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武俠】青崖白鹿記 作者:沈瓔瓔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7 17:29:4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 38413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9:06
五十

  第十回 潛龍驚鳳

  葉清塵一到武漢城,就覺出城中氣氛之異乎尋常。第二日就是湯慕龍的婚期,城裡來來往往的全是江湖人士。葉清塵扮作一個算命先生,在城裡的大大小小的客棧酒樓轉了一圈,發現廬山派、丐幫、鏡湖劍派、紅蓮教、少林寺等江南武林主要的門派幫會,都來了好一些人。葉清塵在江湖上頗有名望,但此時他卻不欲現身。他知道丐幫的消息最為靈通,就擠到一群叫花子裡聽他們說些什麼。湯氏父子迎娶新婦,不在羅浮山老家,卻借用了異鄉客地的黃鶴樓行大禮,本來於禮不合。只是湯鐵崖主要的意圖,還是為了聯絡江湖朋友,以圖共同對付聲焰日漲的吳越王妃。所以葉清塵聽在耳朵裡的,倒是討論國事的多,討論婚事的少。他正想如何打探蔣靈騫的消息,卻忽然聽見樓上一個年輕姑娘嘰嘰喳喳地說:"我就是不明白,那小妖女有什麼好的,湯公子會看上她!"

  葉清塵眯著眼睛探頭看看,是金陵范家的幾個女子。他認得其中一個紅衣女郎是宋二小姐宋飛天。只聽宋飛天不屑道:"什麼呀,是小妖女看上了湯公子,暗施妖法迷惑住了他。天台山的妖術,詭異得很呢!"

  另一個女郎惋惜道:"湯老前輩也是,怎能答應這門親事!"

  宋飛天神秘地說:"你不知道嗎?湯老前輩也不喜歡小妖女,只是據說天台派有一本武功秘笈……"

  葉清塵笑笑,心想別說《不繫舟》不在天台山,就是在,蔣家祖孫又怎會讓湯家輕易得到!他此時主意未定:他要找的仇人是湯家明天的新娘,他與湯慕龍素來交好,不忍掃他家的面子。此時若隨隨便便捉了蔣靈騫,攪了湯慕龍的局,後果不堪設想。

  第二日,葉清塵拿了洞庭派的請帖,早早上黃鶴樓觀禮,化裝成書生模樣混在一般客人裡。"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一所高高的黃鶴樓,今日佈置得金碧輝煌,喜氣洋洋。湯家本來富有,這一回為侍中人湯慕龍娶親更是著意鋪張。婚宴設在一樓大廳和樓前的花園內,樓上的十二曲欄杆上懸掛水晶制的各色風燈,銀光雪浪,華麗非凡。時序已屬初冬,雖無鮮花裝點,卻剪了各色綢縷紙絹及通草為花,一樣是花團錦繡、春光明媚。午時方過,賀客們已經把花園擠得熙熙攘攘,湯鐵崖夫婦立在大廳裡招呼客人,接受賀禮。湯慕龍也在一旁一一地向客人們還禮。葉清塵掃了一眼大廳裡坐著的貴客,看見丐幫來了范氏夫婦,鏡湖派有掌門曹止萍的師妹女俠李素萍,廬山派卻是樓狄飛--宋飛天正在找他講話,錢世駿也坐在上首一張椅子上,心神不定的樣子……葉清塵端起一杯茶品著,又暗暗審視起花園中走動著的賀客,無非是在講一些閒話。他耳力極好,忽然聽見壓得極低的一聲:"袖手旁觀。"

  葉清塵餘光瞟去,看見一個客商打扮的漢子,挨著一個紮著黃頭巾的人立著。兩人裝作素不相識的樣子,葉清塵卻已感到他們明明在傳遞眼神,只是不再說話。葉清塵回想方才那一句,覺得是浙江口音。細察這兩人面目神情,不覺暗暗心驚。

  忽然外面鞭炮齊鳴,一陣喧天的鼓樂聲,原來花轎已到。賓客們湧了出去看新娘,那兩人一擠也就不見了。轎子停處,一隊喜娘扶下一個婷婷裊裊的少女,穿了一身寬大的紅色吉服,長裙曳地,頭上罩著長長的紅紗。湯慕龍喜孜孜地將蔣靈騫迎到堂上。蔣靈騫走到湯氏夫婦面前,只是靜靜地立著,一點行禮的意思都沒有,賓客們頓時靜了下來。

  "蔣姑娘,你今日與我師弟喜結良緣,師姐無以為賀,一點薄禮聊表寸心。"人群中走出一個美貌女子,把一隻精緻的盒子托到蔣靈騫面前。大家多有認得的,這是湯鐵崖的女徒弟"毒手龍女"薛瑩瑩,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

  蔣靈騫打開盒子一看,是一隻竹簫,裝潢十分古雅,知道是上古名簫。薛瑩瑩笑道:"我聽說蔣姑娘雅好音律,善於洞簫。所以特意找來了這件東西,願你們夫妻二人,能效蕭史弄玉,盡百年之好。姑娘且試試這只簫,也讓大家一飽耳福,好不好?"

  蔣靈騫掂起那隻竹簫,走到門外輕輕一躍,眾人只看見紅雲一蕩,她就已經坐在了二樓的曲欄上。一忽兒,傳來一縷洞簫悠揚的聲音。曲調縹緲不定,至輕至靈,如清泉飛瀑,又如幽谷落花。葉清塵聽見這曲子,大吃一驚,想起來這正是衡陽路上聽見沈瑄彈過一首無名曲子。他知道沈瑄極愛此曲,每次彈奏總是別有情懷。他以前從沒聽過,還以為是沈瑄自作的,沒有第二個人會。不料卻被蔣靈騫吹了出來。而且聽她吹得至情至性,還在沈瑄的琴曲之上,難道說沈瑄是跟她學的?

  一曲終了,蔣靈騫飄然落下,自言自語道:"蕭史弄玉,倒也罷了。若得一人琴簫合奏,便不枉此曲了。"

  薛瑩瑩盯著她走進來,神色又是怪異又是緊張。蔣靈騫走到湯慕龍面前,笑道:"公子,你學了半年的簫了。也來一曲助助興好吧?"原來湯慕龍本不會弄這些絲管,自蔣靈騫來後,也學著她玩起洞簫來。此刻佳人有令,豈能不從。當時接過那竹簫:"在下只好獻醜了。"豈料竹管甫一沾唇,"呀"的一聲,湯慕龍竟然晃晃蕩蕩,栽倒在地,滿面青紫。

  這一下變生不測,薛瑩瑩一把向蔣靈騫抓過來:"好妖女,你竟敢下毒暗害公子!"

  蔣靈騫早有防備,輕輕一閃,翩然飄出了一丈遠,冷冷道:"是我下毒,還是你下毒?"眾人看她袖中一晃,又拿出一隻竹簫,卻是斑斑點點用湘妃竹製的。座中知道就裡的人,早已回過味來。本來薛瑩瑩是湯慕龍的師姐,暗戀這個英俊的小師弟已有多年。眼看湯慕龍要娶別的女孩子了,薛瑩瑩又氣又急,百般阻擾,竟然想出了把蔣靈騫在婚禮上當場毒死的法子。可是吹孔上敷的毒藥卻被蔣靈騫看了出來。她跳到二樓去,又有紅紗遮面。所以大家都沒有看出來她做了手腳,用的只是自己的一隻簫。薛瑩瑩暗施毒計,被當場拆穿。可是眾人想到蔣靈騫明明知道簫上有毒,還拿給未婚夫,這份心腸也就令人膽寒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21:39
五十一

  蔣靈騫道:"你還是快拿解藥出來吧!這毒藥好像很厲害。等你跟我鬥完,湯慕龍也死了。"

  薛瑩瑩呆若木雞,緩緩走到湯慕龍身邊,給他喂下解藥。返身拔出一把匕首來就向頸中插去。"當"的一聲,匕首被湯鐵崖擲出的一枚鐵彈彈了開去。

  "廬山那回你對我兒下手,我念你可憐,已經饒過你一次。"湯鐵崖道,"你不思悔改,竟然還敢到這裡來下毒。"

  "師父,"薛瑩瑩道,"我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了,你殺了我吧。"

  湯鐵崖厲聲道:"想死,沒那麼容易!拿下她,我要廢了這賤婢的武功,慢慢炮製!"

  "慢著!"蔣靈騫喝道,"湯鐵崖,她是你徒弟,你就這麼忍心啊?"她轉頭看看呆立著的薛瑩瑩,冷笑道,"你不就是想要做這新娘嗎?好,我讓你做!"

  只見她長袖一捲,紅色的面紗從頭頂飛了下來,隨風輕揚。又聽"嘶啦嘶啦"尖銳的裂帛之聲,蔣靈騫撕下了身上的大紅喜服,伸出尖尖十指,狠命地把它扯成一片一片,一把把地拋到空中。眾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眼睜睜地看著她把華麗的禮服變成了滿天的落紅。

  飛花落定,蔣靈騫轉過了身來,原來她裡面整整齊齊結束著黑衣,腰懸長劍。這時精心盤好的發髻已經甩開,釵鐶擲了一地,長發亂紛紛地披在肩上。葉清塵第一次看見蔣靈騫的臉,大吃一驚:"世上哪裡會有這樣相像的人!"不覺怔怔地盯住蔣靈騫此時蒼白而憔悴的面容,幾乎失魂落魄。

  湯慕龍服過解藥剛剛清醒,慌不迭地說:"蔣小姐,你不要因我師姐……"

  蔣靈騫厲聲道:"跟你師姐沒關係!湯慕龍,你拘禁了我半年之久,逼我嫁給你。我不過借花獻佛地讓你稍稍嘗了點毒藥,不算過分吧?"

  湯夫人已知其意:"那麼你是不想行婚禮了?"

  蔣靈騫道:"從來就沒有想過!"

  湯鐵崖臉色鐵青,喝道:"拿下這個犯上作亂的丫頭!"身後衝出四個持刀的大漢,頓時圍住蔣靈騫,作勢欲上。蔣靈騫"嗖"的一聲拔出清絕劍,也不見她是如何出手的,劍光閃處,"噹噹"幾聲,四柄鋼刀落在了地上,四個大漢跌在地上捂著手腕呻吟。蔣靈騫冷笑一聲,道:"湯鐵崖,你的手下不行,你還是自己來殺我吧。"

  她這已經是第二次直呼湯鐵崖的名字了,無禮之極。湯鐵崖看看兒子毒力未退,連站著都困難,不由得一拍案几站起來。蔣靈騫長劍一倒,朝他直指過去。

  "等一等,我有話要說。"湯慕龍掙紮著走到蔣靈騫面前,"蔣小姐,你我的婚姻是兩家長輩早有的定議,並不是我逼迫你。我知道你心裡並不情願,但總希望你體諒我的苦心。至少,我問過你多次為什麼,你從來不曾回答過我,這須不是我的錯。"

  蔣靈騫冷笑道:"我自己不想嫁給你,需要說理由麼?"

  這時旁邊的客人早有忍不住的,紛紛議論起來。李素萍道:"蔣姑娘,你錯了。訂者定也,豈容輕易反覆。"宋飛雨也道:"你家大人為你議定了婚事,你就是湯家的媳婦了。哪有什麼想不想嫁的?"

  蔣靈騫聽他們唧唧呱呱了半天,煩絮不堪,大聲道:"好,我就告訴你!因為這世上有一個人,我,我已經答應過他了--不是當面,而是在心裡許下諾言。我這一生,除他之外,不能夠有別人!"

  大庭廣眾之下,這驚世駭俗的言語,葉清塵幾乎聽得呆了:不錯,一生一世的相許……

  湯慕龍面如死灰。蔣靈騫見狀,緩聲道:"湯公子,我本來不配做你的妻子,也給你家惹了不少麻煩,很對不住。倘若你們收回成議……"

  "休想!"湯鐵崖暴喝道,"你是我家的媳婦,竟敢與外人有私,家法當處死!"

  蔣靈騫氣得臉色慘白,叫道:"怎麼說來說去還是你家的人,難道只憑你一句話,我就永世不得翻身麼?"

  湯鐵崖道:"哼,你生是湯家的人,死是湯家的鬼!"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21:40
五十二

  蔣靈騫兩眼翻白:"好,好!我一定要你收回這句話。當著這天下豪傑的面,我就是死,也一定要你退婚!"

  "反了你了!"湯鐵崖脫下長袍,猱身而上。一雙鐵爪,只向蔣靈騫的天靈蓋罩下,竟是立時要取她性命。蔣靈騫早就在凝神準備著,長劍在頭頂一掄,削向湯鐵崖的手腕。同時一翻身,右腳飛起,去踢湯鐵崖的臉頰。湯鐵崖急忙回手抓她的腳踝時,她卻早就騰起輕功,踏著湯鐵崖的肩膀飛過去,落到他身後,正是一招"半壁見海日"。湯鐵崖這一惱羞成怒,非同小可。轉過身去,兩隻手掌向蔣靈騫冰雹般地砸下。湯鐵崖的鷹爪功已修習到臻於完美的境界,一雙鐵爪橫行嶺南,以果敢狠辣著稱。蔣靈騫本來不是他的對手。但天台派的武功輕功靈活,劍術詭異,即使暫落下風,也決不會輕易被人制住。何況湯鐵崖現在被蔣靈騫弄得顏面掃地,心情暴躁,更不能專心對敵,反倒屢出錯招。兩人雙掌一劍,打來打去,竟然半天沒有勝負。葉清塵心裡正在盤算,忽聽見蔣靈騫"哎喲"一聲,捂著右肩坐倒在地。原來終於被湯鐵崖抓中了一掌。

  湯鐵崖獰笑著,右掌就要拍向蔣靈騫頭頂,忽然被湯慕龍掙紮著一把拉住:"爹,不要殺她!"湯鐵崖怒道:"糊塗東西!哎……"他胸口一涼,卻是被蔣靈騫暗施了一枚繡骨金針,頓時羶中穴氣流阻滯,不得不連退幾步,坐在椅子上。

  李素萍拔劍而起:"小妖女暗算偷襲,好不要臉,我來領教領教你的寶劍!"

  蔣靈騫長劍點地,一躍而起。她在空中翻了個身,整個軀體就飄向了李素萍。李素萍剛剛做了個起勢,不料她這麼快就撲面而來,待要倒轉劍尖刺向她胸口,忽見她手中清絕劍一閃,向自己的劍纏過來。李素萍知道天台劍法"纏"功厲害,忙忙鬆下了攻勢,把劍鋒避開帶向一邊。這時蔣靈騫左手劍指都快點到她前額了,她身子一軟閃開,讓蔣靈騫過去。只見蔣靈騫輕輕落地,右手竟然握了兩把劍。李素萍也是鏡湖派的名宿了,竟在一招之內被一個後輩少女奪去兵刃,自己還不知道怎麼回事,臉上十分的掛不住。

  蔣靈騫把李素萍的劍拋在地上,向大廳內的客人們環視了一週,道:"你們喜歡車輪戰,我可沒有心情奉陪。今日我也不打算活著出去了,你們一起上來吧!"

  大家都在猶豫。蔣靈騫是不能放過的,但這麼多成名人物合夥欺負一個孤身少女,無論是車輪戰還是一起上,說出去都很難聽。忽然范定風大聲道:"天台妖女,壞我風俗,人人得而誅之,講什麼武林規矩!"

  眾人早有看不慣蔣靈騫的,聽范定風這麼一吆喝,一時間十幾個人齊刷刷地圍了上來,有幫會的長老,有門派的高弟,明晃晃的刀劍鋒刃,指向蔣靈騫。這時蔣靈騫劍法再高明,清絕劍再鋒利,也絕然無倖了,她索性閉上眼睛等死。湯慕龍在後面叫道:"諸位手下留情!"

  范定風不理他,他站在蔣靈騫背後,一掌拍向她背心。蔣靈騫聽到掌風,騰挪開來,不料宋飛雨的劍掃了過來,撞向她的右肩。忽然,"當"的一聲,宋飛雨的劍被另一把劍蕩了開去,功虧一簣。范定風奇道:"錢世駿,你幹什麼?"

  錢世駿滿面通紅,吞吞吐吐道:"放過我義妹……"

  范定風怒道:"你好糊塗!"大喝一聲,鐵掌劈向蔣靈騫。跟著無數的刀劍,如同天羅地網一般,向蔣靈騫頭頂籠罩下來。

  千鈞一髮之際,屋頂一聲清嘯,一隻"大鳥"從天而降,撲拉拉地下來,擋在蔣靈騫身上。眾人還沒看清那人是誰,只聽一陣乒乓之聲,手中的兵刃已被奪了下來。那人抓起蔣靈騫的肩膀騰空一躍,兩個人影就像飛一樣地到了樓外。所過之處,試圖擋著他們的人,也被迅猛無比的手法撥倒,閃開一條道兒。范定風大怒著追出去,發現自己的腿抬不起來了。竟不知那人何時在他足三里上重重踢了一腳,害他動彈不得。

  那人衝到花園裡,將搶來的兵器扔到地上,拖著蔣靈騫拔腿就跑。眾人追過去,打算拾了兵刃繼續追殺。忽然斜刺裡跑出一個人來,搶先奪過這些兵器,左擲一件右拋一件往花園裡到處亂扔。湯慕龍和錢世駿趕了出來,也跟著那人製造混亂起來。眾人來不及和他們理論,總算東拉西扯地搶回了兵器,再看那人和蔣靈騫已不見了。這兩人的輕功都是絕頂的,如何追得上?眾人免不了紛紛抱怨起來。可是想到那人功夫如此的高深莫測,難以抵擋,好像不去追他們,也不是什麼壞事。

  葉清塵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冒險救出蔣靈騫,或者是因為自己被她不顧一切的勇氣感動了,或者是因為她實在太像自己記憶中的一個人?至少,蔣靈騫是三醉宮的仇人,應當由三醉宮的人處死,而不是被莫名其妙的亂刀分屍。所以當蔣靈騫向他道謝時,他冷笑道:"我救你是為了殺你。我的一個朋友被你殺死了,我受人之託,帶你去見他的父母,將這件事情做個了斷。現在你須得跟我走。"

  蔣靈騫嘆了一口氣,道:"走沒問題。但我眼下有件要緊的事情,辦完了再跟你去,行不行?"

  葉清塵道:"不行。"

  蔣靈騫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幾乎眼淚都要下來了:"我本來不存生念,好不容易逃了出來,仍然想去見他一面。我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我怕,我怕來不及見到他。"

  葉清塵將信將疑:"那你去哪裡找他?"

  蔣靈騫臉一紅道:"我也不知他現在何方。"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21:40
五十三

  葉清塵有些惱怒:"你不知道還找什麼!先跟我去三醉宮,把吳少俠的事情說清楚,或者吳掌門會寬限你幾日,讓你和他見面也未可知。"

  蔣靈騫生氣道:"我平生最恨被人逼迫!"翻身起來就要和葉清塵比劍,不過她實在不是葉清塵的對手,何況折騰了一日已是精疲力竭。幾招之下,就被葉清塵點了周身穴道,葉清塵把她拎上一條小船,解纜向洞庭湖馳去。蔣靈騫無可奈何,躺在船艙裡哭泣。葉清塵也不理她。到了晚間,船停在江灣的蘆花蕩裡休息。船實在太小,兩人同憩一處不便,葉清塵就自己上岸去,坐在繫纜的大石上漸漸睡去。

  半夜裡,幾聲布穀鳥叫把葉清塵驚醒了。他十分詫異,不知何以這時會有鳥叫聲,於是蟄伏不動。過了一會兒,黑暗處輕輕地飛過一縷銀光。葉清塵恐怕有人追殺蔣靈騫,縱身一躍,跳到船上,鑽進船艙一看,蔣靈騫兀自一動不動地躺著,好像還沒醒。葉清塵正想叫她,忽然頸中一陣冰涼,一時動彈不得。他知道著了蔣靈騫的道兒,只得暗暗叫苦。

  其實蔣靈騫那時穴道已解,卻用繡骨金針算計了葉清塵。她匆匆點了葉清塵的穴道,解開纜繩,讓小船順水漂走。

  葉清塵運功衝開穴道爬了起來。小船已經漂遠,他索性跳下水去,溯流游上,找到剛才停船的地方。此時天已濛濛亮,蔣靈騫早就走了。葉清塵又氣又惱,急忙向洞庭湖三醉宮趕去。

  一天之後,葉清塵就到了君山三醉宮。來不及去見過吳劍知,直接就向島後沈瑄的住處奔去。還未進得院子,就聽見一陣悠揚而溫柔的簫聲從院牆外的湘妃竹林裡飄出來。葉清塵暗罵道:"見鬼!還是讓這個妖女趕到了前面。"

  忽然屋子裡發出異常劇烈的"錚"的一聲,斷金碎玉一般,彷彿崩斷了琴弦。

  簫聲戛然而止,一片沉寂。過了半天,竹林裡傳出蔣靈騫慘然的聲音:"為什麼?"

  葉清塵已知沈瑄尚在屋子裡彈琴,沒有出去,就放下心來。只是不明白沈瑄為什麼用七絃琴作出如此悲愴決絕之音。卻聽沈瑄在屋子裡說道:"緣數已盡,不如相忘於江湖。"

  葉清塵恍然大悟:果然他們倆曾經……

  一時間他倒是待在了那裡,不知如何是好了。

  只聽蔣靈騫嘆道:"我知道,我們兩家仇深似海;我也知道,是我爺爺害死了你父親。我並不敢盼望與你重修舊誼。但我千辛萬苦趕來,想見你一面都不可得。究竟我們曾共患難……"

  沈瑄道:"你自己做了什麼,該知道這裡人人欲得你而誅之。你還不快走,休怪我不曾幫過你。"

  蔣靈騫道:"我猜他們會恨我,沒想到你也如此。"她沉默了一會兒,婉聲道,"我今後再也不會來,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什麼都不要,只見你一面就走。請你出來,好不好?"

  沈瑄道:"算,算了吧。"

  "噗"的一聲,蔣靈騫從竹枝上墜了下來,搖搖晃晃的幾乎站立不住。她倚在一竿竹子上,渾身顫抖,叫道:"沈瑄,你好--我死了,也要讓你後悔一輩子!"

  就在這時,竹林外傳來吳劍知冷酷而憤懣的聲音:"小妖女,你總算又上門來了。"

  蔣靈騫回頭一看,一群洞庭派的弟子已團團聚集在這個小竹林的外面,每個人都長劍出鞘,嚴陣以待。吳劍知夫婦並肩立在前面,死死盯住她。蔣靈騫大聲笑道:"三醉宮主人親自出來迎客,這天大的禮數,真真折殺我了!"話音未落,身子一飄,已昂然落到了竹林外的空地上。洞庭派的弟子慌忙站成一圈,把她圍在當中,看似凌亂,其實暗藏劍陣。

  吳劍知道:"君山三醉宮是什麼地方?你竟敢帶劍闖入,膽子也忒大了!"外人上君山不得攜帶兵刃,這原是多少年的規矩。

  蔣靈騫道:"咦,我們兩家這麼大的仇,你不知道麼?我以為不帶劍就上三醉宮來,才是吃了豹子膽呢。"

  吳夫人早就忍耐不住,挺劍而上道:"劍知,讓我先料理了這個小妖女!"

  吳劍知"唔"了一聲。本來蔣靈騫比他們低了一輩,似乎應當派晚輩的洞庭弟子先出戰才是。但他知道蔣靈騫年紀雖小,卻劍法高明,自己門中的弟子,恐怕沒有一個接得上她十招。不得已讓夫人出手,替子報仇,也算說的過去。他看見葉清塵出來了,遂遠遠揖道:"葉大俠替我們尋來了仇人。這番大德,老夫先謝過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21:40
五十四

  葉清塵還想說明蔣靈騫是自己來找沈瑄的,這邊吳夫人就已經和蔣靈騫交上了手。吳夫人的劍法端莊嫻靜,好整以暇,頗有名門淑女的風範。可是這樣一來,恰恰為輕靈跳脫的蔣靈騫所制約。戰了幾十個回合,吳夫人只見到蔣靈騫像燕子一樣穿來穿去,眼花繚亂。她那種穩重的劍法,本來是憑藉內功的驅馳管住對手的。但清絕劍實在太亮也太快,只見一道明晃晃的青光在自己頭頂一閃,饒是她身經百戰,也禁不住駭得目瞪口呆。卻見清絕劍在她頭頂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劍光收處,青絲紛紛揚揚落了一地。原來吳夫人的頭髮被蔣靈騫削了一大片下來。吳夫人驚魂甫定,忙忙跳開去。她知道這一招已是蔣靈騫手下留情,否則取了她首級都可以。可是當這門中這麼些弟子的面,被人劈開發髻弄得披頭散髮,實在面子掃地。吳夫人想到這裡,更是氣憤填膺。只是她敗都敗了,不能再出手。

  吳劍知看見夫人敗下,也暗暗駭異,拱手上前道:"好劍法,老夫來領教領教!"

  蔣靈騫別過臉去,兩眼朝天道:"好主意!你們洞庭派人才濟濟,一個一個的輪番上,總有累死我的時候。"

  吳劍知暗叫慚愧,掌門夫人尚勝不了一個晚輩少女,以洞庭派的規矩,就該放她下山,沒有再戰一場的道理。但是殺子之仇,痛徹肺腑,豈能把大仇人當面放過了!他只得道:"老夫和你比這最後一場!"

  其實他也知道,倘若他這一場輸了,洞庭派也沒有人可以出戰了,他總不好意思求葉清塵出手。

  蔣靈騫放了吳夫人一馬,沒想到吳劍知還要糾纏,大怒道:"你們好不講道理!什麼洞庭君子山,一群假仁假義厚顏無恥的偽君子!"

  吳劍知涵養雖好,臉上也不免微微變色。他尚自恃身份,沒有拿劍,只從地上撿了一根竹枝,當胸一平,旋即急刺蔣靈騫的命門要穴。蔣靈騫面露不屑,一招"一夜飛渡鏡湖月","呼"的一聲從他頭頂掠過,劍尖點向吳劍知的右肩。吳劍知不慌不忙蹲身一旋,竹枝刷的一指,點向蔣靈騫的咽喉。這一招穩中出奇,本是殺手。不料招數尚未使老,蔣靈騫手中清絕劍閃電一般地連劃三道,劍光過後,竹枝被削斷三截,落在地上。眼看下一劍就削到手腕了,吳劍知不得不連退三步。

  蔣靈騫停下來,冷笑道:"吳大掌門,你要真想殺我,還是用真劍吧!否則我不跟你比。"

  吳劍知怒叫道:"好!好!本來就要你性命,就讓你死在本門鎮山寶劍之下!"旁邊一個弟子跨上一步,呈上一柄黑黝黝的古劍,吳劍知拔劍出鞘,幽光瑩瑩。這正是洞庭派歷代掌門的佩劍"枯木龍吟",是沈醉留給三醉宮至高無上的寶物。

  "舅舅,你們不要打了。"

  吳劍知抬眼一看,沈瑄已經從竹林裡走了出來,顯得神思恍惚。吳劍知暗道:"這孩子好不曉事,這時來說這種話!"嘴上卻說:"瑄兒,這裡沒有你的事,站遠些看著。"沈瑄說不出話來。蔣靈騫和吳夫人生死相搏,他看得清清楚楚,緊張得渾身冷汗,也不知道心裡希望誰勝。可是蔣靈騫終於削了吳夫人的頭髮,他居然有如釋重負的感覺。他可實在受不了看著蔣靈騫和吳劍知再打一場了。

  可是蔣靈騫聽見他的聲音,又是生氣又是失望,心道:"好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們打起來了,居然直到現在才出來說句話,而且說了跟沒說似的。到了這個地步,還能善罷麼?你既然決意向著他們,就犯不著來說這種話!"她也不回頭看一眼沈瑄,抬起手臂,清絕劍直指吳劍知前額:"出招吧!"

  吳劍知身為洞庭派掌門,畢竟不是浪得虛名。方才蔣靈騫一招得勝,實屬僥倖。這一點,蔣靈騫也知道。可是在她心裡,早就存了必死的念頭,不料今日又被沈瑄拒絕,實在心灰意冷。只覺得天地萬物,居然都是如此的無情可恨。所以向洞庭派宣戰,實在是負氣而為。本來兩派就有宿仇,索性殺個痛快,拼著葬身君山罷了。

  她豁了出去,手上便一劍快似一劍地使出來,極盡天台劍法"明劍"、"寒劍"詭奇迅捷的長處,也不管吳劍知的攻守,只求殺他個手忙腳亂,措手不及。吳劍知沒有料到她一上來就全是殺手,招招狠辣,一時倒拿她沒辦法,只得收住鋒芒,穩穩地守住自己的陣地。一時間只看見蔣靈騫一忽兒似飛鳥輕靈,一忽兒如險峰奇崛,圍著吳劍知團團轉,吳劍知卻守得密不透風,一劍也沒讓她攻入。

  "大師伯當心了。"

  樂秀寧聽見這邊喧鬧,趕了過來,看見竟是這兩人動手,也忍不住在邊兒上驚呼。蔣靈騫瞥了一眼,看見她忽然出現在這裡,心中一動。

  吳劍知究竟是身經百戰的名家,幾十招之後,漸漸地發出威力來。原來那炳"枯木龍吟"劍並不像清絕劍一般輕盈鋒利,卻是極重極沉,鋒芒不露。內功練到爐火純青的人用這把劍,有如磁石在手,力大無窮。洞庭劍法看似瀟灑隨和,其實用這把重劍使將出來,才是劍氣縱橫,達到了至高的境界。蔣靈騫的清絕劍被"枯木龍吟"擋了幾下,只覺得被他緊粘不棄,氣喘吁吁,漸漸地變不過招來,眼看就落到了下風。沈瑄看在一邊,忍不住"啊"的慘呼一聲。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21:40
五十五

  蔣靈騫聽見他這一聲,心中一震,頓時有了力氣,咬咬牙拿出拚命的招數來,仗著絕頂輕功,又周旋了十幾招。忽然靈機一動,想起了廬山上偷聽盧澹心的話,她的爺爺當初把"夢遊劍法"一招接一招的連使一遍,戰勝了沈瑄的父親沈彬。她自己剛才也用過夢遊劍法的招數,但可不是連成一氣的。如果連用,或者真有奇效?雖然吳劍知比起當年的沈彬差不了多少,而她只怕遠不如爺爺的功力,但這是她惟一的機會了。她閉上眼睛,大喝一聲:"海客談瀛洲!"頓時變招,不管吳劍知出什麼招數,自顧自地練起來。

  吳劍知知道"夢遊劍法",不覺心驚。原來這劍法端的是詭奇異常,遊刃有餘。而一招一招連在一起,氣勢連綿,更是匪夷所思,無中生有。蔣靈騫生怕被吳劍知的"枯木龍吟"粘住,於是腳底如飛,將一套劍法快到了極至。吳劍知這時幾乎連她的衣襟都難以沾到。只看見一柄劍猶如神龍戲水,飛虹盤空,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身形疾轉,匝地銀光,頓時四面八方,都是蔣靈騫的影子。

  吳夫人看見丈夫漸漸不支,心急如焚,也顧不了什麼武林規矩了,就要上前助戰,回頭看見樂秀寧出來了,卻呼道:"去照顧下瑄兒,你們倆別被這妖女傷了。"

  蔣靈騫這套劍法快要使完,已到了"世間行樂亦如此",眼看吳劍知就要被逼得棄劍,忽然聽見吳夫人講話,便禁不住朝沈瑄望了一眼。一望之下,喪魂落魄,幾乎渾身都軟倒了,跟著一招"古來萬事東流水",本來是凌空帶劍,傾瀉而下,浩氣十足,可以將對手逼得臥倒的。她卻只是斜斜地一劃,劍風慢得連自己的衣袖都帶不起來。

  原來她看見樂秀寧挨在沈瑄身邊,兩人並肩站在一起!

  這一剎那間,蔣靈騫的心裡已轉過了一百個念頭。當初她和沈瑄在太湖上分別,何嘗不是宛轉傷心?但是她既不忍讓爺爺失望,更因為深知她和沈瑄力量單薄,絕不能和湯家抗衡,她不想害了沈瑄。然而分別之後,又不能不漸生悔意,有了逃婚的心思。好不容易有了脫身機會,又在廬山上遇見沈瑄,以為事情終於可諧,盧澹心那一番話卻如一瓢雪水,澆得她心冷如冰。沈瑄既然說不能"愧對先人",絕望之中,她只得跟湯慕龍走了。但是和沈瑄一樣,千般慧劍難斬一縷心魔,何況她終究不是甘心屈服的。半年之中,她沒完沒了地在湯家製造麻煩,希望湯氏父子放棄她,可是偏偏湯慕龍對她,幾乎同樣的堅定不移……這才有了黃鶴樓上那震驚武林的一幕。她明白自己活不了幾天了,覺得無論如何要了卻平生最後的夙願,所以雖然葉清塵說過洞庭派恨她,她還是不顧一切趕到三醉宮來。可是沈瑄卻已經和樂秀寧並肩站在一起……

  "你在我敗落時悲嘆,可見心裡依然牽掛我。但你為什麼還有一個阿秀姐姐?"

  "我什麼都想過了,就是沒想到,人心是會改變的。"

  高手比劍,那容得一刻分心。吳劍知看她明明快贏了,卻突然間神色慘淡,若有所思,呆呆的不出招,他不明所以,然而機不可失,吳劍知奮身而起,一招"黃河百戰穿金甲",反劈一劍,插向蔣靈騫胸前。他反敗為勝在此一舉,這一劍凝聚了他畢生功力,神思散亂的蔣靈騫,絕對躲不過……

  "當"的一聲,一柄劍飛上了天空--既不是"清絕",也不是"枯木龍吟",卻是沈瑄的佩劍。吳劍知眼快,看見沈瑄突然闖過來擋他的劍,急急收住迅猛的力道,幾乎讓自己受了內傷。饒是如此,沈瑄的劍還是被"枯木龍吟"蕩飛了,他的右手從虎口到小臂,震開了一道半尺來長的口子,鮮血直流。樂秀寧一聲驚呼道:"師弟!"

  蔣靈騫飛起一腳,將沈瑄踢開:"誰要你多管閒事!"接著反手一劍晃出,卻是跟著的一招"別君去兮何時還"。可這一招使得太散漫無力了,簡直不知是指向吳劍知還是指向沈瑄。吳劍知轉身閃到她背後,左掌凝力,拍到她的肩頭。蔣靈騫受此重擊,猛然撲倒在地,"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血來,睜眼一看,發現自己吐出來的血是黑的。

  她心中一涼:"時候到了。"

  沈瑄再一次撲了上來,擋住吳劍知。蔣靈騫此時已感到胸中那一陣陣恐怖的劇痛向四肢百骸蔓延,幾乎爬不起來:"我不能死在這裡,絕不能死在這裡……"忽然瞥見小丫頭青梅的裙裾。剎那間,她猛地提起一口氣,翻身而起,躍到青梅身後,一把扣住她,"你們要是追我,我就先殺了她。"言畢,抓著青梅就飄到湖上,展開"玉燕功"踏浪而行。眾人顧忌青梅,一時間真的不敢攔她,待見她重傷之際猶能提著一個人做凌波之舞,駭異得不得了。

  只有沈瑄會這天台派水上漂的輕功,追著蔣靈騫就過去了。

  蔣靈騫拎著青梅上岸時,終於是油枯燈盡了。她把青梅扔下,一頭靠在了一棵樹上,滑倒在地,連喘息的力氣也漸漸淡去。

  青梅盯著這個妖女,緊張極了。蔣靈騫緩緩道:"你自己回家去吧!"青梅轉身就跑,蔣靈騫忽然道,"等一等,有件事……"青梅驚奇地看著,發現她奄奄一息。蔣靈騫閉上眼睛,道,"我要死了。這把清絕劍,你拿去……給……"

  青梅拿過清絕劍,忽然"噌"的一聲抽出來,刺向蔣靈騫:"我要給少爺報仇!"

  忽然她胸口一冰,渾身酥軟,長劍落地。卻是蔣靈騫用盡最後力氣,發出了一枚繡骨金針將她制住。這樣一來,蔣靈騫自己就累得徹底的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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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青梅倒在地上動不了,守著不省人事的蔣靈騫惶恐不已,忽然聽見一陣腳步聲,回頭一看,驚喜道:"沈公子,沈公子!"

  沈瑄匆匆趕來,正想拉青梅,驀地看見蔣靈騫倒在地上,不禁悲呼一聲"離兒",衝過去跪在她身邊。沈瑄將蔣靈騫扶起來,發現她一息尚存。只道她還是因吳劍知那一掌,受了很重的內傷所至。他急忙運起內功,想給蔣靈騫打通穴道療傷。

  折騰了半日,沈瑄已是滿頭大汗,不料蔣靈騫依然沒有半點起色。沈瑄急得幾乎自己也要暈過去,忽然聽見吳夫人的聲音:"瑄兒,你在做什麼?"

  原來吳劍知夫婦帶著幾個弟子已經乘船趕到了。吳劍知看見沈瑄的眼神,悲慼中幾乎含有怨恨,遂沉聲道:"瑄兒,趕快帶著她跟我們回去!"

  沈瑄搖搖頭。吳劍知厲聲道:"瑄兒,我從前如何對你說的,全是耳旁風麼?別忘了你是洞庭弟子!"

  沈瑄呆住了,心中一片茫然。吳劍知見狀,走過去想把蔣靈騫拉起來。忽然,電光一閃逼到眼前,吳劍知猝不及防,躍開半步,驚訝地看見,竟然是沈瑄忽然拾起了地上的清絕劍,向他刺過來:"我不許你再碰她!你已經將她打成重傷,還不放過麼?"

  吳劍知只是看著他手中的劍,若有所思,忽然衣袖一拂,將劍鋒盪開,道:"瑄兒,你知道向本派的掌門出劍,意味著什麼。"

  沈瑄一驚:洞庭門規清清楚楚,向掌門出劍者為本門叛徒,殺無赦!

  吳夫人急了:"劍知,不可以,瑄兒他只是一時糊塗……瑄兒還不快向你舅舅道歉!"

  沈瑄望著懷中蒼白的蔣靈騫,道:"那我就和她一起死好了!"

  吳劍知大怒,舉起右掌蓋向沈瑄的頭頂,然而終於漸漸收回了手:"你可想清楚了?"

  沈瑄點頭。

  吳劍知長嘆一聲:"你忘了你是誰,可我還記得。師父只有你一個後人,我不殺你,你帶了她走吧,不必再回三醉宮了。"

  沈瑄知道,這就是"逐出門牆"了。心中一酸,卻淡淡道:"多謝舅舅!"他將清絕劍撿起來,抱著蔣靈騫向湖邊走去。

  吳夫人心中不忍,衝著他的背影道:"瑄兒,你手上的傷……"

  沈瑄沒有回答,他跳上一隻小船,把昏迷的蔣靈騫放置好,向洞庭湖深處划去。

  第十一回 水遠山長處處同

  洞庭湖邊有一個僻靜的湖灣,生滿了蘆葦浮萍、白荻紅蓼。岸上稀稀落落地住了幾戶人家,皆是打魚為生。其中一家姓楊的,只一老一小祖孫二人相依為命。皆因從前那小孫兒害惡瘧,全靠沈瑄搶回一條性命,所以這家人對沈瑄尤其敬慕。這時,沈瑄就帶了蔣靈騫來這裡住下。

  淡淡斜陽鋪在湖面上,碎裂成無數明亮的殘片,幽幽地搖曳著。湖水"嘩"的一響,靠過來一條小船。沈瑄出來,看見船上跳下一個帶著斗笠的人,不覺驚道:"大哥,你怎麼來了?"

  葉清塵皺眉道:"我叫這邊的朋友幫我打聽的。你住在這裡,甚是不安全!"

  蔣靈騫大鬧黃鶴樓的事情,傳得比風還快。湯鐵崖氣得不行,湯家世交好友們留下了一些,幫助料理殘局,商討此事該如何了結。范定風就指責錢世駿向著蔣靈騫,說來說去,竟有懷疑蔣靈騫說的那個"答應了他"的人是錢世駿的意思。錢世駿一看難逃干係,就連忙把當初石嘉手下倖存的人帶回來的話,說了一遍,還道:"那個跟蔣靈騫在一起的人,正是當時幫錢丹出頭的小子。我萬不料蔣靈騫使計救了他,想來二人早有勾結。湯兄,你記不記得當時蔣靈騫從鐘山懸崖上跳下去,有一個人也跟著下去了。當時你我都沒看清是誰。"

  於是大家紛紛猜測。有人說一定就是在黃鶴樓上救蔣靈騫的人,又有人說不可能,鐘山上那人豈有這樣俊的功夫。湯鐵崖咬牙切齒道:"不管他是誰,我一定要查出來。把這兩人碎屍萬段!"群雄紛紛附和道:"這等傷風敗俗的男女,不可放過了!"只有樓狄飛一聲不吭。其實那天第一個出手攪局放走蔣靈騫和葉清塵的人就是他,只是他蒙上了臉沒叫人認出。

  雖然沒有結論,湯家依然布下了天羅地網,只是要這個妖女和"她男人"性命。一兩天之內,江湖上幾乎無人不曉,紛紛議論。不知有多少隻眼睛盯著他們的行蹤,多少雙手想要扼住他們的喉嚨。

  "蔣姑娘醒過來沒有?"葉清塵問。

  沈瑄搖搖頭。

  葉清塵嘆道:"那麼是真的……怪不得她說沒多少日子了。"

  沈瑄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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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如果我聽來的消息不錯,湯家給她下過藥。"葉清塵皺眉道,"而且是"飛煙散"。"

  "飛煙散"是羅浮山湯家祖傳的一種秘藥,用來控制一些不聽話的手下人。迫人服下之後,每年十一月十五日月圓之時發一次解藥,解除一年的毒力,否則渾身潰爛,口吐黑血,死得苦不堪言。想來蔣靈騫當時不肯屈服,湯家也將她如法炮製了一回。

  沈瑄呆了半晌,緩緩道:"原來是這樣。她昏了一天了,我本來以為是舅舅的掌力傷了她,但什麼法子都試過,一點沒有好轉。後來發現她體內有一種蓄積已久的劇毒,正在發作,到了明天晚上就會攻入心脈,無可挽回。我已經用了一些解毒的藥,可以將毒性控制得緩和一些,但恐怕也維持不了多久。幸虧你告訴我,我才知道,竟然是飛煙散。"

  "你既然知道這藥的來歷,可否解得此毒?"

  沈瑄道:"解是能解。不過……需要巫山金盔銀甲峽裡生長的一種草作藥引子。而且,配製起來極不容易。明天就是十五,無論如何來不及了。眼下……恐怕只有一個辦法。"

  葉清塵看他說得不動聲色,可是眼神中還是透露出一絲奇異的決絕。

  "眼下只有一個辦法,"沈瑄道,"我去找湯家的人,請他們殺了我,放過離兒。"

  葉清塵斬釘截鐵道:"別犯糊塗!你去自首,湯慕龍也許會心軟,可是湯鐵崖這個老狐狸,要的是你們兩個人的命!"

  "有一線希望,也總比在這裡看著她死好。"

  葉清塵無奈,勸道:"不要急。聽我說,你不是有辦法將毒性控制一段時間麼?明天晚上她未必會死。你在這裡守著她,我去找解藥去!"

  可是他雖然這麼說,心裡也知道這"飛煙散"的解藥自然是湯家極其要緊的東西,他縱然神通廣大,也很難在一日之內弄得到,到時候,蔣靈騫還是只有去死。沈瑄想了許久,道:"不必了,大哥。倘若你為此失陷,我就更難以自處了。"說著轉身回屋去。

  葉清塵猶豫不決,不知是應該去找解藥,還是應當留下。他也想救蔣靈騫,但他一走,沈瑄說不定真的自己就去找湯鐵崖了。他回到船上拿出墨額琴來:"樂姑娘叫我給你帶來的。"

  沈瑄輕輕地撫摸著琴弦,悠然道:"當初我第一次遇見她時候,她也像現在這樣昏迷不醒,只是靜靜地躺著。"他看看一動不動的蔣靈騫,她緊閉著雙眼,面容白得幾乎透明,又道:"可是現在,連我的琴聲也不能喚醒她了。她說過我會後悔,我果然後悔已極!大哥,你為什麼非要把她帶到君山來?"

  葉清塵嘆道:"她那麼厲害,我哪裡有本事帶她來!是她自己一心要來找你的啊!"遂將黃鶴樓上發生的種種事情,對沈瑄細細說了。誰知沈瑄不聽時,尚可自持,聽見蔣靈騫手裂紅裝,又聽見她被群雄圍剿,他激動得渾身顫抖。他背過臉去,緊緊捉住蔣靈騫的手,半天出不了一聲。

  "二弟,"葉清塵急了,"這也是各人命數,你不要太難過。"他深悔不該講出來,沈瑄這個樣子,看來是勸不了。他望著燈下一坐一臥兩個人影,忽然心中有所觸動,拉過那架墨額琴,擊弦長歌起來:

  "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簟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淥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

  沈瑄此時已是痛到極處,聽到這曲摧心斷腸的悲歌,心情有所宣洩,反倒平定了一點,忽然想到:難道大哥自己,也有什麼難言的心事麼?

  葉清塵唱完這首《長相思》,已經拿定了主意。他站起來,正色道:"二弟,我這就去找湯鐵崖,要他把解藥交出。你和蔣姑娘一定等我回來!"

  沈瑄正要說什麼,忽然門外傳來兩聲大笑:"何必找什麼湯鐵崖!葉大俠,我家主人親自送解藥上門來了!"

  葉清塵手扣暗器,衝出門去,卻看見門外空地上,兩個人笑吟吟地拱手立著,正是在婚禮上那個客商和那個戴黃頭巾的人。葉清塵略一沉思,笑道:"難道吳越王妃鳳駕親臨了麼?"

  原來這兩個人是吳越王府的大侍衛,武功和官階都還在徐櫳之上。那個客商叫桑挺,去年正是他冒充天台派,一路追殺樂家父女二人到桐廬鎮。戴黃頭巾的哪一個,叫做王照希。這兩人跟隨吳越王妃南征北戰,在江湖上也出了名。只是他們平素不露真面目,故而那天葉清塵一瞥之下沒有認出。

  湖上飄過一陣香風,環珮聲中,一個淡紫色衣裙的美人翩然落下,不是吳越王妃是誰?

  葉清塵冷冷道:"王妃找到這裡來,不知有何見教?"

  吳越王妃笑道:"葉大俠多心了。我真的是特意送解藥來的。蔣靈騫是我同門師侄,我一向對她眷顧有加。此時她被湯鐵崖算計了,我不救她誰救她?"

  葉清塵奇道:"你哪裡會有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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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吳越王妃道:"我便知你有此一問。桑挺,你可向葉大俠從實說來。"

  桑挺清了清嗓子:"我們王妃向來注意蔣姑娘,所以派我們去看看她的婚典。果然不出王妃所料,鬧出了事情。"

  葉清塵不耐煩道:"你揀要緊的說!"

  "說來都是湯公子的功勞。雖然湯鐵崖老爺子不依不饒,湯慕龍卻也真是個多情種子。"桑挺道,"就在黃鶴樓鬧事的那天晚上,他竟然就去求他母親,要"飛煙散"的解藥去給蔣靈騫,想覆水重收。湯夫人拗不過兒子,只得給了兩枚藥丸,並不敢讓湯鐵崖知道。不過湯慕龍並不知道蔣靈騫在哪裡,後來樓狄飛指點他到三醉宮來問沈公子。

  "沒想到,薛瑩瑩那個女魔頭雖然被趕出湯家,大概還有內應,她知道了以後,半路上截住了湯慕龍,一炷迷香就麻倒了他,把解藥拿到手。這些事情我和桑大哥都暗中看在眼裡。這時王妃聽見風聲已經趕來,吩咐我們兄弟把解藥拿到手。我們兄弟二人當然萬死不辭,拼著被毒手龍女毒得七竅潰爛,總算制服了那女魔頭,搞到解藥,還做了個順水人情,放走了湯慕龍。"

  吳越王妃微微笑著,補充道:"我知道蔣姑娘是個極有骨氣的,寧死也不會向湯鐵崖低頭求解藥。明天晚上月亮一圓,"飛煙散"就要發作了,所以我們趕快把藥送了來。"

  沈瑄早就出來了,聽吳越王妃講完,立刻道:"算你消息靈通。可是你想要用這解藥跟蔣姑娘換什麼東西,那是不成的。她現在昏迷不醒,沒法和你談條件。"

  吳越王妃點頭道:"這我早料到了,可是我也不是來和她談條件的。沈公子,我要的是你。"

  葉清塵大吃一驚:"你敢!"

  吳越王妃嫣然一笑,道:"聽我說完。在太湖上我們有過一面之緣,我是相當佩服公子的才智的。後來又聽丹兒說起你的事蹟,越發覺得欽敬。眼下錢塘宮中缺個御醫的人手,公子你是不二之選,何況還能陪伴丹兒。所以,我別無它求,只要你肯答應跟我走,我就給蔣靈騫解藥。你想,早晚他們知道是你拐走了湯家的媳婦,你就成了全武林的公敵。不如跟了我,我一定成全你們兩人的美滿姻緣。"

  她雖然說得十分好聽,但誰都知道,落到她手中,簡直還不如讓湯鐵崖殺了算了。沈瑄道:"你知道,我絕不為你做事的。"

  吳越王妃笑了笑,道:"可我也知道,你對蔣靈騫一往情深,連為她去死的心都有。不過是去做幾天太醫嘛,又算得了什麼?當然了,你可以去找湯鐵崖。"她頓了頓,又道,"我還可以告訴你,就算你拿性命換湯鐵崖的解藥,也只救得蔣靈騫一年,明年怎麼辦呢?而我今天帶來的解藥有兩丸。一丸紅色的,可以解明日毒發時的痛苦;服下以後,再吃一丸紫色的,可拔除毒根,永脫煩厄。湯慕龍想的還真周到呢!"

  沈瑄道:"很好,我……"

  "慢著!"葉清塵喝道。

  吳越王妃道:"葉大俠,你武功高強,我是打不過你的。不過我既然來了,那就鐵了心腸。倘若你要硬搶,我就是死了,也不會讓你得到解藥。你在江湖上雲遊已久,該聽說過我的脾氣。再說啦,我大老遠趕來幫你們的忙,你卻向我動手,不是太說不過去了麼?"

  葉清塵和沈瑄都知道,吳越王妃是說到做到的。倘若她毀瞭解藥,那蔣靈騫真的沒救了。吳越王妃悠悠道:"今晚月色不錯嘛!"

  是的,幾乎就是一輪圓月了。沈瑄已經下了決心:"你把解藥拿來,如果是真的,我就跟你去錢塘府。"

  吳越王妃眉開眼笑:"煙霞主人的嫡孫,自然是……"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沈瑄道。

  那一紅一紫兩粒藥丸,果然不是假的,沈瑄把紅丸化在清水裡,給蔣靈騫灌下。過了一會兒,看她氣息急了起來,一搭脈象,知道是好轉的症候。葉清塵衝進來:"二弟,你真的要跟那妖婦去嗎?"

  沈瑄不答,卻把紫丸塞到葉清塵手裡,道:"大哥,看在你我結義一場的份上,請你照顧蔣姑娘。我只能把她託付給你了。"

  葉清塵道:"放心吧。可是你不等她醒來再走麼?"

  沈瑄望了一眼蔣靈騫,搖頭道:"大哥,你一定答應我,將來不要對她說起這些事情。"

  王照希和桑挺撐過來一條小船,吳越王妃領著沈瑄,正要跳上船去。葉清塵忽然從小屋裡撲了出來,也未見他如何出手,就緊緊地扣住了吳越王妃的手腕脈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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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啊,葉清塵,虧你是鼎鼎有名的大俠,竟敢食言!"吳越王妃尖叫道。

  葉清塵笑道:"不敢不敢。我沒有不讓你帶我二弟走,只是他跟你去多久,總該有個期限,咱們商量商量!"

  吳越王妃的兩隻手都被他捉住,越扣越緊。手腕雖不是人的生命要害,但葉清塵內力極大,稍一運勁兒,吳越王妃賴以橫行天下的無影三屍掌,可就生生截下來了。王照希和桑挺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望著吳越王妃的號令。

  吳越王妃咬牙道:"好,三年,怎樣?"

  葉清塵大搖其頭:"三年太長了。我二弟還要趕回來和蔣姑娘成親呢,三年豈不人都老了!三個月如何?"

  吳越王妃使勁甩開葉清塵,可是葉清塵的手卻牢牢地吸在她腕上。她本來就忌憚葉清塵,看看自己的一雙手已經變成了淤紫,又氣又恨:"三個月就三個月!哼,我就不信……"

  葉清塵道:"一言為定,三個月後放人!"

  吳越王妃和沈瑄前腳走,葉清塵後腳就跟到了錢塘府。他實在放心不下,當天夜裡就潛吳越王宮探查。不用說,太醫府裡沒有沈瑄。他往各門各府中搜尋,又下了一回吳越王宮中的秘密監牢,依然找不到。一連幾個晚上,他進進出出王宮,連吳越王和吳越王妃的寢宮都不曾放過,整個王宮被他搜了個底朝天,連沈瑄的影子也沒看見。他又想,或者沈瑄被囚禁王宮外面,就密切注意吳越王妃的動向。可說來也怪,吳越王妃自從帶了沈瑄回西府後,幾乎閉門不出,只登了一回六合塔。葉清塵又把六合塔上上下下掏了個乾淨。似乎沈瑄自到了錢塘府,就從世上消失了一樣。吳越王妃肯放過蔣靈騫,絕不會只是為了要沈瑄的命。"那麼,二弟只可能在一個地方。"葉清塵尋思道,"那就是玉皇山上,吳越王妃的地下迷宮裡。"

  可是地下迷宮,真的不是他力所能及的了。那是江湖上所有人都紛紛揣測、談之色變的險惡地方。以前有人冒死進去過,沒有一個生還。想來不是中了裡面的機關喪命,就是找不到出路活活困死。葉清塵並不怕死,只是硬闖進去只怕連沈瑄的面也見不到。他考慮了半天,想起來一個人,就去找他。

  錢丹被吳越王妃從鐘山捉回後,被狠狠地責罰了一頓,連帶徐櫳他們也吃了不少苦頭。他只得裝作乖乖的,一點兒不提出去玩的意思。葉清塵夜入王宮,在書房裡找到了他。錢丹律下甚寬,他讀書讀得晚時,身邊的小太監們全都溜去睡覺了,這時猛抬頭看見黑色夜行衣的葉清塵,他嚇了一大跳,還沒叫出聲來,就被葉清塵摀住了嘴。

  葉清塵匆匆自報家門,說明了來意。錢丹一跳就起來了:"母后真是的,把沈大哥帶來了,卻不讓我們見面,還把他關起來。明天我就去迷宮看他。"

  葉清塵道:"我是要你幫我的忙,設法把他救出來!"

  錢丹想了半天,道:"我從未背著母親做違抗她的事,也不知能不能做成……你先回去,讓我再想一想。"

  葉清塵無法,只得約了他明日晚上在六合塔下見面。次日等到三更裡,錢丹還沒有出現,葉清塵焦急不堪,幾乎要絕瞭望了。圍著六合塔轉了一圈又一圈,忽然一陣輕微的馬蹄聲傳來,循聲望去,卻見一個宮裡的小太監騎馬趕到。走近時才見那"小太監"衣衫不整,滿身血跡,原來是錢丹。

  "葉大俠,人帶出來了。"錢丹氣喘吁吁,馬背上橫著一口大麻袋。揭開一瞧:正是沈瑄!

  葉清塵大喜,忽然發現沈瑄昏迷著,滿身是血。錢丹道:"出來時還好,想是他太虛弱,一路上震暈了。我今早見到他時,他一直在吐血!沒有辦法。後面人追來了,咱們快跑吧!"

  果然那邊山頭火把閃現,葉清塵把沈瑄提到自己馬上,催馬便走,錢丹緊緊跟上。急急翻過一座山,卻發現一隊人馬從側路抄了過來。

  葉清塵道:"我去跟他們廝殺一陣,你帶了人快跑!"言畢把沈瑄交給錢丹,大喝一聲,衝到敵人隊裡去。那群官兵見他來勢洶洶,如狼似虎,不覺緩下腳步。葉清塵長劍一卷,天馬行空,立刻有幾個士兵中了劍,哇哇叫著退開。葉清塵冷笑一聲,搶過一桿長槍,橫在當路,隨手一撂,風掃落葉似的倒了一片人馬。

  錢丹趁葉清塵攔住追兵,狠狠踢了一腳馬肚子,往前路衝去。偏偏有幾個眼尖的士兵看見了,緊緊追了過來。看看一個馬快的趕上了,錢丹手一抖,那人一翻身就滾了下來,栽倒地上斷了氣。原來錢丹放了一枚吳越王妃制的"繡骨金針"。他的暗器本來準頭不佳,此時情急之下居然正中那人咽喉,要了他性命。可他看見那人死了,心想這些人本來都是忠心耿耿為他家效力的,卻被自己親手殺死,他不免手也軟了,再放不出第二針。於是跳下馬,把那具屍體放到自己的馬背上,一拍馬腿送他走了,自己抱著那隻大麻袋,滾進路邊的草叢躲起來。

  夜色中看不分明人形,只是錢丹那馬是白色的,容易辨認,後面的人果然中計,趕著馬追了過去。錢丹看看後路無人,方從草中鑽出,尋了一條偏僻小路拔腿就跑。他雖然武功平平,但輕功卻是天台派當世無雙的絕活,即使帶了個沈瑄,也快似騎馬。只是他不辨道路,東走西撞,地方越來越偏僻。忽然聽得嘩嘩水聲,抬頭一看,已到了錢塘江邊。

  江邊停泊著大大小小的船,此時未到四更天,四下里一片寂靜。錢丹正在焦急,忽看見一條小船上有燈光,急忙奔過去道:"船家,讓我上你的船躲躲好不好?有人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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