他們彼此的淵源之後,越發憤憤不平。
方才辱罵陶林,等於指桑罵槐,此刻先向陶林敬酒,無疑也是藉機給兩人難堪。
陶林只好也端起杯來,卻又不便逕自飲下。
紀無情又斟一杯,端起來道:“陶老前輩,是否還要我紀無情再敬您一次?”
藍秀生怕場面弄僵,忙道:“陶林,紀公子敬你,你為什麼不喝?”
陶林囁嚅著道:“老奴……老奴……”
藍秀叱道:“別老奴老奴的了,人家紀公子就是看不慣你這一套!”
她邊說邊端起杯來說:“紀公子,小妹敬你!”
紀無情冷冷一笑道:“夫人用不著客氣,今天在下是主人,哪有客人先敬主人的道理。”
藍秀雙頰泛起兩朵紅雲道:“不,應該小妹是主人!”
紀無情道:“常夫人,紀某難得做一次主人,難道你連這麼一次僅有的機會都不肯讓給在下?”
藍秀只得放下酒杯,無奈的幽幽一嘆道:“小妹有一事不明,想在紀公子台前請教!”
“不敢當,常夫人有話只管直說,紀某洗耳恭聽!”
“司馬山莊每年三次桃花盛會,十年來從未間斷,天下武林各大門派莫不如期赴的,唯獨不見紀公子大駕光臨,為了這事,玉嵐十年來一直於心難安,不知紀公子為什麼不肯賞光?”
紀無情搖搖頭,帶點自我解嘲的神態,笑道:“紀某從未接到常夫人和常莊主的請柬,如果不請自來,在下還沒有那樣厚的臉皮。”
“可是……”藍秀頓了一頓:“小妹和外子並不知道紀公子尊址何處,這請柬又如何下法?”
“不錯,紀某這十年來的確是年年難過年年過,處處無家處處家,所以,我根本就沒打算參加貴莊的桃花盛會,而且,紀某現在早已今非昔比,又何必自尋煩惱,在武林同道面前丟人現眼!”
“紀公子這樣說話,就未免太見外了,當年南陽、金陵兩大世家,北刀、南劍相交莫逆,這是江湖上人人盡知之事,你和外子還分的什麼彼此?”
“笑話,常三公子現在何止是金陵世家的豪門子弟,更是司馬山莊堂堂莊主,一支桃花令符,武林中誰不低頭。”
“而我紀無情卻是個無家可歸,天涯漂泊的流浪漢,彼此際遇不啻霄壤之別,我自慚形穢還來不及,何敢高攀!”
藍秀緊蹙蛾眉,又是幽幽一嘆道:“這教小妹說什麼才好呢?
紀公子,司馬山莊外子永遠為你掃榻以待,隨時歡迎你的大駕,連小妹也不例外。”
“在下先行謝過了,”紀無情笑得毫無表情:“常夫人,彼此難得一見,咱們不談這些好麼?”
“只要紀公子肯賞光駕臨司馬山莊,彼此不就可以經常見面了麼?”
“相見不如不見,常夫人,若再提這些事,紀某隻有送客了!”
藍秀神色凝重的點點頭道:“也好,此番一別,不知紀公子又要到什麼地方去呢?”
“在下方才已經說過,處處無家處處家,連自己也難以預料今後的動向,令人不解的是常夫人為何離開司馬山莊,來到這裡?”
“實不相瞞,小妹和陶林是出來尋找外子的,外子離家已經將及半月了,至今不見消息。”
紀無情哦了一聲道:“原來常莊主不在莊上,天下之大,常夫人和陶老前輩又到哪裡去找呢?依紀某看來,二位不如且回司馬山莊,不久必有消息。”
藍秀神色一緊,急急問道:“莫非紀公子有他的消息?”
“在下的意思,是常莊主目前已儼然身為中原武林領袖,他到處都可去得,二位總不能找遍天下,一動不如一靜,依在下預料,他不久之後,必可回到司馬山莊。”
藍秀何等機伶,似乎在紀無情的語氣中,聽出一些端倪。
剛要詢問,忽聽身後響起一聲佛號道:“紀兄,怎麼連貧僧也不通知一聲,便一個人在這裡喝起酒來!”
藍秀和陶林悚然回頭,只見來人竟是個面目俊秀但卻雙目已盲的年輕和尚。
紀無情忙道:“待在下為大師叫一份素餐來!”
無我和尚單掌立胸道:“不必了,同座好像還有兩位,不知他們是誰?”
紀無情頓了一頓道:“這兩位都是難得一見的稀客,一位是司馬山莊的女主人,一位是當年桃花老人陶老前輩。”
無我和尚雙頰微微抽搐了幾下,道:“難得難得,見面也算有緣,貧僧這廂稽首了!”
藍秀呆了一呆道:“這位大師可是司馬……”
無我和尚搖搖頭,哈哈一笑道:“貧僧無我,哪裡來的司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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