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〇
辛家莊。
辛大娘起得很早,她幾乎總是村子裡起得最早的人。早飯的炊煙還沒有升起,她已開始蒸第三批饅頭。辛大娘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寡婦,兒子一家人早幾年前就跑到山外的城裡謀生去了。一年也就回來一次。而她自己卻靠著賣饅頭和一點積蓄養活著自己。
她通常一大早要蒸上五鍋饅頭,拿到集市裡去賣。辛家莊雖小,在這遠近幾百里的山地中也算是最大的村落,每三天必有一個集市,遠近幾十里的山人都會挑著東西來這裡買賣。
勤勞的山人以打獵為生的居多。近幾年來山裡的貂子多,狐狸多,豹子也多,倒吸引了不少皮貨商人前來收購。是以有始以來,村子裡漸漸的有了些外鄉人。村子裡沒有客棧,外人來了,也是胡亂地敲著各家的門。山人良善,好客,也好奇,加之外鄉人大多出手也大方,所以大家都喜歡外地人。
辛大娘收拾起剛蒸好的一鍋饅頭就聽見了敲門聲。
那是一種極斯文的聲音。好像怕驚擾了誰,又好像不得不敲,是以敲了很久,辛大娘才把它從爐膛裡嗶嗶剝剝的柴火聲中分辨出來。
她打開門,看見門前停著一個滿是泥濘的馬車,一個極清俊的白衣人坐在一張鑲著兩個木輪的椅子上,懷裡還躺著一個臉色發黃的女人,也穿著白衣,卻雙眼緊閉,顯然是在昏迷當中。
山裡人很少有長得好的,大家都在辛苦地討著生活,牙黃,眼黑,滿頭的惡瘡,身子也因長年辛苦勞作而歪歪斜斜。而這白衣人卻是令人驚嘆的英俊,令人羨慕的乾淨,甚至他的指甲都雪白得沒有一絲污垢。 他的輪椅雖在泥地裡行了一段,卻是巧制之作,居然沒有在他雪白的袍子裡濺出一點泥漬。
兩個人的臉色都蒼白得可怕。而白衣人的微笑卻十分迷人。他原本有一雙冷俊的眸子,笑的時候卻如陽光普照,春回大地般地溫暖。
還沒等他張口,辛大娘就笑了起來,道:“客人是來求宿的罷?”
白衣人點點頭,道:“不知……”
“有,有,我兒子的房子就在隔壁,有自己的廚房,倒還乾淨。我馬上替公子收拾一下就可以住了。”彷彿知道他要問的是什麼,生怕丟了這個客人,她搶著答道。
“如此,多謝了。大娘貴姓?”
“姓辛,公子怎麼稱呼?”
白衣人正是慕容無風,他遲疑了一下,道:“姓吳。這一位是……”他看了看懷裡的女人,有些發窘,似乎不知道該怎麼介紹。
辛大娘笑了,道:“如果兩位想分開住,我可以和這位姑娘住在一起。她好像病得不輕,我這就去把炕燒暖起來。”
慕容無風想了想,結結巴巴道:“我們是……是住在一起的。”
“那她就是你的老婆。”辛大娘向他擠著眼睛。
他的臉微微有些發紅。過了一會兒道:“我的腿不大方便,能不能……”他望著腳下的門檻。
“這個好辦。”辛大娘一閃身從房子裡拿了一個柴刀,把兩個房子的門檻立時拆了下來。慕容無風轉動輪椅,來到客房裡,將懷裡的女人輕輕放到床上,蓋好被子。
辛大娘給他端來一杯熱茶,兩個饅頭。他很客氣地接過,道:“多謝。”
他吃饅頭的樣子也很斯文。喝茶的樣子更斯文。辛大娘從來沒見過一舉一動都這麼斯文講究的人。
“大娘,這裡附近有沒有藥鋪?”慕容無風忽然問道。
“有,不過不大。大夫是從外地請來的,姓劉,醫術怪好。每隔九天才來一次呢。那時候方圓幾十里的人都趕過來瞧病。你要去,得早早地起來才好。他不在的時候,坐堂的是他的徒弟,水平要差些。 你們來得巧,今天他正好在,要不,我這就帶你們去看病?”
慕容無風淡淡一笑,道:“看病倒不用,我只想去抓些藥而已。”
燒上炕,安頓好了一切,兩個人一起來到藥鋪門前。
大夫還沒有出來,門口已排了長長的隊,有背著孩子的,有趕著馬車拖著病人的,扶老攜幼,辛大娘乾脆把自己的饅頭攤子也擺在了藥鋪旁邊。
還沒有瞧過病開過方子,買藥的人當然就很少。
辛大娘帶著慕容無風來到櫃檯邊,招呼著道:“阿水,你爹爹在麼?”村子小,人人都認識。阿水是個十六七歲的健壯小夥子,阿水家是村子裡少數能識字的幾家之一。阿水的爹自然就是藥鋪的老闆。
“阿喲,辛大娘,您老怎麼來了?怎麼?瞧著我們這裡人多,把饅頭鋪子也搬過來了?”一個胖胖的中年人走了出來,熱情地和辛大娘說著話,卻拿眼不停地打量著慕容無風。
山裡人好奇,倒也罷了,阿水爹是村子裡唯一見過些世面的人,卻也禁不住為白衣人淡雅如菊般的氣質所折服。
白衣人沉靜地聽著兩個人的對話,一言不發地等著他們說完。
辛大娘道:“這位吳公子是我家剛來的客人,他娘子的身子有些不大好,想找你蕭老闆抓點藥。”
蕭老闆哈哈一笑,道:“你們今天來的正好,劉大夫已經到了,正在我屋子裡喝茶呢。吳娘子在哪裡,請大夫瞧一瞧豈不更妥當?”
白衣人輕輕咳嗽了幾聲,臉色有些煞白。蕭老闆心裡道,莫說你娘子,就是你自己看上去,都像是有病的樣子。白衣人輕輕地道:“多謝,這個卻不必。藥方子我記得住。”
“阿水,過來抓藥。”蕭老闆扯著嗓子喊道。
“勞駕,我要當歸、澤瀉各五錢,川芎、紅花、桃仁、丹皮各三錢,蘇木二錢,杜仲一錢。一式十份。請問,有沒有七釐散?”白衣人口齒清晰地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