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桃花花紅劍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4 13:54:3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64 25306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4 14:43
四十

  “出家人不打誑語。”無我道:“人家當面向四大公子挑戰叫陣,連山僧方外之人,都忍不下這口氣,你還反穿皮襖,裝什麼老羊?”

  說到這裡,他又回頭向飛天銀狐道:“對四大公子若有過節,貧僧打算替他們抵擋一陣。”

  “太妙了!”飛天銀狐道:“想不到四大公子有三個聚在這荒郊野店,真可算風雲際會,哈哈……”

  “住口!”

  紀無情不由怒吼一聲,上跨一步。

  他被無我的話激起了怒火,高聲道:“丫頭,你賣什麼狂?以為紀某的刀不利嗎?”

  江上碧嬌呼道:“他這才是真的聲音,他正是如假包換的紀無情!”

  紀無情沉聲道:“江上碧,適才念在狂人堡多蒙你兄妹侍候,所以刀下留情,你從哪兒引來這個丫頭,竟敢向四大公子叫陣!”

  飛天銀狐也不由怒道:“開口丫頭,閉口丫頭,紀無情,你今天……嘿嘿!死定了!”

  她的話落,人已急上一步,手中短鞭突然遞出。

  分明是短短的一根趕驢鞭子,忽然錚,錚!兩聲清脆響聲,竟然長出三倍,而且銀光閃閃,如同一支細細的鋼錐。

  紀無情一見,不由朗朗一笑道:“不值一笑的邪門玩意兒!”

  說著,袍袖動處,手中竟多了一把刀,而且,刀未出,式已成,呼的一聲風動,刀鋒耀眼,認定飛天銀狐刺來的銀錐削去。

  這一招,是絕妙無比的一招。

  因為,刀的份量,幾乎比銀錐重十倍,以笨重的刀,削輕細的錐,縱然不會削斷,硬砸也會砸偏。

  而且,紀無情出刀的時候,拿捏得恰到好處,他一反平時的快無倫比,且等對方的招式用老,這樣無法撤招,必然削了個結結實實。

  誰知不然。

  紀無情的刀雖削了個正著。

  但聽只有輕微的一響“咚!”

  飛天銀狐的銀錐忽然“嘶”的聲響,竟然縮了回去。

  這個“縮”,並不是她收招撤式的“縮”,而是原勢不動的銀錐自伸縮。

  這樣,紀無情的一刀削了個空。

  可是,飛天銀狐的力道未卸,式子沒變,依然直向紀無情刺到。

  紀無情既然眼看一切削中,當然腳下隨著跟進,再也料不到飛天銀狐手中銀錐能自由伸縮。

  一時間,幾乎是將整個胸膛向刺來的銀錐迎了上去,迎面九大要穴,都暴露無遺,不由嚇出一身冷汗,暗喊了聲:“一切都完了!”

  就在此時——

  無我和尚千鈞一髮之際,寬大的袍袖一拂,人也飄身而起。

  他的袍袖拂處,並不是代紀無情護住迎面,而是將紀無情斜斜地推出三尺,他是一拂即收,自己也藉著一拂之力,疾的後退三尺。

  如此,中間空出了六尺的地方。

  也正是飛天銀狐銀錐所刺之處,足有六尺的“無人地帶”,自然一刺落空。

  她出招眼看得手,而今被無我奇妙的一招化解,不由冷哼了聲道:“成什麼名,原來是靠著狼狽般的彫蟲小技,真的浪得虛名。”

  無我和尚毫不動容,紀無情卻暴吼一聲道:“你呢?仗著弄乖使巧?”

  無我道:“紀大俠,容貧僧說幾句話。”他回頭向飛天銀狐道:“姑娘,中原武林之中分為黑白兩道,不知你是否瞭解?”

  飛天銀狐道:“這是三歲孩童都知道的事,你還拿來問我?”

  “好。”無我道:“白道者,行仁與俠,論功夫全是真才實學,黑道者,自私自利不分是非,不問黑白,做事不講究光明正大,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夠了!”飛天銀狐道:“這些還用你講嗎?這可不是你臨壇講經說法。”

  無我和尚淡淡一笑道:“請問姑娘,依貧僧看,你並非中原武林……”

  飛天銀狐嬌聲道:“怎見得?”

  “這個嘛!”無我沉吟一下道:“貧僧本不願提塵俗舊事,不過姑娘既如此說,我就不能不舊事重提了。”

  “哦?”飛天銀狐不明無我的舊事二字是何所指,只“哦”了一聲。

  無我道:“司馬山莊執掌武林牛耳,足有二十年之久,貧僧記憶中,從沒跟姑娘見過面,甚至沒聽過,此其一;再從姑娘武功上揣測,絕非中原本土中一脈,此其二……”

  飛天銀狐道:“你敢斷言?”

  無我和尚不住頷首道:“貧僧眼瞎心沒瞎,耳朵還能管事。”

  飛天銀狐道:“你的耳朵能辨別我是白道還是黑道不成?”

  “不能。”無我和尚接著道:“黑道、白道,只在姑娘你自己去選擇。”

  飛天銀狐追問道:“什麼意思?”

  無我道:“你願意成為白道的俠義?還是存心做黑道的盜匪?”

  飛天銀狐道:“姑娘豈是盜匪?”

  無我道:“哦,那麼,你是以白道自居了?”

  飛天銀狐道:“這還用問。”

  無我搖搖頭道:“不過以姑娘所作所為,並非俠義行徑。”

  飛天銀狐怒叱道:“放肆!你是什麼意思?憑什麼說我不是俠義行徑?”

  無我朗聲道:“當然有事實,乘人不防,背後施襲,制住常玉嵐,使他在昏迷中掠他上路,此據人之事,除盜匪,俠義之士不為也,還有這位紀兄背個昏迷的人,你竟出手施襲,其二也,一無仇二無恨,便使出不光明的兵器,此其三,姑娘若自命俠義,貧僧不敢苟同。”

  “你!”飛天銀狐一時語塞。

  無我又道:“武林中人爭強好勝,乃人之常情,但要挑明來論。

  今天在場之人正如姑娘據說四大公子來了三個,任何一人由你指明,單獨的一對一,較量一下武學,切磋一些功夫,輸的自認學藝不精,贏家要不為己甚,姑娘認為貧僧之言如何?”

  飛天銀狐粉面生霞,由惱生怒,嬌喝道:“好,我就點你!”

  “阿彌陀佛!”無我轉首對紀無情道:“紀兄,這位姑娘點了貧僧,你沒事可以走了。”

  紀無情卻道:“走?事情由我而起,我會走?”

  無我道:“走,帶著常玉嵐走,今天這事貧僧接了,若是有事,我會找你,也會找常玉嵐。”

  不料——

  飛天銀狐冷笑道:“你二人爭的什麼勁,因為,你們誰也走不了。”

  無我道:“咦!你不是點了貧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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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飛天銀狐道:“點你是一回事,放人走又是一回事,我點了你也可以再點姓紀的。”

  無我道:“你有把握勝了貧僧,改天再找他,若不放心,現在先約好日期與地點吧!”

  飛天銀狐道:“可以,聽清楚了,時間就是目前,地點就是這裡。”

  無我大聲道:“姑娘,你,你已經約了貧僧了呀!”

  飛天銀狐點頭道:“不錯,我約你們兩人,同一時間、地點,說明白一點,也就是你們二人並肩連手上,姑娘全接!”

  紀無情狂笑一聲道:“好!”反手將軟綿綿伏在背上的常玉嵐放下,用力挽著,對無我道:“大師,常玉嵐不知被她用何手法禁制了穴道,請你照拂他,我要掂掂這丫頭的份量,看她有多重!”

  無我不住搖頭道:“不!我與常玉嵐不但沒有了交情,而且是對頭冤家。”

  紀無情料不到無我會說出這種話,忙道:“大師,事隔十年,你還……”

  無我道:“阿彌陀佛,不瞞紀兄說,貧僧此次離開少林,就是要到司馬山莊,與常玉嵐了卻這段恩怨。”

  紀無情一捋亂蓬蓬的鬍鬚問道:“如何了結?”

  無我道:“少不得一場生死決鬥,事情總得有個結果。”

  無我不等紀無情發話又道:“不過,當然不是現在,因現在常玉嵐並無還手之力,所以貧僧拜託紀兄,快將常玉嵐帶走,設法解了他的穴道,貧僧再找他。”

  他說完,轉面對飛天銀狐道:“現在你已經知道,並不是貧僧要橫生枝節也不是強出頭插手管事。”

  飛天銀狐道:“那是什麼?”

  無我道:“常玉嵐的命是我的,誰也不能動他一根汗毛,因為他欠我的債!”

  飛天銀狐哈哈一笑道:“巧啦!我什麼事都可以商量,就是誰也不能把常玉嵐帶走!”

  無我道:“那只有一賭了。”

  飛天銀狐道:“賭?賭什麼?”

  無我道:“贏了的就有權帶走常玉嵐。”

  “笑話!”紀無情將常玉嵐放地上,道:“先要與我商量商量,因為常玉嵐在我手中,我有權利!”

  “哼哼!”飛天銀狐冷哼一聲道:“我今天才知道,所謂中原高手,都是光說不練,說的多,練的少,一派假把戲!”

  “這就練給你見識見識!”紀無情話落,寒光一溜,人刀合一快逾追風的揚起手中刀,舞出一片寒芒,颼颼颼,三招九式,人刀不分的撲向飛天銀狐。

  “來得好!”飛天銀狐手中短鞭暴長,嬌喝道:“早該亮出看家本領了,這不比耍嘴皮子好玩嗎?”

  她兵器輕巧人也輕盈,縱躍之際避開紀無情的刀勢,專尋隙插空,見招撤招,避實就虛,絲毫看不出半點下風。

  紀無情一面揮刀一面叫道:“大師,護住常兄,這一班宵小專門施乖弄巧!”

  無我眼雖失明,似乎人更精練,他早已想到這一步,當紀無情揮刀搶攻之時,已斜退三步,攔在常玉嵐身前。

  因此,他也朗聲道:“紀兄放心,不過依貧僧之言,這一仗還是讓給我吧!”

  飛天銀狐嬌叫道:“先了結這個瘋子,再打發你這個和尚,常玉嵐是本姑娘的!”

  “看你學藝到家了沒有!”紀無情冷喝聲中,手中刀也加快了三分。

  但見衣袂獵獵聲中,寒森森的刀光化成千百條匹練,真的風雨不透、灑水不進。

  偶而“啊!”的一聲斷喝高亢入雲,刺耳驚魂。

  那乃是紀無情突的衝出寒光,大力出擊的凌厲一刀,追著飛天銀狐狠狠的制命用數。

  飛天銀狐冷笑之聲不絕,人如一抹銀線,手中短鞭忽長忽短,圍在紀無情的外圈,前後、左右。

  真的如一隻靈猿,又像穿花的白蝴蝶,攻守有致,且從容至極,不時找出紀無情的刀法不及之處,嬌呼著進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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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第 九 章 無情無我斗銀狐

  一點黑影,疾如陀螺旋動。

  一片白芒,刀勢凝為白圈。

  白圈之外,鑲上一層銀邊。

  高手過招,其快無疇。

  轉眼之際,紀無情攻出一百餘招。

  然而,飛天銀狐的神情依舊,攻勢絲毫不休不止,圍著紀無情,像走馬燈一般,滴溜溜旋轉如風。

  一邊的二十餘個黃衣大漢,看得發呆。

  江上碧也只有持劍在一旁靜觀其變的份兒,她哪裡插得上手。

  她深知無我和尚就是十年前的司馬山莊少莊主司馬駿,乃是一流高手,因此,原先想搶回常玉嵐的一線希望,至此全部幻滅。

  她自料與司馬駿相比,乃是小巫見大巫。

  除了根本無法搶回常玉嵐之外,若果輕舉妄動,一定沒有好的結果,故而,也用眼角暗示,阻止手下黃衣漢子。

  場子裡鬥得熱熾火爆。

  場子外的人也完全把視線落在場子之中。

  又是半盞熱茶時候。

  紀無情刀勢未見減弱。

  飛天銀狐的興致依舊蓬勃。

  三百餘招,竟然分不出軒輊,看不出勝負。

  飛天銀狐的出手怪異,沒有一定招式,以她輕如飛絮落花的輕身功夫,加上長短遂心的銀錐,令人難以預防,又防不勝防。

  “恨海狂蛟”紀無情不但家學淵博,無情刀法已經出神入化。

  並且十年來潛修苦練,採用各門各派的絕招,化為今天的刀式,可以說變化萬千登堂入室,一般高手斷難望其項背。

  這兩人正應了舊小說中的“棋逢對手,將遇良材”這句俗套話。

  飛天銀狐心忖:紀無情果然名不虛傳,看來武林四大公子不是虛有其名。

  她又想:自己初出江湖,闖進中原,志在領袖武林,這第一仗,關係最大,不能夠“出師不利”。

  因此,她手中的一柄鋼錐,刺、撥、挑、點,使得綿綿不絕如縷。

  而紀無情呢?

  他想:二次再出江湖,可不能吃癟,否則,不但十年的苦練,豈不等於白費。

  何況,今後要重振家聲的雄心大志,就是要考驗自己的能耐,若是今日一戰失利,今後還談什麼稱霸武林,豈不是空有幻想。

  他越想越不敢大意,也愈加展功施力,使出漏身解數,刀刀尋找飛天銀狐的要害,式式不離她的左右,全是致命的出手。

  在一邊江上碧與一群黃衣漢子,看得目瞪口呆。

  雙眼雖然看不見,無我和尚算是一個大行家。

  十年的功夫,使他不亞於眼明之人,憑兩個耳朵的聽風辨位,加上近在咫尺,無我也聽得個明白。

  無我不由心想:十年來從未曾有的一場生死搏鬥,可惜!聽不出這女子的來歷!

  紀無情也在存心要從身法招數之中,摸出飛天銀狐的根底,但是,五百招下來都看不出端倪。

  眼看已是日落時候。

  血盆似斗大的太陽,已壓在西山之巔。

  紀無情已是不耐。

  他心頭一狠,咬牙切齒的大吼一聲:“殺!”

  忽然,身於一旋,寬大的黑袍揚起,像一陣黑旋風,片片袍角,如同鋼板,直挺挺的,帶起破風吹嘯之聲。

  就片片袍角之中,一把刀像煞一道飛虹,不像是削砍劈切,卻像一道白練,繞纏向飛天銀狐的腰際。

  若是讓它削中,飛天銀狐的人,必然齊腰削成兩斷,危險至極。

  而且,紀無情怒極出手,全力而為,這一式是他十年來所研練出的三大絕招之一,他自己稱之為“萬里雄風”。

  他可是從來沒有用過,自是非比尋常。

  飛天銀狐也不由大吃一驚。

  然而,她的詭異功力,也非同小可。

  但見她忽的一擰柳腰,陡然上衝三丈,人在虛空之中,嬌聲叫道:“給我拿命來!”

  她猛然之間,整個人像一片紙雨般倒折起來,一眨眼頭下腳上,好比一支弩箭,雙手執定銀錐,凌空向紀無情的天靈蓋處頭頂正中刺下。

  紀無情的“萬里雄風”刀人化作一個丈二大小的圓圜,而這圓的中心,正是紀無情的頭頂。

  假若把紀無情當做一個颱風,他的頭頂正是一個颱風的颱風眼。

  風眼不但空虛,而且無力,換句話說,紀無情的頭頂,乃是這一招“萬里雄風”的唯一弱點,最大的漏洞。

  飛天銀狐竟在躲命之際,找出了紀無情的致命所在。

  她更是凌空認準刺來,狠準得緊。

  此刻——

  紀無情除了撤身急退之外,沒有第二個方法,可以避開那一點星芒似的錐尖。

  若不退身躲開,任由銀錐刺實,頭頂心多了一個大洞,後果不言可知。

  因此,他忙不迭身子一矮,抽刀疾閃,一似撲虎,猛的撲出七尺,險險躲過一劫,不由嚇出一身冷汗。

  饒是如此,但聽:

  嘶——

  飛天銀狐手中銀錐,竟然畫上了紀無情身後的袍角,發出聲脆響。

  她眼看即將落地,一式倒提,改為頭上腳下,輕盈的落實地面,口中笑著道:“四大公子名不虛傳,果然有一套玩藝!”

  飛天銀狐這一招“天外流星”,她自料絕對無人閃躲得掉,紀無情竟然在盛怒之下飄身而出。

  並且不是用下流的“懶驢打滾”低級身法,本來就不簡單。

  因此之故,飛天銀狐所言,乃是出自真心誠意。

  可是,聽在紀無情心中,可真不是味道。

  打死和尚滿寺羞。

  飛天銀狐口中的“四大公子”相提並論,連古佛青燈潛修了十年的無我和尚,也覺得這女娃兒的話也太過的尖酸挖苦了。

  他不等她的話落音,僧袍一飄,搶上一步,大聲道:“紀兄,你照拂常三俠,讓貧僧來舒舒筋骨!”

  紀無情如果就此罷手,豈不是認輸了嗎。

  故而,他朗聲道:“大師你看好常兄……”

  “貧僧搶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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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無我和尚不等紀無情的話說完,早已雙掌一挫,越過紀無情,右前左後,認定飛天銀狐印去。

  紀無情慾待揮刀,已是慢了半步。

  可是,他又不願聯手搶攻,那樣,連毆合擊,會落人口實,認為是群打合鬥,豈不壞了四大公子的令譽。

  因此,只好十二分懊惱的退回常玉嵐的身邊,準備伺機再戰,暗自蓄氣養神。

  此刻——

  飛天銀狐已與無我和尚接上了。

  無我的功夫,來自擎天劍法,但是這時卻是一雙肉掌,看緩實疾的遞招尋空,分明是試試對方功力。

  飛天銀狐手中短鞭也縮了進去,更加守多攻少,當然,她的目的也是在打量對方的章法。

  她一面見招拆招,見式化式,一面嬌聲道:“司馬駿,憑你這雙肉掌,就想唬住本門主嗎?久聞你的擎天劍法高人一等,亮劍吧!”

  無我和尚冷冷的道:“貧僧十年未曾動劍,連劍也沒帶了!”

  兩人一問一答之際,手上並沒有停。

  飛天銀狐談笑用兵,一根短鞭左掄右點,前揮後掃,看來似乎完全是虛招。

  而無我和尚並不因為對方的短鞭式式虛發而稍有大意。

  因為,他有了先前紀無情的教訓,心知飛天銀狐手中的短鞭內藏玄機。

  一旦突然暴射長出三倍,這虛招不但不虛,而且是紮紮實實的要命玩藝,說不定就挨上一錐,身上要穴就刺個前後皆通。

  轉眼之際,三十招過去。

  一邊的紀無情看得不耐,大吼道:“司馬駿,你這是逗著玩兒嗎?”

  無我一面挫掌,一面道:“出家人慈悲為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位姑娘客氣,我和尚不能妄動嗔念,擅起殺機!”

  他這明是回答紀無情的話,骨子裡可是刺激飛天銀狐,要她盡力而為。

  無我之所以要刺激飛天銀狐,乃是要她展開勢子全力而為。

  因為,在飛天銀狐“留有餘地”,將手中怪兵刃隱藏之際,若是全力搏鬥,一個大意,必然中了道兒,後果不堪設想。

  一旦飛天銀狐使用全力,她的短鞭已經化為長錐,反而不易上當,沒有閃失。

  這是無我和尚聰明之處,也是有了紀無情幾乎失手的前車之鑑。

  果然——

  飛天銀狐聞言怒道:“你以為姑娘我不敢嗎?一再要你亮劍,你裝瘋賣大,原來以為本門主的銀錐不利嗎?看招!”

  她吆喝聲中,手中短鞭振腕疾抖。

  “噔!”

  一聲輕啪,短鞭暴長尺餘,掠起絲絲破風之聲,罩上無我的迎面大穴,與先前判若兩人,勢如風雷。

  無我一面分掌化招,仰天發出聲鶴鳴九皋般的長嘯,袍袖呼呼,拳、掌兼施,舞得虎虎生風。

  無我邊打邊道:“對呀!既然動手,總得像個樣子!”

  飛天銀狐聞言,更加氣惱道:“你存心與本門主逗樂子,耍少莊上的派頭,本門主就要你的好看!”

  “貧僧全接!”

  無我和尚的拳掌,隨著飛天銀狐的銀錐,閃、躲、奔、騰,每化開一招,必然攻出二式,每讓開一錐,最少攻出七掌。

  一銀,一灰,兩團光影。

  此去,彼來,快如閃電。

  震起地上落葉橫舞,沙石飛濺。

  五十招過去,兩人足足拆了一百餘式,看不出有任何勝負。

  然而,武家過手,有一點不成文的規矩,就是空手的與執有兵器的對招拚鬥,結果鬥了個半斤八兩。

  那就是持有兵器之人敗了三分。

  飛天銀狐以自己本門兵刃,對一個手無寸鐵的瞎和尚,一百餘招絲毫佔不到上風,心中自然焦灼。

  她今天一戰,乃是初履中原的第一戰,雄心勃勃的她,志在必得。

  因為只要懾服或者是挫了四大公子的鋒頭,今後中原武林,必然聲名大噪,雖然不能立即領袖武林,稱霸江湖是必然的事。

  比諸四處闖蕩揚名立萬,可以說事半功倍。

  飛天銀狐心中想著,手中的銀錐突的一加緊,嬌叱聲道:“和尚!再不出劍,休怪本門主心狠手辣,管叫你橫屍河堤,到西天極樂了!”

  喝叱聲中,忽然她左手多了一幅銀絲汗巾。

  那汗巾非綢非棉,長約七尺,猛的一抖,唰的一聲像一條匹練,足足三尺來寬,虛虛迎風一繞,似乎一片白雲,一塊鋼板,一扇銀門。

  紀無情一見,忙大聲道:“司馬駿!這婆娘手中多了一幅怪手帕,七尺來長,三尺多寬!”

  他因為無我和尚的眼看不見,所以才點明給他聽,也就是關照他小心!

  無我聞言道:“那敢情好,她左右開弓逢源,不怕太忙、太累、太煩了嗎?”

  言外之意,對於紀無情的警語,並不以為意,也就是沒把飛天銀狐手中多了兵器之事放在心上。

  飛天銀狐道:“和尚,你找死容易,本門主就打發你上路,到西天去朝佛祖去吧!”

  口中說著,手中的招式也隨之一緊。

  嘶!

  銀錐錐尖,化為點點星芒,連刺帶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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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唰——

  銀帕如同高山飛瀑,帶起丈餘銀光,既掃又纏。

  她的出手凌厲,較之先前,何止加了一倍,比之與紀無情動手,還要惡毒幾分。

  紀無情在一邊不由焦急的道:“司馬駿,你是沒有帶劍嗎?”

  無我和尚在銀光帕影之中滴溜溜旋轉,口中應道:“紀大俠,放心,劍嘛!貧僧有,只是還不到用的時候而已!”

  紀無情心想:“不是時候,難道你要等人家把你擺平之後才用?”

  他心中如此想,口中卻不便叫明了出來。

  飛天銀狐聽了無我和尚之言,更加的氣憤,嬌聲道:“你不要狂,十招之內,你後悔莫及!”

  無我道:“貧僧一輩子沒有後悔過,要想貧僧用劍,只怕後悔的是你!”

  “禿驢!”飛天銀狐怒氣衝天,喝聲之中,右手銀錐一領,左手銀帕抖起老高,忽的肩頭一沉,兜頭蓋臉向無我的光頭砸下。

  若是被她砸實,縱不腦袋開花,也必倒在當地。

  誰料——

  無我和尚並不躍縱閃躲。

  因為,他料定只要自己為了閃躲頂上砸下的銀帕,必然會將人送上對方錐尖之上,反倒欲躲無從。

  但見他身子略略一矮,人在原地不動,左手寬大的僧袍長袖,暴起護位當頂,右手僧袍大袖向外一掃,反拂對方腰際。

  這一式快如電掣,妙不可言。

  飛天銀狐原料定無我在銀帕蓋頂之時,必然向右側閃,自己的銀錐早已橫在右側,直等無我撲上前來,如同飛蛾撲火。

  料不到無我會有此一著,眼看灰色大袖如同一片鋼板掃到,忙不迭的後退七尺,險險的躲過。

  紀無情看得忘神,不由叫道:“好!司馬駿,當年威風尚在!”

  這一喊,飛天銀狐的氣惱可知。

  她粉面血紅,雙目中充滿殺氣,大喝道:“臭和尚!本門主若不殺你,難消我這口氣!”

  無我微微一笑道:“只怕你不忍也要忍,不消也要消了,因為,憑你這兩下子,還殺不了我和尚!”

  飛天銀狐道:“你不要嘴硬,納命來!”

  她真動了肝火,喝叱聲之中,銀錐在左,銀帕在右,人如一團銀球,滾向前去,雙取無我!

  一人拚命,萬夫難擋!

  飛天銀狐真的在存心拚命,錐帕兼猛,招招凌厲,著著紮實,較之先前,又凶狠幾分。

  無我和尚,不敢大意,仰臉聽聲,手中袍袖護身,遊走乘機還手。

  兩人又糾纏在一起。

  日落。

  灑出滿天彩霞。

  轉瞬之間,兩個絕世高手,又已是五十招過去。

  除了兩人拳掌錐帕的破風之聲而外,還有衣袂抖振的微響,此外沒有一點聲音。

  因為紀無情、江上碧與二十餘個黃衣大漢,都看得目瞪口呆,連大氣也沒有敢出一聲。

  忽然——

  無我和尚朗聲道:“紀兄!天到什麼時候啦?莫非已經快掌燈了?”

  紀無情不明就裡,只有應聲道:“天快黑了!”

  無我一面出招應敵,一面道:“難怪我感到該是晚課的時候了!”

  紀無情道:“哦,是嗎?”

  “不要耽擱了晚課!”無我和尚說到這裡,忽然袍袖一緊,舞得越發有勁,口中也大嚷道:“始娘,你耽擱了貧僧的晚課!”

  飛天銀狐嬌聲叱道:“我要送你的命!”

  無我道:“貧僧還不想死!”

  飛天銀狐道:“由不得你!”

  無我道:“也由不得你,姑娘!你小心了,貧僧為了要做晚課,立刻要亮劍了!”

  飛天銀狐怒道:“亮不亮劍都是一樣,亮吧!免得你死不瞑目!”

  “好!”無我斷喝一聲:“小心了!”

  忽然——

  一縷耀目生輝的金光,陡的射起。

  無我和尚的手中,多了一柄斑斑斕爛的短劍。

  飛天銀狐一見,忙不迭抽身撤招,忽的暴退丈餘。

  她有些失驚的叫道:“風雷劍!”

  無我也自立樁不動,橫劍當胸,道:“然也!冷金風雷劍!姑娘你真是博學,也很識貨!”

  飛天銀狐略一沉吟,轉面對江上碧揮揮手中短鞭道:“走!咱們走!”

  她的神情有些黯然。

  江上碧哪敢追問什麼,揮揮手招呼手下黃衣漢子,尾隨著飛天銀狐身後,越過一叢蘆葦,快步走去。

  一場龍爭虎鬥,就此收場。

  荒地沉寂,掠過一陣習習晚風。

  流水淙淙。

  藍月在天。

  小船,系在碼頭上,隨著緩緩的流水,蠕蠕的搖擺個不已。

  紀無情半倚半坐在船尾,一雙骨碌碌的眼睛,盯在船頭上跌坐的無我臉上。

  無我和尚跌坐在船頭,雙掌,不停在躺在甲板上昏迷不醒的常玉嵐周身按、拍、打、扭、捏、掐。

  可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常玉嵐臉色泛紅,雙目緊閉,周身柔軟,除了一絲游氣從口鼻間呼吸之外,真的如同死去一般。

  無我和尚的雙手不停,但動作已緩。

  他分明是露出疲態,額角,微微發光,似乎已有了汗漬。

  一彎新月,已斜斜的爬上樹梢。

  紀無情焦急的道:“司馬駿,你到底行是不行?”

  無我皺起眉頭道:“大施主!你能不能不再叫我司馬駿?”

  紀無情道:“你本來就叫司馬駿嘛!”

  無我道:“阿彌陀佛!司馬駿已經死了,隨著那場浩劫,死了十年了!”

  “哦!”紀無情道:“騙人!你不是司馬駿是什麼?”

  無我正色道:“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貧僧上‘無’下‘我’,早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我不信!”紀無情道:“既然看破紅塵,就該找一個深山窮谷,人煙不到的地方,吃齋吟佛,又重出江湖,還說什麼跳出三界不在五行!”

  “施主教訓得是!”無我道:“因為有兩段塵緣未了,所以要再歷塵劫!”

  紀無情搔搔絡腮鬍道:“是嗎?哪兩樁塵緣?一定要了嗎?”

  無我和尚點點頭,道:“一是內心總覺得探花沙無赦苦苦相逼,一股憤憤不平之氣難消!”

  “哈哈哈哈!”紀無情道:“還是沒有看破紅塵,更沒有放下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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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阿彌陀佛!”無我仰天沉吟片刻才道:“紅塵雖已看破,心燈尚未全明!”

  “你該到大漠去找那個傢伙!”紀無情道:“聽說他已襲了王位!”

  “是!”無我和尚道:“不瞞你說,貧僧正是從大漠逃過一劫歸來,同沙王爺的債算是討回來了!”

  “哎呀!”紀無情不由道:“你把沙無赦殺了?”

  無我和尚忙搖頭道:“沒有!沒有!倒是他救了貧僧一命,使我逃過一劫,所以……”

  紀無情這才明白道:“所以你兩人拉平,誰也不再欠誰,那麼另外一段塵緣呢?”

  無我略一遲疑,終於道:“施主一定會知道!”

  “我會知道?”紀無情幾乎站了起來。

  他料著無我和尚是衝著他來的。

  因為,南陽世家一夜之間焚家殺人,二十四口血債,當年群雄大破司馬山莊之時,也算有了交待。

  假若要算這筆賬,應該是紀無情找無我,而不是無我找紀無情。

  所以,他雙手一撐船舷,雙目凝視著無我。

  好在,無我看不見紀無情,對紀無情的反應,絲毫不知,自顧幽幽的道:“唉!還有就是他!”

  無我雙手仍然不住的為常玉嵐按摩,兩眼也不由的隨著低下的頭,落在常玉嵐的身上去。

  雖然雙目無法射出神色,但臉上的那份“餘恨不已”的表情,十分明顯。

  常玉嵐這時只比死人多一口氣而已,哪裡知道這些。

  紀無情不由心頭一震,失聲道:“和尚!你心裡在想些什麼?”

  “嘿嘿!”無我幹笑了聲道:“紀無情,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為我會乘著常玉嵐昏迷不醒毫無抵抗能力之際下毒手?”

  紀無情正是這個想法,也不諱言的道:“但願你不會乘人之危!”

  無我不理紀無情的話,卻喃喃的道:“奇怪?實在奇怪!”

  紀無情道:“你說的是常玉嵐?”

  “是。”無我道:“我用了一般解穴手法,也換佛家的大乘手,又改用迸血順位法,都沒有半點功效,她究竟是用什麼指法點到這等地步?”

  紀無情道:“我要是知道,早已把他解開了,還用到你勞駕嗎?”

  無我嘆了口氣道:“唉!看來只有再找她了,解鈴還須繫鈴人!”

  紀無情道:“你說的是飛天銀狐?”

  無我道:“除了她還有誰?”

  紀無情道:“她走了半夜了,趕又趕不上,到哪兒去找她?”

  無我和尚道:“這卻容易!”

  “容易?”紀無情茫然的問。

  “江上碧!”無我道:“江上碧就是大好的線索,即使飛天銀狐不在狂人堡,只要找到江上碧,就不怕找不到飛天銀狐!”

  紀無情點頭道:“說的是不錯,可是……可是常玉嵐這等模樣,是否有生命危險?即使沒有生命危險,日子久了會不會餓死?或者延遲而耽擱了事?”

  無我搖搖頭道:“這就不是貧僧所可以回答的難題了!”

  一片沉寂。

  因為紀無情與無我二人,都沒有更好的辦法能使常玉嵐甦醒過來。

  良久——

  紀無情嘆了一口氣道:“在這兒耗著總不是辦法!”

  無我也焦急的道:“此刻,是什麼時候了?”

  紀無情道:“應該是初更已盡,二更天了!”

  無我道:“不趁夜色,天要是亮了,背著個昏沉沉的人就有點不方便!”

  紀無情道:“重要的是要把他背到哪裡去?”

  無我忙道:“這個嘛!依貧僧之見,有兩個去處,應該可以解去常玉嵐的穴道!”

  “哦?”紀無情不由大喜,驀然精神一振,筆直的站了起來道:“哎呀!為何不早說,趁著夜晚,我來背他,咱們這就去!”

  不料無我和尚道:“一處是福建南少林的知客大師,人稱‘金針奪命’怪頭陀,他不論是任何穴道被制或受了重傷,只要有一口氣在,只要七枚金針,保管能把命從閻王那兒給奪回來!”

  紀無情一聽,不由皺起濃眉道:“你呀!這話如同沒說,這兒到福建千里迢迢,窮山惡水,等到到了福建,常玉嵐的屍首都化了,這是廢話!”

  無我道:“還有一處,比福建近。”

  紀無情焦急的道:“你慢吞吞的幹嘛?你爽快一點說出來好嗎?”

  無我道:“你知不知道揮旗山……”

  不等他話落音,紀無情搶著叫道:“千手觀音東方霞對不對?”

  “對!”無我和尚點頭道:“據我所知,她對閉穴有三十六種手法,解穴也是高手,天下沒有她解不開的穴道!”

  紀無情把頭搖個不停,一頭亂發像被風吹動的亂草,望著遠處道:“難!難!揮旗山離這兒的確很近,但是,……千手觀音她……她不會幫這個忙!”

  無我和尚也喃喃的道:“這的確是難以逆料,她的性情……”

  紀無情悠然神往的道:“當年七雄斗觀音,把她逼到揮旗山,就是金陵世家與我南陽紀家發動的,聽家祖父說,千手觀音東方霞發誓五十年不出江湖,七雄才放過她一條命!”

  無我也道:“她也真的從那年起,沒有出揮旗山一步,連十年前江湖那場空前浩劫,都沒有她的影子。”

  紀無情道:“她是否還活在人間就大有問題!”

  “這個倒不必擔心!”無我道:“去年,還有人在揮旗山中看到她。”

  “哦?”紀無情道:“怕已是鶴髮鳩面的老太婆了!”

  “當然!”無我道:“算一算沒有八十也有七十多歲了!”

  “嗯!”紀無情應道:“被七雄追逼的千手觀音,據紀某所知,正是荳蔻年華的青春少女!”

  “可惜!她看不透色即是空!”

  “嗤!”

  紀無情不由笑道:“人嘛!”

  忽然,他話題一轉道:“和尚!假若千手觀音真的還活著,她一定能解常玉嵐的穴道,不過……”

  “不必猶豫!”無我道:“因為,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舍此,已找不出第二人有此能耐!”

  紀無情道:“我是怕千手觀音東方霞記恨當年之仇,不肯幫這個忙!”

  無我道:“由貧僧出面,哀求她,我想,她可能會答應。”

  紀無情沉聲道:“必要時咱們來個霸王硬上弓,不答應也得答應!”

  無我和尚微微一笑道:“憑你我行嗎?”

  紀無情豪氣干雲的道:“你把千手觀音說得那麼了不起?”

  無我道:“據我知道,當年七雄聯手,也只是勉強壓住她的氣焰,並不能真的要她的命!”

  “可是,她已經老了。”紀無情大聲叫起未。

  無我道:“五十年,她是老了,可是,紀大俠,你不要忘卻她五十年潛心的修為,人老了,功夫是只會深不會老!”

  他的話是就事論事,五十年的修為,在武林來說,是會精進的。

  紀無情不得不承認這個至理,只好道:“這些不去談它,咱們這就去揮旗山!”

  無我點頭道:“好在水路沿著運河,過了運漕,離揮旗山近了。”

  這時,紀無情早已抓起船舷平放的竹篙,一點水面,小船已箭矢般的射向河心。

  運河的水不深,但流速很快。

  因此,他的竹篙連點,兩臂用力,小船,真的像一條飛魚,衝起陣陣浪花,嘶嘶的在水面疾如飛矢。

  夜霧升起。

  兩岸寂靜,連個漁船也沒有。

  紀無情更加沒有顧忌的著力撐篙。

  到了運漕地面,也不過是五更初起。

  揮旗山黑黝黝的,像一個龐然巨獸,蹲在運河南岸。

  小船靠岸。

  紀無情道:“大和尚,你帶路,我來背著常玉嵐!”

  無我道:“撐了一夜船,你該累了,還是我來背他一陣!”

  紀無情已經搶著由甲板上抱起常玉嵐,一面笑著道:“你不是與他有所謂的‘孽緣’未了嗎?背著一個心裡想殺的仇家,大概滋味不好受!哈哈!”

  他狂笑聲中,已將常玉嵐背在背上,一躍登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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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第 十 章 不歸谷中欲歸人

  無我和尚並不因是盲人身法遲慢,如同一隻大鵬,僧衣揚起,也尾隨上岸。

  他略略一陣沉吟,指著晨霧迷濛的揮旗山道:“就從此處小徑入山,約需一個時辰,就是千手觀音的居處!”

  紀無情道:“你見過她?”

  “見是見過。”無我道:“只是並不愉快!”

  紀無情道:“哦?為了什麼?”

  無我淡淡一笑道:“十多年前的事,當然,我是久聞揮旗山深處,有一斷崖奇景,那時本是仗劍而游,志在看此名山大川,進入揮旗山,才知道有所謂斷崖,原是一處絕地,名叫不歸谷!”

  紀無情插口道:“不歸谷?什麼意思?”

  “地名而已。”無我接著道:“地形奇險,也就是說進去的人不會再回來,所以叫做不歸谷!”

  紀無情笑著說道:“名不副實,你不是進去過嗎?又不是回來了嗎?怎麼說進去的人回不來?”

  無我道:“很險!也很僥倖,真的是幾乎成了‘不歸人’了!”

  紀無情追問道:“後來你是怎樣出來的?”

  “唉!慚愧!”無我的臉色有些尷尬,嘆息了一下,才道:“我答應她永遠再不進入不歸谷!”

  此話聽來平淡無奇。

  但是,紀無情心中明白,以那時“擎天一劍”司馬長風領袖群倫威震江湖的聲勢,司馬山莊出來一隻狗,也沒人敢欺負。

  何況是少莊主之尊的司馬駿,竟然屈服在不歸谷,可見千手觀音東方霞必然已經以真功實學懾服了他。

  否則,少年氣盛的司馬駿,豈能就如此這般的答應“永不再進不歸谷”!

  這時——

  無我又幽幽的道:“這話說來十餘年,當時,我才十七八歲,那時仗著司馬山莊的名號,在黑白兩道乃是無往不利。”

  “只有這不歸谷栽了跟斗,為了顧及顏面,連先父之前也沒提起過,而今想起來,實在是……”

  他以不住的搖頭,表示他內心的說不出,但是很複雜的情緒。

  武林之人,要名不要命,又何止一個司馬駿呢?

  紀無情道:“大和尚,往事,你也不必掛在心上,我也不會傳出去!”

  “哈哈!”無我幹笑聲道:“貧僧要是怕傳出去,就不會說出來了,我怕的是我們兩人都與千手觀音有沒解的結,不歸谷可能都不歡迎!”

  紀無情道:“歡不歡迎是她的事,既然來了,難道就此罷了不成?”

  “當然不!”無我道:“咱門來個冒名頂替!”

  “冒名?”紀無情道:“冒誰的名?”

  無我道:“冒自己的名就行,難道要冒別人的名?”

  “哦?”

  不等紀無情追問,無我道:“你,一口咬定名叫恨海狂蛟!我,絕不承認是司馬駿!”

  “噢!”紀無情笑了笑道:“這容易,這容易,而且還不會弄錯露出馬腳,咱們這就進去不歸谷,看是歸得歸不得!”

  “好吧!”無我應聲之中,已領先向一條山路走去。

  紀無情將常玉嵐攬在背後,雙手反抱起來,緊跟著走去。

  山路越來越崎嶇,終於剩下了一條羊腸小道。

  約莫數十丈,高豎著一塊岩石的石碑,苔蘚叢生,但是,隱隱約約的可以分辨出“不歸”兩個字。

  無我道:“瞧見沒有,過了碑,連路都沒有了。”

  紀無情道:“可以想得到,一進不歸,誰敢進去?”

  “嗤!”

  從來沒發笑出聲的無我,竟然失聲而笑。

  紀無情道:“大和尚,難得笑一笑,有什麼好笑的事?”

  “阿彌陀佛!”無我道:“天下的事,就這麼不可思議,不歸谷,標明了一去不歸,偏偏有人有去有歸,還有人明知不歸偏偏要進去!”

  紀無情道:“何止不歸谷的事如此。”

  無我道:“是呀!我們倆千方百計要為常玉嵐解災,目的為的又是什麼?”

  “這……”

  紀無情不由沉吟起來。

  他與常玉嵐乃是由互相不服而結識,那時血氣方剛,家世相同,三日三夜“南劍北刀”沒有分出勝負。

  自此成為莫逆,結伴邀游江湖,同飲同遊,談武林大事,論武藝武功,算是一時瑜亮,沒有恩,也沒有怨。

  然而,兩人的結果,卻有天淵之別。

  從被百花夫人引入“百花門”起,似乎兩人之間已判定了勝負。

  常玉嵐沒有中毒,而且一躍而為武林的泰山北斗。

  紀無情呢?

  不但由中毒而身受難以言宣之苦,而且家遭大變,一夜之間被逼成為瘋漢,而且處處落了下風。

  而今,雖然已因時間的沖淡,瘋癲之疾痊癒,但“南陽世家”已成了武林的陳跡,江湖人士的談助,早已煙消雲散。

  最是令紀無情難忘的是“桃花仙子”藍秀。

  當年,紀無情與常玉嵐是同樣的與藍秀有約,也就是說兩人機會均等,都有贏得美人歸的可能。

  只是,如今。

  常玉嵐坐擁美人,聲雀被及江湖,武林尊為盟主,每年召開三次大會,司馬山莊是何等風光。

  常言道:“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怎能教紀無情不“氣短”?

  怎能教紀無情不“情長”?

  他之所以找上司馬山莊,無非是一股“不平之氣”難消,要以十年的潛修,來與常玉嵐較較勁而已。

  說他要加害常玉嵐,他是並無此心。

  而今,常玉嵐“落難”,紀無情之所以不擇手段的要為他找人給他解穴,乃是“情誼”作用。

  至於一旦常玉嵐的穴道解禁,又將如何?

  紀無情並沒有打算,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

  無我呢?

  他對常玉嵐也有“惺惺相惜”的意味。

  只是“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為我而死”,司馬山莊數十年領袖武林威震八荒的局面,一夜之間化為烏有,這股氣恁是誰也免不了是“冬日飲冰水,點滴在心頭”。

  事情的焦點,自然是把賬記在常玉嵐的頭上。

  可是,無我不會趁著常玉嵐穴道被制之際,乘人之危驟下殺手,即使紀無情不在當面,他也不會這樣做。

  一則,司馬山莊的劫數,乃是司馬長風野心所造成的必然結果,動了武林的公憤,二則,司馬長風取得司馬山莊就是用的不正當陰謀。

  俗話說:“來的不正,去的不冤。”

  這一點無我還有是非之辨。

  有了上面所說的因由,無我目前唯一的想法,就是解開常玉嵐的大穴。

  至於常玉嵐的穴道解開之後,究將如何?也是一片空白,只是“醫好了常玉嵐再講”而已。

  他見紀無情沉吟不語,不由道:“紀兄!你這位恨海狂蛟,是否要興波作浪,掀起武林風暴,而且選定了以常玉嵐為導火線?”

  紀無情冷冷的道:“我哪有掀起武林風浪的能力!”

  無我道:“既然如此,為何心心唸唸的要替常玉嵐解穴?”

  紀無情毫不遲疑的道:“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在情場上,我認栽,在刀劍上,我還不認輸,南劍北刀,總該有個分別,哪怕是一招半式!”

  “哦!”無我點點頭道:“當年兩位三天三夜的苦鬥,至今傳為武林佳話,不過,紀兄,據貧僧所知,常玉嵐十年來功力大進,劍術之上有極大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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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不錯!”紀無情道:“我已領教過了!”

  “怎麼?”無我奇怪的道:“你兩人已經交手過招比劃過?”

  “就是前幾天。”紀無情並不諱言,直爽的道:“我夜探司馬山莊,引他出來比劃了一陣!”

  “那麼……又是沒分勝負?”無我問。

  “對!”紀無情道:“點到為止,淺嘗而已,我沒盡興,相信常玉嵐也是沒有盡力而為!”

  無我道:“可惜!這等難得一見的好事,貧僧沒有眼福。”

  紀無情道:“這有何難,等他的穴道解除元氣恢復之後,在下請你做一個仲裁!”

  不料——

  無我道:“沒有機會了!”

  紀無情不明白的道:“為什麼?”

  無我道:“等他穴道解開元氣恢復,貧僧要與他印證一下,若是他贏了,他縱不殺我,我也會自裁,若是他輸了,貧僧不免要破血光殺戒,所以,無論如何,難以看到常玉嵐與你紀兄的高招!”

  “不!”紀無情忙道:“這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

  無我不由一愣道:“紀兄,這話是……”

  紀無情道:“大和尚,論恩怨的話,應該我紀無情找你,我所以絕口不提,因為那是令尊大人之事,上一代的恩怨,我不願綿綿不絕的留下來,冤冤相報,了無盡時!”

  此言一出,無我和尚的臉色頓時一寒。

  紀無情又道:“大師十年的誦經吟佛,我想你會理解這一點淺顯的道理,何況,常玉嵐是我從飛天銀狐轎子中解救出來的。”

  “由紀某主張,你大和尚應該不會反對吧?咱們可是金蘭之交,但願你能珍重我們當年的一爐清香,獻血的義氣!”

  無我的腳下不由立刻停了下來。

  紀無情又道:“今天不談恩怨,但望司馬兄能夠諒解紀某的誠意。”

  “阿彌陀佛!”無我單手合十,緊接著道:“紀大哥,小弟完全瞭解,我與常玉嵐的這段公案,改日再了,不過,我也不願為了常玉嵐,再引起另外的事端!”

  紀無情道:“什麼事端?”

  無我道:“就是不願再與千手觀音東方霞打交道,這一點請你海涵!”

  “好吧!”紀無情道:“承你指了一條明路,又帶我到揮旗山來,你不願再陷入江湖紛爭,可以立刻退出!”

  無我有幾分無奈的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貧僧這就告別!”

  誰知——

  無我的話音未了。

  斜地裡一聲嬌叱道:“想走?揮旗山可不是庵觀寺院茶肆酒樓,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

  叢叢綠樹蔭濃之處,一道浮光掠影的躍出一位綠衣人來,衣袂不振,破風無聲,悄然落在那塊岩石碑上,攔住了無我和尚的去路。

  無我和尚原本振身而起的勢子,不由停了下來。

  紀無情但見立在石碑之上的人,乃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女子。

  一身水綠勁裝,繡著深色墨綠的暗花,雙手插腰,脅下斜插著一對比一般人使用的護手鉤小許多的怪兵刃,斜背著一張弓。

  綠衣女子十分娟美,綠巾裹頭,黛眉略帶野氣,杏目含威,臉上不施脂粉,櫻唇卻自然殷紅。

  這時,她目掃無我,然後落在紀無情的身上,嬌嗔的道:“一個瞎眼和尚,一個瘋漢,背一個死屍,看起來就不怎麼正經!”

  無我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請問,女菩薩,你是怎麼稱呼?”

  綠衣女子呸了聲道:“啐!我沒問你,你倒過來盤查我?”

  紀無情道:“這不叫盤查,問個名姓,然後才好答話,才好稱呼。”

  綠衣女子道:“答話?誰要跟你答話?”

  無我道:“我們現在不是在答話嗎?”

  紀無情緊接著道:“姑娘,咱們是來找千手觀音東方霞的。”

  紀無情料著自己說明了來意,免得起誤會。

  誰知綠衣女子聞言,不由杏目圓睜,柳眉倒豎,冷聲哼道:“你死定了!”

  她不由分說,縮肩卸下斜掛的那張弓,右手一拎,人也由石碑之上一射而起,掄起手中弓,平推直戳,便向與她迎面而立的無我和尚遞到。

  來勢奇猛,又是出其不意之中,快加驚虹之際。

  若是一般庸手,這一弓縱然不把腦袋推平,也必是戳個茶杯大小的窟窿。

  頭上多一個茶杯大的窟窿,還能活命?

  無我究竟是頂尖高手,聞風知警,口中叫了一聲:“姑娘,好烈性!”

  他的人已斜地裡疾飄七尺。

  綠衣女子人在空中,一招未能得手,去勢絲毫不變,藉著前射之力,弓尖一挑,直刺二丈餘外全然不防的紀無情。

  這一招看來是出手的餘力,完全說不上法則,可是,力道之猛,來勢之疾,無可經疑。

  紀無情嶽立與場,只料定綠衣女子的出手一招落空,必然人落實地,再次出手襲擊無我。

  再怎麼的也料不到有這“藕斷絲連”的後續章法。

  因此,頓時大吃一驚,百忙之中千鈞一髮之際,急呼呼的側退七尺,偏頭險險的在弓尖之下躲開,險些兒肩頭挨了一弓,卻顯得有些慌亂。

  綠衣女子冷冷一笑道:“憑這點道行,也敢口出狂言硬闖揮旗山!”

  紀無情被逼得手忙腳亂,怒火如焚,厲聲喝道:“小女子也太狂了!”

  他斷喝聲中,已將背後的常玉嵐輕輕放平在地面,一式虎撲,就待亮力一搏。

  無我和尚這時欺身向前,低聲道:“紀兄,且慢,話說明才是!”

  他斜移幾步,又面對綠衣女子道:“女施主,適才你責怪貧僧與這位紀兄口出狂言,可是,我們並沒有你所指責的狂言,究竟是哪一點冒犯了你呢?”

  綠衣女子道:“笑話!你們犯了兩次死罪,還裝瘋賣傻的說不知道?”

  無我道:“不是裝瘋賣傻,是真的不知道。”

  綠衣女子沉聲道:“擅闖不歸谷,犯了本山大忌,就是死罪一條!”

  紀無情不由咧嘴一笑道:“一條就夠了,因為人只能死一次!”

  綠衣女子怒道:“稱名道姓,連本山谷主的綽號也叫起來了,是第二項死罪!”

  紀無情仰天大笑道:“這也算死罪?不叫名字叫什麼?既然不許別人叫,那何必取名字,既然有名字,就是要給別人叫呀!”

  “大膽狂徒!”綠衣女子手中弓一緊,認定紀無情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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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紀無情側身一躍閃開了去,大叫道:“我不叫狂徒,我叫恨海狂蛟,你只管叫好啦!絕對沒人說你犯了死罪!叫吧!”

  “噫!”綠衣女子一掃落空,似乎有些奇怪,因為她平日習慣上出手沒有落空過,所以更加有氣,揚起手中長弓,跟進施襲。

  唰!嘣!唰!嘣!唰!嘣!

  一邊三聲破風,加上弓弦震動發出一種奇異的聲響,三招九式,圍著紀無情的前、左、右,化成一團弓影,的是不凡。

  他乃是要看看這綠衣女子的門道,尤其不敢傷了和氣,生恐耽擱了常玉嵐的解穴療傷之事。

  一邊的無我和尚也大聲的道:“姑娘!姑娘!請慢點動手,事情也總要有個青紅皂白呀!”

  紀無情也冷笑說道:“咱們既叫得出名字來,就必定有點淵源,見面就打,哪有什麼味道?”

  他說著,指著無我又道:“這位大師與千手……哦!差點又犯了死罪,與你們山主,有交情……”

  “呸!”綠衣女子呸了聲道:“一派胡言,他會與本山山主有交情?”

  她口中雖然怒咻咻的,但手上的弓已經停了下來,一雙眼睛掃視了無我之後,連連的搖頭。

  無我忙道:“有一面之緣。”

  綠衣女子的頭,搖得像撥浪鼓,垂在耳際的珠環,抖個不已,掀起黛眉,癟著櫻唇道:“你這瞎和尚今年幾歲?大不了三十出頭吧?”

  紀無情與無我有金蘭之好,對他的年齡知之甚詳,忙代答道:“姑娘看得準,他今年三十整,在下今年三十二,姑娘好眼力,看得準!”

  他是看準了綠衣女子的驕勁,順著話給她戴上頂高帽子。

  綠衣女子瞄了他一眼道:“少來,姑娘我不吃這一套!”

  她口中雖然不承認,但臉上的神情,顯然的緩和多了。

  紀無情心中好笑,但是,他對綠衣女子已看出了他的心意,也覺得這女子十分聰慧。

  紀無情忙說道:“我說的可是事實,姑娘如果不信,可以回去問你們山主,這是假不得的!”

  無我緊接著道:“十數年前,貧僧尚未脫俗,確曾進入貴寶山,拜見過山主!”

  綠衣女子有些心動,但是卻問道:“那時本山山主大約是多大年紀?”

  無我和尚道:“約莫是五十餘歲的貴婦模樣。”

  不料綠衣女子道:“啐!一派胡言!”

  無我忙道:“姑娘,假若你帶我們見了山主,到時真假立辨。”

  綠衣女子道:“十多年前,我已經好幾歲了,我師祖過八十大壽,我記得清楚,你說她老人家五十多歲,不是騙人的嗎?”

  紀無情忙道:“姑娘,山主她修為功夫已到返老還童的境界,外人看來當然年輕,這是可以想得到的!”

  綠衣女子聞言,不由眉頭微動,喃喃的自言自語道:“嗯!有點道理!”

  紀無情一聽,忙進一步的道:“揮旗山不歸谷的武學,宇內聞名,就是練到半仙之體,益壽延年,長生不老,也有可能呀!姑娘,你說是不是?”

  他是看準了這位綠衣女子的好勝心理,因此,一味在口頭上把揮旗山不歸谷捧得高高的。

  綠衣女子果如所料,不但把手中的弓收回,而且得意的瞧著紀無情道:“看不出,你對武林的事情還真的知道不少!”

  紀無情見這一帖藥生了效,心中暗喜,更加的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嘛!”

  綠衣女子點點頭,道:“既然知道本山的名頭,當然知道本谷的禁忌,闖山入谷,不怕死嗎?”

  紀無情忙道:“情非得已,為了一條人命,非進山入谷不可!”

  他指著地上躺著的常玉嵐道:“我這位朋友被人制住了穴道,據說,只有貴寶山的千……啊……山主,她老人家才能解穴療傷,因此……”

  “得了得了!”綠衣女子尖叫道:“那算你打錯了主意,這一類的事,揮旗山從來不管,還是另請高明吧!”

  紀無情的眉頭一掀,計上心來。

  他想,遣將不如激將,我是如法炮製,給她一激,再加一項高帽子,哪怕你刁鑽!

  想著,連連點頭說道:“原來如此,那……那是我誤聽了江湖上的傳言,真的沒想到……”

  他說到言猶未盡之處,故意的沉吟起來,蓬蓬的亂發搖個不停。

  綠衣女子道:“你怎麼不把話說完?”

  紀無情故意的苦苦一笑道:“不說也罷!”

  綠衣女子道:“一定要說!”

  “哦?”紀無情一副無可奈何的道:“姑娘要我說,我說出來你可不能生氣。”

  綠衣女子道:“只管說!”

  紀無情似乎一正色,十分認真的道:“外界傳言說是,揮旗山不歸谷武功自成一家,掛冠武林,不論什麼奇難的手法,尤其是點了穴道,只要不歸谷主隨便一拿捏,立刻就能手到病除,起死回生……”

  綠衣女子的臉色,隨著紀無情的“謊言”,陣陣得意。

  紀無情又說道:“又傳說,天下武林,只有揮旗山不歸谷稱得起俠義二字,凡是江湖人,有了困難,只要找上揮旗山,都可以迎刃而解,天大的事,揮旗山都可以承當下來!”

  綠衣女子咬著下唇,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不停的轉動。

  紀無情怕她反臉變卦,忙又道:“照姑娘的說法,一定是江湖上傳言錯誤,一定是的,因為,我對姑娘的話,完全相信,不過,姑娘,我有一個小小請求,希望你能答應。”

  綠衣女子道:“什麼要求?”

  紀無情裝成十分焦急,也十分憂愁的道:“姑娘既然說谷主不能代我的朋友解穴,武功一道是不能勉強的,我也只好背著我的朋友,另外去找武功更高的人幫忙。”

  “我只請求你不追究闖山入谷的錯誤,放我早早離開揮旗山,免得耽誤了我朋友的一條生命!”

  “不行!”

  綠衣女子突然嬌叱一聲,雙目圓睜,怒沖沖的道:“誰說我們不歸谷治不了你朋友的穴道,誰說咱們不歸谷不夠俠義來著,走!

  到哪兒去?”

  紀無情越發暗笑,表面上卻哭喪著臉道:“是呀!不歸谷解不了的穴道,就是走遍一十三省,也沒有人治得了呀!”

  綠衣女子點頭道:“你知道就好!”

  紀無情心中大喜,口中卻道:“可是,適才……”

  “跟我來!”

  綠衣女子語落人起,循著似有若無的羊腸小徑,向谷底奔去。

  無我和尚口誦佛號說:“阿彌陀佛!紀大俠,你從前不是如此善用心機!”

  紀無情道:“因時,因地,因人而異,走吧!大和尚,你可不能揭穿我的錦囊妙計喲!”

  無我和尚道:“小的好騙,老的難纏。”

  紀無情道:“見機行事吧!走!”

  他背起常玉嵐,追著綠衣女子的去處縱躍而前。

  無我緊緊跟在後面,亦步亦趨。

  沿途崎嶇難行,更有些懸崖峭壁,最是令人不解的,不時有巨蟒及熊狒等出現,只是並不攻擊行人。

  好在紀無情功力不凡,雖然背著常玉嵐稍覺吃力,不過僅僅是不似自己一人趕路的快速而已。

  約莫有半個時辰。

  地勢陡然下落,斜坡漸大,加上地面上一種闊葉短草光滑異常,被人踏在上面,立即向下傾倒,彷彿是鋪上一層厚厚的滑不溜足的油氈,使人不由自己的向下滑落,一時剎不住勢子。

  似乎有數十丈高下。

  眼前忽然景色大變,與先前入谷之處的荒涼情景,完全不同。

  斜坡盡處,有兩個如同聳立的石峰,平直插天,兩峰之間,留下丈來寬的空隙,像是一個天然的門戶。

  要進入門內,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4 14:45
四十九

  假若有人封阻或緊守這個“門戶”,想要一窺“門”內的究竟,可不容易。

  綠衣女子到了這個“門”口,腳步停了下來,俏皮的對著略略喘氣的紀無情道:“這是一個有進無出的生死門。”

  “假若你不想‘有進無出’,此刻還可以回去,念在你對不歸谷有幾分尊敬,我可以破例答應你!”

  紀無情聞言,不由苦苦一笑道:“姑娘,何必有此一問,在下既然來了,就義無返顧,要我回首,除非是我朋友的病癒!”

  “很好!”綠衣女子道:“那就隨我來!”

  她說完之後,大步走向“門”內。

  紀無情不敢怠慢,回頭招呼身後的無我道:“大師,說不得,當初結盟之時,曾有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現在是印證誓言的時候了!”

  無我道:“有那麼嚴重嗎?走吧!”

  兩人並肩步向“門”內。

  一片刺眼的綠,綠得像要滴下來的海邊岩石上所生的綠苔,水汪汪的。

  走遍大江南北,黃淮兩岸,而及於邊疆塞外的紀無情,從來沒有見過這等情形。

  仔細省視,這片廣無邊際的綠,卻原來是一棵棵的竹子所形成。

  好怪的竹子,密密麻麻不說,最奇怪的每根整整齊齊僅及腰際,也就是都只有半人高,竹葉特別寬大,厚惇惇的,發出閃亮側目的翠綠。

  更怪的是,那每一棵竹子不是圓的,也不是所謂的“羅漢竹”,羅漢竹的竹節密、而突出,像羅漢挺出的大肚子而得名。

  這裡的竹子是方形的,竹竿四棱見方,非常特別。

  紀無情低聲對身側的無我道:“大師……這裡的竹子好怪……”

  無我接腔道:“四方竹,在雲貴深山並不足奇,但這裡一大片,又不長高,就奇怪了,足見這裡土壤、地下的土質十分怪異!”

  竹林盡頭,一片原色檀木搭成的房舍。

  乍聽來是木搭的房屋,其實,那巍峨的氣勢,建築的飛簷高聳,雕樑畫棟的華麗情景,不亞於富貴人家,王侯府第。

  房屋一片空場之前,有一座五門華表,比之一般牌樓略為低矮,也全是由柚木搭成,看不出一個鐵釘銅鈀,精巧絕倫。

  橫匾是三個飛白大草“不歸谷”,寫的龍飛鳳舞,鐵畫銀鉤。

  綠衣女子在牌樓下停了下來,回身對紀無情等道:“三位在此稍候,我去稟明谷主,見與不見,看三位的造化。”

  她的話音未落。

  忽然,“篤!”的一聲脆響,驀地而起,接著,隱隱的有一連串音如悶鑼的低沉聲音,嗡嗡的傳出。

  在這等懸崖掩映之下的谷底,四下回音不絕如縷。

  綠衣女子乍聽脆響,不由臉色大變,雙目有奇異之色,低聲道:“哎呀!是怎麼啦?”

  紀無情見她臉色大變,搶上前去問道:“姑娘,貴處發生了什……”

  綠衣女子面容凝重的道:“傳音報警,本谷數十年備而不用的竹梆警笛……”

  話音未了。

  竹林深處的竹屋兩則,颼颼連聲,衝出四個青衣女子,每個都是身輕如燕,顯見功力不凡。

  綠衣女子一見,高聲道:“四護衛,出了什麼事嗎?”

  四個青衣女子齊的奔向綠衣女子,一齊恭謹的垂手肅立在兩側,同聲的道:“參見少谷主!”

  原來這綠衣女子是不歸谷的少谷主,在谷內算得是第二號人物。

  綠衣少谷主忙道:“我問你們話,聽見沒有,是誰發梆告警?”

  四個青衣女子之一低聲道:“並非有什麼告警。”

  綠衣女了怒道:“既然如此,是誰擅自敲梆鳴笛?”

  那青衣女子道:“乃是老谷主之命!”

  另一女子道:“就是為了要召少谷主你速回竹屋。”

  “哪有這回事?”綠衣少谷主搖頭道:“老谷主明知我每次巡山深夜才回,從來沒有用這種告警的命令催我回來!”

  那青衣女子點頭道:“是,屬下等知道,但是……但是……”

  她說到這裡,吱吱唔唔,一雙眼不住的打量紀無情等人,欲言又止。

  綠衣少谷主道:“不打緊,你只管說!”

  青衣女子這才道:“因為不知怎的,老谷主突然之間要閉關,因此要屬下等敲梆鳴笛,召請少谷主你快快的回來護法。”

  “哦!”

  綠衣女子“哦”了聲,咬著下唇沉吟了片刻,自言自語的道:“奇怪了,谷主剛剛出關沒多久,依照以往的例子,應該要在六個月之後,再坐第二十七次關,為什麼突然要……”

  青衣女子道:“屬下等也不明白,又不敢多問。”

  綠衣少谷主忙道:“快,我去問!”

  說著,大踏步向竹屋走去。

  不料,青衣女子之一的道:“少谷主,此刻你已見不到老谷主了!”

  綠衣少谷主腳下立刻停下,回過頭來,一雙杏眼睜得大大的,高聲道:“為什麼?”

  那青衣女子道:“因為老谷主已進入神壇,自己封了關了!”

  綠衣少谷主不由猛的一愣,探臂抓住那青衣護衛,近於吼叫的道:“真的?”

  青衣女子似乎禁不住她這一抓,齜牙咧嘴,扭動著臉上的肉道:“怎敢胡言亂語!”

  綠衣少谷主一撒手,不顧一切,大踏步穿向竹屋。

  紀無情心知事非小可,一恐也見不到了綠衣少谷主,急忙一拉無我的衣袖,背起常玉嵐,跟著向前。

  四個青衣女子閃動之際,攔住了去路。

  其中一個道:“本谷重地,閒人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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