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仙俠】迷俠記 作者:施定柔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8 18:01:0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1 30460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8 21:57
八〇

  雨梅道:“你從來不去看他,他卻老是盯著你。要是我是你,我就和他搭話。你看人家那舉止氣度,比賀回可強多了。”

  荷衣忍不笑道:“你又看上他了?”

  雨梅道:“那倒沒有。這人的兩腿雖是廢的,其實性子高傲得要命。你覺得今天為我們做菜的薛大師如何?”

  荷衣一愣,道:“誰是薛大師?”

  雨梅跺跺腳,急道:“人家在桌上給你使了好幾個眼色你都像呆子一樣的。那中途進來問菜的味道如何的那個瘦高個子。”

  荷衣根本沒有注意,也完全沒有印象。“沒有啊?我們吃飯的時候,幾時進來了一個瘦高個子?”

  雨梅嘆了一口氣,道:“算了,不和你說了。總之,我瞧上他了。你想,倘若我嫁給他,豈不是這一輩子再也不用去福喜樓啦?”

  荷衣笑了,道:“喂,倒底是你要嫁人,還是你的胃要嫁人呢?”

  雨梅道:“前幾天他還送了我一根簪子呢?瞧,就是這一隻,好不好看?”她把一隻鮮紅的簪子從頭上拔下來,在手中反覆撫摸著。

  荷衣道:“你爹爹會答應麼?”

  雨梅道:“我爹爹老想我嫁給武林世家什麼的。現在鏢局越來越大,萬一出了什麼事,好個有親家當然可以照應。不過,薛公子可是一點武功也不會。我不管,……不答應我們就私奔。”

  荷衣笑道:“你的膽子倒是挺大的。不怕你哥哥拿著龍門大槍追過來呀。”

  雨梅道:“我正要問你呢。你有沒有認識的人,以後我真的要私奔了可以暫時去投靠投靠?”

  荷衣點點頭,道:“有一個人雖然我總是和他吵架,萬一我求他幫忙,他一定會幫的。”

  雨梅嘻嘻一笑,道:“那我可就全指望你啦。”正說著,門突然一陣砰砰亂響,荷衣跳起來,打開門,卻見秦府的一個老家人惶急地道:“楚鏢頭,小姐可在這裡?”

  雨梅連忙走過去道:“我在這兒,出了什麼事?”

  “出大事兒啦!少爺的身上被人射在三支毒箭,現在性命垂危,夫人她……她急得昏了過去!”

  “什麼!!!”

  ***

  三個飛快地趕到大門口,才知秦雨桑因有結帳等事宜,獨自從福喜樓回來,正遇上三騎黑衣客,太約是來鏢局偷襲報復的太行山匪。一陣暗箭突然射過去,蒼促之中秦雨桑擋掉了大半,卻仍有三隻穿身而過。

  等送到鏢局秦展鵬的臥室時,血已流了一地,人也奄奄一息。

  從太原府用快轎請過來的大夫一看就搖頭。說箭已傷了內臟,還是趕緊準備後事。秦展鵬在一旁急得心亂如焚。

  荷衣想了想,道:“先點住他全身的止血穴道。我去把慕容無風找回來。”

  秦展鵬抬眼看著她,絕望地搖了搖頭:“他已去了一個多時辰,哪裡還追得上?”

  荷衣道:“他不應當走得很遠。他的身子弱,馬車會行得很慢。”

  ***

  馬是長青鏢局裡最快的馬。可是荷衣還是嫌它不夠快。

  她在官道上狂騎了半個多時辰,果然看見慕容無風的兩輛馬車和一大群隨從不徐不慢地走在前面。

  她打著馬趕了上去,正好遇見騎在最後的謝停雲和郭漆園。

  “楚姑娘!”謝停雲驚喜地叫了一聲。

  “我有一個朋友受了重傷……”荷衣滿頭大汗地道:“能不能……”

  謝停雲道:“在哪裡?”

  “長青鏢局。”

  謝停雲將馬一拉,道:“你去和谷主說。我去叫前面的人調轉馬頭。”

  荷衣道:“你能不能叫馬車走得快一些?我的朋友已經命在旦昔。”

  郭漆園嘆了一口氣,道:“楚姑娘,谷主的身子原本就受不得顛簸。這一趟出門,一路上都在生病。”

  荷衣黯然道:“他的身子既不好,為什麼又要出這麼一大趟遠門?從雲夢到太原,少說來回也要二十幾天。”

  謝停雲苦笑:“姑娘當真不明白谷主的心意?”

  荷衣呆呆地看著他。難道……慕容無風這次來,只為專程來看她一眼?

  她咬了咬嘴唇,頭一低,打馬到慕容無風的車前。

  馬車已緩緩地停了下來,開始調頭。

  她敲了敲車門。

  “請進。”裡面一個聲音淡淡地道。

  她推開門,慕容無風正斜倚在一張長榻上。身上搭了一條雪白的毛毯。

  他微微地有些吃驚地看著荷衣。卻什麼也沒有說。

  “我已要他們調轉了馬頭……因為……因為我想求你替我救一個人。”

  他點點頭,道:“那你為什麼不要他們把馬車趕得快一些?”

  “你的身子要不要緊?”不知怎麼,荷衣覺得自己的嗓音發顫。他竟連要救的是什麼人都沒有問。

  “不礙事。”他淡淡地道。

  荷衣出去吩咐了一聲,馬車便如離弦的箭一般地急馳了起來。

  “坐。”慕容無風指著自己身旁的一個淡綠色的軟墊。

  他的馬車裡錦裀繡褥比目皆是。而他自己卻像是馬車裡最暗淡的一團顏色,疲憊地靠車壁上。

  “茶几上有茶。”見荷衣盤腿安靜地坐在軟墊上,他只好又招呼了一句。

  她倒了一杯,一飲而盡。

  漫長地沉默。誰也不說話。

  飛速奔馳的馬車顛簸得很厲害。他的臉正一點一點地發青。

  終於,他俯下身去,四下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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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荷衣眼疾手快地將痰盂移到他面前,一揭開蓋子,他便狂吐了起來。

  這一吐,便止不住,一直吐到胃汁似已倒空,已無物可吐,他還在作嘔。

  她只好扶著他的肩,給他倒了一杯水,讓他漱漱口。

  他的臉蒼白得發青。

  “你覺得好些了麼?”她在他耳邊輕輕地道:“要不要吃藥?要不要喝一點水?”

  他搖了搖頭。她的心裡卻已大痛了起來。不禁握住他的手,將真氣源源輸入。

  他漠然地看著她,道:“多謝,你其實不必這麼費心照顧我。我很快就會沒事的。”

  她呆呆地望著他,心中彷彿插進了一根針。

  “不用客氣,我們原本也算是朋友。”不知怎麼,她的口中竟蹦出了這樣一句話。

  說完這句話,她將他扶回榻上,在他的腰後墊了幾個枕頭,讓他儘量舒服地半躺著。

  “手指甲又長了。”她看著他的手,輕輕地道。

  說罷不由分說地捉過他的手,從腰裡掏出一柄柳葉飛刀,輕輕地,替他修理著手指。

  沉默中傳來的只有燈燭嗶剝之聲和滾滾的車輪聲。

  很快地,兩隻手的指甲都已修完。她笑了笑,道:“我修的好不好?”

  “好。”他看著她,目光漸漸地柔和起來。

  “手指頭幹完了,該輪到腳指頭了。”她開始替他脫襪子。

  他開始恨自己的腿為什麼會連一點感覺也沒有。

  她忽然皺起了眉頭,忽然盯著他問道:“你的腳踝上為什麼會有一大塊疤?”

  那是那天被纜繩勒出的傷痕。他情緒極度低落,竟懶得敷藥,只是聽之任之地讓它癒合。其結果就是兩塊凸凹不平的大疤。

  “不小心給茶水燙的。”他胡亂地撒了個謊。

  她輕輕地撫摸著那塊疤痕,輕輕地道:“還痛麼?”

  “不痛。”他道。

  她幽怨地盯了他一眼,道:“你身上其它的東西都是別人的,唯有這雙腿是我的。下次不許你再把它弄傷了。”說罷她低下頭來,開始認真地修起指甲。

  他苦笑。正想說兩句輕鬆的話。卻發現她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掉下來。

  “怎麼啦?”他連忙坐起來,問道:“又有誰斯侮了你?”

  “你,你,就是你!好好兒的,為什麼又要在自己身上弄出了這麼大一塊疤讓人看著難受?為什麼你從來就不肯關心一下自己?”她突然大叫了起來。

  “荷衣,過來。”他一把將她拉到自己身邊。

  她的嘴唇微微噘起,雙目中淚光閃閃。

  他深深地望著她,過了一會兒,道:“你需要一點營養。”

  她笑道:“什麼營養?”話音剛落,嘴已被堵住。

  兩個人如痴如醉地吻了起來。

  “你改變主意了?”她忽然推開他,問道。

  “沒有。你呢?”

  “我也沒有。讓我們先完了這個再說。”她不顧一切地吻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慕容無風又道:“荷衣,跟我回去。”

  “好啊。你一改變主意我就跟你回去。”

  “不。”

  “我也不。”

  “荷衣,沒得商量麼?”

  “沒有。”

  “我的女人為什麼會這麼固執!”

  “你也差不多呀!”

  他忽然發現面前的女人已像一團水似地融化開來,兩個人忽然已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

  “無風,打住!我的朋友生命垂危,而我卻正在和你做這件事……!”荷衣的頭腦開始模糊起來。

  “難道你不喜歡?”那個聲音道。

  “管他娘的呢。”她終於道。

  這一句話剛一說完,馬車就突然變緩。

  “到了!”兩個人面面相覷,狼狽地爬起來收拾凌亂的衣裳。

  總算從變緩到完全停下來還有一小段時間。足以讓手腳麻利的荷衣替慕容無風整理好了袍子,她竟還有時間給他梳了梳頭,替他挽了一個髻。

  門外一片漆黑。早有人將慕容無風的輪椅放在了車子的門口。

  荷衣跳下馬車,將慕容無風輕輕地抱了下來。

  他知道自己的身子對荷衣而言一點也不算重,下車的時候,還是伸出右手,用力地扶了扶輪椅的椅背,以減輕荷衣的負擔。

  但荷衣似早已習以為常。她將他緩緩地放在椅上,隨手替他整理了一衣衫。又將一塊方毯搭在他的腿上。她做這些動作又快又連慣。幾乎眨眼之間便已完成。以至於在遠處的謝停雲和郭漆園看來,慕容無風好像是有了輕功似地,白影一閃,便已坐在了椅上。

  做完這一切,兩個人的手還緊緊地握在一起。

  “我保證,谷主今天晚上一定高興得睡不著覺。”看著這兩個人重新合好,謝停雲忍不住向郭漆園感嘆道。

  “差點忘了,我老婆要我給她帶五斤山西的老陳醋。我這就買去。”郭漆園突然道。

  黑暗中忽然有人咳嗽了一聲。

  荷衣和慕容無風抬起頭來,才發現秦展鵬和秦雨梅一直都站在秦府的大門口等著他們的到來。

  兩個人連忙撂開手。

  “謝天謝地,兩位終於趕回來了。只是,他……他好像已經不……不行了。”秦展鵬的臉在燈光下好像已老了十年。而雨梅的眼睛也腫得好像兩個桃子。

  “人在哪裡?”慕容無風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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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請跟我來。”秦展鵬引路,慕容無風的輪椅由兩個青年一左一右地抬著,施展輕功,直入臥室。

  秦雨桑側身躺在床上。身上的三支箭一支在腹中,一支在右肋,一支從左胸穿過。

  慕容無風按了按他的脈。低頭沉思。早已有人送來他的醫包。裡面裝著的全是他常用的行醫工具。

  秦展鵬顫聲問道:“他……我兒子還有沒有救?”

  慕容無風淡淡道:“還有希望。我需要三盆熱水。其它的人都退下,楚姑娘留在這裡做我的助手。”

  說罷,他寫了一張藥單遞給他,道:“這兩付藥麻煩你盡快交到藥房熬好送來。”然後他又寫了兩張藥方,道:“這兩張方子,從明天開始,一日三劑,連續二十天。然後一日一劑,連續三個月。”

  一聽說還有連續服用三個月的藥方,秦家人心裡都大感安慰。

  熱水很快送了過來。不一會兒,熬好的藥膏也送了過來。荷衣輕輕掩上門。

  室內頓時瀰漫著一股濃烈的藥氣。

  兩個人洗了手。荷衣已按照慕容無風的吩咐,剪掉了秦雨桑上身的衣裳,接著又剪斷了三隻箭的箭簇。

  “先拔哪一根?”荷衣站在他身旁問道。

  “你怕看見流血麼?”他突然問道。

  “會流很多血麼?”

  “血會像箭一樣地標出來,射到帳子上。”他道。

  荷衣覺得雙腿開始發抖。

  慕容無風又道:“不過,如果我們用手及時地堵住出血的部位,再灑上金創藥,縫合傷口,血就不會流失很多。”

  荷衣馬上道:“慕容無風,這是你的活兒!”

  “嗯!”他道:“謝謝你提醒我。”他頓了頓,又道:“你要是害怕,就在外面呆著。現在我一個人幹就夠了。”

  荷衣咬了咬嘴唇,道:“我才不走呢。我可以躲在你的背後。”她真地搬了一把椅子坐到慕容無風的椅後。隔著椅背和他說話。

  “幸虧你不是我徒弟。”他嘆了一口氣,道:“你盡在一旁搗蛋。”一邊說著,一邊“哧”地一聲拔出了一隻箭。然後熟練地塗上金創藥,開始縫合傷口。

  “你現在幹什麼?”

  “幹你最怕看的部分,縫針。”

  “縫針,這個,和大閨女繡花有區別麼?”

  “沒什麼區別,人的皮膚也就是一塊布而已。”

  “我怎麼聽了渾身上下直起雞皮疙瘩呀?”

  “我現在開始拔第二根箭了。”說罷,他拔出箭,眼疾手快地按住出血之處,如法炮製,很快就料理好了第二個傷口。

  拔第三根箭的時候,終於有一串血標到了帳子上,把荷衣嚇了一大跳。

  慕容無風在水盆中淨了手,轉動輪椅,將秦雨桑的上身抬起,開始用三丈白綾替他包紮傷口。

  荷衣則在一旁用水清洗他身上的血污。

  秦雨桑畢竟是個大塊頭的漢子,等慕容無風給他包紮完畢時已累得滿頭大汗。

  “你累壞了罷?”荷衣將毛巾在熱水中浸了浸,替他拭去額上的汗水。

  慕容無風按了按秦雨桑的脈,道:“他的血已經止住。雖然可能要三個月時間休養,總的來說,已無大礙。”

  荷衣喜道:“真的麼?可是他……他為什麼還不醒過來?”

  慕容無風道:“要他醒過來不難。”說罷,點開了他的兩個穴道。

  秦雨桑的身子一抖,口中喃喃地呼喚起來。

  “荷衣……荷衣……荷衣……”

  慕容無風的臉微微一變,道:“他是在叫你?”

  荷衣有些尷尬地看著他,遲疑了半晌,才道:“嗯。”

  “他也叫你荷衣?”慕容無風板起了臉。他突然將輪椅往後一轉,身子一退,淡淡地道:“既然他叫你,你們倆個談罷。”

  荷衣跺跺腳,道:“他們一家人都待我很好。好得……好得就像一家人一樣。”

  這話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又說錯了。

  慕容無風“哼”了一聲,道:“一家人?”

  荷衣正要爭辯,秦雨桑忽然睜開了眼,一看見荷衣,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道:“荷衣,你……你在這裡。我……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荷衣本想掙開他的手,見他臉色慘白,大傷未癒,不敢造次。便微微一笑,道:“你別擔心,你已沒事了。只要好生地休養幾個月,就會……就會好得和平日完全一樣。”

  秦雨桑緊緊地握著她的手,有氣無力地道:“你別……別去押鏢了,就在……就在家裡陪著我,好麼?”

  荷衣見他一雙眼睛殷切地注視著自己,想著往日他對自己處處照顧,心中一軟,只想先哄著他,便道:“嗯。”

  秦雨桑大喜,雙手在腰中亂摸,摸出一隻寶石戒指。

  戒指上還沾著他自己的鮮血。

  荷衣看著血,心中一慌,連忙閉上眼。再睜開眼時,那戒指已套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荷衣……嫁……嫁給我吧?”秦雨桑握著她的手,熱切地道。

  “糟了!”荷衣心中暗暗地道。

  慕容無風已經怒不可遏地衝了過來,對著秦雨桑大聲吼道:“你給我聽著!這個女人,她不可能嫁給你!”說罷,抓著荷衣的手,一把將那枚戒指從她指上拽出來,往地上一扔,猶不解氣,咬牙切齒地用輪椅輾了過去。

  那寶石雖硬,指環卻是純金做的,給木輪一輾,頓時輾成了奇形怪狀。

  秦雨桑兩眼一翻,頓時昏了過去。

  荷衣氣得渾身發抖,道:“慕容無風,你……你瘋啦!”

  “別跟我來這一套,方才你甜言蜜語地哄著我,難道就是為讓我給你的情人治傷!”

  “你……你胡說!他昏過去了!是你把他弄得昏過去的!”

  “他死了才好!”他大吼道。

  “慕容無風,你是神醫,你的醫德呢!”

  “去他娘的神醫!”慕容無風氣得滿臉通紅,破口大罵:“這小子有什麼好?你就算是要找,也要找個比我強的。你這沒腦子的女人!”

  荷衣冷冷地道:“他怎麼不比你強啦?至少人家比你多兩條腿!”

  話一說出口,她立即後悔了起來。自已一定是氣糊塗了!慕容無風平日素來對自己的殘疾裝作滿不在乎,其實內心裡一直耿耿於懷。

  他整個人突然一震,雙手青筋暴露,好像被擊倒了一般,看了看自己的腿,抬起頭,冷冷地盯著她,一字一字地道:“荷衣,這不是你的標準。大街上賣燒餅的人都比我多兩條腿!”

  “他至少肯給我一個孩子。”荷衣又道。

  “別把你自己當黃花魚了!”

  “你把戒指撿起來,還給我!”荷衣惡狠狠地道。

  兩個人凶狠地對視著。

  過了一會兒,慕容無風臉色蒼白將輪椅一移,拾起戒指,扔給荷衣,淡淡道:“你嫁給他好了。他的傷已無大礙,這裡已不需要我了。”

  說罷,他轉身出了門。不一會兒,她聽見一陣馬蹄亂響,慕容無風的馬車疾馳而去。

  她淚流滿面地坐在地板上,傷心地大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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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第二十一章

  一隻手輕輕地搭在荷衣的肩上,從她的胳臂之中塞進去一條手絹。

  荷衣抬起頭,看見秦雨梅坐在她面前。

  “和他吵架啦?他好像怒氣衝衝地走了。”

  “他說……雨桑已沒事了。只要好好地休養三個月就會好。”她嘆了一口氣,眼睛還是紅紅的。

  “過來坐一會兒,喝口水罷。”雨梅拉著荷衣到了客廳,將床上的病人留給秦氏夫婦照顧。

  她荷衣還是眼淚汪汪的。

  秦雨梅問道:“你們……認識?”

  荷衣點點頭。

  “你們倆……很好?”

  荷衣又點點頭。

  “你脖子上掛著那些藥,就是他的?”

  荷衣低下頭,道:“他的身子……不好,心……心臟尤其不好。”

  說完這句話,她的冷汗忽然簌簌而落。

  這一路雖不遠,他卻是吐著過來的,方才一場勞累,又加上一場氣。

  他會不會?

  這念頭只不過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她的人卻在念頭之前就已竄了起來,衝出門外,跳上馬,瘋狂地追了上去。

  她拚命地抽著馬,頭腦一片空白。

  漸漸地她看見了在前面緩緩而行的馬車,看見了謝停雲,卻沒有理他,而是打馬向前,一直來到慕容無風的車前,敲了敲車門。

  沒有回應。

  難道他真的犯了病?

  她的心竟狂跳了起來,不顧一切地衝了進去!

  沉香初上,車裡飄浮著一股淡而寧靜的氣道。

  爐上壺水微沸,泛著淡淡茶香。

  慕容無風剛剛為自己泡好了一杯茶,端起茶碗,試了試它的溫度,正要準備輕輕地嘗一口。

  然後他就看見門“砰”地一聲被打開了,有個人從外面衝了進來。

  他皺了皺眉,不喜歡在這個時候被人打擾。

  四目相對時,那人竟是荷衣。她的臉上滿是驚惶,看著他的樣子,她詫異地怔住,張口結舌地道:“你……你……”

  他等著她說下去,她卻“撲通”一聲,一頭栽倒在地。

  ***

  醒來的時候荷衣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很舒服,很暖和的床上。

  環眼四周,房子是完全陌生的,床上的被子和紗帳卻似曾相識。

  她的額頭上貼著一塊膏藥,手一摸,有一處紅腫,已高高地鼓了起來,還火辣辣地發痛。

  房子很乾淨,鋪著猩紅色的地毯。桌上點著燈,很暗,似乎只夠勉強照亮桌邊靜靜坐著的那個白衣人。

  窗外月華如水。深秋清冷的寒氣便一點一點地滲進屋來。

  她坐起身來。發現自己只穿了一件純白的絲袍。

  “我已替你換了衣裳。你倒下來的時候,我的茶正好灑在你身上。幸好,那杯茶並不燙。”慕容無風的椅子離床幾乎有一丈之遙。

  “你一頭倒下去,正好撞到床榻的角上。”他淡淡地又補充了一句:“我原本可以拉住你的,只是實在沒想到你也會暈倒。”

  她不語。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道:“你的心臟越來越堅強,這難道不是好事?”順手將被子往身上拉了拉,斜依在床榻上。

  “跟某些人相處非得有一顆堅強的心臟才行。”他揶諭了一句。

  她淡淡一笑。

  “這麼急著找我,又有什麼事需要我效勞的?”他偏過頭,淡淡地又問。

  她想了想,道:“沒有。”

  “若沒有事,你休息一下就可以回去了。”他面無表情地道:“我們現在住在一間客棧裡,離你的鏢局並不遠。我已派人通知了鏢局裡的人,他們不久就會送一套乾淨的衣裳過來。”

  說這話的時候,他欠了欠身,轉動輪椅,準備退出房去。

  她怔怔地看著他,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你……你別走。”她忽然大聲道:“你若走了不理我,我就……我就把頭髮全剪了!”

  說罷她從床頭拾起自己的劍,抓著一把頭髮就割了下去。

  等他趕過來的時候,那一頭極長極細的烏絲已掉下了一大綹。他捏著她的手,將劍扔到地上,嘆道:“你若生氣,只管割我的頭髮,怎麼割起你自己的來了?給我瞧瞧,還剩了多少?今後再莫做這種傻事。”

  她不說話,只是默默走下床,乖乖地跪了下來,將頭枕在他的雙膝之上。淚水漣漣地道:“你……你別不理我……”

  他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半晌,柔聲道:“頭還痛麼?”

  “頭不痛,心痛。”她道。

  他苦笑:“你的心也痛?”

  “你……叫人擔心死了。”她喃喃地道。

  那手拉起她,將她一抱,抱回床上,拉上被子:“外面冷,小心著涼。”

  接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套在她的手指上。

  那是一隻極小的紅玉戒指,有些大。試了試,只有中指戴得上。

  她欣喜地看著他,臉飛紅了起來。輕輕地撫摸著戒面,上面凹凹凸凸,似乎刻著幾個小字。

  “上面寫的是些什麼字?”她拿到眼前仔細端詳。

  “你不認得?”他看著她,有些窘地道。

  “不認得。好像是四個字。”

  他嘆了一口氣,拿起筆,將四個篆書寫在紙上。

  她左看右看,還是搖了搖頭。

  “這是篆字,你大約不認得。楷書的樣子是這樣的。”他又寫一遍。

  荷衣擰著眉頭,琢磨了半晌,道:“筆劃這麼多,人家哪裡認得?不過,中間好像有一個‘蟲’字……咦?無風,你為什麼拚命拔你自己的頭髮?”

  慕容無風道:“以後就算你把所有的字都忘了也沒關係,但這四個字你一定要認得。”

  “哦!”她道。

  “因為這是‘慕容無風’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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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她看著他著急的樣子,呆了半晌,突然“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腳在床上亂踢,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你笑什麼!”

  “呵呵……呵呵……這四個字我怎麼會不認得?就是撕成八半我也認得。人家逗你哪!”

  他愣了愣,隨即也笑了,道:“一年不見,你幾時變得如此刁鑽了?”見她在床上笑得花枝亂顫,那一身絲袍便從肩上滑下半截,少女若隱若現的胸膛在絲袍之下蓮花般地綻放著。心中一蕩,不禁俯下身子,輕輕地吻了過去。

  她摸著他的腦勺,道:“我不在的時候,你是怎麼過的?我們以前去過的那座山,可還常去?”

  “沒去過。”

  “你整天只顧忙……從來不曉得好好休息。”她嘆道。

  “你若肯跟我回去,我們便在那山上好好地玩一玩。那天我們也只去了一個地方而已。”他在她的耳旁輕輕地道。

  “聽說那山裡有野人呢,只可惜咱們沒瞧見。”

  “瞧見了。怎麼沒瞧見?”他道。

  “什麼時候瞧見的?”她奇道。

  “你面前的這個人不是?”

  她咯咯地又笑了起來,道:“可不是!這個人呆頭呆腦,十足一個大野人。”

  “荷衣,跟我回去。”他又道。

  “我下個月還有一趟鏢,早就定下的。押完了那趟鏢我就去和秦老先生說,我不干了。”她嘆了一聲,道:“雖然我不放心你,也不能說走就走。”

  “你不會又改變主意罷?”

  她摸摸他的臉:“不會。我得在你身邊看著你,不然,你準會……準會不好好地吃藥,不好好地吃飯,不好好地休息,整天犯病。我天天守在你身邊,強過在這裡提心吊膽。”

  “你……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他低著頭,聲音居然有些顫抖。

  她握著他的手,柔聲道:“因為我喜歡你。”

  “可是我……我……是……你和我在一起,會……會很麻煩。”他的頭低得更加厲害了。

  她捧著他的臉,看著他,輕聲道:“不和你在一起我會死,會活活氣死。”

  兩個人忽然緊緊的擁抱在了一起。

  “我得走了。我可不能一整晚都呆在這裡。叫你手下的人看了怎麼說?”她咬著他的耳朵,道。

  他拽著她的胳膊,道:“你還怕呢?某天在某人的診室裡,是誰大喊大叫,讓全谷的人都知道咱們倆連孩子都曾有過?”

  “我叫錯了麼?我叫錯了麼?”她馬上大嚷了起來。

  “沒錯沒錯。”他死死地拉著她,生怕一提起此事她又要大發雷庭,一怒而去。

  “我們倆在一起,那也沒錯!”她氣乎乎地道:“我們和別人完全一樣嘛,只不過是次序有些顛倒而已。”

  “可不是。”

  “完全沒有錯!”

  “一丁點兒也沒有。”

  “誰要說就讓誰說去罷。”

  “誰敢說我就叫誰搬出谷去。”

  “喂,你幾時又站到我這一邊啦?”

  “我們是一邊的呀。那些事,沒我,你幹得成麼?”

  “可是,一開始,你就不對!”

  “怎麼不對啦?”

  “那一天,在……在那個什麼名字我記不得的客棧裡,你……你先不老實的!”

  “那不是開始。”

  荷衣道:“那怎麼不是開始?”

  “開始的那天,你站在我的書房裡,穿著一件淡紫色的裙子。你記不記得?那裙子的下襬繡著一圈小花。領子的左邊有一排暗紅色的小扣子?你說,‘你好,慕容先生。我姓楚,叫楚荷衣。是個跑江湖的。外號叫做獨行鏢’。”

  她呆呆地聽著,道:“你……你叫我住在聽濤水榭,是因為……是因為……你早已……早已心懷不軌?”

  “嘿嘿。”他笑道:“我們商量下面的事情罷。”

  荷衣道:“下面還有什麼事情?”

  “回到谷裡,咱們總不能又不聲不響地住在了一起,總得讓大家知道。”

  “你是說,辦喜事?”

  “雖然我最討厭熱鬧,但這畢竟是你這一生中的第一次,如若你想熱鬧,我也不反對。”他捏著她的手,道。

  她的頭忽然低了下來,忽然不說話了。

  “怎麼啦?”他連忙問道。

  “無風,我從沒和你說起過我的生世。你現在想聽麼?”她忽然虛弱地靠在他的肩上。

  “你不想說就別說。我不一定要知道。”他撫著她臉,柔聲道:“我只想作你的親人,如此而已。”

  “我不知道我爹媽是誰。我一生下來,就被人拋到一條湖邊。在那種地方,人們常常將女嬰溺死在那裡。我想大約我父母原本也打算這麼做,只不過到了最後一刻,終下不了手。……將我撿回去的人是個尼姑,我的名字也是她給起的。”

  那手臂輕輕地環在她的腰上,嘆道:“這些事情,你一定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過。”

  她點點頭,道:“你聽了,會瞧不起我麼?”

  “當然不會。”

  “那尼姑的法號叫做水月,脾性甚為古怪,經常莫名其妙地拿我出氣。所以到了四歲的時候我實在受不,就從尼姑庵裡跑了出去。那時正好有一個街頭的馬戲班子路過,領班的老頭兒便把我藏了起來,教我和其它幾個小孩子練習柔術。沒多久,我就可以在大街上表演了。”

  慕容無風問道:“什麼叫做柔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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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荷衣將自己的手伸出來,道:“你拿著我的手指頭向後彎。”

  他輕輕一彎,發現她的手指竟能彎得很低,彎到一個常人根本無法達到的角度。

  “練這種功夫,一定很苦,小孩子怎麼會願意練呢。”他不由得嘆道。

  “有鞭子在後面抽你的時候,你就願意了。”她苦笑:“我在馬戲班子裡呆到八歲,擺場子賣手藝的人,窮得也算是跟叫花子差不多。我們經常過著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和我在一起練把式的小孩子們,有一半已受不了鞭子的,跑的跑,逃得逃,不知所終。另一半表演的時候受了傷,生了病沒錢治,漸漸地走不了路了,便往大街上一拋,死活隨他。最後連師父也病死了。我便成了流浪兒。”

  “你為什麼不跑?”他問,想起了她身上那些淡淡地鞭痕。

  “我原本就是跑出來的,大約是跑怕了。”

  “後來,陳蜻蜓收留了你?”他接著替她道。

  “唔。”她不再說下去,大約在陳家的日子也沒有給她留下什麼好的記憶。

  “荷衣,不會再有那種受折磨的日子啦。相信我。”他緊緊的摟住她,她的身子在他的懷中輕輕發抖。

  “你若肯好好地愛惜自己的身子,那……那便比什麼都好。”她吻著他道。

  第二天天沒亮,兩人甜甜蜜蜜地醒來,荷衣就跳下窗子溜了出去。

  在溜回鏢局的半路上,她碰見了秦雨梅。

  兩人一見,相視而笑。

  “才回來呢?”荷衣有些訕訕地問道。

  “嗯。”雨梅倒一點也不害燥,道:“你是走的後門還是跳的窗子?”

  “啊……這個,跳窗子。”

  “我也是。原本該他跳的,可惜他不會武功,只好由我來了。”

  “沒關係,誰跳都一樣。”

  “我那天問你的事可是當真的。”

  “沒問題。你只管找慕容無風好了。”

  “幾時替他答應起話來了?”她擠著眼睛,笑道:“看他那斯文的樣子,真想不到他還能把你弄哭了呢。”

  “他凶著呢!”

  “凶在哪裡?我拿槍扎他!”

  “別……人家……人家連一隻蚊子都捏不死呢。”

  “唉,我那位也是。什麼時候我們到他那裡去嘗嘗他做的家常菜?”

  “好哇。我那位一定要用自己帶的碟子,薛大師受得了麼?”

  “笑話,他炒的是菜又不是碟子。不過,你那位也太講究了罷?看他那排場。”

  “也就是潔癖而已。”

  “昨晚過得怎麼樣?”兩個人從後門翻著牆跳進府裡,雨梅擠到荷衣的床上,兩個人的衣裳都被晨霧打濕了。只好各裹著一個毯子,在床上講話。

  “聊天唄。”

  “光聊天啊?”

  “嗯。”

  “這麼純潔?”

  “可不是。連手都沒碰呢。”

  “怎麼個聊法?”

  “我坐我的椅子,他坐他的椅子,中間隔著一個火爐,火爐裡煮著茶,我們倆一人端著一杯茶,就這麼聊了一夜。”

  “像這麼聊你從大門里昂著頭出去就行了,何必從窗子上跳下來?”

  荷衣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真的要嫁給他?”

  “唔。”

  “他的腿……看樣子連一步都走不得,你真不介意?”

  “怎麼一步都走不得?柱著枴杖能走好幾步呢。我們還一起爬過山呢。”

  “看你滿臉紅光的,好像被人用了搜魂大法似地。”

  “搜魂大法,那也不是每個男人都會的啊。”

  “那就這麼定了,到你們那兒喝喜酒的日子,便是我私奔的日子。”

  “你爹娘那麼疼你,他們不是不講理的人啊。”

  “哼。你曉得他們怎麼對待我以前的戀人麼?”

  “你以前還有一個戀人?”

  “所以說就算是你的親人,也只有到了關鍵時候你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愛你。”

  突然聽她這麼冷颼颼地說了一句話,荷衣機零零地打了一個冷戰:“你只管到時候來雲夢谷裡找我。他……他那裡一出門就是一大鎮子,裡面也有不少酒樓,謀生沒有問題。”

  “好,夠哥兒們。”她拍了拍荷衣的肩。

  慕容無風因此便由荷衣陪著在太原府裡又多逗留了三日,第四日方依依惜別,返車回南。

  荷衣又依計畫押了今年的最後一趟鏢,因想著和慕容無風相聚在即,不免日夜兼程,回到太原已是十一月初。換了衣裳,回到屋內,看見桌子上放著一個信封,落款處書著“雲夢,慕容無風”六個字。一問,卻是早已郵來了,不過是因為她押鏢在外,無法送達。她打信封,裡面裝著一個小小的漆盒,打開漆盒,裡面卻是一串紅豆,雖用絲線穿就,卻有些歪歪扭扭。

  她記得竹梧院的庭院裡有一棵紅豆樹,卻是從南方移植過來的。種了許多年,大約是氣候不宜,從沒有開過花,更沒有結過籽。

  一張素箋,是他的幾行字:“荷衣:咱們院子裡的那棵樹終於開了花了。這些豆子便是那樹上結的。若是你一押完鏢就立即回來見我,我做紅燒肉給你吃。若是你遲遲不歸,只顧在外面貪玩,那你一輩子都休想吃到我做的紅燒肉。無風字。”隔了幾行,又寫了一排小字:“那些豆子是我自己爬到樹上摘下來的。你若想看我爬樹的樣子,便馬上回來。我再爬一次給你看。回得晚了,那也休想再看到了。 又及。”

  看信的時候,秦雨梅正站在她的身旁。

  她折上信,看著雨梅,臉紅紅的。

  “騎我的馬去,我的馬快。”雨梅淡淡地笑道:“他果然有搜魂大法。”

  “你爹爹……”

  “你先走,我去和他說。”

  “那就多謝了。記得去找我。”

  “嗯。”她擁抱著荷衣,忽然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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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第二十二章

  就這樣,荷衣連衣裳也沒有換,又日夜兼程地趕了回去。

  原本要花七天的路程,她第四天下午便已渡過了雲霧瀰漫的大江,不久就看到了雲夢谷朱紅色的大門。

  我回來了!

  她的心怦怦直跳,渾身汗水淋淋,卻被幸福的喜悅包圍著。

  穿過大門,她只對吃驚得張大嘴的守門人笑了一下,連馬都沒有下就直奔竹梧院。

  院門緊閉。

  她笑了。他的脾氣一點也沒變,還是那樣不肯見人。

  她推開門,卻發現門已被反鎖著。不禁微微有些奇怪。

  於是她只好敲了敲門。

  過了很久,門“吱呀”一聲開了,開門的卻是趙謙和。

  她的臉突然變得煞白。

  “谷主……”她顫聲道:“不在?”

  “楚姑娘!”趙謙和也嚇了一大跳:“我們前天才派人去太原找你,你今天怎麼就到了?!”

  “沒有人找我啊!我剛剛押完鏢,收到了谷主的信,就回來了。”

  “谷主的信?什麼信,什麼時候發的?寫的是什麼?”他急得滿頭大汗,竟也不顧男女大妨,將她的袖子一拉,拉著她到了客廳。那裡已站著謝停雲和蔡宣。

  “究竟出了什麼事?”

  “谷主的信,我們一定要看!”趙謙和道。

  “那是寫給我的私信。究竟出了什麼事?”荷衣冷冷地道,下意識地摸了摸頸子掛著的那一串紅豆。

  趙謙和頹喪地垂下頭。

  謝停雲走過來道:“趙總管,楚姑娘是武林中人,比常人要有膽識,我們還是和她實說了罷。”

  荷衣緊張地看著三個人,心裡已知道慕容無風出了事。

  “楚姑娘,谷主失蹤了。”謝停雲慘然地道。

  “失蹤了!”荷衣驚道:“什麼時候?”

  “三天前。”謝停雲沉痛地道。

  慕容無風雙腿癱瘓,幾乎是寸步難行,他不可能是自己出走。何況他一向不願讓谷裡的人擔心,任何外出必會事先說明。

  他失蹤了,只有一種可能,而且也曾發生過。

  那便是他被人劫持了。

  “五天前舅爺府裡來人,說舅爺病重。谷主聽了連夜就去了。舅爺住的地方離神農鎮並不遠,我們派了二十個人跟著,這二十人都是谷裡的好手。我原本要跟著去的,可是這幾天我的妻子臨產,谷主一定要我留下來。”他頓了頓,又道:“谷主去了舅爺家,給他老人家瞧了病,吃了藥,說沒什麼大礙,第二天就回來了。他就是在回家的路上失蹤的。一車子人連同馬伕隨從都中了奇門迷藥。等大夥兒醒了之後,發現谷主已不在車上。”

  荷衣倒抽了一口涼氣:“是唐門?”

  謝停雲點點頭,道:“不錯。雲夢谷在江湖上的敵人不多,但唐門一直對我們虎視眈眈。尤其是今年谷主又出了一本《雲夢驗案類說》,裡面專有一章講到了各大門派的毒藥和解法。”

  荷衣嘆了一口氣,道:“他身子這麼不好……也寫書麼?”

  謝停雲苦笑道:“谷主學識淵博,又比別人聰明勤奮,他的書向來暢銷天下,是醫家必讀之物。他一向憎恨江湖人士為一時之仇怨,便濫使毒藥傷及無辜。是以在那本書裡,他公佈了些極易傳播的毒藥配方和解法。對唐門許多冷僻偏門的毒藥,他雖知解法,卻也算照顧到唐家的臉面,並沒有把它們寫進去。即使如此,這件事還是大大地觸怒了唐門。谷主去看姑娘的時候,一路上我們都提心吊膽。只是回來之後,谷主成天都很高興,吩咐我們著手操辦……操辦……婚事。我們也是樂昏了頭,這才失了手。”

  荷衣的臉微微有些發紅,嘆道:“若真的是唐門,我想你就算是去了也沒有辦法。他的信是一個月以前寫的,那時我還在外地押鏢,看來和這件事沒有關係。”

  趙謙和道:“我們一直都在等姑娘回來。”

  荷衣道:“依諸位看,他們究竟想把他怎麼樣?換取大筆贖金?”

  趙謙和嘆了一聲:“如果這件事錢能解決,早就解決了。若能換回谷主,就是把雲夢谷賣了也沒什麼。”

  蔡宣道:“現在先生在他們的手上,我們不能輕舉妄動。”

  荷衣顫聲道:“他們……他們會折磨他麼?”

  三個人突然同時低下頭不說話了。

  荷衣的心“格登”一下沉了下去:“他們威脅要傷害他,是麼?”

  遲疑了半晌,謝停雲抬起了頭,滿臉沉痛,一字一字地道:“他們可能已經傷害了他了。”

  “你說什麼?”荷衣身子一抖,幾乎有些站不住。

  “楚姑娘,你沒事麼?”

  荷衣鎮定下來,道:“沒事。我的膽子並不小。無論發生了什麼事,請你們一定要告訴我真相。”

  謝停雲陰沉著臉,道:“好。楚姑娘,請跟我來。”

  四個人默默地走出院門往左一拐,走上另一道迴廊。沒走多遠,赫然出現了一個綠色的小門。荷衣對雲夢谷的地形並不熟悉,平時知道的地方,大約也就是竹梧院一處而已。這個小門她以前從沒有見過。

  “這地方叫做‘冰室’,谷主常來,卻一定從來沒和姑娘提起過。”趙謙和道。

  房門打開,是一個緩緩的下坡,一邊有台階,與台階平行卻是一個滑道,兩邊都有護欄和扶手,纏著素綢,顯然是慕容無風專用的。

  四人走到坡底,又出現了一道門。門邊有一個衣櫃,各人都從各自的櫃子裡取了自己的皮袍穿了起來。

  蔡宣從其中的櫃子裡拿出一件純白的狐裘遞給荷衣,道:“這一件是谷主的。姑娘請穿上。裡面很冷。”

  穿好了衣裳,又打開一道門,便有一股森然的冷氣直面撲來。

  “有我們三個大男人在身邊,希望姑娘不要害怕。這裡是專供大夫們解剖研究病症之處。裡面收藏了不少無名的屍體。谷主常常在這裡一呆就是幾個時辰。他的風痺之症總也好不了,反而越來越重,也與這件事有關。”

  荷衣忽然明白慕容無風為什麼會有潔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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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打開最後一道門時,裡面突然寬敞了起來。而且十分明亮,四面的牆壁上燃著巨燭。

  寒氣刺骨的房子裡擺著許多的石桌,有些是空的,有些上面躺著人。

  死人。有男有女。

  大夥兒繞過石桌,到了另一間小房,中間的一張石桌上放著一個長方形的漆盒。在荷衣看來,卻像是富貴人家裝琴用的琴盒。

  三個人一齊轉過身子看著荷衣,表情都沉重了起來。大家都不說話。

  隱隱感到自己將會聽到一個極壞的消息,荷衣的背不由自主地靠在了牆壁上。

  “老謝,你說。”趙謙和嘆了一口氣,終於道。

  “抱歉,我曉得這是一個壞消息,不過姑娘非要知道不可。”

  荷衣看著他,道:“你說。”

  “他們砍下了谷主的一條腿。裝在這只盒子裡送了過來。”謝停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伸著手,發象隨時準備她會昏過去。

  荷衣的身子晃了晃,道:“打開盒子,讓我看一看。”

  盒子裡果然裝著一條腿,幾乎是一整條腿。

  如果裝的是一隻手,荷衣可能還不能立即辨認出來。但慕容無風的腿原本就和常人不一樣。

  謝停雲深深吸了一口氣,道:“谷主自幼雙腿殘疾,雖然他早已習慣了這些不方便,但對自己的殘疾卻是一向諱莫如深。他的身子絕不輕易讓別人碰。”

  趙謙和道:“所以見過他的腿的人在谷裡也只有我們這幾個人而已。”

  蔡宣道:“谷裡最後一次見到先生的腿的人是我,那是一年多以前。不過我記得很清楚,他的腳踝上並沒有那麼大的一道疤痕。所以這條腿……會不會有假?”

  說完,三個人抬起頭,直直地盯著荷衣。

  大家都明白,幾個月前慕容無風去過太原。

  荷衣閉上眼,輕輕撫著那條冰冷的腿,彷彿它還在慕容無風的身上,顫聲道:“他的腿上是有這麼一道疤痕。我還問過他。”

  蔡宣還不死心,又道:“疤痕也可以偽造。”

  荷衣道:“腳上的指甲也是我剪的。我有我用刀的習慣。”

  謝停雲絕望地道:“這麼說來,這……肯定是谷主的腿。”

  荷衣點點頭。

  腿的底端用一塊絲絹掩著。

  她的眼根本不敢往那個方向看,更不敢揭開絲帕看個仔細。

  她覺得自己已快到了崩潰的邊緣。

  三個人沉默地看著她臉色蒼白,滿頭冷汗,胸口急促地起伏著。

  過了好久,她才緩過神來道:“這傷口,蔡大夫,你看得出是怎麼弄出來的麼?”

  “刀。一刀斫斷。”

  她的嘴唇幾乎快要咬出血來。然後她又問了一句:“受了這一刀之後,他的身子還能不能挺得住?”

  蔡宣道:“這種傷即便是常人,如若施救不及,存活的可能性都很小。何況先生的身子原本貧血,還有別的病。”

  荷衣道:“可這是唐門。唐門如若不想讓一個人死,一定也有辦法,對不對?”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唐門一向喜歡與各大醫家結親,毒藥亦原屬醫學一脈。唐門中製毒的高手全都精通醫術。

  蔡宣道:“當然。他們想讓先生死其實用不著大費周章,這麼做大約是威懾之意。”

  荷衣道:“無風他……他很少和我說過唐門的事。雲夢谷和唐門的實力相比究竟如何?”

  謝停雲道:“谷主一向無意將雲夢谷納入武林的任何派系,他始終只想讓這裡變成一處名副其實的醫谷而已。谷裡大半人口要麼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夫和他們的家屬,要麼是些老家人。近幾年來雖也添了不少人手,谷主……谷主卻總不願意在這件事上招兵買馬,大張旗鼓。所以,總的來說,我們比唐門有錢,在武力上卻大不如唐門。這也就是這些年來我們也不輕易招惹他們的原因。”

  荷衣合上漆盒,道:“現在我們來商量該怎麼辦。”

  三個人聽了心中都暗暗吃驚。

  這個女人果然了得!在這種危急關頭她居然十分鎮定。居然還能商量。

  謝停雲道:“我們不能輕舉妄動。唐家只是送來了谷主的一條腿,也不開什麼條件,他們顯然不打算把谷主還給我們。”

  蔡宣道:“因為先生只要在唐門,他們所有毒藥的配方和秘密就會很安全。他們甚至會逼先生為他們配製和研究更厲害更有效的毒藥。”

  “這些,他會答應麼?”荷衣道。

  “絕不會。谷主對毒藥深惡痛絕,他的每一位學生入門之前都必須發誓終生不配製不使用任何作害人之用的毒藥。其實谷裡有好幾位精通解毒的大夫,讓他們配製一兩劑毒藥殊非難事。”

  趙謙和道:“近十年來因為有雲夢谷,唐門一蹶不振,在江湖的地位一落千丈。想要重新振作起來他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對付谷主。”

  謝停雲道:“我們不能強攻,只能派人混進唐門,找到谷主,將他偷偷救出來。我準備雙管齊下。由趙,郭兩位總管帶著人到唐門去講條件,拖住他們;同時我帶一路人想法子進入唐門救人。”

  荷衣馬上道:“唐門的人一看見去談條件的人沒有你會馬上起疑。你們三人在外面拖住他們,裡面的事由我去幹。”

  謝停雲笑了,道:“這就是為什麼我們一直要等姑娘回來。在這種時候,能救谷主的人只怕只有姑娘。”

  荷衣道:“我要兩個幫手,不能是你,但武功不能比你差。”

  “有。”

  “我要一個包袱,裡面裝著三樣東西:第一,所有能讓谷主暫時延緩傷勢,保住性命的東西。第二,三件他的日常衣裳。第三,最有效的解毒藥丸。”

  “蔡大夫會馬上準備好。”

  “我要兩種毒藥,一種用來粹劍,一種用來殺人,還有最厲害的迷藥。”

  “迷藥沒有問題。至於毒藥……”蔡宣遲疑地道。

  荷衣道:“慕容無風是大夫,我楚荷衣卻不是。你們放心,這些東西我會用,卻絕對不會讓他知道。”

  “……是。”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我要一張唐門的地圖。越詳細越好,無論花多少錢,你們都要想法子弄來。”

  謝停雲道:“這個我現在就有辦法。”

  荷衣盯著他,道:“你現在就有辦法?”

  謝停雲道:“楚姑娘大約還沒見過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

  “她嫁給我以前叫唐菲煙,在唐家排行第二。是唐三的親姐姐。”

  荷衣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和謝停雲交手的時候,便是因唐門的人而引起的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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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蓉雨閣。

  謝停雲引著荷衣來到一間溫暖的臥室。

  進門的時候荷衣見到了滿地亂跑的兩個十來歲的男孩。

  “這是我的兩個兒子。”謝停雲的臉上露出了自豪的神色。

  他接著又道:“還有兩個在他媽媽的肚子裡。吳大夫說也是男孩。雙胞胎。”

  荷衣忙道:“恭喜恭喜。”

  侍女們拉開簾帳,荷衣看見一個美麗的中年女人挺著肚子,躺在床上。

  她吃驚地發現這女人只有一隻左手,正吃力地捂著巨大的肚子。另一隻手臂已齊肩而斷。

  謝停雲忙端了一把椅子給荷衣,自己則坐在床榻上,看著那女人,輕聲道:“菲煙,這位便是我向你提過的楚姑娘,未來的慕容夫人。”

  那女人轉過臉,有些羞澀地看著荷衣,道:“楚姑娘,對不起,我的身子實在是太沉,無法……無法施禮了。”

  荷衣歉然地道:“抱歉,這個時候我實在不該打擾你……”

  女人一臉溫柔,道:“姑娘說哪裡話?若不是谷主當年肯收留我們,我和停雲只怕早已成了唐門的刀下之鬼。”她從床側拿出一張羊皮地圖,神色忽然變得嚴肅:“姑娘大約知道,唐門在江湖上有三百年的歷史。”

  荷衣點點頭。

  “所以雖然近年來它一直在衰退,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唐門絕不是別人輕易進得去的地方。”

  她指了指外圍一圈圍牆,道:“這牆高十丈,上面爬滿青藤。牆下是一圈內河。內河的水有毒,藤也有毒。”

  荷衣道:“所以我若從這裡進去,會很危險。”

  “以姑娘的武功,從這裡進去不會危險,但很快就會被發覺。四周全是崗哨和靈犬。唐門地形和雲夢谷十分相似,三面背山,山是萬丈絕壁。外接大江。一面向內陸敞開,易守難攻。”

  荷衣看了看地圖,道:“我會從山外進去。這樣就不會有人覺察。”

  謝停雲道:“你是說,從絕壁爬到山頂,再下來?”

  “嗯。”

  “這倒是個辦法。”

  “我現在急需知道的是,他們可能會把無風藏在什麼地方?”

  唐菲煙道:“這些紅色的圓圈是我做的記號,全都有可能。不過最可能卻只有兩處。如若總管們要到唐門談判,他們一定會將谷主押至這兩處之一。”

  荷衣看了看那兩處,發現它們相距甚遠。

  “一處在東,是個圓形的房子,裡面住著唐門三位武功最高的前輩。他們有可能將谷主交給他們看守。一處在西,由這個門進入地底,是一排水牢。一共有十間。裡面關押著唐門的叛徒和仇家。有些人已關了很多年。”

  說罷她慘然一笑,道:“唐門的家法姑娘當然聽說過。我的這隻手臂便是被執行家法的伯父斬下來的。我若被唐家的人抓了回去,就會關到水牢裡,一直到死。”

  謝停雲道:“我不認為谷主會被關在這裡。他若真的關進水牢,只怕連一天都過不了。”

  唐菲煙繼續道:“水牢的特點便是藏在地底下,大門一鎖,誰也進不去。實際上守在裡面的人並不多。除了唐家的子弟,外人絕不會知道水牢的位置。”

  荷衣忽然道:“你說,他們會不會預料到你知道這兩處地方,而將谷主另行關押?”

  唐菲煙道:“不一定。一來唐門的叛徒原本不止我一人,這兩處地方原本就是專為關人而設計的。機關重重,防守嚴密,就算是被人知道,要又進得去又出得來,也大不容易。其它之處則完全不可靠。”

  荷衣道:“這麼說來,我要兵分兩路,一路去找三大高手,一路去水牢?”

  唐菲煙搖了搖頭,道:“和姑娘一起去的有幾個人?”

  “兩個。”

  “三人聯手對付這三大高手,只怕都很困難。兩個人去只能是送死。這三個前輩非旦是武功高手還擅使毒藥。”

  荷衣點點頭:“倘若我已將他救到手,怎生才能出去?”

  唐菲煙苦笑道:“恐怕你只能從你進來的地方退出去。”

  荷衣道:“這不可能。回來的時候我們多了一個人完全不能動的人。從原地退回太困難。到時候我看情況再想辦法。”

  唐菲煙道:“我離開唐門已有十幾年,這個地圖可能會有些變化。但變化不會太大。”

  “為什麼?”

  “古老家族喜歡保持傳統,不喜歡變。唐門每修一個新的建築都會想到它能用百年之久。”

  ***

  當晚謝停雲通知荷衣,她要的一切已全準備妥當。

  “這是十枚解毒藥丸,你現在就要服用,到時,大多數唐門的毒藥都不會傷害你。”

  “你的劍已粹上一種叫作‘花笑’的毒藥。不要輕易將它抽出來。劍峰只要將任何人的肌膚上割下一道小口,那個人馬上就會死。但是你自己不用擔心,你會預先服下解藥。如果你想解除劍上的毒也很容易。”

  “這一種紅色的藥丸叫‘歡心’。是一種極有效的迷藥,一落進燈油或蠟燭裡便會隨煙氣散發。嗅到它的人會立即倒下,三天之後才會醒過來。”

  荷衣將各樣東西一一檢查完畢,裝入包袱之中。道:“跟我去的人是誰?”

  謝停雲指著客廳裡站著兩個灰衣青年道:“就是他們倆。”

  荷衣看了一眼,道:“其中的一個我曾見過。”

  “不錯。他是三星三煞之一。名字叫山水。現在是谷裡的花匠。”

  “他不是唐門的人?”

  “他不過是個殺手而已。殺手殺人只看價錢,不屬於任何門派。何況他現在也已改了行。”

  “谷主知道這件事?”

  “是谷主讓他住進來的。谷主說,山水是他的朋友。”

  “他也有朋友?”荷衣不禁有些吃驚:“另一位呢?”

  “另一位是山水的表弟。”

  “表弟?他沒有別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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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沒有。他是和山水一起進來的。同住在一個院子裡,都是花匠。”

  荷衣看著兩個灰衣人,道:“我們今夜就出發。”

  兩個人同時道:“是。”

  荷衣道:“如若我們三人分開行動,諸位只管見機行事,如若我們三人在一起,我說了算。”

  “好。”兩人幹淨利落地道。

  荷衣又道:“你的名字叫山水,你的表弟叫什麼名字?”

  “叫我‘山水表弟’,或者簡稱‘表弟’。”表弟道。

  ***

  這一天下著綿綿的小雨。

  荷衣三人已到了蜀中。

  他們舍馬買舟,將劃入了一條叫做龍水的江上。

  這一路上荷衣一言不發。只是叮囑山水兩人牢記唐菲煙畫的那張地圖。快到蜀中的時候,她便將地圖焚燬。

  船逆水而上,又冷又細的雨絲早已淋濕了荷衣的頭髮。她將頸上掛的那串紅豆從懷裡掏出來,放在嘴邊,輕輕地吻了一下。彷彿在進行什麼儀式,她的嘴中唸唸有辭。

  天漸漸地黑了。船行至一座山腳時,她輕輕地道:“上。”

  三條黑影一掠十丈,已如壁虎般地貼在了山壁之上。

  荷衣的心裡不禁暗自慶幸。謝停雲說得不錯,這兩個人的輕功果然很好。

  接下來的工作又緊張又枯燥:爬。踩住任何一個可以墊腳的石塊,抓住任何一根頭頂上的籐條。快到子夜時分的時候,三個人終於都陸續地爬到了山頂。

  從山頂俯瞰,唐門的城堡在黑暗中靜悄悄地聳立著。裡面的燈光在細雨中顯得格外地昏暗。

  按照計畫,三個人找到了那了地牢的入口。他們打算先從地牢入手,因為這裡看上去比較僻靜,就算是慕容無風不在裡面,他們走一圈出來,也不會製造出很大的響動。倘若先去找三大高手,一打起來,只怕會驚動全谷的人。

  地牢的入口是一個看似極為平凡,幾乎好像是一個廚房一樣的小門。小門虛掩著。

  荷衣對表弟道:“你在外面看著動靜。我和山水進去。”

  兩個人不聲不響地溜了進去。

  小門的盡頭是一個沉重的石門。昏暗的燈光之下荷衣發現門邊有一個巨大絞輪。她使勁拉了拉手把,那門緩緩地移動開來,露出一條門縫。一絲燈光從門縫裡透了進來。

  不用說就可以猜到,裡面有人。

  兩人從門縫裡滑了進去。門裡面是一道長廊,一道長長的下坡,下坡的盡頭又是一道門,卻只是木門而已。

  木門虛掩。荷衣一打開門就看見一個中年人坐在一張桌子旁。

  他看上去很斯文很和氣的樣子,竟像個十足的讀書人。

  手上竟也拿著一本書。一聽見響動,他抬起頭來,用一雙很黑很深地眼睛看著她們,並且很客氣地道:“兩位好。”

  第二十三章

  山水盯著他的眼睛,冷冷地道:“這裡只有閣下一個人?”

  他說話的時候荷衣的袖中白練飛出,已鉤住了中年人身旁放著一卷鑰匙。輕輕一帶,那鑰匙一陣亂響,中年人伸手一抓,幾乎要將它們抓住,荷衣連忙射出兩枚飛鏢。那鑰匙便輕輕地落在了她的懷裡。

  她正要將一粒“歡心”彈進油燈之中,那中年人冷笑一聲,袖子一揮,只聽得“嗤嗤”幾聲,所有的油燈突然滅了。

  四下頓時一片漆黑。

  山水道:“小心他的暗器,他是個瞎子。”

  荷衣道:“我進去看看,瞎子歸你。”

  “門在左邊。”山水道。

  “熄燈以前我已經看見了。”

  只聽得黑暗中刀聲四起,山水似已與那瞎子打成了一片。荷衣便趁亂溜進了另外一道窄門。

  “咯吱”一聲,木門輕輕彈回。卻有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撲面而來!

  四處不見五指。

  那是一種近乎於腐爛的屍體的味道,卻又像已沉積了多年,一陣陰風在走廊上穿梭著。

  荷衣點燃火摺子,強行按耐住胸中煩惡欲吐之慾。發現自己面前一左一右各有五間囚室。均有一半深入地下。

  不知哪裡傳一種極細小如蚊蠅一般的嗡嗡聲。只聽得她頭皮發麻。

  她鎮定神志,打開右邊第一間囚室的大門,對著裡面小聲喊道:“慕容無風,慕容無風!”

  無人答應。那囚室幽深,有一大半沉在水中。火摺子不知怎地突然熄滅了。

  荷衣心裡卻堅定地想著:“無論如何我也要進去看一看,裡面是不是有人?那個人是不是慕容無風?”當下便壯著膽,泅著水,摸著黑,向前探去。不多時已走到盡頭。荷衣向中間一摸,彷彿有一樣軟軟的東西拴在一個木頭的柱子上。那東西發出一種奇臭,幾乎令她昏倒。她終於忍不住“啊”地一聲大吐了起來。

  她的手一陣亂摸,卻覺得這軟軟的東西彷彿是一團泥,不像是一個人。

  她抖抖索索地掏出另一隻火摺子,點燃一瞧,“啊呀”一聲驚呼了起來!

  原來那柱子上果然拴著一個人,卻早已腐爛變形,頭已爛得掛在了他自己的懷裡。荷衣的手上摸著的全是那些漸漸剝離開來的腐肉。

  她嚇得扔掉火摺,落荒而逃,幾乎是飛出了那間囚室!

  出得門來,她只覺魂飛魄散,雙腿發軟,心咚咚亂跳。幾乎連站起來的氣力也沒有了。

  而那腐屍的氣味卻已如鬼魅一般地附在了她的身上。

  第二間囚室還得去。

  她定了定心神,決定不點火摺子,打開室門,對著裡面道:“請問裡面有人麼?有人就應一聲,沒人我可就走了啊!”

  過了半晌,只聽得一個虛弱的聲音遠遠地傳過來,道:“你是誰?是救我出去的人麼?”

  荷衣心中一動,那個一個男人的聲音,口音卻與慕容無風大不相同。荷衣只好又道:“你是慕容無風麼?”

  那人道:“不是……求求你,救我出去罷……要不然我就要活活地被老鼠咬死在這裡啦!”

  荷衣道:“對不起,我只能救一個人,你……你若自己有武功,我倒可以替你打開繩索,放你跑出去。”

  那人道:“我跑不動,他們……他們砍了……砍了我的兩條腿。你是好心人,是麼?求求你幫幫我,我家裡很有錢,你若救我出去,無論你要多少兩銀子,我家裡的人都會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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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