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武俠】青崖白鹿記 作者:沈瓔瓔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7 17:29:4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 38415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9:02
三十

  沈瑄道:"那你是打算先教我明劍還是寒劍?"

  蔣靈騫道:"都不教。你讀書不少,想來背得李白的詩《夢遊天姥吟留別》?"

  沈瑄道:"背得呀。"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不過那又怎樣呢?"

  蔣靈騫道:"我就教你這《夢遊天姥吟留別》。"

  沈瑄道:"怎麼這也是劍法麼?"

  蔣靈騫微笑道:"只許你們洞庭派賣弄斯文,用唐詩名句做劍招,就不許我們天台派也風雅一回?告訴你,明劍和寒劍都是紛繁無比的劍法,將來你或許會見我使用,每一種都有一百零八招,每一招又有許許多多的變招,教上一年也教不完。後來爺爺常說,天台派的武功雖然精妙,可是太複雜,被人說成是詭異無常的功夫。他就想著將明劍和寒劍中最最精奇的劍招連在一起,又加進幾個自創的絕招,揣摩了許多年,終於編成了一套集大成的劍法。爺爺最喜愛的詩就是這首《夢遊天姥吟留別》,這套劍法也就嵌進了這首詩裡。一共七七四十九招,幾乎每一句詩就是一個劍招。"

  沈瑄道:"不錯。天姥山也在天台境內。而李白夢遊天姥,其實並未真的到過。詩中情景,卻是他遊歷過的天台勝境。以此詩作天台派絕頂武功的名稱,十分的相宜。"

  蔣靈騫道:"咦,你這話怎麼跟爺爺說的一模一樣!他也就只教給了我。而你將成為這套劍法的第二個傳人。"

  沈瑄道:"我初識天台劍法,就直入最高層,恐不相宜。"

  蔣靈騫道:"不妨的。你根基很好,內功又強,大不必從最簡單的練起。這套劍法也很大氣,並不是一味的複雜刁鑽,我細細地與你講解,你一定可以練成的。拿著清絕劍。"

  沈瑄依言,蔣靈騫道:"今日先教你四句:"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越人語天姥,雲霓明滅或可睹。""

  《夢遊天姥吟留別》不愧是天台武功的峰巔絕頂,集一代宗師蔣聽松畢生心血的得意之作。沈瑄每日由蔣靈騫指點講解,一招一招學來,只覺得每一招都是精彩紛呈,不可思議。往往一招使完,還不到變老,就自有後招綿綿而來,靈活無比。再帶上前後招數連貫組合,變招無窮無盡,更有天台輕功作底蘊,劍光輝映,如鶴如風。沈瑄本來聰明穎悟,練習這樣的劍法,覺得興味盎然,武功大進。不過即便如此,每日裡也只練得一招半招的。蔣靈騫說以劍法難度而言,這也就快得匪夷所思了。轉眼快過了一個月,秋風蕭瑟,衰草寒煙,金陵城中落下了淒淒的微霜。沈瑄卻已經練到了"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蔣靈騫時時坐在竹椅上,用一根木棍給他喂招,教給他臨敵迎戰之法。沈瑄是個學一悟十的人,頗能靈活機變,有時竟能自出機杼,使出些原本沒有的變招來。練到後來,蔣靈騫因為不能走動,有時還要輸與他。她心下歡喜,往往笑說"真是收了個好徒兒"。

  日落之後,臨水夜話,弄簫彈琴,蔣靈騫總還是要聽沈瑄自彈一曲。沈瑄卻有了新的發現,原先那《五湖煙霞引》,總也彈不出,後來發現它本是劍譜。但此時沈瑄用那架"墨額"琴,竟將五套曲子一一的都彈奏了出來。墨額琴經過一番烈火焚燒,音韻寬廣優雅,深沉明銳兩面俱全。別的琴彈不出的音調,墨額琴上卻可以履險如夷,越轉越高,一忽兒又飛流直下,黃龍入海,在深不見底處興風作浪--當然也須得沈瑄這樣的高手才能辦到。這"五湖煙霞引"終於可以連成一曲,聽來似乎是極美妙的曲子,只是彈奏太難,沈瑄練習許久,雖勉強成曲,依然難以窮查其意蘊。

  第六回 一夜玄霜墜長空

  日子一天天過去,所幸從未有范府的人來滋擾,吳越王妃更是沒影兒。蔣靈騫的右腳早已復原,折斷的左腿也漸漸好了。沈瑄給她拆下夾板,蔣靈騫下地走走,行動如常,兩人便啟程回葫蘆灣。

  沿長江而下,在鎮江上岸,徐徐南行,一路無話。這一日,終於到了無錫太湖。漸近吳越邊境,蔣靈騫開始小心翼翼起來。她讓沈瑄充作一個遊歷的斯文書生,自己則化裝成小書僮的樣子跟著。她指著太湖東岸道:"過了太湖,就是吳越王妃的天下了。萬一碰到她的蝦兵蟹將們,少不了一些麻煩。"

  此時已是寒冬臘月,無錫城外籠著一層薄雪,立在太湖岸邊,湖風撲面而寒。冬日裡的太湖,霧濛濛地漂浮著一層雲煙,隱去了多少碧水遼闊,蔥蘢明麗之態,只如一個淡雅清秀的嫻靜女子一般。透過浩淼煙波而極目遠山,只見峰巒隱現,氣象萬千。

  兩人商議一會兒,坐船到黿頭渚,尋了一處臨水的酒樓,憑窗坐了。今日卻是臘月二十三,家家忙著祭灶送神,店中吃酒遊玩的客人並不多。一盞茶的功夫,只見樓下湖面上靠過一條小船,上來一個身材頎長的年輕俠士,朝酒樓中走來。蔣靈騫笑道:"故人來了。"

  來者是樓狄飛,蔣靈騫奇怪他在這年尾不回廬山祭祖磕頭,竟然還在這裡逛。沈瑄不由得有些緊張,見他上樓來,將臉側了過去。蔣靈騫仗著臉上化了裝,饒有興趣地瞧著。樓狄飛一上來就叫道:"小二,安排一個靠窗看得見碼頭的座。"

  這二樓上客人雖不多,但朝著碼頭那一面風光較好,靠窗的幾張桌子都坐滿了。小二躊躇一會兒,看見離沈瑄他們不遠的一張桌子邊,只坐了一個單身客人,便過去賠笑道:"大爺,這位客官搭個座。"

  那人一言不發,他頭戴斗笠,衣衫破爛,一臉風塵之色,面前堆了幾隻空酒罈,已喝得醉醺醺。樓狄飛道:"這位朋友,在下在此處等人,需要看著碼頭上的動靜。讓個地方吧!"說著就要在那人對面坐下。那醉漢忽然"嗖"地抽出一把劍,指向樓狄飛腰間,道:"慢著,哪裡來的跋扈公子!我說了讓你坐下了麼?"

  樓狄飛臉色一青,抽出劍道:"亮傢伙啊!怎麼,想比試比試麼?"

  店小二連忙衝過來道:"兩位大爺,有話好說,別動手啊!"回頭對樓狄飛說,"這位客官,我們那邊坐。那邊有個客人剛剛走了。"

  樓狄飛站著不動:"我偏看中了這裡!"

  那醉漢滿臉潮紅,大著舌頭道:"劍都拔出來了,豈有收回之理!來,咱們倆比畫比畫!"

  樓狄飛更不答話,一劍向那醉漢劈下。

  "別打!"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忽然從斜拉里撲了過來,將醉漢推開。回頭對樓狄飛說,"公子,他喝醉了,你千萬別和他計較。"那醉漢兀自嘴裡嘮叨不清:"師妹,別攔我,我教訓教訓這個目中無人的小子。"

  那姑娘急道:"師兄,你一點都不懂事。家裡亂成這樣,你還到這裡來喝酒胡鬧,招惹是非。"醉漢此時有點清醒了,問道:"師妹,你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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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那姑娘含淚道:"小妹的病又發了,城中請不到醫生,我正急得沒辦法呢。"

  沈瑄注意到,那姑娘進來時,蔣靈騫的眼神微微有些不安。小二又來請樓狄飛過去,樓狄飛偏偏大剌剌的就在醉漢桌邊坐下,嘲笑道:"你妹子都來叫你啦,還不快回去!"

  醉漢兩眼冒火,又要挺劍而上。蔣靈騫微嘆一口氣,忽然大聲道:"又來一條船,那位公子快過來看看,你等的人是不是來了?"

  樓狄飛神色一動,急忙奔到蔣靈騫身邊,探出窗外:"哪裡有船啊?"

  蔣靈騫笑道:"你眼神不好吧?"只見樓狄飛身子一軟,倒在地上,已被蔣靈騫點中了穴道。蔣靈騫招呼小二道,"店家,這位公子喝醉了。你們服侍他到房中歇歇。"小二不敢不依言,只得架著樓狄飛走了。

  那姑娘望著蔣靈騫,目光一閃一閃,似乎恍然大悟,很是激動。蔣靈騫朝她微微搖頭。沈瑄看在眼裡,就向那位姑娘試探道:"姑娘,令妹的病情很急切麼?"蔣靈騫朝他一笑,沈瑄會意,不等那姑娘答話又道,"小生不才,卻還略通一些醫道。姑娘若是信得過,小生願效綿薄之力。"

  那姑娘還在猶疑著,蔣靈騫也道:"是啊,姐姐,我家公子的醫術是很高明的。一定能救你妹妹。"

  那姑娘連聲道:"如此多謝了。"

  一行人上了一條小船,向太湖中央駛去。蔣靈騫抹去臉上的妝容,那姑娘急切道:"小師妹,你來了,這可太好了……"蔣靈騫笑道:"綠姐姐,我卻想不到你在這裡。我猜這一位,可是你們說的,大師伯的令郎,姓黃名濤,與你指腹為婚的?"

  那姑娘點點頭,看見黃濤已醉得睡倒了,嘆道:"這一回大師伯和二師伯急急招他回來,盼他能出點力,他卻只是貪杯。周家表姐得到消息,說是年下,大對頭就要……"望了一眼沈瑄,不再講下去。

  蔣靈騫道:"綠姐姐,他叫沈瑄,是我大哥,可以信得過的。大哥,這個姐姐姓季,她還有個妹妹,是我三師伯季秋谷的女兒。"沈瑄點頭,蔣靈騫又向季如綠道,"你們姐妹倆怎地在這裡?"

  季如綠道:"爹娘死後,我們也不敢在錢塘府待下去了,就來投奔大師伯和二師伯。大師伯深居簡出,總不出來見人,身邊只有濤哥一個兒子。二師伯並無家室,許多事情倒是他做主。"

  蔣靈騫道:"那麼我們現在去的地方,是大師伯和二師伯的家了?"

  季如綠道:"不錯,在一個島上,叫做"黃梅山莊"。"

  沈瑄推開舷窗向外望去,前面的湖水上浮出一座小島,開滿了淡黃色的臘梅花,遠遠地已聞到陣陣馨香。旁人見了,只道黃梅山莊因此得名。其實卻是因為大莊主姓黃,二莊主姓梅的緣故。到得島上,季如綠命一個家人帶黃濤去休息,自己就要帶沈瑄和蔣靈騫去見二師伯,沈瑄道:"還是先去看看病人吧。"

  季如綠點頭稱是,於是帶著他們來到山莊的後院。沈瑄和蔣靈騫都注意到,雖然新年將近,山莊裡蕭蕭條條的一點過年的氣氛都沒有,連服侍的家人都沒有見到幾個。偌大個莊子,空有一地梅花、皚皚輕雪而已。

  季如綠推開一間小屋的門,聽見一個少女喘息著籲聲道:"姐姐,你怎麼才回來?我,我……"

  季如綠道:"妹妹你還行麼?醫生請來了。"

  沈瑄看見那個臥病在床的少女,眉清目秀十分像季如綠,只是面色蒼白,形容消瘦。見她兩眼翻白,喘息得上氣不接下氣,知道是哮喘病發作,十分危急,沈瑄當即喂了一粒"曼陀羅丹",又從她的大椎穴中緩緩推入真氣,好讓她暫時平定下來。這時來了一個家人,道:"二莊主請客人們前廳相見。"

  蔣靈騫道:"那我就先去見過二師伯,你們倆稍後也過來吧!"說罷轉身隨那個家人出去。

  半盞茶的功夫,季如藍的呼吸平和下來,漸漸睡去。沈瑄搭了搭她的脈,道:"她這病是襁褓中護理不當,受了風寒不能及時醫治而得起的,我家有一個偏方,慢慢給她吃了,或者能好。另外……若一定要好,她就不可再練內功了。"

  季如綠驚道:"為什麼?"

  沈瑄道:"恕我直言,你們天台派的內功過於陰寒。她若沒這個病倒也罷了,既得了此病,再練內功,只有加重病情的。不然治了這些年,也該早就好了。"

  季如綠嘆道:"你說得很是。只是讓她從此廢了武功……我們仇家厲害了得,將來怎麼辦?"

  沈瑄寫完藥方,道:"我隨了蔣姑娘這些日子,還只道她真的只有一個爺爺,天台門中並無他人了呢!"

  季如綠道:"小師妹沒有騙你呀!我告訴你吧,當年師祖蔣掌門,的確是將我爹爹、還有幾位師伯師叔都趕出了門。所以我們這些天台派的門人後代,其實……都是師祖的棄徒罷了。小師妹在那以後才出生,她在天台山隨師祖長大,從來不知道我們這干人。我們和她是在錢塘府第一次見面的。那時真的很凶險。好像我們家與吳越王妃有仇,她突然打上門來,說是要滅我們全家。爹爹媽媽兩人都打她不過,為了護著我們兩姐妹逃命,死在她的"無影三屍掌"下。"

  沈瑄心道:又是吳越王妃!他看見季如綠眼中淚光點點,頓了頓又道:"可是在錢塘府江邊上,我和小妹還是被她追上了。我們問她為什麼與我家結仇,她說她要殺盡天台門下所有弟子,一個也不放過。這婦人當真狠毒!幸虧這時候小師妹來了,擋住了吳越王妃,才救了我們。可是我們也從此不敢在錢塘府待下去啦!"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9:03
三十二

  沈瑄道:"蔣姑娘武功高過吳越王妃麼?"

  季如綠道:"小師妹得了師祖的真傳,武功遠在我們姐妹之上,我爹爹當年也未必強過她。但若比吳越王妃,還是遜了一籌。只是小師妹輕功極好,劍法靈活。而且,說來也奇,她們倆的武功很有相似之處,倒像同門姐妹拆招似的。小師妹雖然落了下風,但步步閃避招架,跟吳越王妃纏了一兩個時辰。吳越王妃的"無影三屍掌"也一毫不能傷到她。"季如綠眼中漸露驚怖之意,"當年那一戰,真是險象環生。小師妹那時還不到十五歲,卻膽略驚人,急人所難。我們姐妹兩人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後來彼此一說,發現原來是還是同門,真是令人感慨不已。"

  沈瑄心想:那時錢世駿說的什麼"錢塘江上大戰吳越王妃",大約就是此事了。

  說了一會兒話,看看季如藍睡得很安穩,料來危險已過,兩人同去見二莊主。

  臘梅林後的一座花廳上,二莊主梅雪坪踱來踱去。蔣靈騫坐在下首的一張花梨木椅上,呆呆地出神,手中卻握著一封信,看見沈瑄和季如綠來到,慌忙塞入袖中。沈瑄與梅雪坪見過禮,各自坐下。梅雪坪年紀不過五十來歲,顯得清瘦懶散,暮氣消沉,倒不像是練武之人。他向季如綠問了問季如藍的病情,又向沈瑄表達了一番謝意,就望著蔣靈騫,等她說話。

  蔣靈騫卻不知在想什麼,低著頭一言不發。沈瑄前後一想,猜到了大半,遂道:"府上是不是碰上了什麼麻煩?倘若有用得著在下的地方,當效犬馬之勞。"

  蔣靈騫急忙道:"不要。你先回葫蘆灣去吧。我要先在這裡待幾日。"

  季如綠臉上露出了笑容,梅雪坪卻躊躇道:"侄女,你能留下來助我們迎敵固然很好,但是,二月裡你就要回天台山完婚,倘若在這裡耽擱了,我如何對得起師父他老人家。"

  蔣靈騫咬了咬嘴唇道:"沒有關係。我和吳越王妃的梁子是早就結下的,她不肯放過我,我也不能躲著她。此時大家在一處,正好齊心協力地對付這個妖婦。難道我們天台派就如此令人宰割不成!"

  季如綠道:"正是!周家表姐有確切消息,說妖婦打算在除夕夜裡上門來,這幾日之內我們還可以好好準備一下。周家表姐說過了,她也要來幫我們的忙,還說會帶救兵來,想來這一兩天也該到了。這位沈公子,你……"

  沈瑄道:"在下武功低微,也幫不上什麼大忙。但既然來了,沒有自己先逃走的道理。"蔣靈騫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梅雪坪微笑道:"沈公子倒是一副俠義心腸,不愧是煙霞主人沈大俠的後人。"

  沈瑄奇道:"你知道……"

  梅雪坪道:"令尊就是醫仙沈彬吧?當年沈醫仙回春妙手,德播江湖,老朽與令尊也算是有過一面之緣,受其恩惠,沒齒不忘。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他的兒子啊。"

  沈瑄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卻聽見外面亂了起來,黃濤在嚷嚷:"你這臭小子,怎麼追到這裡來了!"

  大家紛紛走出去,看見黃濤紅著眼扯住一個高個子青年。那人一臉怒容,卻是隱忍不發,極為尷尬。蔣靈騫和沈瑄立刻認出來,是樓狄飛。他身旁還立著一個青衣女郎。梅雪坪喝道:"濤兒,怎可如此無理!還不快放手,越來越不像話!"

  黃濤閃到一邊,猶自忿忿。季如綠急忙搶上一步,對那青衣女郎道:"表姐,你這樣快就來了!"

  女郎道:"我們怕來得遲了,誤了大事,索性早到幾日好。這一位是我同門師兄,姓樓名狄飛。他是盧掌門的關門小弟子,功夫很好的。"

  梅雪坪喜道:"原來是盧真人的高足。得樓少俠援手,實在是我黃梅山莊之萬幸。"

  樓狄飛連聲客氣,季如綠紅著臉道:"樓少俠,適才在黿頭渚,小女子眼拙不曾識荊,這可得罪了。"

  樓狄飛趕快謙恭道:"姑娘說哪裡話,不打不相識嘛!"

  黃濤卻撲上來道:"放屁!誰跟你這種人相識!"

  黃濤一掌扇去,樓狄飛連忙退開,季如綠拉住黃濤,急道:"濤哥,你……你別鬧了!"黃濤瞟了季如綠一眼,不由得停了手。

  樓狄飛趕快道:"這位兄弟,算我的不是。"蔣靈騫十分奇怪:他怎麼一眨眼功夫變得這麼老實!不由得朝那青衣女郎看了一眼。

  梅雪坪將兩位來客讓到廳上,大家彼此見禮一番。青衣女郎姓周,名採薇,是廬山派裡白雲庵主呂佚塵的弟子,雲家姐妹的表姐,她生得姿容端麗,素淨典雅。樓狄飛看見蔣靈騫,倒是小小的一驚,他本來認得蔣靈騫,知道錢世駿正找她找得焦頭爛額,卻不料在這裡撞見。當下微微冷笑,不說什麼,卻一眼看見她的童僕衣衫。蔣靈騫去了妝容,衣衫卻沒換過。這可被樓狄飛認了出來。樓狄飛道:"蔣姑娘很厲害啊!武功計智,無不過人。點起穴來都那麼狠!"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9:03
三十三

  蔣靈騫道:"以我的算計,你至少要等到十二個時辰才能解開穴道,不料你現在就來了。你們廬山派沖解穴道的內功,也很了不起哦!"

  樓狄飛滿臉通紅,周採薇笑道:"原來你是著了蔣姑娘的道兒。一場誤會,現在是友非敵,不是很好麼?"原來樓狄飛被蔣靈騫他們扔在酒樓上一間客房裡,動彈不得。周採薇如約而至,沒等到他。她心思細密,在樓上把他找了出來,才給他解了穴帶到這裡來。

  樓狄飛道:"是友非敵,那也未必!"話音未落,長劍已指向沈瑄喉間,這一下兔起鶻落,大家竟都沒看見他是如何拔劍如何出招的。樓狄飛將沈瑄控在手中,喝問道,"小賊,你怎麼混進來的!"

  不等沈瑄答話,樓狄飛厲聲道:"梅前輩,諸位師姐師妹,這個小賊,是吳越王妃的奸細,前日在鐘山上,已露出狐狸尾巴來了。"

  梅雪坪登時變了臉色,季如綠和周採薇一臉的驚訝,黃濤卻只冷笑瞧著。沈瑄道:"樓公子,你錯了。那日我護著錢丹是實,但只是為了朋友,並不是為了吳越王妃。"他想這件事情解釋起來可難了,只說道,"總之我根本不是吳越王妃的人。"

  樓狄飛道:"妖婦的兒子的朋友,也差不多了。"

  黃濤卻向樓狄飛叫道:"放肆!黃梅山莊是你動傢伙的地方麼?"

  "濤兒住口!"梅雪坪喝道,"沈公子,你……"他躊躇措辭,不禁又向蔣靈騫看看,"你和吳越王室有來往,那麼我們此番將大戰吳越王妃,你留在此地,未免要為難了。"言語中竟是下了逐客令。季如綠似乎覺得不妥,但話到了嘴邊又嚥了下去。沈瑄看見蔣靈騫淡淡的竟似不管,只得道:"在下原是一片誠心,想不到有人見疑。但我既然來了,又被認作奸細,只怕你們也不敢放我走吧?"

  梅雪坪一想,真的不能放他出去洩漏了消息,不覺皺起了眉頭。蔣靈騫正要說什麼,忽然廳後面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胡說八道!沈彬的兒子,哪裡會是吳越王妃的人!二師弟,你也忒糊塗!"

  梅雪坪驚道:"是啊,我急糊塗了,都忘了這茬兒……大師兄,你怎麼出來的?"原來這就是不肯露面的天台派首徒黃雲在。

  黃雲在並沒有出來,只道:"這少年不必捲入這場恩怨仇殺,你叫他快走,留一條命吧!"

  沈瑄有些奇怪,為什麼偏偏叫他走,道:"前輩既然提起家父,就該知道在下並非貪生怕死之人。"

  梅雪坪沉吟之間,樓狄飛撤了劍,卻道:"令尊竟然是當年的洞庭醫仙!不過眼下的事情幹系太大,放你走也太冒險了。"

  梅雪坪搖搖頭道:"沈公子,是留是去隨你便,你和蔣姑娘商量商量。"

  蔣靈騫一直心不在焉的未講一句話,該不該留下沈瑄,她心裡也很矛盾,卻是為沈瑄的安危擔心。此時看見沈瑄的眼光朝自己望過來,她忽然心裡一寬,道:"你留下吧。"

  黃雲在的聲音沒有傳來,季如綠不禁喜道:"好啊,沈公子在,如藍的病可不用擔心了。"梅雪坪眼神茫然,樓狄飛只是"哼"了一聲。

  這一兩日裡蔣靈騫一直鬱鬱不樂,寡言少語。沈瑄並不知道是為什麼,但黃梅山莊裡上上下下為了大敵將至,搞得氣氛十分的沉悶,想來蔣靈騫也是在擔心。雖然時日無多,她又開始教沈瑄"夢遊劍法"。黃雲在一直不曾露面。沈瑄每日兩次去看看季如藍,她服藥之後,病情見緩,已可以下地走動。蔣靈騫、季如綠、周採薇、樓狄飛等人時時和梅雪坪在一起商量迎敵之策。沈瑄為了避嫌,並不參與計策的討論。這一天晚飯之後,梅雪坪卻將沈瑄請了去。

  "沈公子,你家學淵源,醫術高明。知道"無影三屍掌"之毒麼?"

  沈瑄已是好幾回聽見吳越王妃的拿手好戲--"無影三屍掌"的名頭,但並不知道來龍去脈。梅雪坪解釋道:"吳越王妃之所以能夠在江湖上如此的囂張,而大家都無法除掉她,除了她權傾一時,武功過人而外,主要是靠了這手"無影三屍掌"的功夫。這"無影三屍掌",據說是用死人屍體練成的。沈公子,你可知世上最毒的東西是什麼?"

  沈瑄道:"是腐屍之毒。肉體腐爛變質之後,往往孳生一種毒素,提煉出來,些微少許就可以殺死成千上萬的人。"

  梅雪坪點頭道:"不錯,最毒的東西,不是鶴頂紅,也不是七心海棠,而是尋尋常常腐爛的肉身,是屍毒。"無影三屍掌"是吳越王妃的獨創,掌力之中就含有這種奇毒。一旦打倒你身上,不,哪怕只是掃到一下,性命也立刻沒有了。許多江湖上的人不敢與她對陣,怕的就是這個。據說當初妖婦為了練就這邪惡功夫,殺了多少無辜的人來培植、吸取毒素。這門功夫運用之時,毒聚掌心,每殺一個人,功力長上一成,出手更毒一分。漸漸的打在人身上的掌印卻越來越淺,不青不紅,只是一種淡黃色。而練到極至之時,根本看不出有任何掌印留下,傷者身上完好無損,但其實已身中劇毒,無可解救了。這就是所謂"無影"。"

  沈瑄想到了樂子有的死狀,明白殺他的那人必然是受了吳越王妃的真傳,用的是不甚純熟的無影三屍掌,沈瑄道:"前輩是想問我,有沒有可能找到"無影三屍掌"的解藥?"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9:03

三十四

  梅雪坪嘆道:"從來沒聽說"無影三屍掌"有什麼解藥,但……還是盼你能試一試。"

  沈瑄道:"醫家一向認為屍毒無藥可解。但我想既然吳越王妃既然敢把屍毒吸入體內,可見她有暫時克制之法。我猜她是靠了一種奇特的內功將毒質逼在掌上而不發作,倘若知道"無影三屍掌"的內功心法,就可能找到解毒之法。但眼下,晚輩才疏學淺,只怕無法破解。"

  梅雪坪道:"你說的是,倘若讓你看看人是怎麼被"無影三屍掌"打死的,也還能有些線索。憑空說起,是解不得。"

  沈瑄見他一臉惆悵,忍不住問道:"既然知道她要來,為什麼不躲一躲?"

  梅雪坪卻道:"終究躲不掉的。我們躲了十幾年了,也煩了。這一回拚死一搏,或者還有一線生機。縱然死在她手裡,不過是一了百了,好過終日提心吊膽。"

  沈瑄道:"我有幾粒家傳的解毒藥丸,雖然治不了屍毒,但可將毒質在心脈之外擋住一時。及時斬斷毒源,還能保得性命。"說罷取出藥來,每人分了一粒。又道:"我覺得很奇怪。吳越王妃身為吳越一國之母,到了年尾除夕,總得在宮裡參加祭祀。怎麼會跑出來?只怕她會提前來,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眾人聞言,不禁凜然。沈瑄道:"從這裡到錢塘府,快者有兩日的路程。若打算在除夕趕回去,今天就該到了。"

  樓狄飛道:"危言聳聽。周師妹的消息再確切不過的,妖婦只在除夕夜裡來。"

  "誰高興和你們這些草莽匹夫一起過年?我已經來了。"遠遠的湖上傳來一個聲音。雖然這聲音又清亮又甜美,使人難以忘懷,但在黃梅山莊每一個人聽來,無異於鬼魅一般驚心駭人。

  知道吳越王妃已經近在咫尺,樓狄飛一個箭步衝了出去,蔣靈騫道:"我們先出去纏住她,二師伯,請你們先躲到莊後去。"於是隨樓狄飛而去。季如綠忽然一把拉住沈瑄,泣道:"沈公子,我只有一個妹妹,她……她已武功盡失。我求你趕快離開此地,將她帶走。別讓妖婦發現了。"

  沈瑄一怔,旋即點點頭,奔到後院,拉起季如藍就走。岸邊停了一艘小船,兩人跳上船去。沈瑄朝著湖中拚命地划去,季如藍靜靜的一聲不吭,偶爾咳嗽一兩下。沈瑄一抬頭,看見湖面上正掠過一個淡紫色的人影,竟是踏著水面走過,形影翩翩,正向黃梅山莊飛去。"吳越王妃的輕功竟然也如此了得!"他認得那正是天台派"玉燕功",暗暗驚疑。

  忽然一個黑衣女子橫空飛落,撲向吳越王妃,長劍在空中青光閃閃。沈瑄知道那是蔣靈騫,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接著樓狄飛駕著小船,也衝了出來。蔣靈騫出招極快,只在片刻之間,吳越王妃連接了她三劍,看來有所不敵,卻躍開一段,向樓狄飛攻來。樓狄飛沒有那兩人踏水出招的功夫,只在小船上與吳越王妃周旋,明顯笨拙了許多。沈瑄看吳越王妃手中並無兵刃,只是一雙白玉般的手掌翻來翻去,身形輕盈矯捷,出招雖然變換怪異,但是卻沒有多少殺手,端的是不疾不徐,好整以暇,十足的大家閨秀風範。樓狄飛一柄長劍支來支去,被王妃磨過了十幾招,漸漸有些招架不住。但他也不愧是廬山派的名門高足,劍招仍然使得是端端正正一絲不苟,輕易沒有破綻可循。沈瑄看他的廬山劍法,既不像天台劍法一般繁複變換、靈動莫測;又不同洞庭劍法一樣瀟灑飄逸、處處隨緣,卻是四平八穩,大度恢弘,一派陽剛正氣,有一覽眾山之感。

  此時蔣靈騫趕過來,長劍又向吳越王妃頸後遞去。吳越王妃腰身一軟,讓過劍鋒,一蹲身,左掌順勢反掃向蔣靈騫的肋下。蔣靈騫騰起來,凌空翻了個身,從王妃的左肩上飛過,人未落"地",劍尖指向了王妃的喉間。沈瑄認得那是"夢遊劍法"的一招"一夜飛渡鏡湖月"。王妃可也甚是伶俐,急速回身,抓向蔣靈騫的小腿。蔣靈騫不得不凌空轉身,這一招可也就使了一半。王妃甫脫險境,樓狄飛的長劍又劈了下來。王妃身子一轉,從兩人的夾攻中脫出,向這邊水面奔來。沈瑄隱隱覺得有些不對的地方,看見吳越王妃步履輕靈,蔣靈騫竟然追趕不上。樓狄飛的小船就更慢了,只是窮追不捨。

  突然幾枚黑色的小小物件竟然向小船這邊飛來。"不好,王妃看見我們了!"沈瑄心念甫動,立即撲在了季如藍身前,順勢一滾,兩人"撲通"落入水裡。只聽見"噹噹噹"幾聲,暗器打在了小船上。沈瑄深諳水性,潛水隱藏一時不在話下,但季如藍卻開始掙紮起來。沈瑄緊緊揪住她,不敢讓她浮出水面,又折了一根葦管讓她銜著,以此換氣。季如藍攥住沈瑄的胳臂,總算平定下來。過了一會兒,聽見水面上聲音漸漸遠去了,兩人才濕漉漉地上船。季如藍遠遠望著樓狄飛和蔣靈騫追趕吳越王妃朝著遠離黃梅山莊的太湖岸上過去了,歡喜道:"樓少俠和蔣師姐趕走了大惡人,太好了!"

  沈瑄焦慮道:"不是太好,而是太壞!吳越王妃哪能這麼容易就戰敗離開了,只怕多半是她的調虎離山之計。"

  季如藍瞪大眼睛道:"那怎麼辦呢?我們要不要回去告訴二師伯?"

  沈瑄道:"不行。你趕快劃著船自己找一個地方藏起來,我潛水回去看看。"

  季如藍見他要走,大驚失色。沈瑄看見她哀婉憂懼的樣子,不免自責起來,道:"別怕,我送你上岸就是。"

  季如藍全身濕透,沈瑄擔心她的哮喘病又要發作了,快快地將小船搖到黿頭渚,找到一戶人家要了些干淨衣裳,命季如藍進去換了,又看著她吃下藥。然後他把季如藍悄悄地帶了出來,只怕客店裡還有吳越王妃的耳目,並不安全。他把小船搖到一處茂密的水草叢中藏起來,讓季如藍仍舊在小船上過夜。將她安置完畢,交代一番,自己才一頭紮進水中,向黃梅山莊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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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第七回 來是空言去絕蹤

  沈瑄悄悄地繞進山莊的大門,前廳裡一片漆黑,悄無一人。他躍上廳前一株巨大的臘梅樹頂,四下里望瞭望,不覺駭然。整個山莊黑乎乎的一片,難道他們走光了,還是已遭不測?更不知道離兒在哪裡。他在山莊上待了幾日,並不知道有什麼十分隱蔽的地方,從外面看不見,只除了……只除了大莊主黃雲在的住所,不知藏在什麼地方。他想起蔣靈騫曾說過內功深厚的人可以聽見遠處細微的聲音,於是屏住氣,側耳傾聽。過了一會兒,果然聽到一陣刀劍之聲,卻並不很遠,只是又沉又悶,是從山莊背後的一座小土山的山腹裡面發出的。

  他繞到後院,察看了一圈,只見季如藍的小屋裡一個書架被人用掌力震開,露出一條密道向下延伸,正是朝山腹裡通去。他點了一盞油燈,沿著密道躡手躡腳地走下去,到了一個洞口,卻又從山腹中穿了出來。原來這是一個山中密道,通向了一個小小的山谷,四面皆山,圍一小片平地,中有一間大屋。屋裡燈火通明,正是殺氣橫生。只聽見吳越王妃的聲音:"黃雲在,你藏在這麼個地方做縮頭烏龜,以為我找不到麼?"

  沈瑄走到窗下往裡窺視,只見淡紫衣衫的吳越王妃正和一個黃衣老者拆招。周圍地下卻橫七豎八地倒著梅雪坪、黃濤、周採薇和季如綠幾個人,只不見蔣靈騫和樓狄飛。沈瑄心想:果然是計!周採薇和季如綠顯然是被點中了穴道,坐在門口一動不動。梅雪坪似乎身負重傷,奄奄一息。黃濤卻是暈倒在地,右手持一把滴血的長劍,左臂已經齊肩截下,落在一邊黑血淋淋。

  沈瑄看不下去,又瞧那黃衣老者。黃雲在從未露面,此時看來是個清矍老者,武功頗為精湛。只是他與吳越王妃過招,已是節節敗退。沈瑄才看了四五招就發覺,吳越王妃之所以遲遲不下殺手,不過是貓捉老鼠,多折磨他一陣罷了。又過了幾招,黃雲在終於頹然倒下,吳越王妃一聲冷笑,左掌拍到他的胸前,偏偏又蓄力不發。

  黃雲在一聲長嘆:"這麼多年,你仍舊如此記恨我們。難道你真的……一定要斬盡殺絕麼?"

  吳越王妃道:"當年你們師兄弟幾個狼狽為奸,作下那見不的人的事情,可曾想過今天?還敢討饒!你死有餘辜!"

  黃雲在道:"我對你不住,並不敢為自己討饒。但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怪不到這幾個後輩身上。我求你看在師父的份上,放過天台派第三代的弟子。"

  吳越王妃尖聲叫道:"蔣聽松那個老賊,他比你們更壞!不是蔣老賊主使,你們怎敢下手!"

  黃雲在急忙道:"你冤枉師父了啊。我們幾個……我們殺了他,他……師父把所有的弟子都趕出門牆……"

  "哈哈哈哈……"吳越王妃笑道,"你還以為蔣聽松他是為了這個把你們掃地出門的?"她忽然扭過頭來,衝著沈瑄叫道,"既然好不容易趕回來了,怎麼還不出來?"

  沈瑄嚇了一跳,正要出來,只見房樑上飄下來一個黑衣人,落到吳越王妃面前。蔣靈騫瞧著吳越王妃,一言不發。吳越王妃微微笑道:"小丫頭,可惜你來晚了,要不然我們還來得及過幾招。現在你要使蔣聽松教你的那些勞什子劍法,可就礙手礙腳,投鼠忌器了吧?"說著踢了黃雲在一腳,又道,"我今日不是來找你算賬的。我和天台派結怨的時候,你還沒出世呢!我勸你休管閒事,快快離開這裡。不然,我收拾完這幾個人,就該理論我們倆的事了。"

  沈瑄這時才看見吳越王妃的正臉,他一直以為這樣狠毒的婦人,縱然美貌,也一定十分妖冶。不料吳越王妃卻是個素面朝天的美人,眉如遠山,腰若束素,一派的文秀淡雅,亭亭玉立。他不知道,吳越王妃未嫁之時,就是名滿江南的絕色佳人。

  蔣靈騫緩緩道:"我怕你麼?天台派門中的弟子,是不可以對本門仇殺袖手旁觀的。"

  吳越王妃道:"只可惜你管不了。梅雪坪心口上已中了我的三屍掌,活不過一個時辰了。你倘若向我這邊走一步,或者想找救兵什麼的,我會讓姓黃的這一個,死得更慘。"

  吳越王妃已將黃雲在牢牢地罩在掌力之中,其他的人傷的傷,倒的倒,根本幫不上忙。蔣靈騫無法可想,只有盯住吳越王妃,右手緊緊握住劍柄。吳越王妃瞧著蔣靈騫的右手,一面對黃雲在說:"你猜猜我想怎麼讓你死?三屍掌麼,用得有點膩了。這樣吧!"她忽然從袖中抽出一把短劍,笑盈盈地朝黃雲在晃了晃。那短劍像一片寒冰,薄得幾乎是透明的。"黃雲在,我想先切下你的左耳,然後剜出你的左眼珠子,然後剁了你的左腿,然後麼,右邊照此辦理……對了,要先砍手,省得你疼的不行了想自己了斷。你是罪魁禍首,我要你,慢慢的疼死,好不好呢?"

  梅雪坪在一邊叫道:"你不能這樣啊!他做下這些事,他……都是為……"

  吳越王妃鐵青了臉,厲聲道:"不錯,我知道你心存嫉妒。但是,就憑你們師兄弟幾個那三招兩式的,料來也沒有那個本事殺人!一定另有高手,是不是?"

  黃梅二人不答。吳越王妃顫抖著說:"我要你說出另一個仇人的名字!"

  黃雲在淡淡道:"我不說。何必讓你再去害人。"

  "嗤"的一聲,黃雲在的左手飛了出來,鮮血噴了一地。吳越王妃道:"死到臨頭了,還顧及別人。你痛痛快快說出來,我不讓你受零碎之苦。你的這些小孩,也可以死得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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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黃雲在忍痛道:"我講了出來,你也未必報得了仇。不如所有罪過我一人擔當了吧!"

  吳越王妃恨恨道:"好!"黃雲在的右手也飛了出來。

  梅雪坪道:"大師兄,說出來吧,說出來吧!"

  黃雲在聲嘶力竭地喝道:"不,不要害了人家。不能說……"

  吳越王妃更不理會,抬起腕來向黃雲在的左眼剜去。短劍的劍尖兒剛剛觸及眼皮,忽然黃雲在兩眼一翻,閉過氣去,死了。吳越王妃一愣,才看見黃雲在頸中插上了三枚繡骨金針。

  "你這死丫頭!"吳越王妃怒罵道。她來不及跟蔣靈騫計較,甩開黃雲在的屍身,奔到梅雪坪身邊,"你來說,不然我一樣炮製你!"

  然而梅雪坪也不會說了,他早已咬斷了舌頭吐血而亡。

  吳越王妃呆呆地立了一會兒,轉過身去,用短劍指著倒在地上的幾個年輕人。季如綠淡淡道:"你要殺就殺。這些事情我們從來就不知道,你逼問也是無用。"

  吳越王妃知道她所言不虛,禁不住一聲慘呼,最後一個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已經死了,世上再沒有人可以將仇人的名字告訴她。"沒想到我找了十多年,竟然還是功虧一簣……"她的臉上竟然落下一滴亮晶晶的淚珠,忽然厲聲對蔣靈騫道:"都是你這個小妖女,害我報不了大仇。這些血債都落在你身上!"說著挺身而上,一雙慘白的手掌雨點般地向蔣靈騫身上招呼過去。蔣靈騫輕輕閃過,長劍出鞘,與她過起招來。吳越王妃面如土灰,如癲如狂,蔣靈騫遞過去的一招招殺式她閃都不閃,只是發瘋般地將那可怕的"無影三屍掌"密密麻麻地罩住蔣靈騫。沈瑄看她全然是拚命的打法,蔣靈騫不停地旋轉閃避,漸漸招架不住。沈瑄心裡一急,推看窗戶跳了進去,大聲道:"我知道!"

  吳越王妃驀的收手,瞪著沈瑄道:"什麼?"

  沈瑄擎著油燈,緩緩地向她走去,道:"你不是想知道你的仇家是誰麼?我知道。"

  吳越王妃將信將疑:"我看你不過二十來歲,怎麼會知道這些陳年舊事?"

  沈瑄走到她面前道:"家父知道這些事情,他曾對我說起過。我今日可以告訴你,但要你放過這裡活著的人。否則,反正總是一死,我也無所謂,你就……"

  蔣靈騫看見沈瑄站著離吳越王妃不到一尺遠,危險之至。她暗暗焦急,正想挺劍上去隔開兩人,忽然覺得一陣心悸,只覺氣喘吁吁,頭暈目眩。吳越王妃含混道:"你在說些什麼?"忽然翻著眼睛,臉上的皮肉奇怪地抽搐起來。沈瑄將油燈向王妃身上一拋,拖著蔣靈騫躍到一邊。王妃還要掙扎,卻渾身亂顫,倒在了地上漸漸昏迷過去。蔣靈騫也抖得利害,跪在地上幾欲驚厥。沈瑄俯身道:"離兒,你暫且忍忍。"

  沈瑄點遍了吳越王妃周身穴道,將她提了起來匆匆走出去。來到岸邊,找到一條船,將吳越王妃放在裡面。他游泳過來時,已知湖中正有一股向南的激流。看了看北風正刮得緊,他將小船撐到湖中,自己躍下水,將船向南一推,小船就飛一樣地朝洞庭西山的方向漂去。

  回到黃雲在隱居的山谷裡,蔣靈騫、季如綠和周採薇也暈了過去。沈瑄給她們每人嗅了嗅解藥,她們一個個的醒了過來。黃濤失血已久,沈瑄趕快為他包紮斷臂。季如綠高興道:"沈公子,多虧你神機妙算,料理了這個妖婦。可為天下人除害了。"

  沈瑄道:"我將她放走了。"

  季如綠和周採薇都愣了。蔣靈騫卻是意料之中,道:"你拂不過錢丹的面子,不肯殺他母親。但將來季姑娘她們可就慘啦。"

  沈瑄說不出話來。他也明白留她性命實在遺禍無窮,但要他殺死了這個人他做不到。何況手段也殊不光明。他只道:"吳越王妃中了曼陀羅丹的毒,又被我點了穴,三天之內醒不過來。她向南邊去了。我將季如藍安置在黿頭渚一處隱秘的水邊,你們快快離開這裡,到北方去吧。"

  季如綠悒悒不樂,卻道:"曼陀羅丹不是你給季如藍吃的藥麼?"

  沈瑄道:"我身邊不帶毒藥的。情況緊急,只好用曼陀羅丹下毒了。"曼陀羅丹本是治療哮喘的良藥,但如過量服食,卻有麻痺驚厥之險。沈瑄吸過解藥,將身邊所有的曼陀羅丹盡數捻碎了投入燈油之中,又託詞將燈送到王妃面前,讓她中毒倒下。只是這一來也不免殃及了蔣靈騫她們。

  周採薇道:"樓師兄在哪裡,怎麼還不回來?"

  蔣靈騫道:"他駕著小船回來,只怕還有一會兒。"

  周採薇搖搖頭,心想這次樓狄飛無功而返,定然不悅,道:"沈公子,你快快走吧,待會兒我師兄回來知道你放了吳越王妃,一定要與你為難。表妹,此地絕不可久留,你快帶著黃濤,去尋了妹妹,急速北上去吧。我留下來等樓師兄回來就走。"

  大家草草掩埋了黃雲在和梅雪坪的屍身,一起出來。季如綠嘆道:"但願將來有機會再回來安葬兩位師伯。"

  黃梅山莊依舊沉在寂靜的夜色之中,劫後餘生的人們解纜水邊,匆匆道別。沈瑄細細地把季如藍的藏身之處告訴了季如綠。季如綠記住了,又含淚向蔣靈騫拜別:"小師妹,下月你出閣之後,只怕我們再難會面了。"

  蔣靈騫默默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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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季如綠和黃濤往黿頭渚去了,沈瑄卻和蔣靈騫劃著小船,向太湖西岸去。已四更天了,斜月沉沉,煙波迷茫。蔣靈騫心事重重的,一句話也不講。沈瑄忍不住道:"離兒,我一時心軟放走了吳越王妃……"

  蔣靈騫一笑道:"我沒有說你不該放啊!把船搖到那邊岸上去吧,我……我有話對你說。"

  沈瑄把船泊在了岸邊,此處離宜興城不遠了。遠遠地可見湖邊幾盞星星的漁火,在北風中搖曳。早起捕魚的太湖漁家已經出船了。將小船系在岸邊一段樹根上,兩人找到一塊大的湖石,並肩坐下。蔣靈騫望著粼粼的湖水中,映出細細一鉤清冷的殘月,她的目光也如同寒潭煙水一般縹緲。過了一會兒,只聽她悠悠道:"再過兩日就是除夕了啊!"

  她慢慢地伸出右臂,將袖子捲了起來。沈瑄不敢逼視,蔣靈騫卻道:"你看看這個。"沈瑄看見一隻紅色瑪瑙雕成的鐲子,襯著雪一樣的皓腕,顯得分外的奪目。"能看得見上面的字麼?"蔣靈騫問。

  就著暗淡的月光,沈瑄看見鐲子上雕刻著碧桃花,側面隱隱地刻著八個娟秀的小字:"戊子乙酉庚辰辛未"。沈瑄有些不安,問道:"是你的生辰八字麼?"

  蔣靈騫道:"可能是吧。我不知道自己生日是哪一天。但這只鐲子是從小就套著的,取都取不下來,或許與我的父母有關。我用這八個天干地支算過生日,不知算得對不對。"

  沈瑄掐著指頭道:"戊子年是吳越國寶正三年,也就是唐天成三年(928年),今年已是晉天福八年(943年)……你今年十五歲,是麼?那就對了。"他折斷了幾根草莖,擺在地上作籌碼,算了一陣子,道:"你天成三年二月十二日未時出生的。過了年,還有一個多月,就滿十六歲了。"

  蔣靈騫點點頭:"與我自己算的一樣。"

  沈瑄道:"二月十二是百花的生日,你生得可巧。"

  蔣靈騫不答,自己出了一會兒神,自言自語道:"來不及了。"

  "來不及什麼?"沈瑄問道。

  蔣靈騫從袖中取出一封信,沈瑄認出是那天在梅雪坪的廳上她手裡的那一封。只聽她緩緩道:"爺爺隱居十多年,從不與人來往。他竟然會拉下面子,託付被他趕出門的弟子幫他傳遞書信,我可萬萬沒有想到。你,你看看這信吧。"

  沈瑄遲疑片刻,就將信紙抽出,對著月光讀了起來:

  "靈騫吾孫如面,自汝擅離天台,計有六月,何乃至今不歸矣。吾日日心焦,江湖險惡,恐稚女難逃不測。乃命梅雪坪等尋訪傳書。吾孫見書如見吾,當立歸天台山。婚期二月初六,萬不得延誤。羅浮山湯慕龍實人中龍鳳,學藝精湛,且求凰之意殷誠可鑑,乃萬金難求之良婿也。汝得歸湯氏,一生無慮,吾桑榆之年,亦可寬懷。如期歸山,完汝終身之事,勿令吾破戒下山尋汝,切切!"

  這些話都在意料之中,然而沈瑄還是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堵在了心口上,壓得他說不出話。他一向都知道蔣靈騫終究要嫁給湯慕龍的。但這一日沒有到來,便總覺得仍有希望。從去年到今年,渾渾噩噩中,這點希望居然也在悄悄地生長、繁衍,然而這一刻,夢終於做到了頭。蔣靈騫將這封信拿給他看,那是說她不能違背她的爺爺,意思再明白不過了。過了半日,他才平靜道:"你是要趕回去完婚了。那麼有什麼事情來不及辦的呢?"

  蔣靈騫道:"當初我一時與爺爺賭氣,跑下山來。原來打算趁結婚之前,自由自在地在江湖上遊蕩幾年。誰知江湖上的事情,剪不斷、理還亂,恩怨是非,無窮無盡。一腳踏了進去,很難再無牽無掛地抽身出來。現下我不得不去嫁人了,將來麼,將來遠居嶺南,也不願意再回來。可還有三件事情尚未了結,還剩一個多月的時間,無論如何來不及了。"

  沈瑄道:"是什麼事情?你告訴我,我去替你完成了豈不好?"

  蔣靈騫想了想道:"我將第一件事情告訴你,你也不必為這個刻意費心。倘若將來你有機緣替我完成了,我就感激不盡了。這第一件事,就是錢世駿費盡心思要從我這裡拿去的那件物事。那其實是張地圖。江湖上的人都說,吳越王妃的武功秘笈和財寶都藏在了錢塘府玉皇山的一個地下迷宮裡。只要毀了這個迷宮,吳越王妃就會倒台。但迷宮裡機關重重,撲朔迷離,輕易哪裡進得去。所以錢世駿一心一意地想找到迷宮的地圖。當初我和他結拜之後,也是一時好勝,就冒險進錢塘府王宮中偷了地圖出來。那還是去年年底的事。吳越王妃丟了這樣要緊的東西,怎肯放過我?我被他手下幾個徒弟追殺了半年,未能與錢世駿會合,卻到了你那裡。方才在黃梅山莊,吳越王妃若不是大仇在身,早就對付我了。"

  沈瑄再次後悔自己就這麼放了吳越王妃,問道:"你那地圖在葫蘆灣失卻了?"

  "是啊,"蔣靈騫道,"那時我失去了記憶,想不起來有這一回事。我到葫蘆灣之前,地圖還藏在身上。想來或者是替我換衣時,阿秀姐姐和瓔瓔收著了。要不然是落到了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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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沈瑄道:"這個容易,我回去即刻替你找。"

  蔣靈騫道:"嗯,那卷地圖是畫在羊皮上的,水浸不壞。要緊東西,還是找到的好。倘若落到什麼人手裡,誰知會有什麼麻煩!我惱恨錢世駿虛偽,但既然答應了他的東西,還是應當給他。反正我們拿著也無益。將來你若找到了,也不必給我,設法交給錢世駿就是了。"

  沈瑄點了點頭:"第二件事情呢?"

  蔣靈騫道:"這第二件事情可就難了,關係到這把清絕劍的來歷。"

  她輕撫著那柄古樸雅緻、寒氣逼人的清絕寶劍道:"我從小就聽見一個故事,說是在天台山國清寺裡,有間瀑布泉屋。有一天天降驚雷,打在了泉屋頂上,一根亭柱給劈了開來。和尚們發現柱子裡露出來一青一白兩道光芒,原來藏著兩柄古劍。和尚們取出這兩柄劍,天天拿到石樑瀑布下面,讓激流代為打磨。天長日久,這兩柄古劍終於鋒芒畢現,成為馳名天下的寶劍"青崖雙刃",白光的一柄叫做"洗凡",青光的一柄叫做"清絕"。"

  沈瑄默默念道:"洗凡,清絕……"

  蔣靈騫道:"這兩把劍削鐵如泥,劍氣沖霄。而且相傳如果雙劍有兩人配合使用,則劍芒此呼彼應,光奪日月,有所向披靡之勢。後來麼,就近水樓台先得月地到了我們天台派的手裡。只是我出生時,不知何故,洗凡、清絕都不在天台派了。江湖上也沒有人知道"青崖雙刃"究竟落到何方。所以我也從來沒見過它們,直到去年冬天在廬山。"

  沈瑄問道:"是被廬山派奪去了麼?"

  蔣靈騫搖搖頭道:"不是。說起來又是吳越王妃。那時我被她的手下追殺,一直逃到了廬山上。跑了整整一天,終於被他們逼到了一個懸崖邊上,再沒有退路了,只好從懸崖上跳了下去。"

  沈瑄心想:這樣脫身,原來是你的拿手好戲。

  蔣靈騫看出了他的想法,遂道:"廬山的那一個山谷沒有鐘山的那麼凶險。但也是我運氣好,那時積雪未消,後來我後聽山民們說,倘若我是春天去,一定出不來了。"

  沈瑄道:"難道是錦繡谷麼?早聽說廬山有這麼一個山谷,谷中遍生瑞香,春季花開之時,香氣鬱積可以令人長醉不醒,所以又叫"睡谷"。你一定是落到那裡了。可是錦繡谷非但有瑞香花,地況也十分的複雜,很難走得進去。你要出來也頗不容易吧?"

  蔣靈騫道:"是呀。我那時累極了,先睡了大概有半日。到了正午,陽光照入谷中,一道明晃晃的青光刺在我臉上,我才醒過來。說來真奇,我竟看見一把劍懸在旁邊的一棵松樹頂上,折射出神異的清輝。我把劍取了下來一看。竟然是傳說中的寶劍清絕。可是我開心了還沒有半刻,卻又被嚇了一跳。松樹底下,倒著一具白骨。"

  沈瑄道:"是寶劍的主人吧。大約他當年身陷絕地,卻不願劍隨人亡,於是將劍高高地掛了起來。"

  蔣靈騫道:"我也是這般猜想。但對這一堆白骨,終究害怕。我就提了劍,設法找路出山谷去。不料這錦繡谷竟然是一個天然的迷宮,總是走著走著就到了死路上。我轉到天黑,也不能走出去。那時吳越王妃的人還守在懸崖頂,我也不敢上去。走了半夜,終於到了一片空地上,以為出去了,可抬頭一看還是那堆白骨,我竟然走回了原地。那時我絕望透頂,就坐了下來。守著那白骨過了一夜。第二日天亮後,我就向那白骨三跪九叩,許下心願,倘若那死者在天之靈保佑我走出此谷,將來我一定安葬他的遺體。結果真的靈驗了,不到半個時辰,我就平平安安出了錦繡谷,追兵也甩掉了。"

  沈瑄道:"不知那白骨是誰?"

  蔣靈騫道:"無論他是什麼人,總之我欠他一個心願,須得將他葬了。但我將來,不會有機會再上廬山。"

  沈瑄道:"你放心,我去替你還這個願,到廬山錦繡谷去為他收屍。"

  蔣靈騫忙道:"這你就不要去了。那地方太凶險,萬一你迷了路,豈不是我害了你。"

  沈瑄覺得胸中一股氣往上衝湧,他大聲說:"那又何妨!總之你的事情,我不論是死是活,一定要完成的。第三件事情是什麼,我一併的也為你做了!"

  蔣靈騫怔怔地望了他一會兒,柔聲道:"這第三件事情,以你我二人之力,都是無法辦到的。我也不想說了。我惟有這三個心願難以了卻,你竟然肯答應我其中兩件,我已是感激不盡。還有,這一架墨額琴,你帶去吧。"

  沈瑄茫然道:"為什麼,你不要麼?"

  蔣靈騫抱過那架琴,輕輕地撥了幾聲,道:"不是我不要啊。但還是你帶著它吧,有了這架琴,你將來終歸會把那《五湖煙霞引》彈出來的。你……大哥,我要走了,將來也不會再見到你了。我的話講完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沈瑄心中無限淒苦,卻只是淡淡道:"沒有了。你將來聽不到我彈琴了,我再為你奏一曲吧。"

  他把墨額琴橫在膝上,調了調弦,涼風乍起,湖面上蕩過一串清冷憂傷的樂音,是蔣靈騫從前跟他學的那曲《離鴻操》。

  蔣靈騫並不看他,只是茫然地望著湖面上映出的月影。聽了一會兒,她戴上一頂斗笠,將長長的面紗垂了下來,然後轉身就向大道上走去。

  沈瑄抬起頭來,望著她的背影越來越小,漸漸融入天邊的流雲之中,卻是連頭也不曾回一下。湖影霜天,曉風殘月,遠遠的村落裡傳來一兩聲雞鳴。所謂"萬箭攢心",所謂"肝腸寸斷",這些詞語的意思,他在霎時間全都明白了。只是他並不知道,那幅長長的面紗下面,也有一滴淚水悄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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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第八回 冰弦玉柱風入松

  沈瑄獨自一人晃了大半個月,終於回到葫蘆灣。當小船靠在那從小看慣的湖岸邊,他只覺得恍如隔世。本來以為樂秀寧在等著他,不料連她也早已走了,只留下了一張字條釘在書桌上。她說她見沈瑄直到年尾都不歸家,很是牽掛,只好出門去打探消息。

  幾間草屋裡都是空蕩蕩的,淺淺地積著灰塵。沈瑄躺在床上睡不著覺,一邊數著窗外的星星一邊想:"阿秀姐姐不在,離兒的那張地圖,卻不知道問誰了。"天一亮,他就爬起來,將草屋前前後後翻了一遍,一無所獲。又想,地圖也可能是遺落在了湖中,不如下水去找找。

  其時早春二月,春寒料峭,湖水尚冷。不過沈瑄自幼水性極好,也不怎麼在乎。他將小船撐到從前蔣靈騫落水的地方,潛下水去。找了半日,將湖底摸了個遍,也只是水草小魚之類,羊皮地圖的影子都沒有。

  如此在家盤桓了半個月,仍不見樂秀寧回來。桃紅柳綠、草長鶯飛的江南二月,葫蘆灣依舊空寂無人。沈瑄每夜在湖邊垂釣,對著月影星光發呆,發現故鄉已是留不住自己縹緲的心思。惦記著蔣靈騫的第二個心願,他決定再次出門。

  一個月後,沈瑄登上了廬山。廬山北麓有東林、西林、大林三所禪院,始建於魏晉年間,為佛教淨土宗發祥之地。而廬山道教亦源遠流長,自晉朝名道陸靜修建簡寂觀,廬山山上住過無數的求仙修道的世外高人。唐天寶年間,司馬子徽的高弟丁澗橋駐錫簡寂觀。丁澗橋從呂純陽處習得一套劍法,教給觀中弟子,從此開創了武學的廬山一派。到了殘唐五代,簡寂觀廬山派成為南方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一時江南武林,曾出現過廬山、洞庭、天台三足鼎立之勢。只是如今天台派風流雲散,洞庭派又日趨式微,就只剩下廬山簡寂觀的盧澹心道長支撐著平撫江湖風波的重任。

  沈瑄短衣草鞋,跟一群香客上了山。背著那架"墨額琴",劍卻藏在琴囊中。山川風物,亭台殿宇匆匆看過,亦不曾上心。他找到一個樵夫,問明了去錦繡谷的路徑。那樵子卻笑道:"小哥兒,廬山這麼大,好看的地方多得很,幹什麼偏偏要去那個鬼地方。你可聽我一句,那個錦繡谷路徑險峻,錯綜複雜,多少人迷路死在裡面,萬萬去不得。"

  沈瑄道:"我只問老伯要一些繩線。"

  樵子在屋裡翻了翻,找出一卷繩子:"夠麼?"

  沈瑄搖搖頭,卻看見院子角落裡還有一大堆乾草,遂道:"老伯,我想用這些草再搓一些繩子可以麼?"

  樵子道:"隨你。"

  沈瑄當晚就坐在樵子的小院裡,將那三尺高的一堆乾草分開,搓成一根根細細的草繩,又一段一段地連接起來。從黃昏到三更,如此多的乾草,將他的手磨得起滿了泡,然後水泡又一個個破掉,流出血來。沈瑄出神地望著自己鮮血淋淋的雙手,心中反而充斥了一種痛苦的快意。

  第二日,沈瑄辭別樵子,迤邐進山。找到錦繡谷的入口,果然如樵子所言,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樹。沈瑄將長繩一端牢牢系在梧桐樹根上,提起長劍用輕功墜入深谷。他一路走,一路在羊腸小道上放下草繩,心裡清清楚楚,每逢岔路必先望右轉,一旦轉入死胡同便即收回繩子退出來,用劍尖在石壁上刻上記號,以便下次不必誤入。這錦繡谷果然人跡不到,生滿了荒草荊棘,岩石間不時竄過一隻隻山貓野狐之類。沈瑄一路披荊斬棘,好不麻煩。如此反反覆覆,走到日頭偏西,忽然飄來一陣沁人的馨香。

  遠遠看去,山谷深處恍如一層白雪在悠然浮動。正是瑞香花開的地方!沈瑄吞了一粒醒腦丹藥,忙忙地向那邊走去。

  那一株曾經懸掛過清絕寶劍的松樹仍在,樹下那一具白骨仍是靜靜躺著。沈瑄看出來,那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死時大約二十來歲。他默默立了一會兒,向那白骨拜了幾拜,然後一根根地撿起來。他希望找到些遺物,或者岩壁上刻下的字句。然而遍尋一週,什麼也沒有。沈瑄將白骨用布裹好,沿著自己放下的長繩,安然出了谷。

  沈瑄爬到一處山頂,選了塊風水好地埋下那白骨,找來大石刻成墓碑:"無名劍客之墓",餘下的再也不知能寫些什麼。此時日薄西山,殘霞如血,山頂上罡風陣陣,長草搖曳。這個困死在錦繡谷中的俠客,不知家園何處,不知來歷淵源,或許親人還在倚閭相望,或許世上根本已沒有人記得他了。這些,沈瑄都無從知曉。他既然有一把清絕寶劍是稀世之珍,武功多半不俗,或者當初也是江湖上叱咤風雲的一代英傑吧。又是為了什麼,落得在這廬山深處淒然逝世,連幾句遺言也來不及留下……

  生涯盡處,只是蒼涼二字罷了。沈瑄向墳頭揖道:"前輩,雖不知你是什麼人,但你我總算有緣。今日晚輩不曾帶得香燭紙錢,聊以一曲為祭。"

  墨額琴橫在膝上,他撫起一曲《青草連波》。自與蔣靈騫別後,這《五湖煙霞引》中的第一曲,他一向練得最多。此時他心中抑鬱糾結,情思百轉,縈縈於琴音之中,竟然將這深切奧妙的曲中蘊意,揮灑得蕩氣迴腸,淋漓盡致。分明就是:"春草碧色,春水淥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明月白露,光陰往來,與子之別,思心徘徊……"

  曲終指凝,暮靄沉沉,幾聲弦響還隨著山中歸鳥在空蕩蕩的天地間盤旋。過了一會兒,忽然聽見遠遠地傳來一陣笑聲:"好曲呀,好曲!"

  沈瑄聽出那聲音來自遠處的山腳下,卻憑著一股雄渾深湛的內力送了上來,知道來人不凡。這時,山腳也響起琴聲來,一曲《碣石調幽蘭》。那人聽來也是琴中高手,雖不如沈瑄技藝精妙,但純熟老練,意境很高。沈瑄發現奏琴人是一個有道的老者,不覺傾心,就回了一段《廬山高》以示敬意。那人卻也一片謙誠地以一曲《廬山高》相答。沈瑄聽出老者曲中求見之意,於是抱著琴向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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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