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仙俠】迷俠記 作者:施定柔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8 18:01:0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1 30452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8 21:46
一〇

  荷衣冷笑道:“你也是來找我比劍的?”

  沈彬道:“人貴有自知之明,在下豈是姑娘的對手?”

  荷衣道:“莫非是劉寨主又有什麼吩咐?”

  沈彬道:“不敢。不過我師兄今天已經到了神農鎮。”

  “他是來觀戰的?”

  沈彬道:“是,也不全是。師兄實際上是來治病的。自從姑娘斷了他的手筋之後,他吃飯用筷都成了問題。只好來找慕容谷主想想辦法。當然,順便也來一睹姑娘的風彩。姑娘當然知道我師兄以前本是峨嵋派的弟子,賀回是他的師兄。”

  荷衣道:“我怎麼會知道?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沈彬笑了笑,道:“無論姑娘知不知道,峨嵋派都丟不起這個面子。”

  荷衣冷冷道:“所以他一定要逼我和賀回比劍?”

  沈彬道:“我們實在是很想知道究竟是姑娘的劍法厲害,還是賀師兄的劍法厲害。”他頓了頓,又道:“不過我來找姑娘卻是為了另外一件事。”

  荷衣道:“什麼事?”

  沈彬道:“我師兄今天找到慕容谷主,求他給他的右手續上筋脈。谷主卻一口回絕了。”

  荷衣道:“慕容無風連斷了一個月的筋脈都能續上?”

  沈彬道:“慕容先生醫術天下第一,曾經成功地給好幾個人續過經脈。不過他的脾氣卻實在是很怪。他不答應的事情,別人一點辦法也沒有。”

  荷衣道:“是不是劉寨主給的診費不夠?”

  沈彬道:“只要治好師兄的手,花多少錢飛魚塘都不會在乎。問題是慕容先生從來不缺錢。雲夢谷的藥暢銷天下。他本是天下最富有的人之一。我聽說他根本不把診費放在眼裡。常常免費給病人動很複雜的手術。以前有個窮鐵匠得了一種怪病,危在旦昔。慕容谷主竟然在他身邊陪了七天七夜,終於治好了他。據說窮鐵匠在養病期間吃了十幾斤從東北長白山下快馬運來的人參。慕容谷主卻連一分錢的診費也沒有要。可是這一回谷主卻怎麼都不肯替我師兄看病,無論出多少錢都不干。”

  荷衣道:“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沈彬道:“谷主說,我師兄的手傷在楚姑娘的劍下,而他卻欠楚姑娘一份人情。”

  荷衣道:“我明白了。你們是想叫我向慕容無風求情。”

  沈彬道:“姑娘劍法雖然高超,在江湖上卻勢單力孤。如果姑娘能說服慕容先生,姑娘從此以後就是飛魚塘的朋友。江湖上有任何人想對姑娘不恭,飛魚塘就不會坐視不理。姑娘可知道,在江湖上混飯不能只憑本事,還得憑勢力。”

  荷衣冷笑道:“你可知道貴師兄在和我比劍的時候,下的全是殺著。如果我不回劍自護,現在已經是個死人。死在貴師兄劍下的人本已不少。所以我那一劍刺在他的手上,已經是很客氣的了。”

  沈彬的臉色變了變,道:“姑娘的意思,是不肯為我師兄求情,寧肯與整個飛魚塘的人為敵?”

  荷衣道:“飛魚塘在江湖上也是名門正派。如果因為這件事要與我為敵,我也毫無辦法。”

  沈彬冷笑著道:“姑娘剛出道不久,風頭正健,對江湖上的事情其實並不清楚。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姑娘一個女人家,這樣的脾氣怎麼能在江湖上長期混下去?”

  荷衣道:“幸好這江湖並不姓劉。”

  沈彬雙拳一抱,道:“那麼後會有期。”說罷飛身上馬,疾馳而去。

  第三章

  霧還未散,在湖中似乎顯得更濃,濃得連遠處九曲橋邊的荷葉都已看不清了。

  荷衣找到慕容無風的時候,他正獨自坐在湖心的小亭上喝茶。風爐就在他的椅邊,木炭燃燒,發出“嗶剝”之聲,似乎在為他驅趕潮氣。他的腿上蓋著一張純白而柔軟的貂皮毯。霧氣中他蒼白的肌膚和雪白的衣裳幾乎令他整個人都消失在了霧裡。

  他似乎正在出神地思考著什麼。以至於荷衣站在岸邊,開始躊躇究竟要不要去打擾他。她實在想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能夠以一種姿勢坐那麼久。

  他望著遠處的時候,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荷衣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後,可是等到荷衣走近時,他卻突然道:“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荷衣一向對自己的輕功很自信,她屬於天下少有的幾個走路可以完全沒有腳步聲的人之一。而慕容無風卻是一個根本連武功都不會的殘廢。他居然有一種可怕的直覺。

  荷衣忍不住道:“你怎麼知道在你身後的那個人一定是我?”

  慕容無風淡淡道:“我可以感覺得到。”

  荷衣轉到他面前,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道:“我有事找你。”

  慕容無風抬起頭來,等著她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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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荷衣正要張口,卻見一個白袍人端著兩碗藥湯走了過來,把藥碗放在石桌上。碗裡散發著一股濃濃的苦澀之氣。

  白袍人五十來歲年紀,面容清瞿,身材高大,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美男子。

  他放下手中的托盤,在慕容無風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顯出很恭敬的樣子。慕容無風點了點頭,對荷衣道:“這位是謝總管,謝停雲。”

  荷衣道:“幸會。 我姓楚,楚荷衣。”

  謝停雲微笑著道:“姑娘一劍敗了飛魚塘的消息,在下剛剛聽說。佩服得很。” 他看人的樣子很真摯,卻不是個話多的人。不等荷衣跟著寒暄,他接著說道:“姑娘慢坐,我有事,先告辭了。”

  慕容無風見他走遠,一抬手,把藥全部倒入湖中。

  荷衣瞪著眼,皺著眉,吃驚地看著他,道:“這藥……你不喝的?”

  慕容無風道:“不喝。”

  荷衣道:“如果 你的病人不肯吃藥,你是不是也勸他把藥倒掉?”

  慕容無風道:“我開出的藥方,他們怎麼敢不喝?”

  荷衣道:“剛才的藥是誰開的藥方?”

  慕容無風想了想,道:“我。”

  荷衣笑了起來。她實在想不到一個人說的話會是如此矛盾。她還想再問個明白,慕容無風卻不願意再談自己,換了個話題,道:“你這麼快來找我,是不是已經打聽到了什麼消息?”

  荷衣道:“你想聽的沒有。倒是打聽到了一條關於我自己的消息。”

  “什麼消息?”

  “十天之後我會在飛鳶谷和賀回比劍。”

  “我聽說了。”他淡淡地道。

  “你聽說了?”她吃驚地道。

  “你究竟準備去還是不去?”

  “去。”

  “你昨天好像是說不想去的。”

  “我改變主意了。”

  “你有把握贏?”

  “沒有。”

  慕容無風慢慢從壺裡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一言不發,只是冷冷地看著她。

  荷衣道:“你盯著我幹什麼?”

  慕容無風道:“你莫忘了,我們的交易在先,你和賀回比劍在後。你應該摒除一切干擾,專心替我幹事才對。”

  荷衣道:“說得有理,只是……”

  慕容無風道:“你還是要去?”

  荷衣點點頭,苦笑道:“你莫忘了我是一名劍客。你是大夫,所以你總要給人治病。我是劍客,所以我總要和別人比劍。我們的職業就是這樣子的。就算是你不想幹,人家也會找上你。”她頓了頓,又道:“當然我和你不同。你天生就是個大夫,而我卻是剛剛發現我是個劍客。”

  在荷衣看來,一個人最糟的情況莫過於被別人“發現”。她身上有太多自己原本不知道,卻被別人突然“發現”出來的東西。

  她不等慕容無風答話,又搶著換話題,道:“我能不能看看你母親原先住的房間,或許我們可以在那裡找到一點線索?”

  慕容無風道:“她的房間就在我臥室的隔壁,請跟我來。”

  兩人沿著花牆行至右廊一朱門下,慕容無風推開門,道:“請進。”

  荷衣探身而入,見室內雅潔如新,繡屏之後便是寬敞的內室,中放一個二尺八寸高灰漆棗木案,紫檀木軟底的太師椅上,鋪著大紅氆氌椅墊。一側放著茶爐,雖無麝煙,卻有餘炭。一側放著梅瓶,花葉均已枯落,只有數莖枯枝。椅邊一個巨瓶內插著幾軸畫卷。荷衣抽出一軸,抖開一看,只見畫內一工筆美人,烏雲低綰,面白如月,目凝秋水,唇若含丹。荷衣放下,又打開其它六卷,除了兩卷畫的是山水和禽鳥之外,剩下的均是同一美人,只不過忽而是翡翠衫,綠背心,荔枝裙;忽是是銀紅襖,繡綾衫,槐花裙;忽而是杏黃衫,花披肩,蔥白裙。而髮髻亦各有不同,或為涵煙髻,或為垂雲髻,或為百合髻;姿勢則或椅欄,或戲水,或逗貓……怡然自樂,不一而足。

  荷衣仔細看畢,將之放回瓶中,道:“這畫中人就是你母親?”

  慕容無風點點頭。

  荷衣道:“她的樣子看上去很悠閒啊。”

  慕容無風道:“這是她十七歲以前的樣子。她十七歲的一天,突然從這個谷裡失蹤了。”

  荷衣吃驚地道:“失蹤了?”

  慕容無風道:“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回來過。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荷衣道:“巴東三峽巫峽長,猿啼三聲淚沾裳。我聽說這裡深山中常有猿猴出沒,那猿猴若是百歲以上,便成猿精,遍身白毛,喜啖果栗,尤嗜美婦,見到有些顏色的,就一定要擄了去。”

  慕容無風冷冷道:“你是說,我的父親是隻猴子?”

  荷衣一吐舌,道:“不敢。不過,既然你母親再也沒回來過,你又是怎麼來的呢?你母親出走的時候,並沒有出嫁罷?”

  慕容無風道:“我如果知道,還花銀子雇你做什麼?”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8 21:46
一二

  荷衣道:“說你母親難產而亡又是怎麼一回事呢?如果她失蹤了,你又怎麼知道她是難產而亡?”

  慕容無風道:“這是我外公說的。他還說我母親就是在這間房裡去逝的,就葬在山後。他的話一點兒也不可信。”

  荷衣道:“他始終沒有告訴你你的父親是誰。”

  慕容無風道:“他的脾氣很壞,比我有過之而不及。不過關於這件事,可能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荷衣道:“現在看起來,問題好像越來越多。我需要仔細查訪。或許你的母親現在還活著?”

  慕容無風道:“我不知道。至少我從沒有見過她。你看完了麼?”他好像已經不想在這間房裡呆下去了。

  荷衣道:“沒有,我有好多問題不明白!”

  慕容無風道:“你莫要問我。因為我所知甚少,就算知道的,也多半是假的。”

  荷衣道:“我已打聽到聽風樓裡的有位夥計,專能講此地的掌故,我今晚就去找他。你是想和我一起去呢?還是想我去聽了來告訴你呢?”

  慕容無風道:“什麼時候?”

  荷衣道:“酉時二刻。”

  慕容無風道:“我還有幾個病人,到時我們在聽風樓見。”

  雲夢谷通往神農鎮的馬道原比荷衣想像的要寬敞得多,但放馬疾馳也要半個時辰才能趕到。一想到十天之後就要比劍,荷衣的腦袋忽然變得很大。加之慕容無風所托之事,似乎變得越來越無眉目,不覺心事重重。馬道掩映在叢林之中,濃霧未散,四處闃無人聲。才駛出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她忽然發現遠處有個人影。人影一動不動地立在馬道的當中。

  荷衣喝住馬,看見一個灰衣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

  “沈彬。”她有些吃驚地道。

  沈彬道:“我在這裡等你。”

  荷衣道:“莫非劉寨主又有什麼吩咐?”

  沈彬道:“我師兄聽了姑娘的一番話後,覺得很失望。”

  荷衣道:“是麼。閣下此番來意是?”

  沈彬道:“他不僅僅對姑娘失望,對我也失望得很。”

  荷衣道:“所以你來找,是想求我改變主意?”

  沈彬道:“我這人從來就沒有求過女人。如果再求,那也一定是下輩子的事情。”

  荷衣笑了笑,道:“有骨氣,那就再見了。”

  她說“再見”兩個字的時候卻看見沈彬的手已經慢慢地放在劍上。“了”字的音還未落,他忽然已抽出了劍。撥劍的速度居然比劉鯤要快得多。荷衣看見劍脊上有一道血槽,裡面竟是赤紅的。沈彬左手捏了一個劍訣,道:“拔你的劍。”

  荷衣道:“你的功夫明明強過你師兄,卻肯甘居他之下,佩服佩服。”

  沈彬道:“江湖名人譜裡我排名十二,他十五。焚齋老人的眼力,倒還公道。”

  荷衣道:“賀回第幾?”

  沈彬道:“不知道。焚齋老人的排名裡只有他認識和見過的人。他沒見過賀回。”

  荷衣道:“你若是技癢,我們比劃比劃,也無防。”她也抽出了劍,話音剛落,只聽見一個聲音道:“你難道沒看出來?他是想試試你的功夫,好把握你的弱點,再回頭告訴賀回,以保證他必勝。”

  這聲音忽近忽遠,忽強忽弱,兩人環視四周,均不見人影。荷衣朗聲道:“多謝美意,只是朋友既來相助,何不顯身一見?”

  那聲音道:“我就在這裡。”聲音忽由弱轉強,荷衣抬頭一看,卻有一個灰影斜躺在幾十丈高的大樹枝上,荷衣縱身上樹,那灰影竟橫掠數丈,往東北竄去。荷衣一提氣,也飛身追了過去。兩人速度相當,在林中樹間穿梭,灰影似乎有意將她誘往林中更深之處。荷衣想了想,忽覺不妥,忙退身而回,忽聞一股血腥之氣,定神看時,沈彬身首異處,已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死者雙眼圓睜,神情極為驚恐。荷衣轉頭再望時,灰影亦消失不見。

  她忽然覺得頭皮發麻,渾身顫慄,脊背一片冰涼。連再看一眼死者的勇氣都已喪失。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一個活生生的人被這麼殘忍地殺死。灰影的輕功固然和她相當,但荷衣相信他不會有分身之術。附近一定還潛伏著第二個人。第二個人的武功,一定還在沈彬之上。

  而她居然沒有察覺。這說明第二個人的輕功亦不低於自己。如若兩人聯手……

  她看了看她的馬。馬一點兒也沒有受驚。很安靜地在路旁吃著草。馬背上放著她的包袱。包袱裡放著幾百兩銀票。

  林子裡有風輕輕吹過。左邊的樹叢忽然有一絲極輕微的響動。她的人“騰”地一聲彈了起來,劍已閃電般地刺了出去!果然另一個灰影一掠十丈往北逸去。

  雖然這一次灰影又是把她引向樹林的深處,荷衣卻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她使出全力奔跑時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兩人就已相差不到十步,灰衣人卻好像故意慢了下來。她也跟著慢了下來,始終和他保持五步的距離。林子裡光線極暗,她不得不多加小心,謹防灰衣人的同伴突然相助。

  還沒等她思索完畢,灰影一揚手,一把鐵砂暴雨般地向她射來,鐵砂裡夾雜著一種怪異的氣息,有毒!荷衣揮劍如風,勉強躲過,卻見另一個灰影揮劍衝了過來,做出了聯手合攻的架式。荷衣心下暗忖,無論如何,自己得先避開有毒砂的人。左手一揚,白練揮出,纏住頭頂的樹枝,身子借力騰空而起,一劍直指灰影的咽喉。

  腹背受敵,她已不能心軟,使出的全是殺著。

  而手中有毒砂的人卻並未和同伴攜手,反倒向林外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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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灰影沿著荷衣的劍勢一退三尺,乘機御去了她的力道,回劍一格,只聽得“錚”的一聲,火花四濺,兩力相撞,荷衣只覺一股大力沿著劍脊傳了過來,只震得自己的虎口發麻。她的劍走的是輕逸靈巧一路,和內力深厚之人對仗,體力上未免有些吃虧。何況來人的劍法混厚精諶,已非尋常高手。

  在這種情況下,她想到的第一個便是“逃”。快逃。可是自己的劍卻不聽話似地糾纏了上去。她不能忍受自己還沒有努力就認輸。何況裡面還夾著一個沈彬。無論如何,至少要想法子弄清凶手的身份。

  這一思慮之中,兩人已戰了二十回合,灰影的劍勢愈加凌厲,而荷衣也愈戰愈勇。三十招後,她已發現了灰影的一個破綻。她反身一刺,直攻灰影的右腕,而灰影似乎料到了她這一著,身子一沉,左手掌力揮出,直擊她頭頂,迫她揮劍回護。荷衣腰一擰,人從他掌峰之下斜竄而出,一揚手,白練纏住他的左掌,身子卻藉著白練的拉力往灰影的背後彈去。

  彈回去的還有她的劍。她終於鬆了一口氣。這一次她終於算對了。灰影的整個背就已一扇大門似地向她敞開了。

  這一劍直奔向他的心臟右側三寸之處。因為她已預料灰影一旦聽見風聲就會往右側閃避。然後她就聽到“鐺”的一聲。自己的劍正刺在灰影伸過來的劍脊上。他居然沒有閃避,只是已準確地料到了荷衣刺來的方位,以劍作盾,正好護住自己的心臟。

  高手相較,果然計在毫釐。毫釐之錯,即是性命。

  金刃相交,兩人各退出三尺。灰影突然道:“你不是唐十?”

  樹林裡已陰暗得只看得見兩個人影。

  荷衣冷哼一聲,道:“不是。你殺了沈彬?”

  灰影道:“沒有。”

  荷衣道:“閣下是誰?”

  “謝停雲。”

  “謝總管?”荷衣大驚:“我是楚荷衣,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灰影一晃,也吃了一驚,道:“是楚姑娘?在下和唐門有些私怨,正要在這裡解決。剛和唐七交了手,他負傷跑了。”他頓了頓,又道:“唐六的毒砂沒傷著姑娘罷?”

  原來是唐門。唐門的毒藥,沾上一點,就會喪命。

  荷衣半信半疑地道:“沒有。閣下真的是謝總管?”

  灰影笑了,道:“我們方才還在谷裡的湖心亭見過面,姑娘這麼快就忘了?”

  果然是謝停雲。

  荷衣心裡暗道一聲“慚愧”。倘若二人之中有一人的武功稍次,豈不早已做了劍下之鬼?雲夢谷裡果然藏龍臥虎。

  荷衣鬆了一口氣,道:“謝總管如何知道我不是唐十?難道唐十也是個女人?”

  謝停雲道:“非旦是女人,還是個很厲害的女人。按照她的脾氣,十招之內必然灑出一把五毒神針。而姑娘三十招之後還沒發出暗器,我是以猜到可能不是唐十。不過姑娘的‘素水冰綃’在下卻是有幸領教了。”

  荷衣道:“請隨我來。”她把謝停雲帶到沈彬出事之處,卻發現沈彬的屍體已然不見,連自己馬上的包袱也一同消失了。

  謝停雲道:“看來今天到樹林子裡來的人可不止一撥。殺人收屍絕不是唐家的作風。”

  荷衣皺著眉道:“也許是峨眉派自己的人幹的。沈彬來找我,一定有不少師兄弟知道。或者他們怕有意外,尾隨而來,正好趕上收屍。”

  “希望不會引起誤會。”謝停雲嘆了一口氣:“峨眉派人多勢眾,近來卻在江湖上連連受挫……”

  荷衣認蹬上馬,苦笑道:“我和峨眉派的誤會已經不少。我還有事,這就去了。”

  “姑娘小心。”

  風來四面臥當中。

  吳悠赤著足,倦倦地躺在小樓的松藤軟榻上。她的足柔軟纖細,足指上塗著棗紅色的丹蔻。

  一把烏黑的長發從榻上一直拖到了地板。

  長發上已沾著幾片枯黃的梧葉,她卻只是看著,懶得收拾。

  “姑娘,該用晚飯了。”月兒把著一碟金乳酥,一碟細蜂糕輕輕地放在榻前的矮幾上。龍眼湯一直端到了她面前。

  吳悠坐起來,喝了兩口,便盯著湯,怔怔地出神。

  “又胡思亂想了。”月兒嘆道:“他雖最愛喝龍眼湯,姑娘就這麼死盯著,也盯不出一個他來。”

  又提起他。吳悠心中一痛,啐道:“你又來磨牙了。什麼他呀我的。你去把先生批的醫案給我拿來才是正經。”

  月兒從懷裡掏出一疊紙稿,道:“這個不是?月兒什麼時候敢把姑娘的寶貝忘了?只是今天的稿子太多,我怕姑娘看了頭昏,只拿了一半而已。”

  隨手抽出一張梅花箋,幾個工工整整的靈飛小楷,是自己寫的:小兒夜啼,腹痛,面青,冷證也。大蒜一枚,乳香五分,搗丸如芥子大,每服七丸,乳汁下。又,曲腳而啼,狀若驚搐,出冷汗。用安息香丸。另薑黃一錢,沒藥乳香各二錢為末,蜜丸芡子大,每服一丸,鉤藤煎湯化下。

  “安息香丸”之下是他的朱字:“宜用紫蘇湯。”

  字有些潦草。看上去好像是精神不濟時寫出來的。莫非……又病了?

  他平時精神最好的時候,寫的是一筆一絲不苟吳興賦那樣的小字。若風痺發作,筆劃就成了僵硬的柳體。極累之時,會寫成行草,更嚴重的時候又換上了陳大夫重抄之後的小楷。他嚴忌大夫們在醫案上草寫,以為草書字跡難辨,有時候一字之差,便是性命。

  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寫醫案時,用的是自己最擅長的草書,結果被他毫不留情的退了回來,勒令重新騰正。

  他總是不苟言笑的樣子。很少笑,也很少沮喪。多數時候,他的臉上毫無表情。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8 21:46
一四

  每隔十天,谷裡就會有一次醫會,大夫們從四面八方趕過來,谷裡的,外頭的,認識的,不認識的。大家聚在一起,研究疑難雜症,有時候也談天,也開玩笑。蔡大夫這一天總是最高興。他喜歡熱鬧,聚會的時候總是妙語連珠。

  搶著和他搭話的人當然更多。有些大夫是從幾百里以外趕過來請教難症的。抓緊機會,問個沒完。他一談到醫務,總是滔滔不絕。

  但就是到了這個時候,他也很少笑。倒是很謙遜,很客氣地說著話。如今的風氣是儒者學醫,大夫們個個都是讀過書的人,只信一條,“不成名相,便成名醫”。有時候他也咬文嚼字地和他們理論著。

  有時候是外面的講會,谷裡不時也有大夫們去參加。他卻總是推辭。

  實在是醫務纏身。再者,行動不便,一出門不免興師動眾。

  他最不喜歡麻煩別人,以至於到了對自己過分苛刻的地步。

  他不許別人提他的病。生了病也不許人探望。

  能料理得來,他總是自己料理。實在動不了了,才由陳大夫代為照顧。

  每天睡覺之前他都要批閱谷裡所有大夫的醫案。重要的會挑選出來彙編成冊,在各大夫手中傳閱。不重要的會退回來,由各大夫自己保存。

  十年來,只要他不病倒,批閱之事便不會間斷。

  實在想不到身體虛弱的他居然能堅韌如此。

  不知為什麼,自己第一次見到先生時,就滿臉通紅,心砰砰直跳,緊張得連當時他問自己的話都已記不得了。

  他居然是個年輕人。比自己大不了幾歲。他看上去非常英俊,也非常冷漠。卻又無半點傲慢,反而和自己保持著客氣。雖然自己是他的女弟子,他從來都稱自己“吳大夫”。

  有一次他們兩個偶然在走廊上遇見,她便慌張了。也不知為什麼,滿臉通紅了起來。腳步發軟,心砰砰直跳。口中囁嚅著,說不出一個字。

  他很鎮定,轉過輪椅,給她讓出一條路,她便一陣風似地逃走了。

  第二天醫會的時候,自己便覺得和他之間有了一道無形的牆壁。大家往他那裡湊時,自己反而呆在離他較遠的地方。沒有勇氣離他很近,或者面對面地說話。一到那種時候,她就覺得自己好像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扯著,再靠近他一步自己就要暈過去。

  吳悠來雲夢谷裡三年,和慕容無風說過的話,除了在醫會裡因切磋醫務而不得不說的之外,加起來還不到三十句。

  先生有自己的病人,通常不多,卻是最棘手的。谷裡所有疑難病症,其它大夫處理不了的,最後總要轉到他的手上。有時候,各大夫自己手頭上有了難症,也會請先生移步到自己的診室裡商榷。倘若不忙,先生總是會去的。有時一坐就是一整天,午飯和晚飯都擺在診室旁邊的小廈裡。大夫們來自不同的府縣,各人的館裡做著各人的菜。先生也不挑剔。他吃得不多,但什麼都可以吃。這種親炙的機會,沒有人想錯過。吳悠也請先生到自己的藕風軒裡來過兩次。折磨了自己好幾天的病人,到了他手上,很快就藥到病除。午飯的菜是她頭一天就開始精心準備的,清淡而精緻。可他卻推脫有事,匆忙地走了。他從不在藕風軒裡用飯。

  “一共才五個字,用不著看這麼久罷?”月兒看見她發呆的樣子,也把頭擠了上去:“我也看看,‘紫蘇湯’,會不會是字迷?或者藏頭詩?”

  “胡鬧。”她一把推開月兒。小心翼翼地將紙箋收起來。畢竟是他的親筆字啊。

  “晚上做什麼?”

  “讀書。爭取不要老讓先生給我寫紅字。”

  “處方兒又寫錯了?”

  “也沒錯,只是缺了點什麼而已。我今晚要用功,你可得陪著我哦。給我研墨。叫上琴兒。”

  月兒衝她擠擠眼:“他晚上做什麼你知道嗎?”

  “做什麼?”她淡淡地問。

  “我剛碰到趙總管那裡的小佩,她說谷主晚上要出去。只肯帶兩個隨從。嚇得趙總管差一點兒給他跪下來。”

  “哦!”她吃驚了:“他怎麼能?怎麼可以?”

  “谷主的腿雖然不方便,卻可以騎馬呢。就是不知道他出去幹什麼?”

  “自然是有了急病人,要出診。”

  “不是。谷主從來不出診的。”月兒從小就在谷里長大,知道的當然比吳悠要多。

  “你那天說的那位楚姑娘……她……她還住在竹梧院?”

  “這個……不知道。只知道谷主今早起來得很晚,還有……他的身子好像有點不太舒服。在蔡大夫那裡坐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回竹梧院了。”

  心又亂了起來。禁不住問道:“他怎麼不大舒服?是不是心疾又犯了?”

  “好像是。就算不是心疾,這幾天的濃霧和濕氣,他也受不住。”

  “可是,他晚上還要出去?”

  “嗯。要不,趙總管怎麼會擔心著急?”

  “他總是不顧著自己的身子。”她輕輕地嘆了一聲。又把身子倚在榻上:“月兒,幫我把燈拿來。我就在這兒看一會兒書。你和琴兒去歇息罷。”

  今天晚上,她突然覺得一切都沒有了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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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第四章

  晚燈初上,裊裊的炊煙中神農鎮隱約可見。馬蹄踏著古老的青石板,發出一竄脆響,一過鎮門,蹄聲便迅速地淹沒在了嘈雜的人群之中。

  “聽風樓”本名“臨江仙”,是神農鎮裡最大最有氣派的去處。只因樓在江邊,不論你坐在哪個位置上都會聽見嗚嗚的風聲,所以乾脆改了個名字。神農鎮和別處不同的地方,除了藥鋪多,醫館多,客棧多之外,就是酒樓多,幾乎每隔十步就有一個。大小各異,滿足各色遊客。到這裡來尋醫問藥的人因病勢緩急,多半也會在鎮裡逗留個十天半月,病人,加上陪同照顧的人,自然是一大筆花銷。是以酒店雖多,卻個個都還有生意可做。加之病來不分節氣,一年之內的任何時候都會有病人來,所以生意簡直都不分淡季旺季。聽風樓大約要算其中最為紅火的。

  手注香茗,騰騰的茶煙裊裊升起。荷衣剛進大門就有小二殷情地過來招呼。她卻因為口渴,先要了一杯菊花茶。茶盞是黑釉所制,一注沸水,片時功夫,菊花便在杯中盛開,好像水墨畫一般。一流的名店當然要用一流的器皿,這黑釉茶杯仿照的是宋代的式樣,宋人喜歡斗茶,茶色貴白,是以黑釉茶具最能顯出茶色。如今市面上仿製雖多,卻多為大戶人家所藏。荷衣遊蕩江湖,吃過無數家酒店,像這麼大量使用如此昴貴茶具的酒家還真是不多見。不過,聽風樓的菜價也貴得嚇人。

  小二道:“姑娘是初客,本店初客一律九五折。就不知姑娘想要點什麼。”

  荷衣想著昨天剛有一大筆進項,雖然剛剛丟掉的包袱裡有六百兩銀票,還是決定要好好地奢侈一番。畢竟這是她這一生的中第一次奢侈。便道:“你們這裡有什麼好的,特別的,只管送上來。”

  小二道:“有,當然有。本店新近推出了一套道家七星大餐,可按客人多少分成大中小三款。姑娘一個人用飯,小的以為,要個小款的就行了。”

  荷衣道:“就是它了,快些送來。”

  一會兒功夫,小二端來了六碟小菜,看上去甚為精緻。正當中卻放著一個空碟。荷衣道:“你說是七星大餐,應該有七碟才是,怎麼只有六碟?中間這個空盤子可是用來吐骨頭的?”

  小二微微一笑,早已預備她有此一問,道:“非也。空碟子也是一道菜。名叫‘混元一氣’。”

  荷衣瞪著眼道:“你們老闆想發財想瘋了麼?空碟一盤也算是菜?”

  小二道:“姑娘有所不知,本店的客人多為讀過書的官宦人家。這一道菜,正是道家所謂以無為有之意。不瞞姑娘說,本店推出這一款有兩個多月了,吃過的人都說有意思。不少客人還要特意帶朋友來吃。專點此菜,以顯斯文。還有,這盛菜的碟子可是景德鎮的珠光青瓷,白如玉,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光一個碟子就值五兩銀子呢。”

  荷衣一邊吃,一邊搖頭,剛吃完一碟,只聽得樓上傳來一片打鬥之聲。只是樓下的酒客眾多,大家自顧自地划拳猜令,喧嘩之聲竟將打鬥之聲蓋了下去。荷衣禁不住問小二:“這樓上好像有些不大安寧?”

  小二點點頭,道:“是水龍幫和飛鷹堂的弟兄們有些過節,在這裡鬧了起來。這是常事,姑娘不必驚慌。”剛說罷,只聽得“砰!砰!”兩聲,兩個彪形大漢被人從二樓的欄杆上擲了下來。兩個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砸碎了一張大桌,上面的酒菜灑了一地。樓下的座客卻是見怪不怪,大家只回頭看了一眼,便又重新劃起拳來。

  在被砸的桌子上吃飯的是兩個黑衣青年,一個個頭極高,粗眉大眼,一身粗布短打,看上去甚為幹練。另一個雖矮他半頭,卻還是要比常人高得多,蜂腰猿臂,穿著一身灰袍。兩個人顯然是外地人,顯然是來錯了地方。別人的桌上全是菜碟,他們卻一人捧著一碗白飯,桌上空空如也。兩人看著有人掉下來,連忙托著飯碗,移到隔壁的一張桌子上坐下,捧著白飯繼續吃。剛吃了一口,樓上又擲下來兩個人,一個眼見著又要砸在他們的桌子上,只見高個青年伸手在來人的腰上一托,一送,那摔下來的人本是四腳朝天的,居然被他像撥算盤似地在半空中翻了個兒,居然雙腳著地大步不迭地跑了出去。另一個人落在個頭略矮的青年旁邊,他卻理也不理,任那人狗啃泥似摔在眼前。只聽那高個子道:“上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同伴道:“既然有人摔了下來, 又不是自己跳下來的,自然是發生了事。”

  高個道:“我上去看看。”說罷要走。他的同伴卻一把拉住他,道:“你別去。這裡人多事雜,沒來由別去惹麻煩。謹記行走江湖安全原則第八條:藝高切忌膽大。”

  荷衣一聽,撲哧一聲,差一點笑了出來。

  高個顯然不買同伴的帳,道:“我偏要上去看一看,究竟是什麼人在這裡撒野。”沒等同伴回口,他的人已經一溜煙的竄了上去。沒過多久,只聽見“砰”的一聲,又掉下來一個人。樓下的黑衣人伸手一接,正是自己的同伴,臉已經被人打出了血,便將他扶了起來,道:“叫你別上去,你偏不信。非讓別人把你的臉打破了才好。”那高個青年顯然不服輸,用手把臉上的血一抹,將同伴一推,又沖了上去。

  荷衣依然喝著菊花茶,覺得這兩個青年甚有意思。不多會兒,樓上嘩啦啦一陣亂響,有幾個人從窗外飛了出去,又一陣杯碟破碎之聲。然後一切安靜下來,那高個青年得意洋洋地從樓上走了下來。

  他的同伴道:“擺平了?”

  高個人道:“擺平了。”

  同伴道:“他們究竟為什麼打架?”

  高個道:“我不知道。”

  同伴苦笑道:“你不知道?你也不問?”

  高個道:“人太多,來不及。不過是些江湖恩怨,跟女人吵架一樣,永遠不知道誰是誰非。” 正說著,卻見有個矮胖的中年人不知什麼時候已一聲不響卻笑容可掬地站在了他的身後。中年人肚大腰圓,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他一邊摸著身上嶄新的藍緞子,好像對衣服的質料極為滿意,一邊用一塊絲帕擦了擦右手食指的漢玉斑指,好像正在等黑衣人說完。

  高個子道:“閣下找我有事?”

  中年人道:“不敢。在下翁櫻堂,是這個小店的老闆。方才公子打破了本店五十二個碟子,又砸了三張桌子。這碟子是本店從景德鎮運來的,桌子是紅木的,加在一起,一共五百零三兩五錢銀子。如果公子府上有現銀的話,就麻煩您送過來;如果不方便兌現,銀票亦可。大通,百匯,隆源,寶豐四大銀莊的銀票我們通收。”

  高個子冷笑,道:“剛才那一夥人又打了你多少東西,砸了你多少桌子?你可要他們賠來?”

  翁櫻堂道:“他們已經賠了。不信你看,這是收據。”

  他果然遞過去一張紙條和一張銀票。高個子皺起眉頭,道:“我沒有這許多銀子。”

  翁櫻堂道:“這就奇了。這桌子又不是你家的,你也不打算賠,你為什麼還要砸?方才那些人之所以要砸,是因為他們預先告訴我他們準備好了賠的銀子,我才讓他們砸的。”

  高個子道:“那一夥人,難道他們吃飽了撐的?又砸東西又付錢?”

  中年人笑道:“這有什麼奇怪呢?兩幫相鬥總要找個場子。他們共同相中了我這塊地方,覺得杯子碟子砸起來有趣,只要出夠了銀子,儘管砸。只因這裡人來人往,消息走得快。他們要個名頭,好讓江湖知道水龍幫和飛鷹堂的勢力,再加上一點過節也要在這裡擺一擺,所以也就干了起來。閣下糊裡糊塗地參和了進去,又多砸了些東西。兩幫的人都說他們只賠他們自己砸的那部分,他們不認識閣下,也就不好隨便幫忙代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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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高個子被他那麼一說,也覺得不是理,道:“這個……”神情甚為尷尬。

  荷衣在一旁道:“這位公子的銀子我替他出了。”

  三個人都轉過眼去看她。高個子道:“多謝。不過在下並不認得姑娘,不敢冒然領情。這銀子我自會想法子。”

  荷衣道:“公子過慮了。錢財乃身外之物,其來去不過是一念之間而已。”她掏出來一張精緻的紙,上面畫滿了花押。翁櫻堂一見銀票,臉上笑起一朵花來,道:“好,好,只要有人出錢就行。錢又沒有名字,是誰的錢都不要緊。” 他驗了驗花押,臉色突然一變,道:“姑娘,請問這銀票是從哪裡來的?”

  荷衣道:“莫非銀票有假?”

  翁櫻堂道:“銀票倒是真的。只不過這銀票是從雲夢谷裡出來的。姑娘莫非是雲夢谷裡的人?”

  荷衣道:“雖不是,不過這銀子倒是慕容先生給我的。”

  中年人道:“谷裡有一大堆人姓慕容,你說的是哪個慕容?”

  荷衣道:“慕容無風。”

  中年人盯著她,看了半晌,道:“你見過慕容谷主?”

  荷衣道:“見過。”

  中年人忽然垂首,道:“姑娘雖然大方,在下卻不敢要姑娘的銀子。”

  荷衣道:“為什麼?”

  中年人把她拉到一邊,悄悄地道:“今天的事,還望姑娘以後不要跟谷主提起。”

  荷衣道:“為什麼?”

  中年人想了想,道:“此間的緣由不便多說。”說罷轉身對黑衣人笑咪咪地道:“公子,今天的事情就算了。以後光顧本店,見著有人打架,還求公子多問一聲再打為好。”

  黑衣人眼瞪著他,一副並不領情的樣子。倒是他的同伴在一旁說道:“當然,當然。”

  中年人哈哈一笑,道:“好說好說,三位方才經在下這麼一攪,飯菜想必都涼了。請稍坐,我馬上叫人照原樣再送上一桌,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高個子見他離去,說道:“奇怪。他怎麼忽然大方了起來?”

  他的同伴道:“想必是對神醫慕容有些忌諱。”

  他頓了頓,又道:“方才的事多謝姑娘,敝姓尉遲,尉遲靜雷。這位是我弟弟,尉遲靜霆。”他指了指方才上樓的青年人。

  原來是一對兄弟,難怪長得很像。

  荷衣顯然沒有聽說過這兩個名字,道:“幸會。我姓楚,楚荷衣。”

  尉遲靜雷悚然動容,道:“難道是一劍挑了飛魚塘的楚姑娘?我們已經在‘江湖快報’上聽說了。”

  荷衣道:“江湖快報?”

  尉遲靜雷道:“姑娘難道不知道焚齋先生的《江湖快報》?每年的江湖名人榜都登在上面。”

  荷衣道:“是麼?”

  尉遲靜雷道:“我們從西北來。姑娘可聽說過崑崙派?”

  崑崙派在江湖記憶中簡直就跟崑崙山一樣遙遠。似乎只存在於傳說之中。至少在近二、三十年內,從來沒有一個崑崙派的人到中原上行走過。

  荷衣淡淡一笑,道:“當然聽說過。”

  尉遲靜雷喜道:“崑崙派雖然近十幾年來沒有人到中原走動,但如果楚姑娘讀過焚齋老人的《江湖舊聞抄》就一定不會對咱們這一派陌生了。”

  尉遲靜霆湊上來道:“我們師祖”崑山二老“當年在西北,論名頭,敢跟他們平起平坐的,只有天山冰王一人。只可惜兩位老人家一心向道,常年不出山,所以才弄得中原只知有天山冰王,不知有崑山二老。”

  荷衣道:“難怪,難怪。久仰,久仰。崑山二老的名頭不但在西北,就是在中原,也響亮得很。”

  兄弟二人聽她一說,頓時面露喜色,道:“我師父臨終時吩咐我們一定要光大崑崙派的門楣,姑娘乃武林名人,可否替我們引薦一二?”

  尉遲敬雷道:“我們的名號叫‘崑崙雙雄’,又稱‘崑崙雙傑’。這個名字甚好,我們花了三個月的功夫才想出來的。”

  荷衣道:“出來闖江湖,當然得有個響亮的名頭。只是……”

  兄弟兩人馬上道:“只是什麼?難道這個名頭不好聽?”

  荷衣道:“如果你們叫雙雄,別人若是不喜歡你們,就會把英雄的‘雄’字變成狗熊的‘熊’字。如果你們叫雙傑,老江湖就會不高興。因為江湖老人喜歡聽謙虛一點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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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兄弟兩人一聽,點頭道:“極是極是,依姑娘看,該是個什麼字才好呢?”

  荷衣道:“不如就叫‘崑崙雙劍’。一來,你們都使劍,二來這劍字只是兵器名,不論你們是現在有名,還是將來有名,都當得。”

  尉遲敬雷一聽,喜上眉梢,道:“好,好,崑崙雙劍,就是它了。我們到這裡來就是來觀戰的。飛魚塘一戰我們是錯過了,但飛鳶谷這一戰我們說什麼都不能錯過。”

  尉遲敬霆道:“我們倆明日和峨嵋派的沈公子約好了在飛鳶谷比劍。如果能勝了他,我們的排名就會在十二左右。姑娘如果有空不防來觀看。”

  荷衣手一抖,道:“沈公子?沈彬?”

  兄弟兩點點頭,道:“正是。抱欠,不能多聊了,我們兄弟今晚還要加緊練劍。告辭。”荷衣正在猶豫是否要把沈彬已死之事說出來,抬頭一看,兄弟倆已經走出了大門。

  荷衣目送著他們的背影,心中忽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惆悵。這兩個看上去再純樸不過的青年,帶著滿腦子的熱忱和夢想,興致勃勃地走上了江湖之路。像所有初入江湖的新手一樣,他們追蹤名人,四處挑戰,爭取著每一個出名的機會。

  他們可能要過好久才會知道江湖運作的程序,卻很快就會明白江湖的凶險。

  在最常見的一條路上走的,多半是年少而又勢單力孤者,他們通常會先拜師學藝,投靠到一家有名的門派。而這門派必然會和另外一到兩家門派有著世仇,或宿怨。每年,兩家的子弟都要互相挑釁,然後是一場大戰,由每派中的優秀子弟參加,從徒弟一直打到師父,爭出勝負。負的一方必然咬牙切齒,摩拳擦掌,苦苦練習,以期來年相報。

  已然是身懷絕枝的,走的當然是另外一條路。這條路更短,更直接,也更危險。

  這條路就是向名人挑戰,打敗他,好讓自己出名。當然如若不幸輸了,後果往往就是丟掉性命,終身殘廢,或者被逐出武林。

  走第二條路的人當然也有專門的途徑。對於劍客而言,就是一句話:要經常觀摩。他要對本行近幾年最傑出的人物以及他們的活動地帶瞭如指掌。在沒有必勝的把握之前,追蹤他們,不放過任何一個觀察他們劍術的機會。

  這種成名的慾望推動著江湖上各式各樣的比試。

  華山之靈仙台,雲夢之飛鳶谷,和江南謝家的試劍山莊是最富盛名的三個比試場所。這些地方忙的時候一年中的每一個月都會有好幾場。

  而其中又以飛鳶谷的活動最為頻繁。原因很簡單:打架必有死傷,大家都願意選在離神醫慕容近一點的地方。

  沈彬自然是第一條路上出名的高手。峨眉派人多勢大,青年弟子中傑出的不在少數,最出名的當然是賀回,其次便是沈彬,沈桐和劉鯤。此外還有三個名頭雖不大,功夫卻極高的中年道人,是掌門人方一鶴的師兄弟。道名分別是松風,松雷和松雲,人稱“峨眉三松”。三人在武林中罕露行跡,卻在峨眉山上有著極高的威望,據稱連方一鶴見了,說話都得十分客氣。沈彬就是松雷的弟子。

  荷衣不禁又想起沈彬死時的樣子。他那吃驚的眼神分明是在詫異著自己的結局。他顯然沒有料到自己居然會在這麼偶然地,糊裡糊塗地死去。未來就這樣迅速地從他的身上的某一處傷口消失了。

  在荷衣看來,每個人的一生好像都是在奔著某一目的而行,而這目的又是千差萬能別的。慕容無風注定就是神醫,沈彬注定要死於劍下,而尉遲兄弟注定也要成為崑崙雙劍。每個人都為著自己以為的注定奔忙著。慕容無風忙著行醫,沈彬忙著比劍,尉遲兄弟忙著閱讀最新的《江湖快報》。他們好像都很明白自己在忙些什麼,為什麼而忙。

  自已呢?忙些什麼?為什麼而忙?不知道。

  好在荷衣還想得起自己來這裡的目的。銀子。

  她不恨銀子。常常為了銀子而接受荒唐的任務。

  現在她終於有了些銀子,卻覺得如此空虛。

  她忽然覺得人生是如此地身不由已。出名也罷,不出名也罷。都有可能被人擺佈。

  江湖少年因傳奇故事所燃起的熱情,第一個被焚燒的,總是他們自己。

  想到這裡,她的胸口一陣煩躁和憋悶,連忙離開桌子,跑到樓外的欄杆上呼吸一下夜晚清涼的空氣。

  樓外面對著的就是鎮子裡最大的一條街。兩旁的攤販還沒有散盡。這一片完全陌生的小鎮,夜景是如此熱鬧。

  遠處漸漸傳來馬蹄聲。依稀看得見是一輛棗紅色的馬車,由四匹驃悍的馬拉著,不緊不慢地駛了過來。

  馬車的後面還跟著兩個灰衣騎客。

  荷衣想起自己第一天乘馬車的情形。自己雖一向騎馬,卻是第一次坐如此豪華的馬車。裡面輔著虎皮,寬敞得好像是一間屋子。

  而這輛馬車比自己坐的那輛,還要大出許多。

  馬車到了門口,便慢慢停了下來。兩個灰衣騎士一躍而下,在車門外恭恭敬敬地道:“谷主,我們已經到了。”

  原來是慕容無風。早該猜到才是。

  只聽見車內一個聲音倦倦地道:“這裡吵鬧得很,不知樓上還有沒有清靜一點的座位?”

  果然是他。只是聲音疲憊已極。

  “二樓裡有一間翁老闆的私室,在最北角,我們可以暫借一用。”

  話音未落,翁櫻堂已經從門內大踏步地迎了上來,對著馬車一揖,肅然道:“谷主駕臨,櫻堂有失遠迎。”

  裡面的聲音淡淡地道:“翁老闆客氣了。我想借二樓的雅室一用,不知可有空否?”

  翁櫻堂道:“倒是有兩間有空。不過屬下在北樓有一間更乾淨的私室,平日只作休息之用,甚至為雅潔。不如請谷主先移駕北樓再作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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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慕容無風道:“不必了。雅室有空就好。”

  灰衣騎士拉開車門,先將他的輪椅搬下來,再上去把慕容無風輕輕地抱了下來。

  他依舊穿著一襲裁剪得極雅緻的白袍,坐在椅子上,腰挺得筆直。眉目之間雖有一絲倦意,目光卻是一如既往地犀利。

  灰衣侍從跪下來,為他整理了一下被風拂起的衣袂。

  翁櫻堂道:“請跟我來。前門酒氣太重,恐谷主聞之不適。 後門有專門的樓道直通二樓。”

  慕容無風咳嗽了兩聲,道:“還要麻煩翁老闆一件事。”

  “請吩咐。”

  “我約了一位姓楚的姑娘有事相商。如若楚姑娘到了,請把她帶到我那裡。”

  “可是楚荷衣楚女俠?”

  荷衣還是第一次聽到別人稱她“女俠”,心裡快活得差一點笑出聲來。

  果然慕容無風皺了皺眉,道:“正是她。不過,她什麼時候又成了女俠了?”

  翁櫻堂笑道:“谷主有所不知,這年頭,江湖上只要有人拿著劍,人又不壞,就可以稱為俠。而這之中,女人帶劍的少之又少,非得稱為女俠不可。”

  慕容無風淡淡地笑了笑,道:“江湖上的稱謂,向來都很有意思。”說罷,侍從推著他正要左轉而去,卻聽得背後一陣雜踏的腳步。一個人咤道:“前面的人,統統站住!”

  酒樓門前的往來的客人一向很多,聽了這句怒咤,不由得站住了十好幾個。

  慕容無風一干人卻繼續往前走。

  只見黃影一閃,一個嬌小的身子凌空一翻,已落到慕容無風的面前。

  大家定睛一看,卻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細眉大眼,身上穿著件淡黃衫子,黑油油的長發用一根紫色的絲帕繫住。耳上兩粒紫晶石的耳環,另一端垂著十幾粒米粒般大小的五彩寶石,隨著身體恍動,碰撞有聲。她手裡拿著劍,用劍指著慕容無風的鼻尖,道:“剛才是你提了楚荷衣的名字?”

  灰衣侍從伸出食指,在劍尖上一搭,從容地將它從慕容無風的臉上移開,沉聲道:“姑娘有話請好生說。”隨手在劍尖上一彈,只聽得“當”地一聲,劍尖之處竟斷成兩截。

  荷衣倒抽一涼氣,好厲害的指力!

  女孩子看著自己的劍,又急又怒,道:“你敢弄壞我的劍?”

  灰衣侍從目光一凜,道:“在公子面前無禮者,豈止是斷一柄劍而已。”

  他看上去年歲在三十開外,身材魁梧,蜂腰猿臂。臉窄而長,卻有一個鷹鉤一樣的鼻子,說話的時候,眼睛眯成一道縫。而他的同伴雖然和他個頭年歲相仿,看上去卻斯文秀氣得多。

  一陣電光閃過,天空中忽然下起了小雨。兩個侍從卻如大難一般地將慕容無風抬起,放到了廊簷之下。

  女孩子不依不饒地道:“你們若把楚荷衣交出來,咱們萬事皆休。要不然本姑娘……”她竟將手中的斷劍又指向慕容無風的鼻尖。眼裡不知為什麼,居然滿是淚水和仇恨。明知不敵,她卻擺出了隨時準備拚命的架式。

  “且慢動手!”一個錦衣青年一閃即到,一揮手,輕輕移開了她的手臂。

  來人是一個長身玉立的年輕人,一拱手,道:“在下峨嵋沈桐。方才偶聽得幾位言及本派正在四處尋找的一個人,不免激動。敝師妹年幼莽撞,多有得罪。”說罷又是長長一揖。他的身後,又跟上來了四個人,服飾各異,劍柄上卻都刻著一個八卦,顯然是峨嵋派專有的配劍。

  翁櫻堂哈哈一笑,也拱了拱手,道:“是什麼風把峨嵋七劍吹到我們聽風樓來了?”他做了多年老闆,閱人無數,江湖上他不認得的人還不多:“這位一定是方掌門的千金方離朱姑娘了。一恍眼都這麼大了!你爹爹好麼?”他眼睛一轉,道:“周孫十,葉伯勝,徐匡之, 何瑞,咦,怎麼只來了六劍,還有一劍呢?哈哈,我明白了,沈彬那個醉鬼,一定先跑到樓裡喝酒去了。”

  他不提沈彬倒罷,一提沈彬,六個人的臉上均是悲憤之色。

  沈桐道:“我們找楚荷衣,正是為了沈彬之事。”

  翁櫻堂見眾人神色凝重,不禁愣了愣,道:“沈公子出事了?”

  “他被人殘忍殺害,我們剛找回他的屍體。諸位若肯將楚荷衣的行蹤住處相告,在下感激不盡。”

  “我在這裡。”荷衣緩緩地從陰影裡走了出來。

  她看了一眼慕容無風,發覺他也正看著她。

  六個人握劍的手臂同時繃緊,殺氣徒生。峨嵋七劍近幾年來風頭正勁,特別是一年前他們大破了武當七星劍法之後。江湖傳說,沒有一個人能在七劍合攻之下全身而退。

  “既然楚姑娘已現身,與此事無關的人,就請自行避開十丈。峨嵋派不想傷及無辜。”沈桐道。

  忽然間六個人分成兩排,已開始擺陣。

  荷衣冷笑道:“怎麼,諸位連貴師兄究竟是怎麼死的也懶得一問,就輕易擺陣,豈不有些草率?”

  方離朱喝道:“這還用問,你如若不使出陰謀詭計,我師兄自怎會輕易而亡?”她揮著劍,又要沖上去。沈桐卻將她一攔,對荷衣道:“好,你說。”他看上去,倒是個冷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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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沈彬是來找過我,不過我們根本就沒有動手。”

  “不是你,那麼會是誰?”沈桐冷冷地問道,顯然對荷衣的話一字也不信:“他走的時候明明告訴過我,他要來找你。現場上又有你的馬和包袱。”

  荷衣看著自己的劍,道:“我講的是真話。如若我想隱瞞,就不必自己走出來。”

  “你是說,你知道誰是真正的凶手?”

  荷衣看著對面的飛簷,一字一字地道:“知道,因為他們已經來了。”

  “了”字未落,忽聽得一陣叮噹之聲,兩個披著長發的灰影,鬼魅一般地從遠處飄了過來。方離朱喝道:“來者何人?”

  “閃開!”荷衣將她一推,只聽得“砰”的一聲,灰影手中一個筒狀物輕煙一冒,方離朱應聲倒下。

  她一倒,六劍只剩下了五劍,卻已將來人團團圍住。

  灰影原是一男一女,女的明眸皓齒,長裙襲地,落地的時候,輕得好像是一片剛剛從樹上吹落的木葉。而她身邊的男子身形微慢,竟也是濃眉朗目,極為英俊。他的右脅之下柱著一個漆黑的枴杖,衣襟飄飄,右腰之下一片虛空,一條右腿已齊根而斷。他看著女子發出一筒毒針,皺了皺眉,道:“老十,下次能不能換一種配方,這筒針的氣味實在難聞。”說著,他竟從懷裡掏出一條繡花手絹,厭惡地將鼻子掩住。

  荷衣的腦海裡閃出一個名字: 唐十。唐家的老十,那個慣使毒針的女人。

  女子咯咯一笑:“三哥,氣味難聞卻著實管用,我特意為你配了一瓶解藥。”她遞過去一個小瓶:“打開,涂一點在鼻子下就聞不到了。”兩個人明明被五柄劍團團圍住,卻是視若無睹,談笑自若。

  沈桐沉喝一聲,道:“唐十唐三,兩位是願意俯首就擒,交出解藥呢,還是願意死於亂劍之下?”

  唐十嬌笑道:“三哥,他們問我們呢。你看咱們是俯首就擒好,還是被亂劍砍死好?”

  唐三淡淡地道:“一樣都不好。”眼睛卻盯著慕容無風:“近來江湖上好像瘸子不少。除了我之外,這裡還有一個。”

  荷衣有些緊張地看著慕容無風。以他的驕傲,聽了“瘸子”兩個字,一定會很生氣。

  慕容無風的臉上卻一點表情也沒有。他緩緩地道:“我和江湖沒什麼關係。不過唐家一出手就是一筒‘百脈神芒’,在殺人的問題上,倒是大方得很。以前一直風聞唐門子弟門規甚嚴,一般輕易不肯出手,對毒物更是慎用。看來,要麼是傳聞有謬,要麼是門風有失。總之是一代不如一代。”

  唐十的臉色微微一變。她手上的暗器從外形上看,和傳說中的“暴雨梨花針”一模一樣,而她在江湖上常用的,卻是“五毒神針”。這“百脈神芒”是雲南五仙教的密傳暗器,一般用袖弩發射。她拿來之後略加改進,裝進針筒裡,一次可以發出一百多針,還是第一次使用。而這個人居然一眼就看出了底細。她笑了笑,笑得有些尷尬,對唐三道:“這個人有趣,我喜歡。待會兒走的時候記得帶上他。咱們家裡不是一直缺藥師麼?”

  唐三冷冷地道:“這個人,哼,咱們不一定供得起。”

  “怎麼供不起?這位大哥貴姓?你一頓吃得很多麼?”她一面笑嘻嘻地說著,一面一撒手,五支毒鏢飛了過去。卻見人影晃動,翁櫻堂的雙手在空中疾抓,已用肉掌將飛鏢好像摘豆子一般地摘了下來。唐十看著他的手,道:“翁老闆的膽子越來越大了,連本姑娘的毒鏢都敢碰。”那手,原本該立即起泡,迅速腐爛才對。現在看上去,莫說有泡,連雞皮疙瘩都沒有。

  翁櫻堂道:“哪裡哪裡。早就聽說唐家是一代不如一代。以前老一輩配製的毒藥,我還真不敢碰。”

  慕容無風淡淡道:“老一輩的東西,也不過如此。這毒鏢上的‘馮乙散’就是以前唐家的一個姓馮的丫環配出來的。後來她嫁給了唐選,雖是妾,也是唐家的媳婦。”

  唐十的臉漲得通紅,她忽然明白了眼前的這個人是誰。

  那個傳說中殘廢著的,連起床都很困難的神醫。十幾年來一直和蜀中唐門做對,專門破解唐家毒藥的那個人。

  慕容無風。

  每一次一種新的毒藥行世,過不了幾天,雲夢谷外的各大藥鋪就開始出售解藥。他甚至研製出一種預防性的急救解毒丸,可以針對幾乎所有唐門的傳統毒藥。據說江湖人士幾乎是人手一瓶。

  自從有了慕容無風,唐門的事業和聲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不過眼前的慕容無風看上去,比唐十的想像要健康得多。在她的想像中他應該是一個被風濕和病痛折磨得變了形的男人。一舉一動都離不開旁人的服侍。而他看上去卻氣定神閒。若不是坐在輪椅上,若不是衣擺下隱然而現的,因多年萎廢而顯得纖弱無力的雙腿,他簡直和常人無異。

  她知道慕容無風極少出谷。卻想不到他竟會輕車簡從地出現在這裡。四週一定暗伏不少保護他的人手。她開始想自己該怎麼撤,從哪裡撤。

  唐十笑著對唐三道:“三哥,這五個峨嵋的歸你,那個楚姑娘歸我,好不好?”

  “不,”唐三的眼光緩緩飄向荷衣,道:“楚姑娘歸我,剩下的都歸你。”他枴杖點地,人已如疾鳥般飛起,身形在空中一轉,鐵杖生風,直逼荷衣的“天台”、“靈泉”二穴。荷衣一讓,閃過他霹靂般地攻勢,卻聽得“當”的一聲,唐三的枴杖已被灰衣侍從的一條鐵棍架住,一個聲音輕聲道:“這個人交給我,你快去救方姑娘。”

  她抱起方離朱,看見慕容無風的身邊只剩下了翁櫻堂。另一個侍從也加入了戰陣,正幫著五劍合鬥唐十。

  方離朱的臉色青紫,已沒了呼吸。

  “她怎麼樣?”永遠是那樣平靜的語調,他好像局外人一般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荷衣慘然道:“死了。”女孩子的身子原本是柔軟的,在她的手上卻漸漸僵硬起來。

  慕容無風摸了摸她的手腕,在她的身上飛快地點了十幾處穴道,道:“還有救。你跟我來。”

  翁櫻堂把三個人帶到了北樓的私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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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