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武俠】青崖白鹿記 作者:沈瓔瓔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7 17:29:4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 38419
12.jpg
11.jpg

【小說書名】:青崖白鹿記

【作者概要】:

  網絡知名寫手沈瓔瓔,女,1979年4月4日出生,現實世界姓名:邵昀。其作品以武俠為主,在雲荒系列中也涉及玄幻題材。

  沈瓔瓔與滄月並稱大陸新武俠之“兩生花”。翩若驚鴻的文字,綺麗詭譎的江湖,寫武俠的張愛玲——沈瓔瓔開闢女子武俠新天地。

  從小就是個書蟲子,一貫背著父母偷看明清話本、唐宋傳奇。熬了一肚子古色古香的幻想,就忍不住要自己動筆。第一個短篇放在榕樹的武俠天地,被幾個前輩鼓勵了一回,於是一直寫了下來。

  喜歡武俠,因為那裡面帶著傳統文化的馨香,又有著逍遙自在的空氣。博大的金庸,清雅的梁羽生,千古文人俠客夢,原是方塊字裡延綿不絕的傳奇,薪盡火傳,生生不息。我是夢著未醒的,把自己的心血文字,送給一樣夢著未醒的朋友們。

  沈瓔瓔,關於我:行醫女子,生於黃果樹叢生的南方某地,遊學於京,過著平淡如水的生活。第一次在電腦上寫武俠給自己看;開始活動於網絡,在榕樹下、晉江等網站安家落戶;兩年前為各種武俠、奇幻類雜誌撰稿,借此結交狐朋狗友,博取些許稿酬和一時聲名。

  關於喜歡:喜歡旅行,喜歡高原湖泊,喜歡算命,喜歡行將消失的傳說,喜歡購買關於考古學和人類學的書籍。不喜歡面對太多的聲音。非常害怕大蒜。

  關於寫作:文筆很妖,想法很多,速度很慢。無數待填之坑,不得不許下一生的時間去完成,並爭取下一世不再為文字所累。

  關於武俠和奇幻和某種難以掙脫的夢想:欲辯已忘言。

  關於ID沈瓔瓔:這是第一部小說中,某個一閃而過的女孩。我隱藏在她那毫無特徵的面孔之後,覺得甚是安全。

【小說類型】:玄幻武俠

【內容簡介】:

  他,名門遺孤,縱有回春之術,也只贏得縱身一跳。 她,失去記憶,一朝醒轉,此身便由不得自己。 錦繡谷中的那一堆白骨,皇宮密室裡的那一雙雕像。究竟是什麼樣的恩怨情仇,就算江湖之大、廟堂之遠也避無可避。生命只如山頂的微雪,陽光輕輕一照就了無痕跡;而愛情,落花成陣……

【其他作品】:《青崖記》、《雲散高唐》、《百年孤寂》、《琅華原是瑤台品》

《木蘭花樹》、《攬月妖姬》、《如意坊》、《琉璃變》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本帖最後由 li60830 於 2018-12-27 22:32 編輯

避免積壓太多負面的情緒。

已有(118)人回文

切換到指定樓層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8:57


  引子

  樹入天台石路新,

  雲和草色迥無塵。

  煙霞不省生前事,

  水木空疑夢後身。

  往往雞鳴岩下月,

  時時犬吠洞中春。

  不知此地居何處,

  須就桃源問主人。

  --(唐)曹唐《擬桃源》

  綠水如錦縐初展,泉聲似環珮風鳴。

  天台山深處,青山翠谷如列繡屏,一脈山澗從兩岸峭壁之間蜿蜒而出,清冽如銀,在谷地裡聚成一眼滴珠兒般的水潭。水潭邊蹲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正掬起清涼的溪水往臉上灑。水面上映出一張清稚的面容。

  洗罷臉站起身,四下里望瞭望。東邊一座山峰巍然峭拔,儀狀奇偉,山頂卻有一雙圓圓的石頭,彷彿是女郎的雙髻一般。

  "總算找到了雙女峰了。"少女嘆道。她已跋山涉水好幾日。雖然有地圖指引,但天台山茫茫橫亙幾百里,谷深峽遠,人跡罕至,尋起那個"桃源"來談何容易!一路上她迷了好幾次路,好不容易才碰到幾個人,又疑心是跟蹤而至的對頭,因此不但不敢上前相問,反倒小心翼翼地自己躲了起來。

  ""雙女峰下,鳴玉澗邊,溯流而上,仙谷桃源。"照他的說法,過了金橋潭畔的會仙石,沿著鳴玉澗再往前走到雙女峰,就差不多了。只是這鳴玉澗兩邊儘是亂石叢莽,哪裡還有路可走呢?"少女正自沉吟著,忽見青山之間白光一閃,翩若驚鴻。少女好奇地看過去,那白光卻又不見了。過了一會兒,"噗"的一聲,一隻渾身雪白的小鹿盈盈落在山澗對面。那白鹿側過頭來,望了少女一眼,目光清亮而幽遠。少女正想涉水過去,白鹿卻忽地躍起來,向青鬱鬱的山崖上飛去,吉光片羽一般,轉眼失去了蹤跡。

  日暮時分,河流上游閃出了一片紅彤彤的桃林,碧桃花開得如雲如錦,燦若明霞。繞過一塊巨石,綠森森的一片竹林展於眼前。少女看出那是湖湘之地獨有的湘妃竹,心道:"到了。"

  竹林中藏了一個小小院落,織竹為籬,竹門竹瓦,十分精巧別緻。院中坐著一個小婦人,正在逗弄著懷中嬰孩,滿臉的怡然自得。那少婦雖是家常打扮,依然顯得容光照人,不像尋常人家女子。

  少女不知如何向那少婦打招呼,躊躇了半日,忽然叫道:"哥!"

  "哈哈,小丫頭,我早就看見你來了!"一個身材高大的少年人從竹林中飛了出來,落到少女面前,忽然腳底一軟裝作要跌倒。少女驚得張大了嘴。然而那少年一轉身,卻又穩穩立住,呵呵笑起來:"阿煙,你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阿煙撇了撇嘴似乎想哭。少年見狀,心裡一沉。她從背囊裡找出一封信,杵到他面前:"大師兄寫給你的。"

  匆匆讀過,少年臉色驟變,淒然問道:"你走了多長時間?"

  阿煙道:"半個月。只怕師父已經……"

  少年呆了一呆。片刻間,臉上閃過了好幾種表情。過了一會兒,他回過頭去,衝著院中坐著的少婦道:"明珠,師父病重,我要馬上趕回去!"

  少婦神情有些不豫,抱著嬰孩走過來道:"明日就走麼?"

  少年的語聲有些艱澀,道:"現在就走!"

  "哪裡這麼急呢。"

  "好妹妹,師父師娘待我和阿煙恩重如山,情逾骨肉。"

  "可是你那些師兄們又不和你要好……"

  "這是兩回事。"

  "唉,你要去,我也攔不了你。"少婦面露幽怨。她把嬰孩放到少年懷裡,轉身進屋去,一忽兒收拾了一個小包袱出來。她手裡提了一柄長劍,捧到少年面前:"路上帶著防身吧。"

  少年接過劍,兩人會心地對視一眼。阿煙瞧了瞧,那劍樣式古樸奇特,劍柄上還刻著兩個古篆:"清絕"。

  少年沉吟片刻,道:"明珠,我想帶湘兒一起回去。"

  少婦睜大眼睛道:"這怎麼行,湘兒才一歲,如何受得了這一路風塵顛簸?"

  少年道:"把你們母女倆留在這裡,我很不放心。你爹爹雖然說過,不再過問我們的事了,但其他人可就難說了……"

  "呸,他們哪敢對我動手?"

  "也不一定……"少年想了想,誠懇道,"其實……我想帶我們的湘兒給師父和師娘看一看,如今師父既然……恐怕是最後的機會。我更希望你同我一起去。我們婚後,也一直沒有去拜謝師父。"

  少婦煩躁道:"我就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可是,我留在這裡,自在得很,才不稀罕見你的師父師娘,更不想看見你那些了不得的師兄們。我不跟你去,你也休想把我的湘兒帶走!"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8:57


  少年知道妻子任性慣了,也無法可想,便將嬰孩交還給少婦,邊轉身出門,邊囑咐:"明珠,我這就去了,你自己小心。阿煙,你也走累了,今晚陪你嫂子住一夜,明天再上路追我。"

  阿煙點點頭。少婦嬌聲道:"早點回來。"

  少年回頭朝她笑笑,忽然劈面一掌,向少婦打來!

  少婦大吃一驚,本能地側身躲閃,說時遲,那時快,手上抱著的那嬰孩,已給少年搶去。少婦跳起來,問道:"你,你這是干什麼?"

  少年一退身,已奔出幾丈遠,道:"明珠,還是跟我一道走吧!我的師父已經……"

  "我就是不去!"少婦氣得直跺腳,卻還是不肯追出去,"你搶了我的湘兒,我不饒你,不饒你的!"

  少年遙遙喊道:"你實在不肯來也罷了,我不能勉強你。師父病榻之前,我只能自己謝罪。但是湘兒須跟我回一趟師門。這個你得依我。"

  少婦心知理虧,只得大聲道:"你不把湘兒給我好好地帶回來,永世不要再見我!"

  "放心吧,我自會好好看護她。"那少年的聲音就漸漸地遠了。

  阿煙和少婦相對立著,一時無話,看著碧桃花殷紅的花瓣一片一片地飛落,各自出神想心思。過了一會兒,阿煙終於開口道:"姐姐,我也惦記師父,明日一早就走。"

  "嗯。"

  "姐姐……我來的路上,看見你的那隻白鹿了。它在這裡麼?"

  少婦聞言,淡淡道:"不在的。每天這個時候,它都在赤城山頂上守著晚霞呢。"

  三天以後,少年來到了廬山腳下。他歸心似箭,一路上走得極快,幾乎連覺也不曾好好睡過。這樣一來,他懷中的嬰孩可就不依了,哽哽咽咽哭個不休。少年心疼女兒,不住地哄她,心裡也有些懊悔自己魯莽,連累幼女離開母親受苦。好在一路上女兒哭是哭,並沒有害病。這天正午炎熱,他找了一片樹蔭坐下,哄著女兒睡著了,自己也漸漸合上了眼睛。

  一忽兒醒來,身邊的嬰孩竟然不見了,這一驚非同小可。須知以他的修為,就算是連日趕路辛苦睡得太熟,也斷然不至於人家從他身邊帶走嬰孩也不知道,除非--對頭是輕功上的絕頂高手。想到此處,他不禁皺緊了眉頭。但是孩子究竟在什麼地方?

  少年心急如焚,環顧四周。這裡是武林大派廬山派的勢力範圍,何人會對他下手?忽然山頂上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少年心中一震,連忙展開輕功向山頂趕過去。雖然明知這定是敵人引誘之計,但愛女在上面,也就顧不得這許多。

  山頂上似乎空蕩蕩的,襁褓放在懸崖邊一塊裸露的岩石上。少年衝過去把孩子抱起來,看見她本來雪白嬌嫩的小臉被曬得通紅,大是憐惜。

  "呵呵呵……"背後傳來一片狂笑聲,好像有六七個人。雖然在這如火的驕陽之下,這笑聲也挾霜帶雪地令人發冷。

  少年冷然道:"原來是黃兄啊!"

  那為首的一個三十來歲的人默不作聲,旁邊一個人厲聲道:"豈止是大師兄,我們七兄弟都來了!澹台樹然,你算是什麼東西,敢跟我們天台派過不去!我們小師妹是武林中一等一的美人,卻讓你這個浪蕩子拐了去,簡直就是侮辱我們天台派。天台七劍,須容不得你,定要為大師兄出這一口惡氣!"

  少年心知一場惡戰在所難免,遂淡淡道:"你們七個,都是我的手下敗將,連令師也輸我一招。今日又來挑釁,大概不是打算單打獨鬥了?"

  那人咬牙道:"讓你嘗嘗我們的"瓊台劍陣"!""刷刷"幾聲,七人頓時長劍在手,排成新月形狀,將少年團團圍住。

  少年面對懸崖站著,並不回頭。卻左手將嬰孩抱緊,右手從地上撿了一根枯枝。忽然他騰身躍起,向劍陣正中的天台大師兄飛過去,動作奇快無比。眼看大師兄的眼睛就要被他戳瞎了,忽然間少年手腕一抖,右手變了方向,那枯枝卻打著了劍陣尾部一人的手腕上。誰也沒看清他是如何變的招,卻見那少年已然穩穩落到劍陣後面,笑道:"好劍陣!"這一下兔起鶻落,輕靈穩健,連懷中的嬰孩也不曾驚動,可天台七弟子的劍陣,卻被他衝亂了陣腳。那大師兄知他是手下留情,不免臉上尷尬,劍陣尾部那人手中的長劍幾乎震飛,更覺心驚肉跳,假如少年使的是真劍,他這手掌可就不保了。

  停了一會兒,大師兄喝道:"師弟們,上啊!"七把長劍"刷刷刷"地向少年一劍劍刺過來,每一劍的來勢都十分的古怪蹊蹺,又綿密不斷,迅猛無匹。少年深知天台劍法獨闢蹊徑,是武林中一種絕學,不能夠輕敵,遂全神貫注,一劍一劍地挑開。這瓊台劍陣設計得十分巧妙,旨在讓人顧此失彼。大師兄的一劍直劈少年的面門,少年便不得不橫劍去封,這時另一人從背後掃他的下盤,料來他躲不過。不想那少年將身一擰側了過去,手裡的枯枝粘住了大師兄的劍,順勢向左一帶,劍鋒竟向背後那人直刺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8:58


  這劍陣端的是精妙縝密。要想打亂,非得各個擊破不可!於是他遊走起來,如穿花繞樹一般,在七個人之間東挑一下,西帶一下。果然劍陣又開始亂了起來,有幾個天台弟子身上也被枯枝狠狠戳了幾下。然而,天台派以輕功見長,躡空飛躍之技舉世無雙。這個劍陣也充分利用了這一長處,幾個弟子身形輕靈閃動變化莫測,往往少年剛剛挑亂一個人的步子,那人將身一縱,迅速變到另一個位置上;其他人見機而動,劍陣馬上換一個隊形,又圍了過來,令人目不暇接。那少年本來劍法神妙,假如也展開輕功和他們追逐比拚,料來也能取勝。然而他卻怕驚動懷中抱著的孩子,不敢行險,只在劍陣中間突破。久攻不下,漸漸焦躁起來。

  少年忽然長嘯一聲,七個天台弟子不禁一愣,再看那少年,手中多了一柄青光閃閃的寶劍,劍身晶瑩剔透,在烈日下閃著神異的光芒。大師兄滿臉憤懣,慘叫道:"居然,清絕劍居然到了你的手裡!"他彷彿變成了一頭發狂的野獸,向少年直撲過來,完全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少年不願久戰,這才拿出利器來,不料黃師兄一見此劍,如此拚命。饒是他閃得快,左臂上還是被拉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鮮血淋漓。那嬰孩看見血,"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少年心中火起,也顧不得什麼手下留情了。須知他的劍法曾得異人真傳,四海之內,罕逢敵手。只見他兀立如山,見式破式,見招拆招,一口長劍,橫掃直擊,劈刺斬攔,竟是毫不退讓!人影晃動之間,只見到清絕神劍的光芒如織如錯,光奪日月。劍芒過處,碧血飛濺,伴隨著嬰兒嚶寧的啼哭聲。

  一場混戰之後,七個天台弟子都倒在了地下,被戳中了穴道爬起來不得。原來那少年畢竟還是不願傷他們性命,只是自己卻也傷得不輕,肩頭、膝蓋等處兀自汩汩地冒著鮮血,小腹上也被劃了一劍。少年坐倒在地上,也顧不得看自己的傷,趕快哄著懷中的嬰兒停住哭聲,只是擔心她被這場惡戰嚇壞了。

  天台大師兄倒在地上氣喘吁吁,動彈不得,忽然道:"約好了午時,你怎地現在才來?"

  少年心中一驚,回過頭去,只見一個黑衣的蒙面人不知何時悄然立在他身後。那人身形是如此眼熟,少年盯著他的眼睛一看,詫道:"你……"

  還在錯愕之間,那人忽然飛起一腳,將少年插在地上的清絕劍踢入了懸崖下深谷中,冷冷道:"你號稱天下第一劍客,但倘若不用劍,比得過我麼?"

  天台大師兄見狀,猛撲了一下,似乎拚死也想抓回那把劍,

  另一個弟子道:"師兄不可,那錦繡谷底下的花已經開了,險惡無比。"

  蒙面人的雙掌已向少年狠狠地劈下,少年閃身而過,喝道:"為什麼?為什麼你也和我作對?"

  蒙面人冷笑道:"你難道不明白?"言語間幾十快掌又已劈下。那人內力精湛,掌法精妙,點戳扎刺之間,儼然是一派高手。少年失了寶劍,左手還抱著嬰兒,加之甫經惡戰筋疲力竭,一時間竟不是蒙面人的對手。幾招之下就落了下風,他急中生智,右手變掌為劍,又把他神奇的劍法使將出來。雖然一隻肉掌無法與寶劍相比,但身臨危境中發揮出來,居然也和蒙面人打成了平手。

  蒙面人的功力遠在那幾個天台派弟子之上,本擬幾招之內拿下,沒想到少年重傷之下,尚可抵擋,不免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忽然身移步換,快若流星,一閃到少年左邊,竟然一指向孩子插去。

  少年本應縱身躍出,可是他怕驚壞孩子,只能平地一轉,身子輕飄飄拔起,搭著蒙面人的手指往上一拔。蒙面人冷冷一笑,變指為掌,向少年拍去。兩人雙掌一對,少年覺得胸口猛地一震,眼冒金星,幾乎嘔出血來。他腳底搖晃,急向後退,忽然覺得手掌竟被對方牢牢吸住,抽也抽不回來。兩人以內力相拚,慢慢地耗著。少年在重壓之下漸漸不支,只覺得渾身骨頭都快散了架。

  蒙面人冷笑道:"你只顧鑽研劍術,不講內功修為,今日方知道壞處了吧?"少年這才明白過來,蒙面人這一次當真是要置他於死地。

  正在生死之間,忽然聽到有人叫喊:"哥哥,哥哥!"

  少年心中一酸,卻想到:"好了,阿煙來了,湘兒有救了。"

  這時蒙面人似乎也心中一動,掌上的吸引力不知不覺消失了。少年心想機不可失,趕快撤掌,向後躍去。這一跳本擬躍出蒙面人雙掌的範圍內,不料他的力氣消耗太多,幾乎燈枯油盡,一跳之下只剛剛把腳抬起來。蒙面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雙掌推向他的胸前。少年身子一晃,就飄向懸崖下面。就在這千鈞一髮之刻,少年拼出了全身力量,左臂一甩,將懷中的嬰孩拋了起來。孩子被甩到了懸崖邊上,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

  想不到懸崖壁上,居然有一段枯樹,正巧掛住了少年的衣衫。少年九死一生中,抬頭一看,阿煙衝到懸崖邊上哭喊著:"哥哥,哥哥!"拚命地伸手去拉他。枯樹離懸崖頂並不遠,但兩人無論如何搆不著。阿煙腳下一滑,也滾了下來!

  少年伸出手來,一把抓住了阿煙,把她也掛在了枯樹上,阿煙卻道:"不行,哥哥,不行!"

  少年抬頭一看,不禁喟然長嘆。原來那段樹枯朽已久,只是鬆鬆地附在岩壁上,少年落下之時,將它拉得搖搖晃晃幾欲不支,這時加上一個阿煙,已見得樹根從岩壁上慢慢地滑出來,維持不了多久了!

  懸崖上,愛女還在聲聲哀號。少年心如刀絞,從衣衫上扯下一塊尚未沾血的白布,咬破了手指,匆匆畫了幾筆,一面道:"阿煙,一會兒我有了力氣,就把你拋上去。你帶著湘兒去找她母親。"

  阿煙哭道:"我不要,哥哥,我和你一起死了算了!"

  少年望瞭望,枯樹的根部和岩壁只有一線相連了,少年道:"胡說!我只有你一個妹妹,你怎麼能死!湘兒還在上面,只有你能救她了。他……他不會殺了你的!"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8:58


  話音未完,枯樹已經墜下。少年將血書塞到阿煙手裡,用盡自己最後的力量,把她甩了上去。

  萬丈深淵下面是濃濃的雲霧。只見一襲青衫縹縹緲緲,就像一隻飛鳥,被浩淼煙濤霎時間吞噬。

  阿煙踉蹌爬起。那蒙面人呆立著,彷彿對剛才那一幕感到不知所措。嬰兒正橫在他腳下。阿煙大叫道:"不許你碰她!"

  蒙面人緩緩道:"我不想殺她,但我怎敢讓她留在世上……"

  阿煙這時驟經慘變,心裡忽然清亮如明鏡。她撲過去,將嬰兒抱在懷裡,蒙面人知她武功遠不及自己,由了她去。阿煙望望山腳下的樹影,忽然有了主意,將血書悄悄地掖在嬰兒的襁褓裡,對蒙面人道:"你如果膽敢加害這孩子,將來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其實你不如殺了我,留下孩子的性命。你要斬草除根,無非是怕她長大了報仇。可現在她什麼都不明白,將來只有我會對她說她的殺父仇人是誰。不妨這樣,你將我殺了吧!這就不會有問題了。"

  蒙面人嘆道:"阿煙,你的想法總是這麼怪。可是我把你們姑侄倆都結果了,豈不更省事!"

  阿煙冷笑道:"那你就殺!"

  蒙面人低下頭,顫聲道:"我怎麼知道你要來,你明知我……不能對你下手。"

  阿煙淒厲叫道:"你真的不能嗎?可你卻能狠心對我的親哥哥下手!我一定要救這個孩子!一命換一命,怎樣?"

  蒙面人默然半晌,忽然伸出手,向阿煙拂了過來。阿煙心中一涼,她本來只賭這蒙面人尚能顧及一絲舊日情分,所以豁出去了也要保護哥哥的孤兒。豈料他竟然真的對自己也不肯放過!她把嬰兒遠遠拋開,就失去了知覺。

  蒙面人看見阿煙被點中穴道,暈厥倒下,便順手抽出一把匕首,向地上的嬰兒刺去。說來也怪,那孩子本來哭得正厲害,被匕首的精光一照,忽然止住了抽噎,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幽幽地瞧著蒙面人。蒙面人也愣了,望著這玉雪可愛的小女嬰,一把匕首無論如何刺不下去。

  忽然,他覺得周圍氣氛有些異樣,轉身一看,那些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天台派弟子,竟然已經全都不見了。正在驚疑不定間,他瞟見地上有一個怪怪的影子,從自己背後投過來,像是一棵老樹--但他明明記得這裡是沒有樹的!

  那影子好像又變成了一個人形,枯槁,銳利。似乎還有一雙鷹隼的眼睛在盯著他。他不禁手一滑,匕首"鐺"地落下,劃破了嬰兒嬌嫩的臉頰。那嬰孩"哇"的一聲,又大哭起來。蒙面人此刻心神大亂,根本不敢回頭再看一眼,一把提起倒在地上的阿煙,飛也似的跑掉了。

  懸崖上只剩了幾攤血泊、一片空寂。蒼涼的天空下,只聽見嬰兒還在用早已哭啞了的嗓子,一聲聲地啜泣。

  第一回 清歌如夢水如空

  深秋時節,富春江畔的桐君山上,滿山遍野的梧桐樹一夜間齊褪青衫。蝴蝶一般的黃葉,順著秋風飄搖,紛紛揚揚撒向山腳的一座小鎮。

  這青石小鎮,毗鄰江南的醫藥名城桐廬,也是個遠近聞名的藥材集散地。鄉人多好圍棋,高手輩出。鎮上不足半裡的一條街上,倒有十來家棋社。但在本鄉棋客們眼中,水平最高的還數街南那一家最老的。每逢集日,棋社裡好手雲集,大家切磋手談,計較棋藝,很是熱鬧。

  不過眼下,棋社裡的氣氛卻有些異樣。棋客們全都罷了自己的戰局,圍在了一張棋桌邊,有人竊竊私語,有人沉思默想。只見那棋坪上的黑白子已然水洩不通,執白的那個青年書生,正凝神苦苦思索。對面一個黑瘦的中年漢子,卻怡然自得地靠在椅背上,一手端起茶碗,一手撥弄著缽中的黑子。他身後站了四五個大漢,一色的天青短袍,腰懸長劍,不時瞟著門外,顯得心不在焉。書生顯然是有點一籌莫展了,半個時辰過去,仍是一著未動。他身旁站著一位嬌俏少女,也微顰雙眉,手指不斷輕敲桌面。

  圍觀的棋客都有些灰心喪氣,低聲議論著:"陳秀才怕是不行了。老哥你看呢?""不知道。這棋局也當真古怪,不知究竟如何解得?""陳公子乃本鄉第一高手,連他都參不透的棋式,只怕世所罕有,你我雖不敢妄想破解,總也算是開了眼了。這個外鄉人可不簡單。""卻不知他們到底是甚麼來頭……"

  那中年漢子不由得微微一笑,朗聲道:"陳公子,這棋局乃是上古遺篇,千百年來,破者寥寥,非絕世高人不能為。你也不必太……"

  書生陳睿笈笑道:"晚生資質愚魯,才窮力竭。正要向前輩請教。"

  "且慢!"

  眾人愕然,紛紛向門口望去。只見陽光裡立著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冷眼望著棋局,大步走了進來。手杖上掛的銅鈴叮叮噹噹。棋客們不認得他,只道他是個遊方算卦的。那幾個異鄉人一見,眼中頓時放出光彩來。

  中年人鎮定道:"老先生有何見教?"

  老人揀起一粒白子,"啪"地一聲打在棋坪一角。

  陳睿笈愣了一愣,忽然笑道:"妙啊!"

  棋客中有幾人這時也悟了過來,不住稱奇。原來這一步,看似無關緊要的一招閒棋,竟然頓時改變了全盤局勢,白子解了圍,黑子卻一下山窮水惡起來。

  一片歎賞聲中,老人仍是毫無表情。中年人微笑著說:"洞庭弈仙,名不虛傳!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

  老人緩緩地說:"你們費盡心機,找到這棋譜,想用棋局誘我出來--也算是一路高招了。可是就憑你們幾個毛賊,老夫還用得著躲嗎?"

  中年人笑道:"樂老前輩說笑了。晚輩們怎敢在前輩身上使花招。前輩既然現身了,咱們也不客套,還是那件小事兒……"

  "休,想!"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8:58


  樂子有話一出口,那幾個青衣大漢"刷"地圍住了他。

  中年人丟了個眼色,又說:"樂前輩,我們不想為難你。只要你把那物事賞給在下,一切……"

  "你們,為難得了我嗎?"

  中年人微微變色道:"我們天台門下,就算本事至不濟,也不是畏難怕死的。"

  樂子有怒道:"別說我並無此物。就算有,也不會讓天台山的無恥鼠輩拿去。你們有什麼招數,全使上來吧。就算赤城老怪自己上來,我樂子有難道還怕了!"

  話音未落,中年人一掌已然凌空劈到,直擊樂子有的腰穴,手法狠辣迅捷,銳不可當。樂子有卻早有所料,滑開一步讓過了掌風,就勢從手杖中拔出一柄長劍,"刷刷刷"幾劍,把四周欺近的幾個大漢都逼開好幾步。中年人不得不退了退,擺出一個架勢。

  樂子有喝道:"拔劍吧!老夫今日再會會天台山的絕技,看比洞庭劍法高到哪裡!"

  那幾個大漢一一抽出了佩劍。中年人一晃身形,又一掌斜斜劈到樂子有左肩。樂子有橫劍一挑,削向中年人的手腕,中年人向左躍起,手掌一翻,竟直拍樂子有的天靈蓋。樂子有微一蹲身,長劍在頭頂如白虹般劃過。中年人一驚,立刻收手,否則一隻右掌算是不保了。樂子有左掌一揮,那幾個圍攻的大漢,紛紛捂著臉跳開,卻是被樂子有從桌上捲過的一把棋子打中面門。

  如此幾十個回合,中年人和幾個大漢,雖倚多卻取不了勝。樂子有把一套洞庭劍法使得穩健精妙,招招都是致命殺手,只因敵人太眾,一時卻也奈何不了他們。混戰之中,中年人大叫一聲,向後躍開一丈跌倒在地,右臂已被樂子有砍了一劍,鮮血淋漓。樂子有追過去,長劍向他右面劈下。

  突然,樂子有左膝上一麻,頓覺一股奇癢的脈流躥上來,兩腿竟動彈不得。低頭一瞧,一隻黑色長針正插入了足三里。中年人一躍而起,朝樂子有笑道:"得罪!"便伸手去奪樂子有的長劍。

  "住手!"

  窗外呼地躍進來一個姑娘,揮劍就向那中年人砍去。中年人轉身截住,兩人鬥起來。姑娘的劍法也是洞庭一路,但比起樂子有顯然嫩稚太多,幾招下來便已不敵。樂子有疾呼道:"秀寧,快退開!"一面暗暗運勁,飛出一枚棋子擊向中年人的後腦勺。不料中年人一轉一帶,棋子堪堪地打在姑娘身上。

  中年人乘機一把扣住姑娘的脈門,微笑著說:"樂前輩,我勸你還是安安靜靜站著,不要運功用力。繡骨針你聽說過吧?你只要使一分力氣出來,寒毒就沖上心脈,那時什麼解藥也沒用了。"

  樂子有大喝一聲衝了過來,一陣寒流真的衝進了五臟六腑,不禁全身抽搐起來。中年人趁機撲過去,一掌沉沉打在樂子有的背心,樂子有倒在了地上。那姑娘厲聲叫道:"爹爹!"

  中年人嘿嘿冷笑著說:"樂前輩,令愛倒是個孝女,又生得如花似玉,只可惜落在了我們手裡。不過前輩放心,只要前輩拿出那物事來……我們不動她一根寒毛便是。"

  樂秀寧顫聲道:"根本不在我們這裡,你一刀殺了我也沒用。"

  中年人笑道:"我何必非要殺你?"

  "一幫禽獸,還不住手!"

  中年人一驚,一把利劍正懸在他頭頂直指下來,不覺倒退兩步。一襲藍衫身影輕輕落地,卻是一個英武的青年。他略略一抖手腕子,長劍青光閃閃地仍逼著中年人。中年人賠笑道:"原來葉大俠也雲遊到了此地,這可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哇……"

  "少來這套!誰和你相逢。姓桑的,為什麼每次碰見,我都看見你帶著人行兇作惡?還不放開這父女倆,否則我立時取你性命!"

  姓桑的中年人苦笑道:"我等一向敬重大俠威名,但這一回,恕難從命!我家主上志在必得的事情,天王老子也攔不住勸不回。"

  葉大俠笑道:"什麼事志在必得?說來聽聽呀!"

  姓桑的道:"內中情由,不便相告。葉大俠,這父女倆可不是什麼好人。"

  "呸!"葉大俠大聲道,"你們才不是好人!一大幫人,欺負洞庭君子山的前輩,下手如此狠辣。今日須容你們不得!"

  姓桑的變色道:"葉大俠,你既知他們是洞庭派的,須曉得這其中的事情牽扯甚多。我勸你莫趟這渾水!"

  葉大俠道:"你在江湖上打聽打聽,我葉清塵怕過誰?"

  姓桑的和幾個大漢換了一下眼色,"嗖"地一聲,齊刷刷躍出窗外,拔腿就跑,葉清塵斷喝道:"打不過就跑,哪有你這樣的孬種!"展開輕功繼續追。

  此時,樂子有躺在地上,已然不省人事。

  "爹爹,爹爹!"樂秀寧哭道,"相煩諸位叔叔伯伯,這鎮上可有郎中,我爹爹他,他……"

  棋社的人又圍攏來,大家多有同情這父女的,立刻拉了個過路的大夫來。

  那郎中把把脈,翻來覆去看了半天,又苦思良久,仍是搖頭,嘆道:"這一針倒也罷了。這一掌,這一掌,打得極重,掌上卻又不知喂了什麼毒,竟不知如何解得。在下又不懂武功……恐怕只有那個小神醫才有辦法。"

  樂秀寧問道:"小神醫在何處?"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8:58


  郎中說:"找他卻也難。"

  樂秀寧問:"他不肯見人麼?"

  郎中說:"倒也不是。那小神醫有求必應,人是極好的。只是他住在葫蘆灣,地方偏僻,離這兒有十幾里水路。現在你急切去找他,只怕來不及了。"

  這時,陳公子身旁的少女忽然說道:"小神醫今日正好到鎮上來了,我這就去把他叫來。"

  一盞茶的功夫,就聽得少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小神醫來啦。"

  眾人向外望去。門口一個有人道:"妹妹,病人在哪裡?"

  人群略略閃開。樂秀寧張望過去,大吃一驚。快步走來的這一位,看起來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鄉下少年,穿了一身漁人的粗布衣裳,一絲兒不見醫生的模樣架子。她實在是難以相信這小神醫能有多少真本事,卻只見周圍人等全都對他畢恭畢敬。他向人們詢問著情況,俯身察看病人,態度既從容又和雅,竟很像是那麼回事。樂子有背上,有一個詭異的掌印,淡黃色泛著銀光。他想了想,從藥箱中取出一隻小瓶,把藥塗在傷痕上,又從口中喂入一些。再拔出膝上那根黑針,擠出黑血,灑上藥粉。然後,他把樂子有扶起來,在玉枕穴上推拿幾下,樂子有漸漸開了眼睛,盯著眼前的醫生。

  "二師哥……"樂子有輕呼。少年不明其義:"老人家,您……"

  樂子有看著少年,不言語,忽然間明白了什麼,又閉上了眼睛。

  樂秀寧走過來輕聲問:"大夫,我爹爹怎麼樣了?"

  少年搖搖頭,低聲說:"這種毒本來無藥可解。我只能讓他再緩口氣。"

  一滴眼淚從樂秀寧的面上滑落。

  這時,樂子有猛地睜開眼睛,衝著少年醫生說:"你姓沈是麼?"

  少年奇怪地點點頭。

  "你是瑄兒?"

  少年一凜,盯著樂子有:"您為何知道?"

  "我們姓樂……孩子,你記得嗎?"

  少年呆了一會兒,忽然明白過來,驚叫道:"樂叔叔!妹妹過來,這是我們的樂叔叔!"

  原先站在陳公子身畔的那個少女,聞聲立刻奔了過來:"樂叔叔,我是瓔瓔啊!"

  樂子有顫聲說:"瓔瓔,瑄兒,我……我找了你們兄妹……這許多年,竟在這裡。唉……都長這麼大了!咳,咳……你們的娘還好麼?"說著口中噴出一股鮮血。

  瓔瓔將他扶起,黯然道:"十年前就不在了!"

  樂子有又說:"瑄兒,你醫道高明,像極了你父親。武功……武功也練得不錯吧?"

  沈瑄道:"侄兒慚愧。自從離開家鄉便再沒練過。"

  樂子有詫道:"怎麼?"

  沈瑄道:"家母的遺命。"

  樂子有一臉複雜的神情。他努力緩了一口氣,喚道:"秀寧!"

  樂秀寧連忙扶住了他的肩膀。

  樂子有說:"秀寧,你沈家師弟他們,也同我們一般……你爹爹這是不行了,你今後定要……定要……好好照顧他們兄妹倆。"

  樂秀寧哽咽道:"爹,我……我知道。"

  樂子有道:"還有,爹爹想要……"話沒講完,氣一岔就倒在了女兒的懷裡。

  樂秀寧抱住了父親未瞑目的頭,縱聲哭泣。沈家兄妹陪在一旁,一邊垂淚,一邊惶然,不明白為什麼剛剛相認的親人,立刻就生離死別,也不知道這場從天而降的變故,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麼。

  暮色蒼茫,樂秀寧在父親墳頭拜了最後一拜。沈氏兄妹喚道:"阿秀姐姐,上船吧。"

  小船緩緩地沿江而下,拐進一個汊港。不知劃了多遠,一片荷塘幾乎把小船團團圍住。沈瑄搖著槳,在荷葉中左穿右拐,竟似其中有路。又繞了半天,穿出荷塘,眼前出現了一個的巨大的瀑布,水聲如雷。小船小心翼翼地從瀑布下水霧中滑過,鑽入一個隱蔽的石洞之中。石洞拐了個彎,忽然到了一個異常寧靜的湖灣,岸上整整齊齊幾間小茅屋,便是沈氏兄妹隱居之處了。

  樂秀寧輕嘆道:"這個地方也真難找,比起秦人的世外桃源只怕不差什麼。那片荷塘很像我們洞庭湖的風光啊。"

  沈瑄道:"阿秀姐姐,我們兄妹十四年沒回家鄉去了,君山上的人,都還好嗎?"

  樂秀寧道:"爹爹和我出來流浪也有十四年了。"

  沈瑄很有些意外:"為什麼?"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8:58


  樂秀寧不答,卻問:"你不會武功是真的麼?你是二師伯惟一的兒子,把武功荒疏了,豈不可惜?小時我們一起練功,你總是學得最好的。"

  沈瑄道:"江湖險惡,不學武功只怕還好些。家父去世後,家母讓我和瓔瓔避居此地,棄盡武功,也是用心良苦。"

  樂秀寧又說:"二師伯臨難,也是為了洞庭一門……"

  瓔瓔截住她的話道:"阿秀姐姐,你從小便帶我們玩,如今大家終於又在一處了。啊,這些年我真想念你,還有吳霆哥哥,還有小姑姑。吳霆哥哥比我哥大兩歲,你只比我哥大一個月,可我們大家一起玩,你總是像大姐姐一樣領著我們。"

  樂秀寧一怔,沉思道:"這些年,我也總忘不了小時候大家一起玩的時候……"說著臉上微微紅了起來,秀麗的面容宛若蓮花初綻,嫵媚動人。

  "朝游北海暮蒼梧,袖裡青蛇膽氣粗,三醉岳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二十年前,江湖上提起八百里洞庭,無不心馳神往,交口盛讚。只因那時候君山上的三醉宮是南武林第一聖地。洞庭派自煙霞主人沈醉開宗立派,歷五十多年,不僅武功卓絕,獨步天南,更兼行俠仗義,屢屢為各門各派排難解紛,有"君子山"之美譽。沈醉座下四名弟子,人稱"洞庭四仙",均屬一等一的高手,武功也各有所成。"弈仙"樂子有行三,不僅弈技非凡,暗器的功夫也是出神入化。二弟子沈彬,也就是沈醉的獨子,沈瑄的父親,不只是武功高強,而且學識淵博多才多藝,是個名滿江南的大才子。因他極擅治病解毒之道,救了不少江湖豪傑的性命,被武林同道譽為"醫仙"。

  然而,就在十四年前沈醉逝世、沈彬執掌洞庭派不久,洞庭派忽遭一場大難,四大弟子花果飄零,從此一蹶不振。

  那一年沈瑄才七歲,和小夥伴們偷偷溜到湖上去玩。傍晚回家,父親已經在三醉宮的大廳裡伏劍自戕。日後的許多年裡,一家人絕口不提那一幕。但那是沈瑄一生都洗不去的記憶。他伏在父親身上拚命呼叫,可爹爹竟然一聲也不回答,就像剛剛躺到大紅棺材裡去的爺爺一樣,他們再也不肯說出一句慈祥或者嚴厲的話,再也不能伸出手來撫摩自己一下。周圍一大群叔叔伯伯,都像木頭一樣的立著。他看見父親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染紅了白淨無塵的長衫,淌滿了空闊的廳堂,流到石階下、草叢中,直到染得那浩浩蕩蕩的洞庭湖水,全是父親紅紅的血色。

  當晚,母親吳氏就悄悄出走,帶了他和剛滿四歲的小妹瓔瓔遠走他鄉。母子三人幾經周折,最後來到這浙西富春江畔的葫蘆灣上隱居起來,從此再未離開。後來,母親也抑鬱而終,便只他帶著年幼的妹妹清貧度日,相依為命。他本來從小跟著父親練習武功,來到此地,母親卻沒有再教,並在臨終前諄諄告誡,終生不可習武。其實在這偏僻荒村,他能向誰學武功去?

  對於這件事,沈瑄表面上從來是淡淡的不提,卻到底意難平--他小時學武學得很好,連祖父沈醉都讚許有加,寄以厚望。半途而廢,豈不遺憾!母親過世後,他便有了遠遊的念頭,長長學問見識,或者更能拜師學藝。但瓔瓔尚小,無人照管,如何離得開他呢?這樣不知不覺,蹉跎了許多年。

  葫蘆灣原是沈醉的妻子陳若耶的舊居,有個藏書洞。裡頭諸子百家,三教九流無所不有,尤其醫書之中,更囊括了武林各門各派的奇毒偏方,天下再沒第二處。可惜其中的武學書籍,卻被沈夫人銷毀得一乾二淨。沈瑄無奈之餘,把這些剩下的書一一讀過。他本來聰穎好學,長到十幾歲時,學問見識已是不凡,醫術也精湛無雙,尤勝其父當年。早年間,他還跟著附近的漁民在富春江裡打魚,日子過得甚是辛苦,後來漸漸開始給人看病。桐廬本是醫家聖地,醫藥之風極盛。沈瑄年紀輕輕便脫穎而出。好幾回別的名醫斷言無救的病人,都被他妙手回春。加上他為人謙虛寬厚,有求必應,在周圍百姓看來,簡直就是桐君老人再世。於是在富春江兩岸,漸漸傳開了小神醫之名。

  這日,沈瑄帶著瓔瓔去鎮上拜訪陳睿笈,陳秀才卻不在。兄妹倆隨意盤桓了一日,看看天色漸晚,尋入一個小飯館坐下。

  忽然瓔瓔一驚,低聲說:"哥哥你快看,那四個人。"

  沈瑄一回頭,只見四個天青色短袍的人坐在左近的一張桌旁,神色鄭重。其中一兩個,看上去甚是面熟。

  瓔瓔道:"這幾個人和那天殺了樂叔叔的天台派壞人穿著一樣的衣服,一定是來找同夥的。麻煩來啦!"

  沈瑄道:"你先回去告訴阿秀姐姐。"

  瓔瓔輕輕走開。沈瑄暗自盤算如何打探他們的行蹤。可那四人卻只是低頭喝悶酒,並不交談。好容易喝完了酒出門去,沈瑄也悄悄跟上。天已經黑了,他一生從未做過這種潛行跟蹤的事,不免心驚膽顫。這時仗著夜色,小心翼翼遠遠追著那四個大漢,居然也未被發現。路越走越荒僻,眼見出了城,快到湖邊了,前面卻橫過一道土牆。四個大漢展開輕功,一躍而過,沈瑄卻傻了眼。

  他提起腳步,沿著土牆足足跑了七十丈,終於找到一扇小門。外面正是富春江岸。沈瑄向河灘望去,並沒有刀劍相搏之跡,心下疑惑,又向前奔了幾步,仍是一個人影也無。一陣夜風,從湖面上冷冷地吹來。沈瑄一凜,猛然看見河灘那邊空曠處,橫了幾個黑影。

  正是那四個大漢!只見他們仰面朝天,並排躺著,手上空空,竟連兵刃也不曾拔出。顯然是遭了暗算。沈瑄拉過一具屍體,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傷處。月光照著死人蒼白的臉,滿是驚懼之色。這些屍體尚溫熱,殺人者當在附近。沈瑄想也未想,找起泥地上的腳印來。奇怪的是,除了他自己和四個死者,竟是沒人來過這裡。

  月朗星稀,寒鴉孤鳴,沈瑄望著泠泠的湖水,心裡一片茫然。

  這時候,湖中悠悠然的,傳來一縷洞簫的聲音。先是縹縹緲緲,捉摸不定,慢慢的就清晰起來。那曲調至輕至靈,超凡絕塵,饒是沈瑄精通音律,竟從不知道世間還有這樣的簫曲。一如清泉飛瀑從石樑間濺落,又如朝嵐暮靄在深谷中繚繞,眾鳥高飛去,幽花落無聲,奇峰峻嶺間飛躍著的一個個白色的精靈。

  "嘩啦"一聲水響,蘆葦叢中滑出了一葉小舟,順著水流漸漸漂去。霧靄沉沉,看不清吹奏者的面容,只見一個黑影一動不動坐在船頭。槳聲遠過,小舟也慢慢看不見了。洞簫聲卻似乎久久在湖上飄蕩,明月蘆花,水天一色。

  "你知道這幾個人怎麼死的嗎?"

  沈瑄大吃一驚,一側頭,卻是樂秀寧,不知何時也到了。

  "你看。"樂秀寧攤開右手,翠綠的絹帕上四隻極細的金色繡花針,樂秀寧緩緩道:"這四枚針,分別釘在了這四個人的大椎穴上,所以要了命。記得天台派有一種暗器,叫什麼"繡骨金針"的,極細極毒,登時就能致人命的。"

  沈瑄奇道:"但這四個人不也是天台派的嗎?"

  樂秀寧搖搖頭:"天台派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也十幾年了。誰也不知他們有什麼古怪。不過此人在遠處放針,卻打得極準,必然是高手。暗處偷襲,防不勝防。我們還是快走。他若還在附近。只怕我們也難逃性命。"

  沈瑄盯著那繡骨金針,一種寒意沿著背脊驀然升起。

  那晚從江邊歸來,樂秀寧便要教沈瑄武功。沈瑄雖有母親遺命,卻禁不住樂秀寧一再勸說。何況他自己心裡,也是躍躍欲試,竟從此與她一道練起來。如此學了幾日洞庭的劍法,沈瑄練得勤苦,樂秀寧卻總是搖頭說不對。她苦思許久,道:"這些招式是洞庭劍法中最簡單的,起步必練不可。若有一本劍譜給你看看,也許好些。"

  沈瑄道:"姐姐可有劍譜?"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8:58


  樂秀寧搖搖頭:"誰會帶著這些。你家裡可有?"

  沈瑄笑道:"我家的"琅阛寶洞",什麼書都有,武功書卻不要想找到一本,家母當年一把火全燒了。"

  樂秀寧大吃一驚:"不會吧,這也太可惜了。再找找看吧,說不定還有漏網之魚呢!"

  沈瑄不以為然:"這洞裡的書,哪一本我們沒翻過,要真有武功書,早就……"雖是如此,兩人還是在洞中細細翻了一遍,忙了一天一無所獲。看看天色黑了,大家悻悻出來,樂秀寧愁眉不展。

  沈瑄毫不在意,回到茅屋中,點起一支香,兀自錚錚地撥起琴來。彈著彈著,忽聽瓔瓔問道:"哥哥,這是什麼曲子?"

  沈瑄猛省過來,這正是那日在湖上聽來的洞簫之曲。自己久久忘不了,竟不知不覺奏了出來。只是被瓔瓔這一驚,下面的調子便再也記不得,撥來撥去,似是而非。沈瑄嘆道:"此曲只應天上有。"出了一會兒神,順手抄起一本曲譜,調了調琴弦,彈了起來。

  樂秀寧聽了一回,悄問瓔瓔:"這又是什麼曲子,這樣奇怪?"

  瓔瓔微笑道:"我也說不上。哥哥那日不知從什麼地方,撿了一本破破爛爛的書說是曲譜。那上面畫的音律古怪之極,根本沒法子彈。偏偏咱家沈大師說,這大概是稀世珍譜,常人不能為的,定要自己彈了出來。曲調怪異不說,到如今也不知弄斷了多少琴弦。"

  正說著只聽"嗡"的一聲,又一條弦斷了。沈瑄苦笑一聲,也懶得去接,道:"一共五套曲子,我費了這些力氣,竟一套也未參透,可不慚愧!"

  樂秀寧拾起那本曲譜一看,封面殘破不堪,硃筆寫了幾個字:《五湖煙霞引》。翻開來瞧,發黃的書頁上畫著一些奇奇怪怪的符號。樂秀寧並不識得工尺譜,凝神看了許久,忽然叫道:"這可不是一本樂譜呀!"

  沈瑄奇道:"這不是樂譜是什麼?"

  樂秀寧不答,卻拾起一柄劍,慢慢地比畫起來。舞完一套劍法,又看了半日那"樂譜",抬頭對沈瑄說:"這是劍譜。"

  樂秀寧見他們不解,又道:"我以前曾聽得有人把武功寫在琴譜之中,總不相信。今日竟然見到一本真的……沈師弟,這些符號在你眼裡是音調,在我看來卻是武功招式的圖解。譬如這一筆,是教你把劍從左邊帶過來,這一挑,分明是劍鋒向上之意。"

  瓔瓔歡道:"這也真奇了,看著是琴譜,原來是劍譜,怪不得彈不出來。寫這劍譜的人也真古怪。"

  沈瑄道:"他若不寫成這樣,一定也被母親燒了。"

  樂秀寧不再說什麼,只默默地揣摩這劍譜。

  沈瑄忽問:"阿秀姐姐,這也是什麼武功秘笈嗎?"

  樂秀寧想了一會兒,道:"我覺得……也不是,並不是很難的武功啊。感覺……這還是洞庭的基本功夫。不過……不過我也沒練過這一套劍法。可能本來就不是很精深的武功,也已經失傳了。"

  瓔瓔道:"這樣也好,哥哥什麼都不會,正好練這基本功夫。"

  樂秀寧點點頭。

  沈瑄卻道:"既然是粗淺功夫,想來沒什麼要緊。又為什麼花這麼大力氣寫成曲譜的樣式?"

  樂秀寧道:"必是二師伯的遺物吧。他老人家雅好音律,或者寫來好玩,也未可知。我們從此就學這個吧。"

  那晚之後,樂秀寧每日推解那本《五湖煙霞引》,然後就比畫給沈瑄看。沈瑄一一學來,覺得這些劍招劍式,當真是平淡無奇,若是大敵當前,只怕也沒什麼用。但除了學這劍譜也別無他法,便仍用心都記住。樂秀寧閒時,亦教他一些洞庭派別的劍法套數。沈瑄原是極聰明的,幾個月下來,這些東西都已練得精熟,抵擋一兩個小混混不成問題。

  轉過新年,春天也花紅柳綠地飛縱過去。眼看就是端午了,這日沈氏兄妹與樂秀寧搖著小船去青石鎮。日暮時分回來,斜陽鋪在碧綠的葫蘆灣上,波光粼粼,煞是動人。小船蕩過一片荷塘,一叢叢蓮葉亭亭如蓋,在三人的衣裙鬢邊,投下一片盈盈綠意,一兩朵早開的芙蓉笑靨初綻,嬌若佳人。樂秀寧砍下一條蓮莖,一段段地掰開,卻讓細細的蓮絲在中間串著,宛若一串碧玉珠。她一面給瓔瓔套在腕上,一面說:"現在採蓮,也還太早呢!"

  瓔瓔輕輕唱起:"菡萏香蓮十里陂,小姑貪戲採蓮遲。晚來弄水船頭濕,更脫紅裙裹鴨兒。"

  樂秀寧與沈瑄正聽得出神,忽聽得"嘩"的一聲水響,湖面上掠過一個黑色的影子,略一定,又沉入水中。"不好!"樂秀寧低呼,"快把船藏起來。"

  剛剛轉入蓮葉深處,只見一條大船飛駛過來,船上一群青衣人立著,為首一個扯著嗓子大喊:"你以為水裡就躲得過嗎?還不快快出來就擒!"

  只聽見一個清澈的聲音應道:"誰說我躲在水裡了,你自己睜開眼睛看看。"

  話音未落,一條長長的白綾橫空飛來,那頭領回身一閃,白綾卻從人叢間穿過,打在那些青衣人身上。頓時有幾個大呼小叫著落了水。頭領伸出手,想抓住白綾,那白綾卻如同長了眼睛似的,一個拐彎,牢牢地搭在船舷上,原來裝有鉤子。眾人還沒回過神來,那黑影已從荷塘邊躥出,順著白綾飛到大船上,與青衣人打了起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8:59


  那人一襲深黑長衫,頭戴斗笠,蒙著長長的黑紗,看不清面容。她手持一柄長劍與人相格,劍光閃處,輕靈奇異,變數無窮,非但沈氏兄妹,連樂秀寧也只看得眼花繚亂。那群青衣人立時都被逼到了船舷上近她不得,只有那頭領兀自勉力支撐。那女子展開輕功,圍著頭領繞起圈子來,忽東忽西,在搖搖晃晃的窄窄的甲板上躍來躍去,簡直是足不點地,只有劍鋒落處,招招都指著對手要害。眼看那頭領要被逼到水裡去了,突然船艙裡擲出一串飛刀,飛向女子後心,她身子剛剛躍起,眼見躲不過了。瓔瓔忍不住大叫:"當心!"

  卻見那女子竟然半空中一轉身,飛刀便到了水裡。這一轉,身法伶俐,直是上乘輕功,連樂秀寧也禁不住低聲叫好。然而好字還沒叫出,黑影突然從半空墜下,跌入水中。沈瑄只看見她不知怎地還是中了暗算,被一條沉沉的鐵鏈擊中了。四周青衣人頓時撲了過去。沈瑄三人都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只聽"嘩"的一聲,那黑影竟又從水裡躍起,這一回居然足點水面,向荷塘深處奔來。

  只見她輕躍上一頂蓮葉,借力一縱,又盈盈落在遠處另一片蓮葉上。便這麼一左一右一高一低,一眨眼便出去了幾十丈。初夏的蓮葉猶自柔嫩無力,她卻如履平地,裙裾帶過之處,碧綠的蓮葉只微微晃動一下而已。步法曼妙靈動,絲毫不帶身臨險境逃之夭夭之態,卻像是學著春天燕子在綠柳叢中的輕舞一般。

  這時候,大船上的人別說早已趕不上她,就算趕得上,也沒法從荷塘中穿過去,便紛紛放起箭來。那女子的長劍在背後一掠,箭便齊刷刷落下。箭雨過後,她竟然又不見了。沈瑄心中一沉:"難道她終究還是中箭落水,或者又藏了起來?"

  青衣人顯然也在困惑,相隔已遠,這荷塘一望無際,錯綜複雜,何況荷塘盡頭,還是個轟鳴的瀑布,搜起來談何容易!

  過了許久,依舊沒有任何動靜,大船緩緩地開走了。

  沈瑄三人把船搖了出來,向荷塘深處划去,大家一言不發。

  晚飯後,沈瑄和瓔瓔拿出祭祀的粽子,用綵線穿了,一隻隻投入湖中。雖然自幼移居此島,故鄉楚地端午祭屈夫子的舊俗,沈瑄兄妹從來記得清清楚楚。每年祭完,又總不免一番思鄉之情。夜色沉沉,湖上晚風挾著水草清氣撲面而來。瓔瓔忽然說把樂秀寧做的蓮莖釧兒忘在船裡了,沈瑄便回湖岸邊去找。

  小船系在蘆葦叢邊一截樹根上,沈瑄探著身取出了釧兒,剛要轉身,驀地看見船舷上掛了一片黑紗。

  沈瑄心裡一驚,旋即走入水中,輕輕拉過那黑紗,又順勢往前探去,摸到一隻細膩冰涼的手。他更不遲疑,慢慢地把那人從蘆葦叢里拉了出來,抱到岸上放下來。一襲黑衣,正是荷塘中的那個女子。

  星光淡淡,照著她臉色蒼白。沈瑄摸她手腕,微微的還有一縷沉脈,急忙抱起她向茅屋奔去。

  樂秀寧和瓔瓔一陣忙碌,為那女子換了衣裳,放在床上。沈瑄煎好一服藥給她灌下,她卻仍是昏迷不醒。眾人此時方看見她的面容,原來竟是個清雅絕俗的少女,年紀不過十五六歲。只見她雙目緊閉著,長長的睫毛覆在毫無血色的面頰上,令人不能不心生憐意。

  "她睡過一晚,明日就會醒來。"沈瑄道。

  樂秀寧皺著眉道:"這小姑娘是什麼人?小小年紀,功夫竟如此之高。"

  沈瑄當然不知道。桌上放著少女的長劍,劍鞘很舊了,樣式古樸。沈瑄輕輕抽出長劍,只覺劍體輕盈剔透,寒光隱隱逼人,分明是一把寶劍。劍柄上刻著兩個古篆:"清絕"。

  樂秀寧忽道:"我看那幾個青衣人,跟那天棋社裡害死我爹的……倒像是一夥的。"她回到自己房中,取來那隻翠綠的絹帕,層層打開,裡面除了那日在湖邊屍體上拔下的那四枚金針,還有害了她父親的那根黑針。三人注視一會兒,沈瑄道:"阿秀姐姐,你曾告訴我這金針是天台派的致命暗器繡骨神針。而那天殺害舅舅的人,也說他們用的這黑鐵針是繡骨針。那麼總有一邊的人,並不真是天台派的。"

  樂秀寧輕道:"嗯,我也在猜測這一點。"

  沈瑄又道:"其實那天要了樂叔叔性命的,還是那一掌。掌印不深,但卻含有一種厲害的劇毒,後來我翻遍了各種醫書也不知此掌的來由,也找不到這毒的解法。……而這根黑針,雖然厲害,卻也只是一時凝住人血脈,運功破解之後會寒毒攻心,但一兩個時辰內也不會致命的,比起著金針來,可就差得遠。"

  樂秀寧道:"所以,我的殺父仇人,很可能只是冒充天台派,是麼?"

  沈瑄點點頭。

  樂秀寧嘆道:"可他們又是什麼人?"她望瞭望床上昏迷的少女,"也許她知道。"

  可是三天過去了,那少女仍然昏迷不醒。她身上沒有傷痕,沈瑄便疑心還是那天被鐵鏈擊傷了頭,於是分開她的長發細細檢查起來。樂秀寧見了便道:"你還道她那時真是被打傷了麼?那也不過是誘敵脫身之計。想來那飛刀之人,必是十分了得,她不想糾纏便三十六計走為上了。"

  沈瑄不禁苦笑,心想真是的,倘若那少女被擊中,當時就要昏過去的,怎會到了這裡。忽然,在烏黑的發絲之中,他看見一絲纖細的淡紫色的草莖,心中一動,急問道:"這是哪裡來的?"

  樂秀寧望了一眼道:"是水草吧?那晚給她更衣時,她的頭髮裡纏了不知多少,連脖子上都是。我給她梳了半天……"

  沈瑄已然奔了出去,湖邊的岩石上,還掛著幾縷那晚棄下的水草。沈瑄揀起一片草葉,沉吟片刻,脫下長袍,用衣帶縛住口鼻,跳入湖中,一忽兒沉入水底,不見了蹤影。

  一頓飯的功夫,沈瑄才從湖中出來,手裡擎著一段紫色水草。瓔瓔見了,不覺驚呼:"難道這是孟婆柳?"

  原來,沈氏兄妹自幼就聽附近的漁民講過,這葫蘆灣深水裡,有一種極厲害的紫色水草,叫"孟婆柳"。服食之人,可以將往事故人忘得乾乾淨淨。後來沈瑄讀醫書,也讀到這種毒草,學名"相忘草",可致人昏迷,重者一睡不醒,縱然醒過來,也會失了記憶。迄今這種怪毒無藥可解。本來沈瑄和瓔瓔在此住了十多年,也從未真的見過孟婆柳。這少女卻不知怎的,看來被水下一大叢孟婆柳纏住以至溺水,又吸進了一些,於是就不省人事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li60830

LV:15 VIP榮譽國民

追蹤
  • 6772

    主題

  • 242709

    回文

  • 70

    粉絲

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