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武俠】青崖白鹿記 作者:沈瓔瓔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7 17:29:4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 38414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9:00
二十

  湯慕龍微微躊躇了一會兒,道:"實不相瞞,她是我的未婚妻子。"

  沈瑄一聽幾乎暈倒,錢世駿也驚訝得半天沒說出話來。湯慕龍續道:"我此次上鐘山來找錢兄,就是想接她回羅浮山完婚。"

  "怎麼會是這樣,湯慕龍的妻子,怎麼會是這樣!"沈瑄腦子裡嗡嗡作響,彷彿一下子靈魂出了殼,一點主意也沒有了。

  只聽見錢世駿笑道:"湯兄想接未婚妻子回家也是理所當然。不過,現在卻有些困難。"

  湯慕龍怫然道:"怎麼?"

  錢世駿道:"上個月舍妹與人爭鬥,一時沒了她的下落。待我找到她時,她卻不知中了一種什麼奇怪的毒,竟然把過去的事情都忘記了。小弟遍請名醫為她診治,一點用也沒有。小弟為此也非常傷腦筋。"

  湯慕龍急道:"怎會如此?你將她帶來見我一面吧,或許她還記得我。"

  錢世駿淡淡地道:"此時夜深了,叫舍妹出來見人恐怕有些不便吧。而且……舍妹失憶之前也沒提到過與湯兄有婚姻之約。"

  湯慕龍咬牙道:"她何必對你說。但我與蔣小姐的親事是她祖父天台山蔣老前輩親口許下的。去年嶺南武林盟主秦大俠親自作伐牽線,家父又與我上天台山面見蔣老前輩求親。那時蔣老前輩欣然允諾,兩家下過定儀,商定的年末就完婚,怎能在你這裡拖延?你只將她帶來見我一面,我自當重重謝你。"

  錢世駿笑道:"湯兄這是哪裡話。湯兄既有關雎之雅意,小弟只好成人之美。又說什麼謝不謝的。將來事成,小弟也算得湯兄的內親,小弟正是求之不得。"

  沈瑄在窗外聞言,不由得暗罵著錢世駿,為了討好湯慕龍,竟不回護一下離兒。只見湯慕龍向錢世駿長揖道:"如此多謝錢兄了。"

  錢世駿笑盈盈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果然引著離兒進來了。沈瑄滿心裡焦急,卻想不出任何辦法來。只見離兒一臉茫然地望著湯慕龍。錢世駿卻笑道:"妹妹,這是嶺南羅浮山的湯慕龍湯公子。你可還記得他麼?"離兒不答。錢世駿又道,"湯公子是你的未婚夫,此次專程來接你回嶺南完婚。你可隨他去了。"

  離兒冷冷道:"你說的什麼話!我不認識他,為什麼要跟他去嶺南,還要我嫁給他?"

  錢世駿嘆道:"妹妹,你真的什麼都忘了。湯公子與你早有婚姻之約,你真的連他也不記得?好好想想。"

  離兒一臉的驚恐,拚命搖頭:"你胡說!不可能的!我不會與這個人訂過婚的。"

  錢世駿道:"這是千真萬確的。哥哥怎會騙你?"

  離兒道:"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騙我?你說我是你義妹,就將我從島上帶出來跟著你到處跑。你說他是我的未婚夫,我就得出來見他。其實,連你這個義兄是真是假,我都不知道。倘若你騙我,我也沒有什麼辦法。反正我是什麼也不記得了,不是麼?"

  錢世駿又好氣又好笑,搖頭道:"湯兄,舍妹如此說話,我也無法。不如你同她講吧,你既是她未婚夫,或者講講話來,她會對你有幾分印象。"說著轉身出去,留下離兒和湯慕龍兩人在書房裡。沈瑄暗道:"不好,這錢世駿如此行事。"離兒見狀,退到門邊,緊張地對湯慕龍講道:"我不會隨你去的,你若無話,我這就走了。"

  湯慕龍急忙道:"蔣姑娘,你真的不記得我了麼?我如此辛辛苦苦找到你,總盼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離兒轉身就走,湯慕龍躍上前去,一把拉住她左臂。離兒回身一掌向他肩上砍去,湯慕龍輕輕讓過,仍是不放手。離兒翻身躍起踢他的下盤,湯慕龍不閃不避,受了她幾腳,手上的力氣卻一點不減。如此幾回合,離兒掙脫不得,不由得滿面通紅。正在焦急時,突然"哐"的一聲,一扇窗戶被重重撞開,刮進一陣寒風,將蠟燭也吹滅了。兩人都一愣,不由停了手。離兒卻心思靈敏,猛地抽出左手縱身向門外躍去。湯慕龍待要看窗外是何人,不防離兒走了,只得追去。

  窗外自然是沈瑄,他見離兒為湯慕龍所迫,急中生智想引開湯慕龍。此時見兩人仍舊追逐而去,也急急跟上。離兒衝出寓所,直往山上奔去。錢世駿這時聽得有變,也追了出來。這三人輕功俱是不弱,沈瑄哪裡追得上他們,不一會兒就不見了人影。但他心中惦念離兒安危,便不管不顧地向山上爬去。幾乎爬到了山頂,也不見那三個人在哪裡。沈瑄正焦急間,隱隱聽見山後懸崖的方向有人講話,他心中暗叫不妙,向那邊趕去。

  只見懸崖邊亭亭立著離兒的身影,長發被凜冽的山風吹起來,恍若飛舞的翅翼。湯慕龍和錢世駿站在一丈之外,欲進不得。錢世駿叫道:"妹妹,快回來,你我兄妹有什麼不好講!"

  離兒冷然道:"我叫你們走開。"

  三人一時無語。但情勢似乎十分緊張,誰也沒注意到還有人在周圍,沈瑄悄悄走近去。

  湯慕龍道:"蔣姑娘,你此時不隨我去就罷了,何必如此。連你義兄也怨上了。"

  離兒不理他:"你們快走!"

  錢世駿又道:"妹妹,隨我回去吧,別生氣了。你不嫁湯公子,我自會好好照顧你的。"

  離兒淡淡道:"錢公子,我當然不會跟湯慕龍去。連你,也不必過問我的事了。我討厭你,不會再跟你一起了。你們走吧。"

  錢世駿驚道:"你說什麼!你病得這麼重,我怎放心讓你一個人走?妹妹別講氣話了,你跟我回去,我和湯公子向你賠不是。"

  離兒冷笑道:"錢世駿,你何必這樣低三下四的,我算什麼?不過是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一切聽憑你們擺佈的弱女子。我不知道你怎麼會是我的義兄,既是義兄又如何這般對我。你不必再提此事了,我本也不配做九王爺的義妹。你走吧,今後我不識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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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錢世駿急道:"妹妹,你怎麼這樣講。說走就走,也不念為兄平日裡如何對你?"

  離兒道:"錢世駿,你抓住我不放,究竟為了什麼?我什麼也記不得,實在猜不出你的用意。這個悶葫蘆太大了,你還是實話告訴我吧。你急著讓我回憶起來的,究竟是什麼事?"

  錢世駿臉色大變,道:"妹妹你瘋了!"

  離兒喝道:"不許過來,不然我就跳下去。一了百了!"

  湯慕龍柔聲道:"蔣姑娘,無論你想怎樣都可以,千萬別跳下去!我們這就走開,還望你回心轉意。"

  離兒轉過身背對著他們,冷笑道:"是麼?"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白衣起處,湯慕龍已飛身躍上,捉向離兒背心。這一下極是凶險,略一拿捏不定,自己就飛向懸崖下去,所以竟是同歸於盡的架勢。但湯慕龍武功當真極高,不僅方位準確恰恰就在懸崖邊上,而且迅捷無匹,悄無聲息。離兒本來背對這他,這一回竟然防不勝防,眼看也就被他拖了回來。

  但離兒更加敏捷,只見她竟不知如何轉過身來躍起,推出兩臂。湯慕龍躲閃不及,兩人四掌一對,離兒的身子旋即就輕輕飄開,然後朝懸崖深谷中直墜下去。

  沈瑄兩眼一花,只覺得整個地面也都隨著離兒下沉到了谷中。他只聽見自己大喊一聲:"離兒……"就飛身衝到懸崖邊,不假思索一躍而下。

  錢世駿和湯慕龍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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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第四回 儷影輕鴻

  沈瑄直聽見耳邊風聲呼呼響,不由得閉上眼睛。忽然腰間一緊,像是被什麼東西捲住了,向上拖去。他下落這麼久,本來墜勢甚急,這麼一拉,立時頓住,覺得五臟六腑都要傾了出來。舊傷一發,天旋地轉,幾乎暈了過去。他正吊在半空中搖晃,忽然聽見上面"啪"的一響,自己又往下墜去。所幸此時離地已經不遠。沈瑄看見地下正有一叢灌木,於是奮力一騰,落在上面彈了幾下,竟然不曾受傷。他滾到地上,剛爬起來,卻只見一個人影在半空橫躍而過,只像是踩著岩壁穩穩地走下來一般,一忽兒就快要躍到自己身旁,卻在半空中急道:"你怎樣--哎喲!"

  只見離兒一下子跌到在他身邊,按住了右腳腳踝,笑道:"功虧一簣呀!"

  沈瑄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離兒在半空中就停落在岩壁的一棵枯樹上,見自己落下,就放出她那條白綾拉住。可是畢竟下墜的力道太大,竟把枯枝拉斷了。所以才會第二次下墜。離兒急急躍下來看看自己安危與否,卻不防沒站穩,扭傷了腳踝。這一次本來不存生念,卻是她救了自己。

  離兒連連叫疼,脫下右腳鞋襪,只見腳踝處腫起了饅頭大的一塊。沈瑄忙找出銀針,紮在穴道上,問:"好些嗎?"

  離兒微微點頭,忽道:"他們也真夠狠心,連你也推了下來。只是你怎麼在上面?"

  沈瑄有些不安:"這與他們無關。是我自己跳下來的。"

  離兒奇道:"你怎麼了?"

  沈瑄遲疑道:"我跟著你們到了這裡,又見你掉了下去。我……我心裡一急,也就跟著你往下跳了。"

  言畢不覺滿臉通紅。

  離兒嗔道:"瑄哥哥,你……"轉又不語。

  沈瑄笑道:"誰知你並不是真的要尋死,只是脫身而已。"

  離兒抬頭望望,只見懸崖峭壁,高可千仞。中間一線青天,兩邊萬丈山崖垂直而下,除了幾棵枯樹,並無落腳之處。她也有些後怕,道:"其實我也沒想那麼多。只是要逃走。現下只好還在這谷底待一晚,明日另找路徑出去吧。這裡定是在鐘山腳下了。"頓了頓又道:"只怕明日都走不了。說不定他們料著我不曾死掉,讓人守在出口處也未可知。那又不知要躲到幾時。"

  沈瑄問道:"你真不回去了?"

  離兒奇道:"我們不是說好了一起回葫蘆灣的……怎麼你……"

  沈瑄急忙道:"別擔心,我一定照顧你的。只是……"他心裡想的是,倘若她真是湯慕龍的未婚妻,那該怎麼辦呢?可是這樣的話,似乎又不便問出口來。遂道,"你跟著錢世駿這些日子,沒有記起些什麼嗎?那他總也能告訴你些過去的事。"

  "過去?"離兒呆住了,望著天上幾粒疏星,看了許多時,方道,"他說過一些。可是錢世駿,我不敢相信他。他對我很好,也未必都是在騙我。可他們這些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這些江湖人,永遠是端著假面待人,你永遠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我怎敢相信他?但我明明知道自己不相信,卻又不得不老跟著他們,因為……我什麼也不知道啊……"忽然凝噎住。

  沈瑄見她越說越淒涼,自相識以來從未見她如此委屈過,他心中甚是難過,又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聽見她又道:"瑄哥哥,其實這些日子裡,我總是不住地想:我究竟從哪裡來,又該往哪裡去?那時在葫蘆灣,和你在一起,就像是世外桃源,無憂無慮,根本不用去考慮這些事情。可是一回到江湖,我就不能不問,不能不想。好像我生來就是為了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可卻永遠也找不到。只有死去的人才會喝孟婆湯忘掉往事,我大約就是死人了!"

  沈瑄扶住她道:"離兒,別哭了。你的病會好的,那時便沒事了。"離兒搖搖頭,挪到一邊蜷起來,把頭靠在岩石上,閉上了眼。沈瑄心想:該讓她試試我的藥,怎麼忘了。剛剛將藥取出,忽然一轉念,又遲疑起來:離兒因為什麼也記不起,才會與錢世駿湯慕龍鬧翻。但湯慕龍是她未婚夫,恐怕不是捏造。一旦離兒記起往事來,總還是要跟他去結婚的。

  那瓶藥握在手中,竟再也遞不出去。

  如果她永遠想不起過去,只是避居葫蘆灣裡,不問世事,不知生死,不也一樣平安快樂?

  月光間投到谷中來,照在嶙峋怪石上,清幽無限。沈瑄凝望著月光下離兒那張憂傷的臉。忽然,一滴淚水從長長的睫毛深處透出來,亮晶晶地滑過面龐。

  沈瑄心中大震,走上前去,將一粒藥丸塞入離兒唇間。離兒一聲不吭地吞了下去,又睡著了。沈瑄坐在地上,心中一片空茫:這藥若真的有效,明日便再也見不到她了。

  一覺醒來,已是大白天。離兒不在那裡了。他長嘆一聲,站起身來,卻發現那邊一個黑衣少女,對著一條小溪在梳頭,烏黑的長發如瀑布般披拂下來。

  沈瑄忍不住問道:"離兒,你記起來了麼?"

  離兒似乎點了點頭。沈瑄看她梳好頭髮,轉過身來,忽然向沈瑄盈盈拜倒:"沈……大哥,你終是救了我了。這番恩德,讓我何以為謝?"

  沈瑄連忙扶起她:"離兒你何必如此。我始終當你是,是我的親妹子一般。"

  離兒抬頭望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奇怪,說不清是漠然是猜疑還是斟酌。她就在他的面前,卻又似乎變得很遠。有些話從此提也不要再提,彼此心照不宣。他似乎也就欣然接受了,離兒只是他"妹妹"這個事實。

  離兒的精神果然與昨日大不相同,不僅憂懼之色蕩然無存,又更有一番機敏靈活,神采奕奕,當真是恢復了。沈瑄微微笑道:"如今你什麼都想起來了,打算去哪裡呢?"

  離兒道:"先別提這個。我有些餓了,你呢?"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9:01
二十三

  沈瑄點點頭道:"我也餓了。從昨天早上到現在,竟沒吃過東西呢。"

  離兒一笑,忽然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拿出一串烤魚來,遞到沈瑄面前。沈瑄奇道:"哪裡來的?"

  離兒道:"小溪裡有的是,我不會捉嗎?"

  沈瑄一看,離兒梳頭的那條不大的小溪中,果然鱗光點點,有不少游魚。溪邊還生著一堆火,想來她在自己睡著之時,在小溪中捉來魚,洗淨刮鱗,開膛破肚,又用草繩串起來在火上烤熟了,等著自己醒來。沈瑄笑道:"想不到你這樣能幹。"

  離兒道:"我小時在天台山上,常常自己在山澗中捉魚玩兒。天台山中有許多山泉瀑布,我一人無事時,就沿著水流向深山裡走,走得老遠老遠回不了家。肚子餓了,就試著烤魚吃。"

  沈瑄心想,原來阿秀姐姐猜得沒錯,她真是天台派的姑娘。兩人分食那串烤魚。離兒手藝極好,沈瑄只覺得平生從未吃過這樣的美味,又道:"你一個小姑娘,父母竟讓你在山裡到處亂跑,還自己捉魚,倒也奇特。"

  離兒道:"我沒有父母,從小和爺爺在一起。爺爺也不大管我。"

  沈瑄聞言,不覺心驚。他深知無父無母的滋味,卻不料離兒也是如此。默然半晌,道:"你的爺爺,就是天台派的掌門麼?"

  離兒遲疑道:"別人都是這麼說。不過我小時卻不知道什麼天台派。自我記事時,天台山上只有爺爺和我兩個人,我也不知道爺爺有什麼門徒弟子之類,山上的房子倒是不少。長大後下山,才聽見有人說起天台派,彷彿我出生之前,爺爺真的是一派掌門。但卻不知為了什麼,自滅門戶,把弟子趕得乾乾淨淨。我只知道,他從不下山,整天在山裡晃晃蕩蕩,有時卻閉門不出,只是發呆,也不見他自己練武功。他不和我住一處,常常幾天也不見他,除了教我武功,他其實也不大理我。"

  沈瑄又問道:"那你豈不是總一個人待著,沒人照顧你麼?"

  離兒微微一笑:"怎會有人照顧我,我有瓔瓔的好福氣麼?但若說總一個人,那倒也不是,有時雪衣會來陪陪我。沈大哥,瓔瓔嫁過去後,過得可好?阿秀姐姐呢?"

  沈瑄道:"我走時她們都很好,阿秀姐姐還在島上。"

  離兒道:"那你為何跑了出來?我還沒問你,你怎麼和錢丹在一起?"

  沈瑄道:"我本來也不知道他是吳越世子。"便將他與錢丹結識之事一一道來。離兒聽罷,搖頭道:"你今後躲開他吧。吳越王妃心計歹毒,世所罕有。那錢丹也未必遜於其母。你和他在一起,太危險了。"

  沈瑄道:"恐怕不至於此。我和錢丹相識這些日子,看他只是個單純少年,為人很好,哪有什麼歹毒的心計?吳越王妃雖然不好,未必他兒子也不好。"

  離兒嘆道:"你總是不知底里的。你還道昨日在鐘山頂上范公子說的那些話是假的麼?"

  沈瑄想起昨晚聽見錢世駿說起離兒與他"同仇敵愾",不禁冷笑起來。離兒問:"你想說什麼?"

  沈瑄道:"范公子的話也許是實,但卻與鐘山大會的意圖毫不相干。"

  離兒不解,沈瑄又道:"丐幫做東的大會,幫主卻不露面,讓金陵范家的人主持。誰不知道范家與南唐皇室素有瓜葛,此番不過是設法召集一些江湖上的力量與吳越王妃作對。吳越與南唐世代為敵,南唐做倒了吳越國掌權的王妃,便已勝了一大半。至於吳越王妃殺了些江湖上的人,南武林要報仇,那只是藉口。范定風借題發揮,煽動大家的情緒而已,好為暗地裡的南唐皇帝賣命。錢世駿上鐘山之前,在范家住了許久吧?"

  離兒點點頭。

  沈瑄道:"看來錢世駿此番真是要倚靠敵國皇帝,來支持他奪回王位。將來吳越王妃如果當真倒了台,吳越就只好聽命於南唐了。"

  離兒聽罷,半天不語,徐徐道:"沈大哥,沒想到你不問世事,卻把江湖上的事情看得這麼清楚。"

  沈瑄道:"天下事大抵如此。"

  離兒道:"錢世駿范定風這些人,原來用心如此不堪,卻還能自居正義。這一回,我若非病中跟著錢世駿,竟也看不出他為人並不磊落。他那時在錢塘府江上認我為義妹,原是要我幫助他。後來這一路這般照顧我,表面關切,其實只是為了問我追討一件物事。此物關係他殺死仇人,奪回王位的大事。偏偏那時我竟失憶了,不知把那東西弄到了哪裡,讓他著惱著急,漸露馬腳,我這才看透他用心。也不必去理他們這班人了。但是吳越王妃殘害義士,濫殺無辜,的確是一個大魔頭。"

  沈瑄聽她如此說,也不覺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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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離兒道:"至於錢丹,既然你說他是好人……但願你不要看錯便是。"

  日當正午,沈瑄道:"我們找一條路出去吧?"

  離兒依言站起來,然而腳踝上的扭傷未癒,走起來仍是疼痛難忍,沈瑄扶著她一步步向前躍去。她輕功甚好,如此走法也並不費力。但這個谷底甚是奇怪,滿是荊棘怪石,根本無路可循。二人只得順著那條小溪走下去。往前走了彎彎曲曲幾里路,竟然又到了一個斷崖,溪流變作瀑布衝了下去。兩人往下望望,這斷崖雖然比昨晚那一個短得多,依舊還是深極了,落下去只有斃命的。但下面卻依稀一道寬敞的山路,眼見出得鐘山了。離兒嘆道:"若是我沒有受傷,這山崖也可下得去。但如今卻沒有辦法。沈大哥,只好看你了。"

  沈瑄苦笑道:"離兒,你難道忘了我幾乎不會武功?更別說根本沒有你那樣好的輕功了。"

  離兒道:"現學也來得及。"

  沈瑄驚訝極了:"等我在這裡練好了輕功,只怕我二人早都餓死在這兒了。不如我們找樹皮搓一條繩子吧。"

  離兒道:"這裡有樹麼?"

  沈瑄四顧一望,不要說樹,連草也沒有一株,竟是個不毛之地,恐怕只好走回原先的谷底找些樹皮了。正沉吟間,離兒道:"不要搓繩子了。現在下去不免被人發現,等天黑才好。反正無事,我教你幾句輕功口訣,你就在此地練練,兩個時辰就夠。"

  沈瑄有些不信,離兒卻已將口訣一一道來。沈瑄聽了兩遍,牢記在心。離兒又一句一句地解釋起運功的法門--如何提氣飛昇,如何易位換步。沈瑄精通醫理,氣功的經脈氣穴原是爛熟於心的,偏偏他悟性又極高,講到後來,不待離兒解釋完,他已自己明白了。不到半個時辰,一套輕功便已傳完。離兒便讓他試著練:"這輕功本來用在飛簷走壁,專門在筆直的峭壁上攀升。但如今我們卻得用它跳下懸崖,只因輕身功夫到家,自然能在下行時減去墜勢,如履平地。如今你且先到西邊那道最陡的山坡上練練,如果上坡不成問題了,下坡自然不會受傷。"

  沈瑄走到那道峭壁之下,仰頭望去,峭壁嶙峋,不覺心驚。他默唸著離兒的口訣,用力提一口氣,往上一躥,就踏著岩壁上去了。他只覺得身子直往後倒,只得一心用力穩住腳下,一步一步躍上去,惟恐摔倒。待到回過神,自己搖搖晃晃已然凌空而起。他偷偷向下一看,竟然已經躍了兩丈高,心中禁不住歡喜。這一喜不要緊,立即亂了氣息,腳下一鬆竟然踏了個空,直墜下去。沈瑄一急,不知不覺在空中翻了個跟斗。這一翻就把墜勢減了一大半,落到地時安然無恙。沈瑄長吁一聲。離兒笑道:"不錯不錯。第一回失手就知道如何救自己,我都不用為你擔心了。快接著練。"沈瑄依言,一遍又一遍地攀上躍下。練得十幾回已能躥到十丈以上。只是他昨天受的傷,並未痊癒,這一番用力,胸口不免又隱隱作痛,站在地下喘息。離兒見狀,又拋給他一枚銀色藥丸,道:"天台山的冰薤銀丹,也是治傷良藥了。不過一天一枚寒氣太盛,你吃了以後要運功發散一下才好。"

  沈瑄吞下那藥丸,心想:"這冰薤銀丹,似乎在哪本書上見過。說是天台山的深谷溪流之間有一種冰薤草,采其花瓣,配上十幾味性寒涼的草藥,炮製而成。只是這冰薤草實是難得,只在人跡不到之處能找到一兩株,而且一個地方只要有人採藥到過,今後便再也不會生長這種草了。其花一年只開幾朵,狀若幽蘭,清雅仙姿,但是朝華夕謝,甚是短命。因此即使有幸找到了冰薤草,也很難正好碰見它的花。所以這冰薤銀丹竟是價值連城的仙藥了,卻被我一連消受了這許多,真不知哪世修來的運氣。總是離兒待我好的緣故。"念及此處,一片感動。忽覺腹中冰寒氣息如針刺一般,連忙用醫書上氣功驅寒的法門運起內息,調理一回,只覺得胸口的傷痛慢慢化開,一時神清氣爽。

  他站起來,再向陡壁上攀上去,這一次,更覺得身輕骨健,竟然一下子輕飄飄地攀到了幾十丈高的坡頂。站定了,回頭看見離兒在下面遠遠地向他招手,示意他跳下來。沈瑄望望,上坡容易下坡難,那坡道竟就是一個筆直的峭壁,他不覺膽寒,把離兒的口訣又默念了一遍,一咬牙,向下衝去。只覺得身子直往下墜,就要栽到坡下去了,腳上一絲兒不敢洩勁,一步步緊緊踏著岩壁,步子比身子的墜勢還快。所謂飛簷走壁,大抵如此了。一忽兒,終於衝到了坡下,心裡猶自撲撲亂跳。抬頭一看,離兒衝著他微笑,滿臉讚許,他頓覺一股豪氣上湧,拔起腿來又向坡上衝去。

  如此又練了幾回,離兒道:"可以了,我們這就下去吧。"兩人走到懸崖邊上看下去,天色已暗,底下黑沉沉的不見底。離兒道:"你現在自己下去吧。"沈瑄忽問:"離兒,我下去了,你呢?"離兒道;"你下去了,我當然跟著就來。"沈瑄道:"你右腳有傷,不妨事麼?"離兒臉上一紅。沈瑄明白了:她自然是要等我下去了,再往下跳,好讓我在地下接住她,卻又不好意思說。當下道:"我這就下去了。"離兒低聲道:"千萬小心。"

  沈瑄提了一口氣,縱身向懸崖底下躍下去。一時身如白鶴,在岩壁上一掠而過,說不出的爽快。但心中腳下卻也是一時不敢懈怠,轉眼間"飛"到了谷底,安然無恙。抬頭望望上面,離兒也一躍而下。她傷了一足,站也站不穩,此時只靠左腳在岩壁上點躍,顯得步履沉滯,身形晃動。但依舊這麼"飛"了老遠。終於"忽"的左膝一軟,栽了下來。沈瑄衝了上去,伸出雙臂去接她。只是這一墜勢實在太猛,離兒的身子撞進沈瑄懷中,兩人一起倒下,向一邊滾去。此處也還是一個較緩的山坡,兩人直向坡底的山溝滾去。沈瑄見勢不能止,忙把離兒抱緊,身子一側,滾向山坡上的一棵樹下,撞在樹根上,總算停了下來。樹葉被震得落下來,"嘩嘩"地灑了兩人一身。

  沈瑄待要推開離兒的身子,忽見她抬起頭,兩眼迷惘地看著自己,想是摔暈了。沈瑄將她扶起來,兩人靠著樹,默默無語。坐了一回,站起來向山下走。夜色沉沉,山道上空無一人,卻時不時有幾隻寒鴉突然"撲啦啦"地從凋寒的枯枝上飛起。離兒拉著沈瑄的衣袖,一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後,仍是只用左腳跳著。沈瑄只得又伸手攙住她。不知走了多久,山道一轉,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座大廟,匾額上書"蔣山祠"幾個大字。

  離兒道:"沈大哥,我走累了。今晚就歇在這座廟裡吧?"沈瑄道:"也好,你腳傷未癒,不可走遠了。"沈瑄推開廟門進去,只見淡淡的月光灑下來,卻是一個十分整齊的大殿,香案上還供著花燭、高香、豬頭、果品之類,地下襬了一隻碩大的香爐,滿滿一爐的香灰紙錢。看起來這座山中廟宇,香火卻是極旺。原來這蔣山祠裡供的是鐘山的土地,人稱"蔣侯"的。漢朝末年,廣陵人蔣子文在此地做官,官任秣陵尉--秣陵便是金陵的舊稱。蔣子文這個人生性酷虐無度,放蕩好酒,在鐘山下追擊盜賊時被打死。到了孫吳時,卻有人在鐘山腳下見到他,他自稱是鐘山土地,叫百姓給他立祠,否則將有大咎。當年吳中瘟疫、蟲害、火災齊發,百姓惶惶不可終日,於是孫權就封了蔣子文做"中都侯",在鐘山下給他建了廟堂,塑了金身,連鐘山也一度改名為蔣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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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香爐中還殘存了一些明火,沈瑄找來一截紙錢,做了個引紙,點燃了幾隻香燭,大殿中頓時明亮起來。

  抬頭看看那座蔣侯的塑像,蟒袍金帶,面如冠玉,十分的體面威武,可眉宇之間,仍舊透著一股暴虐之態。想來當年造像的工匠們,對這個仗勢欺人,作威作福的土地老兒,是看得非常明白的。沈瑄正想著,忽然聽見離兒在背後念道:"開門白水,側近橋樑。小姑所居,獨處無郎。"回頭一看,離兒正對著旁邊一座年輕女子的塑像出神。那詩句本是被人刻在石碑上的,道的正是這個女神"青溪小姑",傳說是蔣侯的第三個妹妹,未嫁而亡,時年二九,也被供奉在祠中。沈瑄道:"這青溪小姑,也還唱過另外幾句歌。"

  "是什麼?"離兒問。

  沈瑄正要念出,忽覺不妥:此刻只有我和她孤男寡女深夜獨處,我跟她說這個,只怕有挑逗之嫌。待要不說另找話岔開,又想:離兒未必不知道那曲《繁霜》,她以兄長事我,我卻瞻前顧後,反倒顯得心中有鬼,叫人看輕了。當即念出那詩句:"日暮風吹,葉落依枝,丹心寸意,愁君未知。"

  離兒也輕輕地念了一遍:"日暮風吹,葉落依枝,丹心寸意,愁君未知。"

  沈瑄心中不安,只得笑道:"離兒,這個蔣侯,可是你的祖先麼?"

  離兒纖眉一挑,奇道:"你怎知我姓蔣?我又不曾告訴你。"旋即想起在山谷中,沈瑄就已說出她祖父是天台蔣聽松,當然是早就知道了。她不覺面紅,嗔道:"一定是阿秀姐姐將我的名姓告訴你的。"

  沈瑄道:"我只知你姓蔣,並沒聽說過你的名字。你若不想讓我知道,我不問便是。"古時女子的閨名,原是不可以輕易對外人說起,武林中人雖不那麼諱莫如深,但也沒有隨隨便便直呼一個年輕姑娘名字的道理。何況離兒身為當年叱咤江湖的天台掌門的孫女,地位如大家閨秀一般,武林中人對她還是敬畏三分。是以沈瑄從來也只聽見人稱她蔣姑娘,蔣小姐,甚至叫"小妖女"的也有,卻並不提她的閨名。

  離兒輕輕"哼"了一聲,並不答話。過了一會兒,沈瑄發現她用樹枝在地上畫著什麼,低頭細細看去,

  卻是兩個字:"靈騫"。

  沈瑄輕聲問道:"你叫蔣靈騫?"

  她點點頭,忽然發現沈瑄一笑莞爾,不免微怒:"你笑什麼?我的名字很好笑麼?"

  沈瑄搖頭道:"不好笑。只是女孩子家,這樣的名字很特別。倒像是,倒像是……"

  蔣靈騫道:"像個尼姑的法號是麼?"

  沈瑄只好笑而不答。

  蔣靈騫嘆道:"其實爺爺本來就想讓我出家的。"

  沈瑄驚道:"怎麼會呢?"

  蔣靈騫道:"你道他必然捨不得是麼?其實我也不是他親生的孫女,他常說當年我被父母扔在國清寺的門前,他只道我是個男孩子,要送去做和尚的,就揀了回來,還起了這麼一個名字--爺爺本來就好佛道,這也不稀奇。不料後來發現是個女孩。小時候我老聽他說,女孩子最煩人,忘恩負義,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什麼的,等我長到十歲,就要送我到山下的紫凝庵做尼姑,他也不再管我了。那時我真的怕極了。後來十歲生日到了,他就拉了我去紫凝庵剃度。想不到住持的老尼姑,叫做無闡師太的,卻和爺爺吵了起來,說什麼也不收我。紫凝庵的尼姑一向不喜歡爺爺,我有時想去她們那裡的樹林子裡逛逛,也總是被她們趕跑。爺爺動手和師太打了一架,師太眼見不是爺爺的對手,才勉強答應收下我。爺爺一走,我就大哭大鬧,說什麼也不讓她們剃我的頭髮。那時我跟爺爺學武功,已經能和無闡師太打個平手了。她們見制服不了我,就幾個人七手八腳的上來,把我按倒,關進一間黑屋子裡。我在那裡被關了半個月,始終不肯做尼姑。她們佛門規矩本來也不能強迫人出家。無闡師太拿我沒辦法,再說本來就不想要我,便去找我爺爺,一定要把我退回。兩邊磨了許久,爺爺無法,只得讓我回家了。"

  沈瑄長吁一聲:"好險!"

  蔣靈騫徐徐又道:"又幸虧天台山上寺廟雖多,尼姑庵卻獨此一間。爺爺早在十年前,就給自己立下過一個古怪的規矩,無論如何不肯下天台山一步。所以想送我去別處的庵院也不能,因此做尼姑的事只好漸漸作罷,爺爺卻足足三個月也沒理我。"她頓了頓又道,"不過那一回,無闡師太說我是小妖女,這是我頭一次聽見人家這麼叫我。不料後來我下了山,幾乎人人都在背後喚我小妖女。這也真是奇了。"

  沈瑄看見她說起往事,語氣雖然淡漠如常,眼中仍是流露出淒涼寂寞之意,一時也想不出話來安慰。

  蔣靈騫又道:"其實爺爺他,也不是真的討厭我。他對我還是很和氣的,有時甚至可說是慈祥。可是他經常看著我,看著看著眼神就變了,發起脾氣來,讓我走得遠遠的不要見他。我想他一定心裡藏了一件傷心事,遷怒於我而已。不過爺爺終是不留我的,等到我十四歲時,他就打算將我嫁出去。"

  沈瑄心道:那就是湯慕龍了吧?

  蔣靈騫終於提到了自己的婚嫁了,似乎心有隱衷,半日不語,徐徐又道:"你是不是也知道,我是許給了湯家的?那時我也不識得湯公子,只是心裡不願早早嫁人,卻不敢跟他說,很是著急。我想,倘若是我親生爹娘,一定不至於急著逼我出門。後來又想,倘若我親生爹娘在,我的事情也不能全由爺爺做主。於是,於是……"

  沈瑄道:"於是你就離開天台山,想尋訪你的生身父母是麼?"

  蔣靈騫搖頭道:"嗯,也不全是。無論是誰,也很難拗過爺爺的。我只是心裡難過,想出來在江湖上走走。至於尋訪父母,那有多難,只憑機緣了。唉,我的爹娘也許早就不在了,就算活著,他們當年就不要我,把我扔到國清寺,現下就算找到了,又有什麼用?"

  沈瑄道:"不會的。當初他們一定是不得已才把你送到寺裡去。或者,或者你家中出了事情,以至你與父母失散開。倘若他們現在見到你,一定歡喜得厲害。天下做父母的,哪有不疼親骨肉的?"

  說到這裡,忽然想起自己的父母可是的的確確墓木已拱,永無會期,不覺聲咽。

  蔣靈騫凝望著他的眼睛,半晌不語,忽然道:"這些無聊事情,我怎對你說了這許多。我告訴你我的名字了,你可不許叫。"

  沈瑄微笑道:"我仍然叫你離兒。"

  蔣靈騫一愣,心想不讓他叫靈騫,若真的叫蔣姑娘,又未免太奇怪,於是道:"那也很好,我仍舊是離兒。"

  沈瑄找來一些樹枝稻草,在門後避風處鋪就一個墊子,將蔣靈騫安置在上面睡下,自己在另一處遠遠躺下。此時已是二更天了,走了一日,身上十分疲憊,他卻偏偏睡不著,心裡想著蔣靈騫的話,久久平靜不下來。如此折騰到半夜,總算勉強合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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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第五回 詩劍玲瓏

  夜裡忽醒,沈瑄不覺又朝蔣靈騫的臥處望望。那張草墊子上竟然空蕩蕩的沒人,沈瑄一驚,跳起身來,四下一看並沒有蔣靈騫的身影。他心裡著急,點燃了一支蠟燭,舉著四周照了照,又在廟堂前前後後的找了一圈,仍是沒人。沈瑄一時心亂如麻。

  週遭一片寂靜,只聽得一兩隻寒鴉在枯枝上啼叫。"我須得找到她。"主意已定,就沿著那條山道繼續向前走去。匆匆忙忙奔了沒多遠,眼見下面正是鐘山腳下的市鎮,但鎮上火光衝天,一片混亂。參加大會的群豪住店的那條街早已陷入一片火海,到處雞鳴狗跳,人們呼叫著跑來跑去,不時夾雜著刀光劍影和廝殺聲。

  跑了一會兒,聽見路人議論,只說吳越王妃的人來了,把錢丹搶了回去,又放火燒山,火勢太急,范公子他們只得帶著大夥兒先走。

  錢丹脫險,沈瑄緩了一口氣,忽然想到:不好,離兒多半在這裡。當下更不思索,就著火光向錢世駿的住所摸去。

  那座宅院幾乎全被大火吞噬了,人早已跑光,燒斷的房梁"噼噼啪啪"地掉下來。熱浪灼得沈瑄的臉發疼,他心裡一片迷茫。正要衝到火中去看個究竟,忽然發現那邊一道斷牆下蜷著一個人影,懷中抱著一件東西,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沈瑄衝過去看看。那人忽然抬起臉來,看見沈瑄,輕輕地歡呼了一聲,原來正是蔣靈騫!沈瑄也無暇細問,急道:"你還不快跑!"蔣靈騫起身要走,忽然一下子又跌倒在地上。沈瑄將她一把扶住,蔣靈騫低聲道:"大哥,我,我左腳也傷了,走不了了。你快躲開……"她話還沒講完,沈瑄已把她拉了起來,將她懷中那件東西自己背上,抱起她就向外衝去。

  沈瑄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這樣大的力氣,馬不停蹄的一口氣竟然奔到了鎮外。看看火光稍遠,才漸漸緩下腳步,此時方覺得氣喘吁吁,急急問道:"離兒,你的左腳怎地傷了?"

  蔣靈騫道:"我右腳不靈,從牆頭躍下時倒在了地上,偏偏一根燒斷了的房梁又迎頭砸了下來,我趕快滾到一邊,可左腿還是被砸到了,疼得不行,連站也站不起來。"

  沈瑄焦急道:"傷到了腿骨麼?我給你看看。"

  蔣靈騫道:"不,不。你別急,我還忍得一時。此地到處都會碰到錢世駿的人,你快帶我先離開這裡。我不要再被他挾持了去。"

  沈瑄聞言,把她背到背上,許是剛才奔跑脫力,一動腳步,竟然不住地搖晃起來。

  蔣靈騫見狀道:"你奔跑時,應當用我教你的輕功,調理氣息,就又快又不費勁兒。"

  沈瑄點點頭。

  蔣靈騫又道:"那一門輕功我只教了你一套,還有幾套。現下再告訴你一套,用來快速奔跑最為合宜的。"旋即將口訣一一道來。這一套輕功雖與前一套不同,但要義精神是一樣的,只在技巧的精細之處略有改變而已。沈瑄聽了兩遍口訣,已然默記於心,不待蔣靈騫解釋,自己已經明白了。他又走了幾步試了試,覺得步履如飛,氣息平和,果是不同,喜道:"離兒,你們天台派的輕功果然是高明得緊,就連我這種一些兒也沒有功底的人也一學就會。"

  蔣靈騫"嗤"的一笑,道:"天台派的輕功再好,也不能一蹴而就,總須練個三年五載,才能打通各種艱難繁瑣之處。我在懸崖那邊教你的叫做"青雲梯",用來攀登絕嶺,雲梯直上。這一套卻叫做"踏莎行",練得好時,日行千里,沒人能夠捉住你。這套功夫其實是最基本的,當年我單是練這個,足足花了三年。倘若練得好時,踏著水面行走都無妨,那便是天台絕技"玉燕功"了。"

  沈瑄道:"踏莎行,這名字倒風雅。可見你爺爺是個文武全才。"

  蔣靈騫驕傲道:"那個當然。我在江湖上逛了這一年多,還沒有見到過能像我爺爺那樣武功又好,讀書又多,琴棋書畫無所不通的人。像什麼錢世駿啦,范定風啦,什麼這個幫主那個掌門啦,通通及不上我爺爺。"她想了想,眨眨眼睛又道,"沈大哥你學識倒是很淵博,只可惜……"

  沈瑄接道:"只可惜我不會武功,連一點三腳貓功夫都沒有,因此更是萬萬不能和你爺爺比了。"

  蔣靈騫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會武功,卻三下兩下的,就練成了如此艱難的"青雲梯"和"踏莎行"。別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就是一般習武之人,不是已練到一流高手的境界,也萬萬不可能學得這麼快。這是為什麼?"

  沈瑄一聽,自覺茫然不解,當初跟著樂秀寧學習洞庭劍法,進益遲緩,學無所成,也沒有發現自己身具習武之異稟,可以速成奇功什麼的。而這天台派的輕功,如魅如仙,神奇輕靈,顯然是武學中極其高明玄妙的功夫,怎麼自己這樣輕而易舉就練會了?他搖搖頭,反問道:"為什麼?"

  蔣靈騫一臉不相信的模樣,只是笑眯眯地說:"我不知道啊。"

  沈瑄看她的眼睛滴溜溜地瞧著自己,意思不過是"你可別裝啦,我早知道啦",心裡更是糊塗,道:"離兒,我真的不知道,你告訴我吧。"

  蔣靈騫正要說什麼,忽然聽到一聲斷喝:"什麼人,站住!"

  沈瑄聽得喊聲來自西邊,不假思索地立刻向東飛奔而去,腳下的"踏莎行"使得如騰雲駕霧一般。沈瑄從來沒有運用輕功跑過步,這一下連心都不免飄飄然起來。然而追擊者的腳力也不弱,跑了一會兒,耳聽著跟從的一大幫人落得遠了,為首的一個卻在幾丈之外緊追不捨,顯見得輕功甚佳。

  蔣靈騫回頭望去,急道:"又是九王府的人,怎麼這樣冤家路窄!"追兵漸漸逼近,一把飛刀從沈瑄耳邊"嗖"的擦過。沈瑄心神大亂,腳下的力氣頓時洩了下來。只聽背後連連幾聲慘呼。沈瑄不必回頭,便猜到是離兒的手段,不免暗暗心驚。

  此時跑路要緊,卻也顧不得這許多。他只管背了離兒,拚命地往山下衝。幸好半路還遇到無主亂奔的馬匹,可替腳力。

  也不知奔忙多久,天已濛濛亮了,沈瑄見前面有一間農家的草棚,忙忙的停下馬,扶了蔣靈騫進去。蔣靈騫坐在草堆上,脫下鞋子,將左邊褲腿捲到膝上。沈瑄看去,一段雪藕似的纖長小腿紅腫得像蘿蔔一樣,分明是早已經折斷了,難為她受了這麼久的煎熬。經過半夜的顛簸驅馳,因此傷勢又加重了好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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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沈瑄抬頭看看蔣靈騫,見她額頭透著細汗,知她十分痛楚,只得說:"離兒,一會兒我與你接骨,你千萬忍著些,不要亂動,倘若接得不好,只怕將來這條腿就不方便了。"蔣靈騫點點頭。沈瑄探明了傷處,握住傷腿,猛地一推,一次接好,手法甚是明快,好讓蔣靈騫少受些苦楚。又取出自配的接骨靈藥"斷續玄霜"和專門化去淤血的"明玉膏"細細地抹上,又削了兩條夾板,用布條穩穩地縛在斷腿兩邊。蔣靈騫果是一動也未曾動,卻咬著嘴唇,疼得淚眼濛濛。沈瑄笑道:"不錯,真是個勇敢的小妹妹。我給瓔瓔治傷,她總是大喊大叫,沒有片刻安靜。她有你一半乖就好了。"

  蔣靈騫破涕為笑,只道:"我並不是你的親妹妹,怎敢跟你胡鬧。"沈瑄又瞧了瞧她扭傷的右腳踝,也是未見好轉,反而腫得更厲害。沈瑄一面用"明玉膏"塗抹,一面嘆道:"這幾日裡,這兩條腿可再不能用力了,不然將來可不得了。昨晚若沒有那番折騰,右腳也該至少好了一半。"

  蔣靈騫道:"你自然是怪我昨晚不好好睡覺,又跑出去胡鬧。可是我的寶貝還留在了錢世駿那裡,不取了來,難道他還會自己送來給我?"

  沈瑄道:"什麼寶貝?是這把清絕劍麼?"

  蔣靈騫道:"嗯……是的。"

  沈瑄卻想起來:"噢,還有這個。"於是解下自己背著的那個包裹,長長的倒不像裝著衣物。蔣靈騫接過來解開,卻是一架七絃琴,正是沈瑄製做的。琴額已然燒得焦黑,漆面剝落,琴弦也一根根的斷了,想是從火海中搶出的。沈瑄嘆道:"又何苦為它費心,你想要琴,再做一架不就是了。"

  蔣靈騫恍若未聞,只是傷心道:"究竟遲了一步,燒成這樣了。"

  沈瑄見她不捨此琴,就捧過來細細察看一番,所幸琴盒還未破裂。他走到門外挑選了幾根合適的馬尾,揉了一番,將斷弦換了下來,重新調了音,撥動幾下,覺得琴的音色與從前大不相同。他奏了一首《碣石調幽蘭》,覺得琴音清冽中有深沉,高音處嘹若九天鶴鳴,看似居高臨下,猶能扶搖直上,宛轉自如,低音處卻是潛龍在淵,浩浩淼淼,深不可測。這實在十分的難得。蔣靈騫也聽出來了,奇道:"想不到這琴在火中一燒,竟然脫胎換骨,有了這樣奇妙的聲音,簡直是寶琴了。"

  沈瑄道:"當年蔡邕在山中聽見到樵子燃燒桐木,從木頭燒出的噼噼啪啪的聲音中辨出良材,因此要過那段燒了一半的桐木,做成了"焦尾"琴,乃是琴中極品。那琴的琴尾處還有燒焦的痕跡。做琴的材料本以陳年舊木為佳,那時我找不到舊板,只好砍了一些新材做了你這琴,只是音質平平。如今想不到這琴經過這一番煙燻火燎的歷煉,木質改變,音色不同凡響起來,倒是它從此修成正果了,可喜可賀。"

  蔣靈騫見他說起來臉上儘是一本正經,也笑道:"沒錯。人家先燒木頭後做琴,咱們卻是把琴做好了再拿到火裡燒,如鍛磚煉瓦一般,反正都是奇緣。人家的琴叫做"焦尾",我們的琴呢?看這琴額也燒得黑乎乎的,炭墨一樣,不妨亦步亦趨地也叫個"墨額"好了。"

  沈瑄將蔣靈騫的傷處處理完,問道:"琴倒是無事,你怎麼辦?這一個月之內,你可不能再動了,須得尋個地方靜靜的養傷才好。"

  蔣靈騫道:"這金陵城附近,全是范定風錢世駿的勢力,早晚被他們發現,那才是糟糕。"

  沈瑄道:"或者找個不起眼的地方躲起來。"

  蔣靈騫想了想,忽然一笑道:"前些日子我住在范定風府上,他家後面有一個廢棄了的園子,據說夜裡鬧鬼,平日裡沒人進去的。我有時一個人去逛逛,倒還知道地形。不如我們住那裡去吧!"

  沈瑄知道她的心意,范定風錢世駿只道他們一定遠走高飛,絕不會想到躲在自己府裡、眼皮子底下,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廢園建在城北的玄武湖上,約有十來畝地,建得雕樑畫棟精巧絕倫。范家是金陵富豪世家,又歷代與皇室結緣,那種闊綽排場自不用提。但這園子十年前就無人居住了,漸漸疏於看管,這一兩年間又紛紛揚揚傳說裡面有死了的姬妾的冤魂作祟,所以更是人跡不至。一處處儘是蛛網塵絮,斷牆殘垣,名香異卉都變作了荒草野花、藤葛荊棘,倒也生得欣欣向榮,姹紫嫣紅。水邊岸上儘是一片片白濛濛的蘆花蕩、蓮藕塘,守著風光秀麗,煙波浩淼的玄武湖,倒有九分像葫蘆灣的情形。沈瑄和蔣靈騫在水邊選了一處極幽僻的所在,清風明月地住了下來。

  蔣靈騫不能下地走動,不免煩悶,要沈瑄繼續教她彈琴。她本來心性聰慧,又有名師指點,自然琴技日精。白日裡,蔣靈騫讓沈瑄扶她到院中,觀看他練劍。豈知還沒看到半日,她就大搖其頭:"沈大哥,你這洞庭劍法練得不對。"

  沈瑄道:"阿秀姐姐教我練這劍法時,也總說我練得不好,不是方位不准,就是步伐凌亂。總是我年紀大了,比不得你們從小練起的。"

  沈瑄此時練習的是洞庭派的基本功夫"夢澤劍三十六式",正是樂秀寧當初在葫蘆灣教他的三種洞庭派劍法中最簡單,也是他練得最熟的。這套劍法動作端正平和,不露鋒芒,易於初學者每日修習。但練到精湛時,自有一種雍容大方、包羅萬象的氣度。蔣靈騫看他練完幾遍,也略略感到這劍法的要義精神之所在。

  她想了半天方道:"不對,她說得不對。我雖沒見過正宗的洞庭劍法,但按常理看來,你的姿勢方位也拿捏得很講究了,當無大錯。可是你這樣去迎敵,就只能對付對付一些末流武師罷了。我問你,你舞劍時,是如何運用內力的?"

  沈瑄奇道:"內力?我沒有練過內功,談何運用內力?"

  蔣靈騫不信,"嗤"的一笑,道:"這時還這樣對我說。好啊,你們洞庭派的內功大大的了不起,是祖傳秘技,不傳之密。你也不用裝傻,今後我可不敢問了。"

  沈瑄道:"離兒,我幾時瞞過你什麼!那日你教我"青雲梯"和"踏莎行"時,我就心中疑惑,卻不曾問明白。究竟我怎樣能練會你的輕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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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蔣靈騫道:"你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只有身具精湛內功的人,才會聽完"青雲梯"和"踏莎行"的輕功口訣後,一練而成。你說你不會武功,我可一直都相信了。直到那天你受了錢世駿兩掌,我驅動內力為你治傷時才發現,原來你身體裡的內力,還在我之上。不是這樣,我怎敢讓你在一天之內練就"青雲梯"和"踏莎行"?一般人亂練,非走火入魔不可。唉,其實我也該早就料到。錢世駿當初劈你那一掌,狠辣無比。換了常人,肯定當場斃命。可是你呢?不但生生受了,而且連倒都沒倒下,一直又吃了一掌。這可不是你自己的內功幫你撐住的麼?"

  沈瑄聽得一片茫然:"你說我有內功?而且還很強?"

  蔣靈騫道:"是啊,你真的沒練過?總不會是天上掉下來的吧?"

  沈瑄很高興,也禁不住滿腹疑慮,沉吟半晌,問道:"離兒,醫書裡的氣功,種種吐納方法用於強身健體,治療內疾。醫生習來,有時也用於給病人發功療傷治病。這一門功夫和你們習武之人練的什麼內功,內力的,是不是頗有相同之處呢?"

  蔣靈騫道:"我並不懂醫,也說不好。但爺爺以前講過,醫家的氣功和武學的內功同出一源,大同小異。你原來練過氣功,這就差不多。"

  沈瑄自幼讀得最多的就是家中所藏浩如煙海的醫書。沈夫人雖將沈彬所藏的武學卷冊盡數毀去了,但醫書完好無損。她沒有想到,這些醫書中大半載有各門各家詳盡的氣功練習法門,又有許多如"形意拳","五禽戲"之類的健身操。沈彬作為一個武術名家兼妙手神醫,又在批註筆記間留下了許多高明的見解。沈瑄本來好學,看見這些東西,當然勤勤懇懇地練過。雖然旨在健身驅病,與實戰打鬥沒什麼關係,但年復一年,也練得身輕骨健、氣息停勻、內功渾厚。單是這些醫書也還罷了,沈瑄幼年在洞庭湖老家時,害過一場大病,沈醉當年所疼的就是這個小孫子,於是親自運功為他驅寒,又教了他幾句歌訣,令他每日練習百病不侵。沈瑄略大些後,獨居葫蘆灣,每每思念起祖父來,就練習那些功夫。也是他天生聰明,雖然年紀很小,沈醉講解的那一套歌訣和練法倒記得清清楚楚、一毫不差。單這一套內功,他就一心一意地練了十幾年。那些從小練習武功的孩子,往往刀槍棍劍,天天在招式上下功夫,於內功一門,多少有些不暇顧及,反不如沈瑄這樣,不學武功,只練內力,倒能夠專心致志,加之他本來天賦就好,因此練到今日,不知不覺成就斐然。倘若他真的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一介書生,筋骨散軟、氣血單薄的,不要說蔣靈騫的輕功,就連樂秀寧教的幾套洞庭劍法,也斷斷不可能有力氣學得會。所以天下武功,總須勤練而成,即使過程不同,也定沒有投機取巧、一蹴而就的。

  只是沈瑄自己練是練了,甚至有時還運用自己的內力為病人們療傷,卻一直都不明白這和武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樂秀寧也沒有看出來,直到今天才被蔣靈騫點破。他簡直有一點喜不自勝,問道:"那麼,我的內功修為究竟到了什麼程度?"

  蔣靈騫道:"你這樣練出來的,實在特別,我也說不好。不過據我看來,雖然這時還沒有進入一流境界,比起一般程度的人來,也就很可觀了。將來學習任何武功,都不是難事。你這"夢澤劍三十六式",如果在劍上運起你的內力,使出來應當虎虎有風,威力無窮。"

  沈瑄問道:"那怎樣運起內力來呢?"

  蔣靈騫奇道:"你怎麼反問起我來呢?我並不會使洞庭劍法,怎麼知道?阿秀姐姐當初是如何教你的,你就如何做呀!"

  沈瑄搖搖頭道:"阿秀姐姐從未教過我如何運用內力來使劍。"

  蔣靈騫道:"咦,這可奇了。任何劍法,除卻招式之外,另有一套心法,闡述內功的運用。招式是皮毛,心法是筋骨,意念是魂靈。若是只學個皮毛,那有什麼用處呢?阿秀姐姐可是糊塗,居然不把心法傳授給你。"

  沈瑄道:"或者阿秀姐姐見我不練內功,想著教了也是白教。唉,如此說來,"夢澤劍法三十六式",我算是白學了。"五湖煙霞引"估計也沒什麼用吧。"

  蔣靈騫道:""五湖煙霞引"又是什麼?"〈〉

  沈瑄將那暗藏了劍術招式的神奇樂譜《五湖煙霞引》,講給蔣靈騫聽,又道:"阿秀姐姐和我練來,覺得這劍法也很平常。只是用樂譜記錄劍術,尤為機巧罷了。"

  可是練武之人聽到這等事情,豈有不好奇的。蔣靈騫急急道:"那什麼《五湖煙霞引》可以讓我看看麼?"

  沈瑄笑道:"留在葫蘆灣呢!不過當初我真的當它是琴譜時,鑽研過許久。後來又跟阿秀姐姐練過一兩遍,所以記得。不如我比畫給你看看。"說著拎起劍來,將那《五湖煙霞引》一共五套劍法,《青草連波》、《丹陽碧水》、《彭蠡回籟》、《太湖漁隱》、《浩蕩洞庭》一一的演將出來。蔣靈騫看畢,凝神想了半天道:"這些劍法,看起來的確平平無奇。但一琢磨,又似乎另有深意。一招出去,既可以輕描淡寫,又可以凌厲雄渾,既可以淺嘗輒止,又似乎後招綿綿,變化多端。細想起來,裡頭竟有無窮無盡的意境呢!"

  她拾起一柄長劍,照著沈瑄的樣子,就坐在椅子上比比畫畫起來。弄了半天,還是搖搖頭,道:"這一定是你們洞庭派的一部非常精妙的劍法。看起來與前幾種洞庭劍法劍意相似,卻博大精深得多。只是沒有口訣心法,我猜不透究竟。"想了想又道,"大哥,這部劍法過於深奧,你現在功力未到,千萬不可強練。我想它應當還另有一部內功心法。只不知那心法又是什麼,一定也奇妙得緊。將來或者見到你們洞庭派的前輩高人,要請他們指點一下,倘若練成了,定然有大好處。"

  沈瑄知道蔣靈騫的劍術造詣,遠在樂秀寧之上,她講出的話不由得人不信,他當即說:"那我一定把這套劍法記熟了,只是現在不練。"

  蔣靈騫又道:"哎,還有,我想呢,這部劍法記在樂譜裡,一定是你們洞庭派極要緊的武功秘笈,你要仔細。江湖上有的人很壞,見了這樣高深的武功,難免要動歪腦筋。不相干的人,可千萬別讓他知道了。"

  沈瑄一笑,蔣靈騫一本正經道:"我不是洞庭派,也算不相干的人。所以今後我就當自己從沒見過的。"

  沈瑄道:"我可沒說你不相干。誰知道這些江湖規矩,偏這麼麻煩!"

  "江湖就是麻煩。"蔣靈騫淡然道。

  這句話觸及了沈瑄的某些記憶。他想了想,道:"說起阿秀姐姐,我倒忘了問你一件要緊的事。關係到阿秀姐姐的殺父大仇,恐怕只有你知道。我問一問,不算多管閒事吧?"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19:02
二十九

  蔣靈騫哼了一聲。停了一會兒,道:"這事兒,本來跟我也沒有什麼關係。你愛問便問吧。"

  沈瑄略一沉吟,就將當年樂秀寧父女如何被人追殺,樂子有如何慘死,當晚又如何在葫蘆灣畔發現了仇人的屍首,諸般情形一一道來,說:"知道那晚吹簫的人就是你,我們猜想放針殺人的一定也是你。雖然從此報了阿秀姐姐的仇,乾乾淨淨連活口都沒留下,但是這幾個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幕後主使又是誰,可就成了謎。本來希望你能告訴我們,誰知那時你又失了憶。"

  蔣靈騫撫弄著自己那枝竹簫,嘴角掛著奇異的笑容,一言不發。沈瑄覺得有些奇怪,只好又問道:"離兒,你知不知道?"

  蔣靈騫這時方道:"我告訴你吧。那晚的確是我放繡骨金針殺了那四個人。"

  沈瑄雖不意外,還是呆了呆。

  蔣靈騫道:"不過,我不知道他們意在阿秀姐姐。我暗中見他們設下埋伏,還以為是對付我的。那時我也被一幫人追殺,日日如驚弓之鳥。這四個人與追殺我的人同屬一個主子指使,我也分不清他們誰是誰。我生怕他們使詭計,是以並不上岸,只在船上放出殺手,釘其要害。不料那四個人武功太弱,一針就釘死了,我卻直到今日方知,原來他們去葫蘆灣,是要找阿秀姐姐的晦氣。不過他們竟敢冒充我們天台派作惡,也就死有餘辜!你一定覺得我心狠手辣,可是,倘若我落入他們的主子手裡,不知會死得有多慘,我也是不得已而為。"

  沈瑄嘆道:"不管怎樣,總是謝謝你了。幸虧你殺了那四人,不然阿秀姐姐、瓔瓔和我恐怕也活不出來。只是那主使者究竟是誰?"

  蔣靈騫微微一笑,並不回答:"阿秀姐姐的仇,我看她是報不了的。此人位高權重,手段毒辣,天下鮮有對手。"

  沈瑄道:"是吳越王妃?"

  蔣靈騫點點頭。

  "可是吳越王妃又為什麼跟樂師叔一家過不去?"

  蔣靈騫道:"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你該去問阿秀姐姐。其實吳越王妃那種人,仇人冤家遍天下。想找她報仇的人太多了。別說阿秀姐姐打她不過,就算打得過,也輪不上她來。你也知道,吳越王妃也是我最大的敵人。"

  沈瑄本來還想問問她到底為什麼與吳越王妃結仇,見她一臉嚴肅,究竟還是忍住了。她再問明白否,他也只是點點頭。

  "那麼我們還是練劍吧?"蔣靈騫說。

  沈瑄問道:"怎麼練呢?"

  蔣靈騫道:"嗯,沒有心法。可是,劍招都有名字吧。你把名字講來,或許有點線索。"

  沈瑄道:"劍招的名稱都是一些舊詩。譬如:"涵虛混太清,鴻飛冥冥日月白",都是唐人的名句。"說這就將這兩招比畫了出來。"涵虛混太清",自下而上連挽了十來個劍花,沈瑄的手法也算很快了。"鴻飛冥冥日月白",卻簡單得多,長劍凌空起落,浩氣衝天,原是一出殺招。

  蔣靈騫思索道:""鴻飛冥冥日月白"。"鴻飛冥冥",這一劍從高處橫空而過,自然應將全力凝在劍鋒上,來不得半點虛晃。"日月白",那是強大的內力凝聚之時,劍身上當吐出白芒,威力大增。這個劍芒一時做不到也罷了。不過內力自手臂到劍身如何傳送呢?這一劍先起後落,以常理想,起劍之時力道最盛,落劍時漸漸式微。但從方位看,明明落劍時方是殺招。嗯,這麼辦。你翻身之時先輕撩一劍,落劍用劈法試試看。"

  沈瑄一試,果然不同。遂依此言練了幾遍。蔣靈騫卻又琢磨起來:""涵虛混太清",這一句倒不難。劍花要挽得又輕又快,眩人眼目,也就是"混太清"了。阿秀姐姐是教你挽九個劍花麼?"

  沈瑄道:"不是。她說任意多少,原無定數。"

  蔣靈騫道:"是了,以各人的功力,多多益善。身子卻要更靈動一些。內力不必使上十成十,要外實內虛……"

  說著說著忽然又打住了,只是定定地看著沈瑄。

  沈瑄不解。

  "這麼亂猜也不是事兒。"蔣靈騫喃喃道,"萬一猜錯,可就害了你了。"

  沈瑄嘆了一口氣。她說的也是,倘若這樣就能練會,那麼洞庭的武功也就不算多麼高明了。

  "不如別學這個了!"蔣靈騫忽然大聲道,"其實嘛,我瞧洞庭劍法也好得有限,不過爾爾,你從此都棄了吧。跟我學我們天台派的劍法。天台劍法,至輕至靈,神妙無窮,只在洞庭之上,不在其下。我教你天台劍法,總能講得十分明白。你若學成,走遍江湖,人人刮目相看。"

  沈瑄想想也有理,如此胡猜終究不是辦法,不如學習正宗的天台派武功,於是點頭答應。

  蔣靈騫換了一副肅穆之色:"我教你天台劍法,你一定要好好學。不然,倘若讓爺爺知道我收了不成器的弟子,定然不會放過你。"

  "是。"沈瑄道。

  蔣靈騫此時娓娓道來:"天台派的劍法,一共一十三種,其中最精湛的,就是"明劍"與"寒劍",當年爺爺藉此兩套劍法,打遍江南無敵手。所謂明劍,寒劍,本來是天台派的前輩們久居山中,根據天台山的山形景色領悟出來的。你大約知道天台山中有兩座山嶺,一曰"明岩",一曰"寒岩"。明岩青天白雨,幽靜高爽;寒岩峭壁如障,飛泉飄灑,是當年寒山子修行的所在。明劍瀟灑如明岩,寒劍險峻似寒岩,都是天台派的鎮山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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