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沈瑄道:"那你是打算先教我明劍還是寒劍?"
蔣靈騫道:"都不教。你讀書不少,想來背得李白的詩《夢遊天姥吟留別》?"
沈瑄道:"背得呀。"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不過那又怎樣呢?"
蔣靈騫道:"我就教你這《夢遊天姥吟留別》。"
沈瑄道:"怎麼這也是劍法麼?"
蔣靈騫微笑道:"只許你們洞庭派賣弄斯文,用唐詩名句做劍招,就不許我們天台派也風雅一回?告訴你,明劍和寒劍都是紛繁無比的劍法,將來你或許會見我使用,每一種都有一百零八招,每一招又有許許多多的變招,教上一年也教不完。後來爺爺常說,天台派的武功雖然精妙,可是太複雜,被人說成是詭異無常的功夫。他就想著將明劍和寒劍中最最精奇的劍招連在一起,又加進幾個自創的絕招,揣摩了許多年,終於編成了一套集大成的劍法。爺爺最喜愛的詩就是這首《夢遊天姥吟留別》,這套劍法也就嵌進了這首詩裡。一共七七四十九招,幾乎每一句詩就是一個劍招。"
沈瑄道:"不錯。天姥山也在天台境內。而李白夢遊天姥,其實並未真的到過。詩中情景,卻是他遊歷過的天台勝境。以此詩作天台派絕頂武功的名稱,十分的相宜。"
蔣靈騫道:"咦,你這話怎麼跟爺爺說的一模一樣!他也就只教給了我。而你將成為這套劍法的第二個傳人。"
沈瑄道:"我初識天台劍法,就直入最高層,恐不相宜。"
蔣靈騫道:"不妨的。你根基很好,內功又強,大不必從最簡單的練起。這套劍法也很大氣,並不是一味的複雜刁鑽,我細細地與你講解,你一定可以練成的。拿著清絕劍。"
沈瑄依言,蔣靈騫道:"今日先教你四句:"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越人語天姥,雲霓明滅或可睹。""
《夢遊天姥吟留別》不愧是天台武功的峰巔絕頂,集一代宗師蔣聽松畢生心血的得意之作。沈瑄每日由蔣靈騫指點講解,一招一招學來,只覺得每一招都是精彩紛呈,不可思議。往往一招使完,還不到變老,就自有後招綿綿而來,靈活無比。再帶上前後招數連貫組合,變招無窮無盡,更有天台輕功作底蘊,劍光輝映,如鶴如風。沈瑄本來聰明穎悟,練習這樣的劍法,覺得興味盎然,武功大進。不過即便如此,每日裡也只練得一招半招的。蔣靈騫說以劍法難度而言,這也就快得匪夷所思了。轉眼快過了一個月,秋風蕭瑟,衰草寒煙,金陵城中落下了淒淒的微霜。沈瑄卻已經練到了"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蔣靈騫時時坐在竹椅上,用一根木棍給他喂招,教給他臨敵迎戰之法。沈瑄是個學一悟十的人,頗能靈活機變,有時竟能自出機杼,使出些原本沒有的變招來。練到後來,蔣靈騫因為不能走動,有時還要輸與他。她心下歡喜,往往笑說"真是收了個好徒兒"。
日落之後,臨水夜話,弄簫彈琴,蔣靈騫總還是要聽沈瑄自彈一曲。沈瑄卻有了新的發現,原先那《五湖煙霞引》,總也彈不出,後來發現它本是劍譜。但此時沈瑄用那架"墨額"琴,竟將五套曲子一一的都彈奏了出來。墨額琴經過一番烈火焚燒,音韻寬廣優雅,深沉明銳兩面俱全。別的琴彈不出的音調,墨額琴上卻可以履險如夷,越轉越高,一忽兒又飛流直下,黃龍入海,在深不見底處興風作浪--當然也須得沈瑄這樣的高手才能辦到。這"五湖煙霞引"終於可以連成一曲,聽來似乎是極美妙的曲子,只是彈奏太難,沈瑄練習許久,雖勉強成曲,依然難以窮查其意蘊。
第六回 一夜玄霜墜長空
日子一天天過去,所幸從未有范府的人來滋擾,吳越王妃更是沒影兒。蔣靈騫的右腳早已復原,折斷的左腿也漸漸好了。沈瑄給她拆下夾板,蔣靈騫下地走走,行動如常,兩人便啟程回葫蘆灣。
沿長江而下,在鎮江上岸,徐徐南行,一路無話。這一日,終於到了無錫太湖。漸近吳越邊境,蔣靈騫開始小心翼翼起來。她讓沈瑄充作一個遊歷的斯文書生,自己則化裝成小書僮的樣子跟著。她指著太湖東岸道:"過了太湖,就是吳越王妃的天下了。萬一碰到她的蝦兵蟹將們,少不了一些麻煩。"
此時已是寒冬臘月,無錫城外籠著一層薄雪,立在太湖岸邊,湖風撲面而寒。冬日裡的太湖,霧濛濛地漂浮著一層雲煙,隱去了多少碧水遼闊,蔥蘢明麗之態,只如一個淡雅清秀的嫻靜女子一般。透過浩淼煙波而極目遠山,只見峰巒隱現,氣象萬千。
兩人商議一會兒,坐船到黿頭渚,尋了一處臨水的酒樓,憑窗坐了。今日卻是臘月二十三,家家忙著祭灶送神,店中吃酒遊玩的客人並不多。一盞茶的功夫,只見樓下湖面上靠過一條小船,上來一個身材頎長的年輕俠士,朝酒樓中走來。蔣靈騫笑道:"故人來了。"
來者是樓狄飛,蔣靈騫奇怪他在這年尾不回廬山祭祖磕頭,竟然還在這裡逛。沈瑄不由得有些緊張,見他上樓來,將臉側了過去。蔣靈騫仗著臉上化了裝,饒有興趣地瞧著。樓狄飛一上來就叫道:"小二,安排一個靠窗看得見碼頭的座。"
這二樓上客人雖不多,但朝著碼頭那一面風光較好,靠窗的幾張桌子都坐滿了。小二躊躇一會兒,看見離沈瑄他們不遠的一張桌子邊,只坐了一個單身客人,便過去賠笑道:"大爺,這位客官搭個座。"
那人一言不發,他頭戴斗笠,衣衫破爛,一臉風塵之色,面前堆了幾隻空酒罈,已喝得醉醺醺。樓狄飛道:"這位朋友,在下在此處等人,需要看著碼頭上的動靜。讓個地方吧!"說著就要在那人對面坐下。那醉漢忽然"嗖"地抽出一把劍,指向樓狄飛腰間,道:"慢著,哪裡來的跋扈公子!我說了讓你坐下了麼?"
樓狄飛臉色一青,抽出劍道:"亮傢伙啊!怎麼,想比試比試麼?"
店小二連忙衝過來道:"兩位大爺,有話好說,別動手啊!"回頭對樓狄飛說,"這位客官,我們那邊坐。那邊有個客人剛剛走了。"
樓狄飛站著不動:"我偏看中了這裡!"
那醉漢滿臉潮紅,大著舌頭道:"劍都拔出來了,豈有收回之理!來,咱們倆比畫比畫!"
樓狄飛更不答話,一劍向那醉漢劈下。
"別打!"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忽然從斜拉里撲了過來,將醉漢推開。回頭對樓狄飛說,"公子,他喝醉了,你千萬別和他計較。"那醉漢兀自嘴裡嘮叨不清:"師妹,別攔我,我教訓教訓這個目中無人的小子。"
那姑娘急道:"師兄,你一點都不懂事。家裡亂成這樣,你還到這裡來喝酒胡鬧,招惹是非。"醉漢此時有點清醒了,問道:"師妹,你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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