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仙俠】迷俠記 作者:施定柔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8 18:01:0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1 30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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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辛家莊。

  辛大娘起得很早,她幾乎總是村子裡起得最早的人。早飯的炊煙還沒有升起,她已開始蒸第三批饅頭。辛大娘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寡婦,兒子一家人早幾年前就跑到山外的城裡謀生去了。一年也就回來一次。而她自己卻靠著賣饅頭和一點積蓄養活著自己。

  她通常一大早要蒸上五鍋饅頭,拿到集市裡去賣。辛家莊雖小,在這遠近幾百里的山地中也算是最大的村落,每三天必有一個集市,遠近幾十里的山人都會挑著東西來這裡買賣。

  勤勞的山人以打獵為生的居多。近幾年來山裡的貂子多,狐狸多,豹子也多,倒吸引了不少皮貨商人前來收購。是以有始以來,村子裡漸漸的有了些外鄉人。村子裡沒有客棧,外人來了,也是胡亂地敲著各家的門。山人良善,好客,也好奇,加之外鄉人大多出手也大方,所以大家都喜歡外地人。

  辛大娘收拾起剛蒸好的一鍋饅頭就聽見了敲門聲。

  那是一種極斯文的聲音。好像怕驚擾了誰,又好像不得不敲,是以敲了很久,辛大娘才把它從爐膛裡嗶嗶剝剝的柴火聲中分辨出來。

  她打開門,看見門前停著一個滿是泥濘的馬車,一個極清俊的白衣人坐在一張鑲著兩個木輪的椅子上,懷裡還躺著一個臉色發黃的女人,也穿著白衣,卻雙眼緊閉,顯然是在昏迷當中。

  山裡人很少有長得好的,大家都在辛苦地討著生活,牙黃,眼黑,滿頭的惡瘡,身子也因長年辛苦勞作而歪歪斜斜。而這白衣人卻是令人驚嘆的英俊,令人羨慕的乾淨,甚至他的指甲都雪白得沒有一絲污垢。 他的輪椅雖在泥地裡行了一段,卻是巧制之作,居然沒有在他雪白的袍子裡濺出一點泥漬。

  兩個人的臉色都蒼白得可怕。而白衣人的微笑卻十分迷人。他原本有一雙冷俊的眸子,笑的時候卻如陽光普照,春回大地般地溫暖。

  還沒等他張口,辛大娘就笑了起來,道:“客人是來求宿的罷?”

  白衣人點點頭,道:“不知……”

  “有,有,我兒子的房子就在隔壁,有自己的廚房,倒還乾淨。我馬上替公子收拾一下就可以住了。”彷彿知道他要問的是什麼,生怕丟了這個客人,她搶著答道。

  “如此,多謝了。大娘貴姓?”

  “姓辛,公子怎麼稱呼?”

  白衣人正是慕容無風,他遲疑了一下,道:“姓吳。這一位是……”他看了看懷裡的女人,有些發窘,似乎不知道該怎麼介紹。

  辛大娘笑了,道:“如果兩位想分開住,我可以和這位姑娘住在一起。她好像病得不輕,我這就去把炕燒暖起來。”

  慕容無風想了想,結結巴巴道:“我們是……是住在一起的。”

  “那她就是你的老婆。”辛大娘向他擠著眼睛。

  他的臉微微有些發紅。過了一會兒道:“我的腿不大方便,能不能……”他望著腳下的門檻。

  “這個好辦。”辛大娘一閃身從房子裡拿了一個柴刀,把兩個房子的門檻立時拆了下來。慕容無風轉動輪椅,來到客房裡,將懷裡的女人輕輕放到床上,蓋好被子。

  辛大娘給他端來一杯熱茶,兩個饅頭。他很客氣地接過,道:“多謝。”

  他吃饅頭的樣子也很斯文。喝茶的樣子更斯文。辛大娘從來沒見過一舉一動都這麼斯文講究的人。

  “大娘,這裡附近有沒有藥鋪?”慕容無風忽然問道。

  “有,不過不大。大夫是從外地請來的,姓劉,醫術怪好。每隔九天才來一次呢。那時候方圓幾十里的人都趕過來瞧病。你要去,得早早地起來才好。他不在的時候,坐堂的是他的徒弟,水平要差些。 你們來得巧,今天他正好在,要不,我這就帶你們去看病?”

  慕容無風淡淡一笑,道:“看病倒不用,我只想去抓些藥而已。”

  燒上炕,安頓好了一切,兩個人一起來到藥鋪門前。

  大夫還沒有出來,門口已排了長長的隊,有背著孩子的,有趕著馬車拖著病人的,扶老攜幼,辛大娘乾脆把自己的饅頭攤子也擺在了藥鋪旁邊。

  還沒有瞧過病開過方子,買藥的人當然就很少。

  辛大娘帶著慕容無風來到櫃檯邊,招呼著道:“阿水,你爹爹在麼?”村子小,人人都認識。阿水是個十六七歲的健壯小夥子,阿水家是村子裡少數能識字的幾家之一。阿水的爹自然就是藥鋪的老闆。

  “阿喲,辛大娘,您老怎麼來了?怎麼?瞧著我們這裡人多,把饅頭鋪子也搬過來了?”一個胖胖的中年人走了出來,熱情地和辛大娘說著話,卻拿眼不停地打量著慕容無風。

  山裡人好奇,倒也罷了,阿水爹是村子裡唯一見過些世面的人,卻也禁不住為白衣人淡雅如菊般的氣質所折服。

  白衣人沉靜地聽著兩個人的對話,一言不發地等著他們說完。

  辛大娘道:“這位吳公子是我家剛來的客人,他娘子的身子有些不大好,想找你蕭老闆抓點藥。”

  蕭老闆哈哈一笑,道:“你們今天來的正好,劉大夫已經到了,正在我屋子裡喝茶呢。吳娘子在哪裡,請大夫瞧一瞧豈不更妥當?”

  白衣人輕輕咳嗽了幾聲,臉色有些煞白。蕭老闆心裡道,莫說你娘子,就是你自己看上去,都像是有病的樣子。白衣人輕輕地道:“多謝,這個卻不必。藥方子我記得住。”

  “阿水,過來抓藥。”蕭老闆扯著嗓子喊道。

  “勞駕,我要當歸、澤瀉各五錢,川芎、紅花、桃仁、丹皮各三錢,蘇木二錢,杜仲一錢。一式十份。請問,有沒有七釐散?”白衣人口齒清晰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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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蕭老闆道:“七釐散……這種貴重的成藥小店沒有。”

  白衣人笑了笑,道:“成藥沒有不要緊,可以現配。請給我硃砂一錢二分,麝香一分二釐,梅花冰片一分二釐,淨乳香一錢五分,紅花一錢五分,明沒藥一錢五分,血竭一兩,粉口兒茶二錢四分。研末之後,照原量做上十份。”他說得很慢,阿水倒是手腳很快,拿出一疊紙,從藥櫃子裡飛快地抓著藥。

  白衣人靜靜地看著他,指了指其中的兩種藥,道:“這兩個……不對。這不是蘇木,這也不是血竭。”阿水吐了吐舌頭,連忙更換。

  蕭老闆笑著道:“看來公子對藥所知不少。”

  白衣人笑了笑,道:“我自己也常常生病,所以藥見得多。”

  蕭老闆飛快地打著算盤,道:“一共是二十一兩銀子。”

  白衣人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遞給他,道:“這是五十兩銀子。”

  蕭老闆笑了,沒有接,道:“山裡人不知道銀票是何物,我們只收現銀。”

  白衣人一愣,想了想,道:“你們這裡,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兌換銀票的?”

  “沒有。銀票是城裡人用的東西。這裡沒有人相信銀票。”蕭老闆道。

  白衣人道:“抱歉,我沒有現銀,連一文都沒有。可不可以……”

  “本店從不賒帳。”看著他要了一大堆貴重的藥,到頭來卻沒有銀子,這藥早都混到了一起,研成了末,蕭老闆的心裡,便十分不高興起來。

  辛大娘看著慕容無風失望的樣子,道:“公子,我們村子小,從來都沒有人見過銀票,也不知真假,不如,我這裡還有三十文錢,先買些簡單的藥,湊合著用一用?”

  她賣饅頭,一天也不過掙個十文二十文的,三十文錢對她來說,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慕容無風道:“多謝。不過,能不能這樣?蕭老闆。這些藥,我先拿回去,算我賒帳,我在這裡幫老闆干幾天活,再把錢掙回來?”

  蕭老闆一翻白眼,道:“我這裡不缺人手。”

  慕容無風道:“你請外地的大夫來看病,診費,路費,招待費,應該不少罷?如果你請我,我只要診費,其它的費用都可以免掉。我還可以日日都來,用不著讓病人等九天。”

  “你也是大夫?”蕭老闆將他從上到下地打量。這人可不是瘋了,臉色蒼白,雙腿殘疾,倒也罷了,還不停地咳嗽。連自己的病都看不好,哪裡還有病人肯來找他?

  白衣人點點頭。

  “要不這樣,你今天就和劉大夫同台診病,如果你真的有病人,也治得好病,我就請你。不過,診費只能是劉大夫的一半。人家是大鎮子裡的名醫,年紀大,有經驗,而公子你……”

  “我的診費一分也不能比他少。”白衣人淡淡地道:“老闆是生意人,當然知道是什麼貨就得賣什麼價。”

  “你……”蕭老闆一時結舌,那白衣人看上去明明欠了他的帳,卻擺出一幅帶價而沽的樣子。

  “咳咳。”劉大夫從內屋裡踱出來,一邊捻著鬍子,一邊捧著手裡的紫砂壺,道:“蕭老闆,時辰到了,我開診了。”

  白衣人擰轉輪椅,衝著他一拱手,道:“劉大夫,敝姓吳,是蕭老闆新雇的坐堂大夫。今天病人多,我們同時出診,到時還要多多請教。”

  蕭老闆心中暗暗詫異。這白衣人原本話很少,很文靜的樣子,一到掙錢的時候,卻是咄咄逼人,當仁不讓。

  劉大夫出來的時候,正好聽見他說診費一分不少的話,心下頗不高興,再瞧瞧他一幅苒弱的樣子,更是不宵。不禁冷哼一聲,白眼一翻,道:“年紀人輕狂,你師傅是誰?”

  白衣人見他翻白眼,神色更加冷淡,道:“家師仙去多時,名不見經傳,不提也罷。”

  劉大夫道:“那好,請。”

  第十二章

  兩人一東一西地坐在了藥鋪的大堂上。蕭老闆無奈,只好扯著嗓門喊道:“各位鄉親請了!今天坐堂的有兩位大夫,一位是劉大夫,大家都是認識的。 這一位年輕些的,是剛請來的吳大夫。想請吳大夫看病的,請另行排隊。”

  人群中有些人在喁喁低語,隊也排得很長,卻始終只有一個隊。所有的人都站在劉大夫這一邊。

  慕容無風的樣子看上去雖然斯文,卻太年輕,且一臉蒼白,還不停地咳嗽。按照山裡人的想法,倘若一個人連自己的病都治不好,又有誰會指望他能治好別人的病呢?

  是以慕容無風坐了足足有半個時辰,卻始終不曾接過一個病人。叫站在一旁的蕭老闆看著,心裡中暗暗叫苦。

  可慕容無風似乎並不在意,也不著急,只是坐著,悠閒地喝著茶。

  又過了一柱香的功夫,劉大夫的隊越排越長,終於,有一個病人從最後面走過來,走到了慕容無風的面前。

  來人是一個青年,長得倒是健壯,只是一張嘴不知怎麼,竟好像抽了風似地歪到一邊。也不說話,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嘴。

  身後有人嘻笑了起來:“歪嘴趙,你還不死心呀?你這張嘴,沒瞧過一千次大夫,也瞧過一百次了罷?”

  他的名字,居然叫“歪嘴趙”。

  青年人倒不靦腆,歪著嘴道:“瞧瞧又怎麼了?等我娶得上媳婦就不瞧了。”他的家境倒是殷實,卻因為有這樣一種相貌,女人們自然是避而遠之的。

  慕容無風摸了措他的脈,又看了看他的嘴,問道:“足下這病有五年了罷?”

  歪嘴趙一個勁地點頭。

  慕容無風道:“我要在你的頭頂和臉上扎針,請站到我面前,把頭低下來。”

  歪嘴趙繞過桌台,走到他面前,看見他坐在輪椅上,不禁微微一愣。

  “你的腿是廢的?”他冒冒失失地道。

  慕容無風苦笑一聲,避而不答,抽出銀針,在他的臉和頭頂紮了三下。

  他的動作很輕,很快。好像完全不會給人以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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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歪嘴趙卻“啊呀”大叫了一聲,雙眼一翻,咕咚一下,倒在地上。眾人“嘩”地一下圍了上去,七手八腳地把他扶起來,定睛一看,他的嘴卻已然奇蹟般地恢復了原狀。

  馬上有個人道:“歪嘴趙,你的嘴……好了!”

  人群嘩嘩的擠過來,都爭著看他的臉。有幾個膽大,還伸著手,在他的臉上摸來摸去。

  歪嘴趙摸一摸了自己的嘴,彷彿不肯相信自己的手,又從懷裡掏出一面小鏡左看右看。不禁歡喜地一蹦三尺高,又撲通一聲跪下來,給慕容無風嗑了一個響頭。然後恭恭敬敬地遞上去三個大元寶,道:“吳大夫,這些銀子雖……雖不多,卻是我積攢了好幾年的治病錢,請您一定要賞臉收下。您治好了我的病,就是救了我的命了,我……我給您老人家磕頭!”他本不善言語,加之積在心裡好幾年的隱憂頓時冰釋,直似喜從天降,磕完頭後,拉著慕容無風的手,竟樂得涕淚並流,說不出話來。

  蕭老闆一把接過銀子,捧在懷裡,道:“當然當然,你的好意,吳大夫怎麼會拒絕呢?”

  慕容無風淡淡地道:“我收費原本一向都有定額,只是我也是初來乍到,只能是客隨主便。不過,能不能麻煩你把大門口那個賣饅頭的老太太請過來?我有話要對她說。”

  “當然當然!”他忙不疊的飛奔了過去,把辛大娘領過來。

  這時候,慕容無風的面前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辛大娘看著他,笑著道:“吳公子,原來你也是個大夫,今天的生意很好啊!”

  “能否麻煩大娘替我照顧一下家裡的病人?她還昏迷不醒,我……我擔心得很。大娘賣饅頭和買菜的錢,就由我來付好了。”慕容無風小聲道。

  “你放心地在這裡呆著罷,我這就回去。”

  從開診後不久,病人忽然多了起來,慕容無風看病人快,開方子快,原是天下聞名的,不料竟也整整在藥堂裡坐了五個時辰,忙得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而劉大夫這邊的病人卻越來越少,兩個時辰之後,所有的病人已全都挪到了慕容無風那一邊,不禁大為羞愧,匆匆交待了一番,領了診金,更不顧蕭老闆的再三挽留,騎著馬告辭而去。

  到了夜燈初上時,病人們才終於漸漸散去。而慕容無風也已經累得幾乎快散了架。

  “吳大夫,今天辛苦你了。唉,往常的病人也沒有這麼多,只怕是老兄你醫術太好之故。這不,一傳十,十傳百,許多原本不打算看病的人也趕來了。哈哈哈!”蕭老闆今天進帳不少,開心得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先把診金包成一大包,放在慕容無風的手上,不容分說,就要拉著他去吃飯。

  “今天就免了,我家裡還有一個病人要照料。”慕容無風淡淡地道:“從明天開始,我每天只能工作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蕭老闆搖了搖頭,道:“我瞧今天病人的來勢,明天只怕會更多,兩個時辰怎麼看得過來?”

  慕容無風道:“那得老闆你自己想法子。我明天辰時準時來,午時準時走。”

  蕭老闆心裡道:這人說話怎麼樣跟隨鐵板釘釘子似的?醫術好脾氣也不能這麼大啊。轉念一想,劉大夫九天才來這裡一次,而他卻能天天都來,雖然時間短,也比不來的要好。當下也不願和他頂撞,便道:“好說好說,就依你。”

  “那就告辭了。”慕容無風轉動輪椅,正要離去,蕭老闆忙道:“等一等,路不好走,讓阿水送你。”

  慕容無風道:“不用,我認得路,自己可以回去。”

  “你的腿……”他原本想說什麼,卻又剎住了口。眼睜睜地看著慕容無風推著輪椅走出了門外。

  黃昏很短,夜色漸漸來臨,他的背影漸漸地化作了一個白點。

  “真是個怪人。”蕭老闆搖了搖頭。

  做好了晚飯,辛大娘便在荷衣的屋子裡等著慕容無風回來。

  不知為什麼,她第一眼見到慕容無風,就對他有深深的好感。

  而躺在床上的病人,一臉臘黃之色,雖沒有甦醒,卻讓她替慕容無風惋惜。

  在她的想像中,慕容無風的女人應該是天姿國色,風華絕代的。

  只有這樣的女人才配得上慕容無風清高孤逸,人淡如菊的氣質。

  而床上的女人雖也有些姿色,病的時候,卻一點也不中看。

  過了好久,辛大娘才聽見了門外傳來轆轆的車軋聲,駛到門口卻又停了下來,半天沒有動靜。

  門沒有鎖,原本是一推就開的。停在門外的人似乎並不想進來。

  她遲疑了半晌,走過去,打開門。

  慕容無風一隻手支著門椽,一隻手捂著胸口,滿頭大汗地坐在椅子上,低著頭,正吃力地喘著氣。

  雪雖已停,天氣依然很冷。

  地上結著冰,很滑。

  他的袍子上有一大片泥漬。

  大約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卻又是,自己立即爬了起來。

  衣裳卻因此浸濕了。

  他只好把自己緊緊裹在袍子裡,冷得牙齒咯咯打顫。

  辛大娘憐惜地看著他,把他推到房內,遞給他一杯熱水。

  他擺了擺手。半天都不能說話。肩頭卻有一片鮮紅之色,隱隱地從衣袍之中浸了出來。

  是血。

  “你受傷了?”辛大娘道。她還要說什麼,慕容無風卻很快打斷了她的話,不動聲色地道:“我沒事。”

  “吃飯了麼?”她又問。

  “我這就去做。”他轉動輪椅,走向廚房。

  “不用,我已經做好了,有現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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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他轉過身來,淡笑道:“多謝,不過請不必為我們做飯。她……現在有很多東西還不能吃。由我自己來好了。”

  辛大娘連忙道:“那好,我來幫你。”

  “不用。”他斬釘截鐵地道。

  剛才那句話,還只是客氣。現在這句話,卻是有些冷淡了。

  卻聽見身後一個聲音幽幽地道:“無風……”

  兩個人同時轉過頭,荷衣已睜開了眼睛。

  慌忙中,他將白袍掩住肩頭,轉動輪椅,來到床邊。握住她的手。辛大娘衝著兩個人擠了擠眼,知趣地退出了門外。

  她的臉還是那麼憔悴,眼睛看著他時,卻含著笑意。

  他掩住了她的口,輕輕道:“你還沒有好,別說話。太費氣力。”

  “把衣裳脫了,讓我看看你肩上的傷口。”她的眼掃過他的臉,停留在他的肩頭上。

  她還記得那一夜的事。

  他的胸口忽然有一陣刺痛襲來。就好像有一把尖刀正在攪動著他的心臟。

  他忽然低下頭。

  兩個人之間,忽然有了一種可怕的沉默。

  過了很久,荷衣輕輕道:“你的傷怎麼辦?敷了藥沒有?為什麼現在還出著血?”停了停,她又道:“你的衣裳全是泥,摔在哪裡了?”

  他看著她,淡淡地道:“你別擔心我。我是大夫,這一點傷還對付得了。”

  她仍然神色緊張地盯著他的肩頭。

  他只好轉身到廚房裡,換過藥,將傷口重新包紮了一下。又換了一身衣裳。

  她不能動,卻聽見廚房裡一陣亂響,也不知道慕容無風在幹什麼,不一會兒,屋子裡卻傳來一陣飯菜的香味。

  他給自己做了一碗飯,一碗菜,又給她做了一碗粥。

  香噴噴的飯菜端到她面前時,她笑了。

  “想不到你會做飯。”她笑著道:“以前做過?”

  慕容無風搖了搖頭,道:“沒做過。所以我並不想請你嘗我炒的菜。至於這一碗粥,無論味道如何,請你將就著喝一點。你已經有一整天沒吃東西了。”

  說著,他把她的頭抬起來,開始一勺一勺地喂她。

  也不知是她太餓了的緣故,還是慕容無風的手藝的確了得,她覺得這碗粥簡直是美味極了。竟然很快喝得一乾二淨。

  “你做的菜,我能不能也嘗一點?”她望著他又道。

  “沒有放辣椒,只怕你吃不慣。”

  他給自己做的是蘑菇炒豆腐。荷衣嘗了一口,味道竟也鮮美無比。

  然後她就躺在床上,看著他吃飯。

  他吃飯的樣子極斯文,一口菜,一口飯,細嚼慢嚥。一點點東西,卻幾乎吃了半個時辰。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你吃飯。”她忽然道。

  “哦。”

  “在我的記憶中,你好像是個從來不吃飯的人,更不要說是做飯了。”

  “可我卻活了這麼長,豈不奇怪?”他慢慢地把話接上去。

  “可不可解開我雙手的穴道?”她忽然又道:“我一動也不能動,難受死了。”

  “不可以。你會很痛的。”

  “難道我真的要像這樣在床上躺十天?”

  “嗯。”

  “可是……我是女人,會很不方便……”她的臉紅了起來。

  “我可以照顧你。”他抬起來頭來,淡淡地道:“吃完飯,我就給你換藥,洗澡。”

  “你……你……你別管我。就讓我髒幾天好了。”她忽然把頭縮進了被子。只露出一雙眼睛。

  他卻從懷裡掏出了一塊手絹,擦了擦嘴,又喝了半口茶。解開藥包,然後把她從床上抱起來。手腳利落地替她換好了藥。然後用熱水將她全身擦洗了一遍。

  這還沒有完,他換了一盆水,又開始擦第二遍。

  “其實……用不著這麼認真。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潔癖。”荷衣忍不住道。

  他卻不理睬她,好像擦拭一件珍貴古瓷一般地仔細擦拭著她的身子。

  擦完了之後,他又去換了一盆水。

  “還有一遍?”荷衣大叫了起來:“不要了!我都快干淨死啦!”

  慕容無風道:“你叫什麼?小聲些。”

  “你有潔癖你自己有就好了,不要傳染給我!”荷衣仍然大聲道。

  他根本不理,又將她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這才將她放回床上。而他自己到廚房裡略略洗漱了一下,便將房門插上。吹熄了油燈。

  這本是深山,又是夜晚,燈熄了之後,屋子裡立即一片漆黑。

  “慕容無風,我根本不困。”荷衣道。

  黑暗中,他無聲無息地將身子移到了床上,蓋上被子。

  好累。

  這兩天他一直都在苦苦支撐著。卻擔心自己會支持不住。

  肩上的傷口深得見骨,而他只是粗粗地縫合了一下。

  他的身子原本極弱,無論什麼傷,都愈合得極慢。

  再加上一天的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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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躺在床上,他才感到全身終於可以鬆散一下。而腿上因風寒帶來的刺痛,卻又一陣一陣的襲來。

  頓時,下半身所有的關節,都像針挑一般地疼痛起來。

  膝蓋和腳踝之處,也因紅腫而發燙。

  實際上,他的全身都開始發燙。他竟開始咳嗽起來。

  “怎麼啦?”荷衣轉過臉,在黑暗中問道。

  他極力壓制住自己的咳嗽,道:“沒什麼。”

  她的臉貼住他的臉,很快感覺到了他不尋常的熱度。

  “你一定累壞了。”她在暗中輕輕嘆道。

  黑暗中,他的呼吸漸漸平靜,卻越來越燙。

  她還想說話,他卻已累得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連六日,慕容無風都起得很早,每天出完診就回來照顧荷衣。

  他過得一種有規律的生活。包括每天替荷衣擦三次身子,無論荷衣如何反對,他都照做不誤。

  他開始給自己服藥。

  所有的症狀都因為他定時服藥而有所減緩。

  直到第七天的正午,他像往常一樣獨自推著輪椅在村子的小道上行駛。沿途正好碰到一個病人,兩個人略談了一會兒,他突然看見那病人直愣愣地盯著他的身後。

  他一轉身,十六個白衣人忽然“嘩”地一下全跪了下來。其中一個中年人顫聲道:“谷主,我們……我們終於找到您了!”

  十六個人打量著慕容無風滿是泥濘的輪椅,看著他瘦削的身軀,和顯然高高腫起來的雙膝,卻驚喜於他仍然活著。當下眾人七手八腳地將他移到軟轎之中,早有人拿出他常用的膏藥,貼在他的膝蓋上。

  “谷主,你……受苦了。你肩上的傷……不防事?”為首的是郭漆園,他一眼看見慕容無風的肩上纏著白布,不禁心痛不已。

  “不要緊。”慕容無風淡淡地道。一抬頭,看見人群之中站著吳悠和蔡宣。

  “谷主,我們這就接你回谷。”

  “蔡大夫和吳大夫也來了?”他道。“陳大夫在谷裡?”

  “陳大夫跟著謝總管去了唐門。我們原以為……”

  他們原以為三個殺手會把他帶到唐門。是以,大隊人馬去了蜀中。怕慕容無風出事無人照顧,自然會派一個大夫跟著去。

  “我暫時還不能走。楚姑娘受了重傷,我要留下來照顧她。”他說道。

  “我們可以把谷主和楚姑娘一起帶回谷。 谷裡藥多,萬事都方便。”

  他嘆了一聲,道:“這當然好,只是,她的身子現在一點也不能移動。還是再等幾天再說。”

  郭漆園忙道:“那好,我們就暫時先在這裡住幾天。”

  “住在哪裡?”慕容無風道。這個村子極小,也沒有客棧。

  “我們帶著有帳篷。”郭漆園笑著道:“原本是打算在深山中露宿的。”

  “是麼?”慕容無風笑了。

  ***

  “谷裡的人是不是已找到了你?”慕容無風一進門,荷衣就道。

  “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荷衣道。

  其實並不難猜。他的腿上搭著一個方毯,是他在谷裡常用的。

  “等你好一些了,我們就一起回去。”他替她掖了掖被子。然後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

  她搖了搖頭,道:“你先回去。我不打算跟你一起走。”

  他愣了愣,道:“為什麼?”

  “不為什麼。不願意。”

  “我不會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他顯然有些不悅。

  “辛大娘可以照顧我。反正,我覺得我已漸漸好了。”

  “你若不願意走,我可以在這裡陪著你。”他想了想,又道。

  “你不用陪著我。”她忽然冷冷地道:“你照顧了我這麼多天,我已經很感激了。”

  他怔住。看著她,覺得很吃驚,又覺得無話可說。

  兩個人在沉默中僵持了很久,慕容無風喟然道:“我明白了,你原來並不想和我在一起。”

  “……”

  “你並不認得我,我……我並沒有你所想像的那麼好。”過了一會兒,荷衣低聲道。

  慕容無風垂下頭。

  “無論你現在在想什麼,你所想的,都不是原因。”怕他想到了別處,荷衣趕緊又補上一句。

  他抬起頭,手有些顫抖,看著她,道:“那你告訴我,究竟是什麼原因?”

  她避開他的眼光。沉默地搖了搖頭。

  僵持了片刻,慕容無風只覺胸口一陣陣地絞痛,他咬著牙,一字一字地道:“我並不想勉強你。我從不勉強任何人。”

  “吳大夫……她一直喜歡你。她才是最適合你的人。”荷衣道:“她今天是不是也來了?”

  他慍怒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真的,你們倆個,特別合適。”她又道。

  他的手顫抖著,忽然“砰”地一聲把茶杯往地上一摔,吼道:“你提她做什麼?她和我們之間根本就毫無關係!”

  剎時間,他的臉突然發紫,全身一陣可怕地抽搐,然後眼一黑,整個人便直直地從椅子上栽下來,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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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第十三章

  庭竹依舊。

  庭花在初春的和風中靜悄悄地綻放著。

  庭中的一切,連同遠處微漾著的,帶著水草氣味的湖水,都顯得充滿生氣。

  而庭院的主人卻一直在沉痾之中。

  回到谷裡已整整一個月,慕容無風還沒有完全清醒。

  大多數時候,他都在昏睡。醒的時間很短,也完全不能說話。

  雖然生病對他而言已是常事,大家都已能應付厥如,但這一次卻來得比以往更加拖延,沉重。

  先是持續高燒,嘔吐。接著,好不易燒退,又開始不分晝夜地咳嗽起來。

  雖然是終日昏睡,其實睡得並不安寧。

  渾身的關節在痛,肩上的傷也在痛。

  他從不呻吟,只是咬著牙,緊緊地拽著床單。

  更糟糕的是,他的心疾似乎發作得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失去控制。有一次,端藥的人失手將藥碗打翻在走廊上,“咣當”一聲,傳到室內,他就開始發作,開始抽搐,開始大喘。

  這樣一來,嚇壞了所有照顧他的人。

  當晚,竹梧院裡所有的走廊都已鋪上一層厚厚的地毯。

  大家無論做什麼事,都開始小心翼翼,思量再三。他們開始移走臥室內所有容易失落,碰落,跌落而可能發出明顯響聲的東西。首先是所有的瓷器,古玩,其次是桌上的茶具,筆架,窗邊的花盆,梅瓶中的畫軸。

  再次是容易絆腳的東西,不再用火盆,而是改用更高,更結實的熏籠。

  為了防止他的寒痺之症繼續惡化,房子裡不能有一絲潮氣。

  所有的椅子都搭上了黑狐椅墊。怕他從床上摔下來,地上也滿滿地鋪了一層皮褥。

  然後他們又發現許多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慕容無風實際上已經虛弱得連翻身的氣力也沒有了。

  一連十幾天,倘若沒有人幫他挪動,他就一動也不能動。

  他吃得很少,所以恢復得更慢。

  而且極度消瘦。

  以至於有一次蔡宣替他更衣時,發覺他的體重幾乎比往常輕了一半,不禁嚇了一大跳。

  然後他衝出來,叫守在書房的趙謙和“無論如何得想法子。”

  “你叫我怎麼想法子?我要知道有法子就好了。”趙謙和在書房裡焦燥地踱來踱去。

  大家都隱隱地覺察到,谷主的病,與楚荷衣有關係。

  究竟是什麼關係,大家又全都不清楚。

  因為荷衣從沒有回來看望過慕容無風。

  她並沒有和大家一起從山村裡回來。而是執意留下來,多呆了五天。

  她身上被慕容無風封住的穴道,過了三天就已自動解除。第四天她就已能下地行走。蔡宣一直照顧著她。

  她的傷勢恢復得極快,而且極好。到了第十天,她已完全感覺不到自己是個曾經受了重傷的人。然後她就告別了蔡宣。

  “從我照料楚姑娘的第一天起,一直到她臨走的最後一刻,她從沒有提起過先生。”蔡宣回來的時候,有些悲傷地對郭漆園道。

  這一個月,因為慕容無風的病,谷裡不免人人緊張。

  其實就算是不病,慕容無風也很少管醫務之外的事情。他總是很放心地交給各個總管去辦理。但大家的心中卻始終覺得有那麼一個人影在看著自己。

  更何況雲夢谷的興旺完全仰賴於慕容無風如日中天的聲譽。他要有個三長兩短,莫說是雲夢谷,連整個神農鎮都要一落千丈。

  好在大家都知道慕容無風多病。每年總要病幾次。遇到壞天氣,會病得更嚴重。

  外界的傳說早已把他描繪成了一個終日纏綿病榻,起臥不能自如的人。

  所以他一病兩個月,並沒有引起多大的驚詫。

  “看來,他們倆個真的是鬧彆扭了。”郭漆園在竹梧院的門口又碰到了蔡宣,便又讓蔡宣把他照料楚荷衣的情況回述了一遍,嘆道。“楚姑娘,唉……你肯定,她的身子真的沒事?”

  “先生細心照料地的人,哪裡會有事?”

  “幸虧你回來得快,可以替一替吳大夫。這一個月谷裡的醫務也忙,陳大夫完全脫不開身,谷主一直都是由她來照料。我看也累得夠戧。 要她去休息幾天她堅決不肯。”

  蔡宣苦笑著搖搖頭:“我早就去跟她說了一千遍。她根本不許我插手,只許我幹洗澡換衣裳這一類女人不方便干的事情。我剛想辯解幾句,她竟擺出要和我吵架的樣子。”

  “這一位也是……心太痴。”郭漆園嘆了一口氣,回到正題,道:“谷主要見你。他剛醒過來。”

  書房的門半掩著,吳悠並不在裡面。

  蔡宣走進去時,習慣性地關上了門。

  雖是初春,這幾許並不厲害的寒氣對於病人而言,卻是可怕的。

  屋子裡原本有一股濃濃的藥味,不知為何,淡了許多。

  他抬起頭,很快發現了原因。

  臥室的窗戶大開,窗簾幾乎被風吹得飛了起來。

  蔡宣的心中不禁暗暗嘆息:吳悠一定是累胡塗了。不然也不會粗心到連窗戶都忘了關上。正是這滿屋子的書驅走了藥氣。

  他快步走到窗前,正要掩住窗子,卻聽見帷帳中慕容無風淡淡地道:“不要關窗。”

  “先生,屋裡太冷。你會凍著!”

  “我不冷。”那個聲音冷冷地,卻是堅持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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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無奈,他只好將靠近窗子的一個帳鉤鬆開,放下一層帷帳。替他略擋一擋從窗頭瀉入的寒氣。

  果然,他開始咳嗽。

  蔡宣只好站在帳外靜靜地等著他。

  咳了半晌,慕容無風道:“你進來,這裡大約還有一把椅子。”

  蔡宣掀開帷帳,坐在慕容無風床邊的椅子上。

  他氣息奄奄地躺在床上,蒼白而瘦削的臉上,一雙眸子黑白分明。

  看見他如此虛弱,身旁卻連個人影也沒有,蔡宣忍不住道:“吳大夫呢?”

  “我已叫她回去休息了。我曾再三吩咐,這種事情,不許叫她來。為什麼沒有人肯聽我的話?”

  他皺著眉,冷冷地,不耐煩地道。

  “這個,是吳大夫自己堅持……學生下次一定堅決阻攔。”

  慕容無風伸出一隻手,撐著床沿,似乎想坐起來。

  卻發現全身毫無半絲氣力。蔡宣連忙將他的上身略略抬起,在他的腰下墊了兩個靠枕。

  他總算可以半坐著了。

  “書房裡的醫案只怕已多得堆到門外去了罷?”他看著蔡宣,有氣無力地道。

  “這個,學生已將它們按日期清理妥當,挑出了一些重要的,雖然不那麼多,也有一大疊。等先生身子大好了,便送過來請先生過目。”蔡宣垂首,恭敬地道。

  “你去把它們拿過來,放在床上。我現在就可以看,只是,不能寫字。”他開始咳嗽。

  蔡宣只好靜靜地等著他說下去。

  過了半晌,他才道:“谷裡的醫務……”

  “有一點點忙。有幾個大夫在日夜加班。不過,這已是十天前的情況,現在好一些了。學生以為,再忙一陣子,到了夏天,就會輕鬆一些。”

  慕容無風喟然道:“我已經在床上躺了十天了?”

  他實際上已躺了整整一個月,蔡宣嚇得不敢說,只是含糊地嗯了一聲,趕忙換個慕容無風聽了可能會高興的話題:“楚姑娘倒是好得很快。我們分手的時候,她已經完全和平時一模一樣了。”

  慕容無風聽罷,沉默半晌,道:“你這就去把醫案拿過來。然後把林子敬叫來。讓他替我寫字。”

  “先生現在還病著,這些操心費腦的事還是緩幾天,等身子好些了再幹罷?”蔡宣試探著勸道。

  “我已經覺得好些了。”慕容無風淡淡地道,“你去叫謝總管,我有事情要問他。”

  “是,學生這就去。”

  “谷主怎麼樣?”謝停雲剛剛進去,郭漆園攔住蔡宣問道。

  “老樣子,我看,不大好。”蔡宣有些沮喪。

  “他沒問楚姑娘?”

  “我原以為他一定會問,還故意提了一句,他似乎根本不願意談她。”

  “這就怪了。我也向他提過,他跟本不接話。好像沒有這回事一般。”

  “吵架了。”

  “比這嚴重,我看是鬧翻了。”郭漆園皺著眉頭道:“你記不記得,我們見到他時,他們倆還是好好的。谷主還說,他要再照顧楚姑娘幾天?”

  “先生的脾氣雖然我們一向都摸不清。不過,據我所知,他可從來沒對楚姑娘發過脾氣。”

  “難說,難說。你忘了元宵節那一天的事兒了?”

  兩個人談了一會兒,看見謝停雲走了出來。

  “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謝停雲莫名其妙地道。

  “谷主可向你提過楚姑娘?”郭漆園問道。

  “完全沒有。我還納悶呢。這兩個人究竟是怎麼了?無論如何,楚姑娘把谷主從三星三煞手裡救出來,實屬不易。我們一定要想法子謝謝她才好。”

  “只可惜楚姑娘現在連個人影都沒有。我們得想個法子……”

  “法子你自己想,別拉上我。”謝停雲趕緊道。為了上次在江湖快報上登啟示的事情,慕容無風雖沒有克他,他著實難受了許久。

  ***

  又過了十天,慕容無風的病雖沒有明顯的好轉,所幸,也沒有繼續惡化。

  雖然還不能下床,他總算是批改完了滯留在書房裡的所有醫案。

  除了暫時還不能單獨診病之外,谷裡的醫務似乎恢復了往常秩序。

  他開始回到以往的作息習慣。每天早起,洗漱完畢之後,就開始閱讀。

  並堅持參加了好幾個疑難病人的會診。

  不過,大家都看得出,他的精神不大好。雖是極力支撐,每一個會診他都堅持不了很久。有一多半,他坐不到半個時辰,就得回房休息。有一小半,他咬著牙堅持到了最後,第二天必然病勢加劇,一臥不起。

  他又回到了平時鬱鬱不樂,不苟言笑的樣子。

  “荷衣”這個名字似乎從他的談話中完全消失了。

  漸漸的,大家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荷衣”這兩個字。

  這一日,慕容無風碰巧起得有些晚。郭漆園走進他的臥室時,他躺在床上,剛剛醒過來。

  “谷主早。”郭漆園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床邊。

  “早。現在是什麼時候?”慕容無風慢吞吞地坐起來,問道。

  “巳時初刻。”

  “糟糕,今天起晚了。”他淡淡道。

  “谷主今天可覺得好些?”郭漆園道。

  “嗯。”他含含糊糊地道。其實他覺得並不好,一坐起來,頭便開始一陣一陣地發昏。

  “今天我們有一筆重要的生意要談,我想,如果谷主身子還能應付的話,能否出席一下?大約,只要半個時辰。”

  “什麼生意?在什麼地方?”慕容無風閉著眼睛,靠著枕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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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有一些藥材,我們準備提價,跟延慶堂已談得差不多了。雖然他們有些不大高興,但畢竟是幾十年的老交情,答應得還算爽快。只是,這一回是王老闆親自出馬,老先生七十歲高齡,來一趟實屬不易,一直想來看望谷主,谷主卻不巧病了。是以我在聽風樓備了一桌酒,請了老先生和他手下的幾個人,谷主如能坐陪片刻,給他們一個面子,這事就妥了。”

  慕容無風想了想,道:“既然這麼重要,我去。”

  “太好了。谷主的身子還沒有大好。馬車是坐不得的。我已備好了轎子。”

  “不要派很多人跟著。”

  “這個,由謝總管佈置。他會親自陪著去。不然不放心。”

  慕容無風點了點頭:“你先回去,我更了衣,吃了早飯,你再過來。”

  “更衣還是由屬下代勞罷。早飯這就送來。”郭漆園忙道。

  “我自己能行。”慕容無風道。

  於是,中午時分,一乘巨大的轎子將慕容無風抬到聽風樓的門口。後面的馬車裡坐著蔡宣和趙謙和。謝停雲和幾個不知名的白衣隨叢尾隨其後。

  聽風樓裡一片喧鬧,所有的座位早已爆滿。

  翁櫻堂迎了出來,一拱手,連連道歉:“各位各位,實在是萬分對不住,所有的位子都沒有了。雅座裡有一撥人從早飯開始吃起,到現在還沒有吃完,這個,不好趕人家走罷?只能委屈大家在樓下的桌子上稍等片刻。”

  郭漆園忍不住有些生氣,道:“老翁,你生意做胡塗了?谷主的約會你也敢耽誤?他出門一趟容易麼?”

  翁櫻堂連忙道:“這個……實在是我沒有安排好,再說,王老闆他們也沒有到。樓下剛好還有一張空桌子……谷主……您看……”他掀開轎簾,結結巴巴地解釋道。

  “那就在樓下坐一坐,不妨事。”慕容無風淡淡地道。

  大家心中略感詫異。慕容無風絕不是個好說話,好商量的人。而且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最討厭熱鬧。翁櫻堂為此不得不在聽風樓的後面修了一個專為方便他出入的樓梯。每次有推不掉的應酬,他從來都是從後門直入雅室。

  而如今,他居然肯屈駕坐在一樓最吵最鬧的大堂裡。

  謝停雲將他放入輪椅,推到一張桌子旁邊。給他倒了一杯熱水。

  桌子旁擺著一個火盆,大約是特意為他送來的。

  桌布是嶄新的,茶杯是他自己在谷裡專用的。

  當了這麼多年的老闆,翁櫻堂當然知道慕容無風的脾氣。谷主有比別的大夫更為嚴重的潔癖,第一條就是從來不碰外人的餐具。

  翁櫻堂第一次聽到這個傳說時,並不以為然。慕容無風極少出門,所以事先也沒有人吩咐他。結果幾年前,慕容無風第一次駕臨聽風樓時,大家都忘了帶上他的餐具。

  那一次,所有的客人都吃得暢快,談得暢快。

  在一旁伺侯的翁櫻堂卻發現自始至終,慕容無風的手根本就沒有碰過筷子,也沒有碰過茶杯。他坐了近一個半時辰,一粒米也沒沾,一滴水也不沒喝。

  客人請他多少吃上一點,他則辭以胃病未癒,不能飲食。

  結果,筵席一散,翁櫻堂就被趙謙和狠狠地訓了一頓。說他“當了好幾年的老闆,怎麼連這個規矩都不懂。”

  所以從此之後,翁櫻堂在聽風樓的私室便收藏了好幾套慕容無風在谷中常用的餐具,以備不時之需。

  慕容無風的座位靠著窗子,卻背著風,幾乎算是樓下最好的一處地方。

  因為靠著窗子,所以窗簾也是剛換上的。細心的人一看就知,雖在樓下,慕容無風照樣享受著最特殊的待遇。

  謝停雲領著眾人在外等候。翁櫻堂小坐片刻就走了,說是要到廚房裡去看看菜準備好了沒有。

  過了一會兒,郭漆園也起身道:“谷主,我出去看看,他們應該早就到了,莫不是找不到地方?”

  慕容無風不動聲色地道:“去罷。”

  頓時,桌子旁邊只剩下了慕容無風一個人。

  正午的陽光從窗外射進來,溫暖地照在他的身上。

  他怔怔地看著窗外滿是新綠的樹林和野草,這才發覺,不知不覺中,滿天已飄起了鵝黃的柳絮。

  他當然知道這個是騙局。

  翁櫻堂不可能沒有給他留下一間雅座。就算真的人滿為患,他寧可把自己家的客廳讓出來,也絕不會讓自己坐在如此嘈雜的大堂裡。

  聽風樓原本就是雲夢谷的產業。翁櫻堂寧肯得罪所有的主顧,也不敢得罪給他飯碗的人。

  當然,也沒有郭漆園明知他生著病還要他出谷請客這一說。

  谷裡有幾個比鎮子裡好得多的廚師。何況,請王老闆到谷裡走一趟,也不是難事。

  他之所以不戳穿,反而一動不動地坐著等,就是想看看這幾個人今天究竟在搗什麼鬼。

  ***

  他很快就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因為正當他把目光從窗外移進來的時候,一個淡紫色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身影是那麼熟悉,以至於不用細看,他就知道是誰。

  然後他聽見她的笑聲,似乎在和一個相識的小二打招呼,兩個人站在門邊咭咭咯咯地談了幾句,那小二一邊拎著茶壺,一邊道:“姑娘來得不早,樓下的位子已所剩無已。還好,都是散客,只好委屈姑娘和別人共一張桌子。”

  那淡紫色的身影似乎是笑了,道:“沒關係,實在沒有位子就麻煩你把我的紅燒肉打個包,我帶回去吃好了。可得記住多放辣椒,上次的辣椒放得不夠。”

  “當然當然。”

  小二帶著她走進大堂,在這種亂糟糟的環境裡,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不遠處靜靜坐著的慕容無風,卻談笑風聲地往東側去了。

  他默默地看著她的背影。好久不見,她看上去神采依然。走路的樣子還是那麼輕穎,那麼興致勃勃。一點也不像是受過重傷的樣子。

  她大概早已痊癒了罷。

  這樣,自己也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了。

  他釋然地端起了茶杯。苦笑著,慢慢地喝了一小口熱水。

  因為病得重,他不能喝茶。不過,白開水真是難喝之極,一點味道也沒有。

  肩上的傷忽然一陣漲痛,他手一抖,杯子掉在輪椅上,繼而滾落在地,“砰”的一聲,摔成幾片,熱水潑在他的雙腿之上。 他只好扶著輪椅的扶手,彎下腰,想把地上的碎片撿起來。

  手剛觸到地,卻有另一隻手伸進來,搶著將碎片一股腦地拾了去。然後他聽見一個聲音輕輕地道:“我來罷,當心割手。”

  他似乎是很困難地直起腰來,看見荷衣將碎片扔到旁邊的一個垃圾桶裡。站在自己面前笑吟吟地打著招呼:“你好哇!慕容無風。”

  她的聲音雖低,卻是帶著明顯的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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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好。”慕容無風慢吞吞地應道。覺得有些窘。

  接下去,他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所以也就只好什麼也不說。

  “好久不見,你……你病了很久麼?”荷衣咬著嘴唇,看著他,小聲地道。拉著一張椅子,坐在他身邊,又道:“那杯水全潑在你身上了,燙不燙?”她伸手揭開他濕漉漉的衣擺。

  “我沒事。”

  他撥開她的手,將衣擺復又搭回腿上。

  她垂下頭,小心翼翼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輕輕地道:“你……還在生我的氣?”

  “找我有事?”他道。

  “沒事,只是,只是一進大門就看見了你,特意……特意過來打個招呼。”

  “招呼已經打過了,你可以走了。”他冷冷地道。

  “我能不能在這裡多坐一會兒?我點了菜,小二說做好就送過來。”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輕聲地道。

  “請便。這裡正好有幾個空位。”他的態度依舊不冷不熱。

  過了片刻,小二端來了一碗熱騰騰的紅燒肉和一碗米飯。小二側過頭,道:“公子在這裡坐了很久了,想要點什麼?我們這裡有新到的女兒紅,要不要來一杯嘗嘗?”

  “不用,多謝。我在這裡等人。”慕容無風淡淡地道。

  無話可說,她只好專心地吃飯而且吃得很快。

  慕容無風便在一旁專心地看著她。

  她津津有味地將菜飯席捲一空。挑起最後一塊亮晶晶的肥肉,放入嘴裡,留念萬分地嚼了很久,才嚥下去。然後抬起頭,瞪著眼睛,對他道:“我吃飯的時候,你別老盯著我。”

  “我盯著你了麼?”他哼了一聲。

  “嗯。你要是不喜歡看見別人吃紅燒肉,可以去樓上。樓下是我們窮人常來的地方。”

  “我只是奇怪,”他道:“你這麼喜歡吃肥肉,為什麼還長得這麼瘦?”

  “要我告訴你答案麼?”

  “願聞其詳。”

  “因為我很少吃肉。不是不愛吃,是吃不起。館子裡的菜,只要有肉就很貴。”她衝著他翻了一個白眼:“大多數時候,我只吃得起陽春麵。”

  他皺著眉頭,看著她,想了想,問道:“什麼是陽春麵?”

  “跟你說你也不懂。”她埋著頭津津有味地吃著,好像紅燒肉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

  慕容無風打了一個手勢,小二忙不疊地跑過來了。

  “公子,想要點什麼?”

  “來一碗陽春麵。”

  “這個……”小二面露難色:“小店沒有,不過小店一百三十多種其它的面,來個炸醬麵怎麼樣?”

  慕容無風道:“這店怎麼開的?怎麼會連陽春麵都沒有?”

  轉過頭看著荷衣,荷衣已笑得直不起腰來。

  “這個……如果公子肯光顧街東頭的張記麵館……或許他們那裡會有。”

  “我現在就要吃,你自己去想法子。或許你願意到街東頭跑一趟?”慕容無風不依不饒地道。

  “看在公子是楚姑娘朋友的份上,我就跑一趟。”小二點誠肯地點點頭,然後伸出手:“我想五個銅錢就夠了”

  慕容無風看著他的手,搖搖頭,道:“我沒帶錢。”

  小二看著楚荷衣。

  荷衣搖搖頭道:“你瞧著我幹什麼?我和他一向是親兄弟,明算帳。”

  慕容無風道:“荷衣,你身上不會連五個銅板都沒有罷?”

  “借給你也是浪費,你不會吃的。”

  小二道:“兩位別爭了,不就是五個銅板麼,算我請客好了。”他一扭頭竟走了。

  過一會兒,他滿頭大汗地從門外端了一個食盒,從裡面掏出一大碗麵條,熱氣騰騰地放在桌上。

  慕容無風拍拍他的肩,道:“這位小兄弟很是爽快。只是我從不欠別人的人情,你叫什麼名字,等會兒我差人還錢給你。”

  “孫福。”

  “多謝,你忙去罷。”慕容無風很客氣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慕容無風看了看面前的一大碗麵條,皺了皺眉,道:“這就是陽春麵?怎麼連個雞蛋也沒有?”

  實際上,那碗裡除了面條之外,只有幾片菜葉子。

  他看了看碗,發現碗邊竟然有幾個手指印。又看了看放在一旁的竹筷,似乎也不大乾淨。

  於是他就看著荷衣。荷衣也看著他。

  兩個人互相瞪了半晌。

  慕容無風終於道:“荷衣,我知道,你一向胃口很好。”

  荷衣嘆了一口氣,拉過他面前的碗,道:“別說了,我來替你吃罷。”

  慕容無風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就麻煩你了。”

  “別客氣。”

  她將半碗辣椒醬倒入碗中,很快地將面條吃得一乾二淨。

  “味道怎麼樣?”慕容無風問道。

  “還行。要不,給你來一碗?”

  “不必了。”他連連搖頭,“你吃得太多了,還是歇一會兒罷。”

  他的臉上開始有一絲笑意。

  “無風,你看上去病得不輕啊。”她有些擔心地道,“你比先前瘦了好些。”

  他的臉色過於蒼白,蒼白得格外顯眼。

  “我沒事。不過是些老毛病而已。”他微哂。

  “拜託你今天千萬別犯病,我吃得太飽,就算是有功夫也使不出來了。”她愁眉苦臉地道。

  他淡淡地笑了。看見大門外面走進來四個衣著鮮亮年青人和一個穿著淺綠衣裳的少女。好像是特意來找他的,五個人徑直地朝著他們的座位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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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第十四章

  他回頭看了看荷衣。發現她的臉色變了。

  為首的一個年紀略長,朝荷衣拱了拱手,道:“師妹,好久不見,原來你在這裡。”

  那女子衣著華麗,天姿國色,走進大廳時,令所有的男人眼睛一亮。她對荷衣的口氣,卻連一點情面也沒有:“大師哥,跟這種無恥的壞女人,你還客氣什麼?”

  慕容無風的臉立即沉了下去,道:“幾位找荷衣有什麼事?”

  女子一聽他稱呼荷衣的口氣,便知兩人關係非淺,眉頭一挑,突然“砰”地一聲,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頓時震得跳起來,尖聲道:“我們自跟楚荷衣算帳,不想死的話的就少插手,少管嫌事!”

  慕容無風的臉色頓時開始發紫,心臟也砰砰亂跳起來。

  他重病未癒,受不了突然的聲響。當下便覺胸口發悶,呼吸急促。

  荷衣連忙握著他的手,三指扣住他的“神門”,“內關”,“太淵”三穴,將真氣輸入體內,助他調理呼吸。一邊在他耳根柔聲道:“他們是我的師兄師姐,一向和我過不去。我自有法子對付。答應我,千萬別動氣,小心氣壞了身子。”

  慕容無風看著她,點了點頭。

  荷衣冷冷道:“各位別來無恙。這一位是我的朋友,還在病中,有什麼話只管衝著我來。至於師姐,還請放低嗓門,對病人說話至少該厚道一些才是。”

  女子冷笑一聲,道:“師妹什麼時候連病秧子也要了?大約是看上了他的錢,想好好詐他一筆罷?我看……”她有世家子弟的直覺,慕容無風雖然身無長物,也不佩金帶玉,但他的舉止風範,一看就是極有教養。何況他的衣著雖素,卻是精工所致,一眼便知不是普通人家負擔得起的花銷。

  她原本還想接著罵,荷衣的劍已到了她的鼻尖,淡淡道:“如果你再說他一個字,我就削掉你的鼻子。其實,何止是你的鼻子。”

  為首的青年用劍鞘將荷衣的劍尖輕輕一撥,道:“同門姐妹何必刀劍相向?何況,傷了她,師傅在天之靈也不會原諒你。師妹,我們這次特來尋你。自從你下山之後便不見蹤影。這一包東西是你在山上的舊物,我們也一併帶過來,也算留個記念。”

  他笑了笑,遞給她一個包裹。

  荷衣接過,道:“多謝。”看也沒看,便在眾目睽睽之下,隨手將它扔到垃圾桶裡。

  五個人的臉全都氣白了。

  “師哥,跟這種女人,咱們還需要多理論麼?”女子氣得發抖地道。

  青年道:“師妹,既然尊友的貴體欠安,咱們同門之間的事情,還是到外面去商量罷。”

  荷衣道:“我早已脫離師門。有什麼事諸位請自行商量,與我無關。”

  青年的臉色變了變,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好商量的。師妹既已脫離本門,就請將師傅的劍譜交還。”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玉珮,道:“師傅生前說過,見此玉珮如見本人。當著這玉珮的面,師妹難道還要繼續抵賴不成?”

  荷衣道:“師傅既已去世,這玉珮有什麼用?死人留下的東西還能管著活人不成?”

  “放肆!”另一個藍衣青年刷地一下拔出了劍。

  女子對慕容無風一揖道:“這位公子看來不是武林人士,只怕是對你的新相識所知甚少。小女子姓陳,家父是當年中原第一快劍陳蜻蜓。這一位是試劍山莊的三公子謝逸清,這一位是江南雙隆鏢局的大公子顧右齋,剩下的兩位,一位是龍雨閣主人的少子龍熙之,一位是快劍堂藏劍閣蕭沐風蕭老先生的孫子蕭純甲。我的四位師兄均來自享譽天下的武林世家,他們的父輩、祖輩在武林中地位尊崇。沒來由的,我們怎會和令友過不去?”

  說罷眼睛一轉,瞅著荷衣道:“而令友卻是來路不明。原先不過是街頭行竊的小偷,被我父親好心收留,撫養成人,教之武功。她吃的每一粒米,穿的每一寸布都是我們陳家的。想不到她居然覬覦本門絕學,這倒罷了。為了得到本門的劍譜,竟然不惜以色相誘……簡直是,簡直是無恥之極! 閣下是聰明人,小心被這狡猾的女人騙了還不自知。”

  慕容無風淡淡道:“鄙人不是江湖中人,是以對各位響亮的名頭所知甚少。至於荷衣,與姑娘所說恰恰相反,我所知甚多,而且深仰她的為人。諸位都是世家子弟,當然知道這張桌子是我們倆個人的,而且我們也沒有邀請諸位。 倘若你們肯回頭看一看,就會發現這個大廳裡空的位子多得很,沒有必要一定要我們擠在一起。大家彼此耳根清靜,豈不好?”

  女子道:“公子這是逐客呢。”

  “不敢。請便。”慕容無風淡淡一笑,雍容地道。

  他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完全不把這幾個人放在眼裡。他們方才說的一番話,他也顯然沒有放在心上。

  然後他將荷衣的手輕輕一握,荷衣便順從地坐了回來。

  “荷衣,你聽說過沒有?這樓裡有一種菊花茶味道極佳,我們去要一杯來嘗嘗,好不好?”他看著她,微笑著道。

  他說話的樣子,好像面前的五個人已完全不存在一般。

  可想而知,這五個人會有多麼尷尬。

  謝逸清的嘴唇動了動,還想說話,卻發現慕容無風的身邊不知什麼時候已站著一個長身玉立,容色青瞿的中年人。陳蜻蜓當年以輕功劍術絕世,他的徒弟們也一向以輕功自傲。而這個中年人是什麼時候、怎麼樣走過來的,他們居然一點也沒有察覺。

  然後他們立即看見了中年人的腰上掛著一柄長劍,劍柄和劍墜上都有一個八卦的標記。

  這是峨眉派的用劍。

  峨眉山上,在這個年齡還帶著劍的,除了三個終年在江湖上不露面的道士之外,只有兩個人。

  一個是峨眉的掌門方一鶴。一個是他的師弟謝停雲。

  武林世家的子弟總比一般人熟悉江湖掌故。何況他們本身,也算是掌故之一。

  這個人當然是謝停雲無疑。

  而他卻在這個年紀看上去比他年輕得多的殘廢青年面前恭敬地站著。

  居然將手中的一塊方毯輕輕蓋在青年那雙纖細無力,若有若無的腿上。然後俯下身來,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耳語了幾句。

  一認出謝停雲,四個人馬上猜出了這個殘疾青年的身份。

  謝逸清悚然動容道:“恕在下失敬,閣下莫非是慕容谷主?”

  謝停雲道:“谷主方才所說的話,諸位難道是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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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