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仙俠】迷俠記 作者:施定柔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8 18:01:0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1 30453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8 21:49
三〇

  他忽然想起了她的劍,想起了那些找她比劍的人,他忽然擔心起她來。

  會不會是賀回找到了她?或者唐門的人並沒有逃遠?會不會是又碰見了唐三?

  不要多想。他對自己道。調轉輪椅,駛入書房內。桌上早已堆起了今天的醫案,不算多,仔細看完也要一兩個時辰。桌旁的矮幾里放著晚飯,他端起碗來,吃了幾口。近來胃口極差,只能吃極清淡之菜。

  沒有胃口,也強迫著自己把所有的飯菜都吃了下去。“強迫自己”早已成了他的習慣。

  定下心神,開始讀醫案。這幾乎他懂事以來每天必做的功課,以前是讀的是別人寫的,現在是讀的是自己學生的,無論是誰的,他都已能讀下去。當然並不是所有的醫案都寫得枯燥。蔡大夫喜歡講究詞句,把醫案全寫成四六體,有時下面還加個笑話。每當這個時候,他批改的文字不免也帶上一點韻律,算是對這種煩難工作的一點解脫。

  但工作畢竟是工作。他不得不承認人生中的大多數時光是枯燥的。好像很多事情永遠都在不同意義上重複著。他成為如今的樣子,原本就是無數個重複訓練的結果。

  練劍的人呢?會不會也是一樣?

  想到這裡,他忽然覺得有些釋然。彷彿終於找到兩個人的一點相似之處。

  每個夜晚他幾乎都是在批改醫案中度過。當然,那些遇到極重的病人,手術不得不做到深夜的日子除外。如果還剩下一點時間,他會去湖心的小亭略坐一坐。夜晚的潮氣很重,坐一會兒,渾身的關節便開始隱隱作痛。但他還是很喜歡去那個地方。

  喜歡靜靜坐在夜風之中聽著湖波蕩漾。喜歡遠望皓月之下淡紫色的星空。喜歡這種徹底的寧靜。

  做完最後的一點工作,他於是又來到小亭上。聽濤水榭就在旁邊,燈火卻依然黑暗。陪伴他的便只有這頭頂上的默默星空。

  他獨自坐在那裡,一直坐到深夜,坐到露水打濕了衣襟,她卻依然未歸。

  他有些失望地回到臥室。洗沐完畢,帶著一身骨節的痠痛上了床,卻輾轉難眠。

  黑暗之中,腿卻像針刺一般地疼痛起來。

  他的腿雖不能動,卻偏偏有清楚的痛感。

  大約是在湖心亭裡坐得太久,不免染上了濕氣所致。

  越來越痛,他只好爬起身來,伸手探到床頭的櫃子裡拿出一瓶藥酒。

  這是他風痺發作時的常用之物,雖已不大管用,卻也能暫免些疼痛。

  拔掉瓶塞,卻有一隻手從黑暗中伸了過來,將酒瓶接了過去。

  一個聲音輕輕地道:“讓我來。”

  他已有些睡意朦朧,但那個聲音,他當然認得。不過也有可能是在夢中。

  “睡罷……”那隻手托著的他的肩,將他的頭放回床上。揭開褲腿,開始用酒在他的關節上輕輕地揉著。

  睡意如潮。他終於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

  醒來時天已大亮了。

  他一向起得早,很少超過卯時,但從天光來看,只怕卯時已過。更衣完畢,來到書房,趙謙和已經在門外等著他了。

  “早。”他說。

  “谷主早。”趙謙和道。每天早上都會有一個總管向他通報一天的安排。多數時候是趙謙和,有時候是郭漆園或者謝停雲。

  “馮大夫的傷勢……”他問。

  “稟谷主,雖然還很虛弱,但已好多了。目前在蔡大夫的手上。”

  “嗯,”他應了一聲,道:“辰時三刻我會去吳大夫的那裡。昨天的醫案在桌上,你去交給陳大夫。此外我自己下午有兩個病人。還有什麼安排?”

  “是。薛大夫手上有個病人有些麻煩,想請谷主去看一看。”

  “什麼時候?”

  “越早越好。”

  “告訴他我大約巳時初刻左右到。”

  “是。還有西北來了兩個藥商,想談一談今年的藥價,郭總管說,這筆生意太大,他不便做主,想請谷主去一下。”

  “讓他自己做主,回來告訴我一聲就行了。”他飲了一口茶,緩緩地道。

  “楚姑娘今天一大早就走了,給我一個字條,讓我交給你。”他遞上去一張紙箋。“楚姑娘的字很有些古怪,我老頭子看了半天也沒有看懂。”

  紙箋是他專用的紫雲箋,毛筆字寫得歪歪倒倒,顯然是隨手在他的書桌上找的筆,找的紙。

  看來她晚上確實回來過。

  他笑了笑,道:“她說她去峨眉山了。”

  “啊,那幾個字是‘峨眉’麼?”趙謙和笑道。

  “這個……她不大會寫字,你得把她的字翻一個身,再倒個個兒,才認得出。”

  “不會寫也罷了,還這麼古怪。我老頭子還以為是金文呢。谷主怎麼就認得?莫非以前就見過?”

  慕容無風微微一笑,道:“我也是第一次。不過洽好認得罷了。”

  為什麼就認得,他也說不清楚。只是只看一眼便知是哪幾個字。再看時又覺得全不像了。

  “她出門的時候,精神好麼?”忍不住又多問了一句。深悔昨夜怎麼就睡得那麼死,連一句話都沒有說人家就走了。

  “好。谷主,楚姑娘總是勁頭十足,興高采烈的樣子。連我老頭子看了都覺得有精神。說到這裡,谷主,你的藥又忘了喝了。”他一眼又盯著桌上的藥碗。

  “我的早飯在哪裡呢?”他問道。舉起藥碗,一飲而盡。

  “谷主不是說要去吳大夫那裡麼?難道她不管谷主的早飯?”趙謙和笑著道。

  “可我現在就餓了。”他淡淡地道。

  “是,早飯這就送來。”趙謙和退了出去,又進來了謝停雲。

  “有事?”他抬起頭來問。

  “唐十和唐六我已經放走了。反正兩個人現在也是……。” 謝停雲本想說“殘廢”兩字,忽覺不妥,硬是把說到嘴邊的兩個字給嚥了下去:“唐三現在在谷裡。是昨天晚上抓到的。” “雖不能馬上放了他,也不要和唐門鬧得太僵。”他說。

  “是。不過……屬下以為他實在上膽大妄為,應該給他一個教訓才是。不然唐門的人還會再來。”

  “嗯,你看著辦罷。我現在只關心郭東豹的事。”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8 21:49
三一

  “我已經派人去了,相信不日就會有消息。從此之後,江湖上不會再有太行一梟這個人。我聽說太行山上一共有七個頭領,他們也會一併消失。”

  “你打算怎麼做?”

  “屬下先以雲夢谷的名義給他們每人送了一封信,相信已鬧得沸沸揚揚,目前他們正在糾集團匪。”

  “你派去的人會不會有危險?”慕容無風道。

  “絕對不會。不過是些土匪頭子,一夜就可以全部了結。何況官府裡的人盯著他們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頭目一死,餘下的再一圍剿,就會一乾二淨。”

  慕容無風點點頭,道:“很好。我只希望江湖上的人因此能明白,雲夢谷的大夫誰也不能碰。”

  “當然。”謝停雲垂下頭。

  “你見過楚姑娘?”他忽然問道。

  “屬下前天晚上曾不小心和她交過一次手。”謝停雲道。

  “她的劍術如何?”

  “差一點要了我的命。呵呵,現在想起來還是一身冷汗。”謝停雲笑道:“谷主雇的人,怎麼會錯?”

  他也笑了起來,好像有一點放心了,又道:“以你看,她和賀回比如何?”

  “劍術上可能差不多,但經驗上可能差不少。楚姑娘出道不久,和人動手的次數肯定比賀回要少得多。”

  慕容無風道:“你是說,她可能不是賀回的對手?”

  “這個……難說。不過,七天之後他們之間會有一場比試,那時定會分出勝負。”

  慕容無風皺起眉,道:“我擔心……她現在就會去找賀回。她剛剛走,去了峨眉山。”

  “不會。倘若楚姑娘去了峨眉山,她一定不是去找賀回。”謝停雲很肯定地道。

  “哦?”

  “不瞞谷主,賀回現正正住在屬下的院子裡。他一直都在等比劍的那一天。”

  慕容無風想了想,道:“你看,我的頭一定是忙昏了,倒忘了你是賀回的師叔。他到這裡,當然第一個就會來找你。”

  他停了停,又道:“她不是去找賀回,那就好。不過……”

  “谷主,請放心,楚姑娘和賀回不會打起來的。”謝停雲看著他支支吾吾,笑著道:“峨眉山上規矩大,有師叔在這裡,賀回不敢亂來。”

  慕容無風看著他,釋然一笑,道:“這個……他們要打,我也沒有辦法。”

  ***

  謝停雲走出竹梧院的門外,趙謙和還等在那裡。

  “老趙,還不走?”

  “你發現了沒有?谷主這兩天精神特別好,至少說話特別和氣。還一個勁兒地笑。”趙謙和一邊走一邊道。

  “嗯。”謝停雲的話一向不多,和趙謙和倒還投機:“我也覺得奇怪。不過這事顯然和楚姑娘有關。你幾時見過谷主和女人多說話來著?就是對吳大夫他也一向是公事公辦,愛理不理的。”

  “這也奇了。這楚姑娘模樣看上去倒還順眼,但比起吳大夫,那就差遠了。何況吳大夫琴棋詩畫,樣樣皆精,為人也好,對谷主更是……唉。所有的人都以為他們倆個早晚是要在一起的。怎麼半路上殺出個了楚姑娘?”趙謙和不解地道。

  “那得怪你自己。嘿嘿,楚姑娘可是你親手挑了來的。”謝停雲笑著道。

  趙謙和道:“總之,唉,難得谷主這麼高興,咱們去喝一杯罷。”

  謝停雲指著他,笑道:“你老兄想喝酒就直說嘛,還用得著一定要等著谷主高興?”

  第七章

  出門往左,行了一柱香的功夫,又來到了那個上坡。

  這上坡自己走過的次數雖不多,但也並不難走。

  不知怎麼,從昨天開始,它看上去好像特別漫長。也許是一向的體弱氣虛,也許是昨夜還沒有恢復過來的風痺骨痛,他雙手推動著自己,顯得分外艱難。走到三分之一的路上,他已經累得滿頭大汗,不得不停下來,擦擦汗,整頓一下紊亂的呼吸。

  自從去年底的一場大病,他的身子就一直沒有緩過勁來。所有的症狀一遍一遍地重複發作著。身子也是時好時壞。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病他究竟還能挨多久而不倒下。只知道趁著自己還有氣力,趕緊再治幾個病人,再幹一些事。

  呼吸太亂,心砰砰直跳,他連忙閉上眼,調理氣息。

  再睜開雙眼時,看見吳悠站在他面前。

  他還在喘著氣,沒有力氣說話。

  “先生,我送你上去,你……你這麼臉色不好,千萬不要再用力。小心……小心……”她一急,又怕把話說重了,竟也吞吞吐吐起來。

  他脊背一凜,等了一會兒,等呼吸稍稍平靜下來,才淡淡地道:“我沒事,你先回去,我馬上就到。”

  “可是,可是……我……”她不肯走。

  他不再理睬她,自己推動輪椅繼續前行。把她一個人丟在了原地。

  咬著牙終於趕到逸仙樓的門口。吳悠連忙從後面幫他推開門。然後攔著他,堅決地道:“先生,我要搬家。”

  他放開扶著輪椅的手,道:“搬家?為什麼?”

  “這園子裡種著木樨,我一聞就頭昏。”她氣呼呼地說道。

  “我明天叫人來把它砍了就好。”

  “這裡,夏天的時候,蚊子很多。”

  “你說說看,夏天哪裡沒有蚊子?”他不緊不慢地道。

  “因為不公平。”她終於道。

  “不公平,哪裡不公平?”他抬起頭來,看著她。

  “蔡大夫陳大夫住的地方,離谷主都近,都方便,有事情請教,先生都願意去。唯有我住在這山頂上,令先生往來不便,致使學生失去了許多學習的機會,因此學生以為,很不公平。”畢竟是讀書的人,一找到理由,便滔滔不絕。

  “你是說,我嫌你門前的這道坡太長,不肯來,是不是?”他淡淡地道。

  “不是。”她道。

  “怎麼又不是了?”他苦笑。

  “學生是怕先生為此傷了身子。總之,不論先生讓不讓我搬,我今晚都要捲鋪蓋,如果先生不給我找地方,我就住到雲夢谷大門口的馬房裡。”吳悠真的氣得臉都紅了起來了。

  “這個……既然你堅持,那就去找趙總管,讓他給你安排罷。”他看著她,好笑。而吳悠還氣乎乎地站在他面前,他只好又道:“怎麼,又把我堵在大門口,連一杯水也不給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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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過了十月十五,雲夢谷裡的病人忽然多了起來。非旦所有的大夫每天的時間都安排得緊緊湊湊,慕容無風更是比平日忙了十倍。且不說他一天免不了要到各處巡視,解難答疑。自己的病人也有幾回讓他忙了好幾個通宵。至少每天都要鬧到梆子下來,才得空讀一天的醫案。而偏偏病人多,醫案更多,平時一個時辰能讀完的,如今兩個時辰都還不夠。算下來每天真正睡覺的時間,大約不過兩三個時辰。

  這一忙,三個月飛快地過去了,已過了年,到了元宵節,而楚荷衣便好像在空氣中消失了一般,沒有半點音迅。

  好不易忙完了這一陣子,元宵節裡大夥兒禁不住要張燈結綵,結會宴遊。無奈天時不利,前幾日一連下著小雪。這一天指望著雪過天晴,卻不料雪是停了,卻又轉成了暴雨,加上大風,大夥兒原本要搞的燈會,也只好作罷,倒是擺起了幾桌宴席,家家的紅泥小火爐上煮上了新茶,整個谷裡,倒是一片熱融融的氣氛。

  酒過三巡,菜上五味,談到了半酣之處,蔡宣道:“咱們只顧自己熱鬧,不如等會兒喝完了酒,大夥兒一起去瞧瞧先生。他一個人呆在竹梧院裡,也寂寞得很。不如我們去他說說話兒?”

  陳策笑著道:“我看老弟你是喝多了啦。先生是從來不愛熱鬧的人。平時有這種吃吃喝喝的事情,他是從來不參加的。寧肯一個人在屋子裡讀書,喝茶。他就是喜歡一個人呆著。從小就是這樣,一點法子也沒有。”

  趙謙和也道:“蔡大夫,你別去鬧他了。這幾個月忙得他夠戧,我和謝總管都擔心他的身子吃不消,你說說看,他哪一年冬天不生場病?這幾個月的寒氣,濕氣,我看也折騰得他夠了……今早我還勸他在床上多躺一會兒呢,他哪裡肯?”

  “行啦行啦,我看你們幾個整天談他的病,只怕病都是你們給談出來的。”吳悠在一旁不滿地道:“大過節的,還是說點吉利的話罷。趙總管,你說,咱們幾個學生一起去看看他,成不成?我只怕他這麼冷的天一個人在屋裡坐著,可不是太冷清了?”

  “谷主早就吩咐過,他愛清靜,谷裡的人不能擅入竹梧院。這麼大的一個規矩擺在這裡,你們幾個不要以為是谷主心愛的學生,就裝馬虎。”一談到了規矩,謝停雲故意板起了臉。

  “謝總管,喝酒,喝酒!”蔡宣連忙把一碗酒塞到他手上。

  ***

  幾陣北風之後,院子裡的梧葉早已落得一乾二淨。雨點打在屋簷上,滴達作響。

  風吹過竹隙,如簫聲一般嗚嗚啞啞地在迴廊中迴蕩著。他轉動輪椅,來到門邊,將被風吹得作響的門輕輕掩上。然後回到桌邊的炭盆旁,用竹棒撥了撥炭火。

  深寒如許,他仍然是一襲白衫,只不過腿上多搭了一塊波斯毛毯。他的臉,蒼白而瘦削,還有些憔悴。握著紙稿的手修長而秀氣,卻沒有一絲血色。他好像正在沉思,又好像十分疲倦。他放下手中的稿子,端起茶杯,淺淺地啜了一口。

  他原本可以用另一隻手來做這件事,只不過那隻手臂卻因為風痺發作,連抬起來都有些困難。

  針刺一般的疼痛一陣一陣地襲來,他也只有默默地忍受著。這些疼痛早已陪伴了他多年,就好像與生俱來一般。

  放下茶杯,他聽見有人在輕輕地敲著他的門。

  “請進。”他抬起頭,淡淡地道。

  門“嘩”地一下打開了,只看得見一個人披著一件巨大的,卻顯然是不合身的蓑衣,水滴達達地落了一地。那個人把蓑衣脫了,放在門口,露出淡紫色的衣裙,臉上還撲撲地冒著汗,她整個身子都好像是蒸騰在熱氣之中。

  他看著她,居然忘了說話。

  那個人把懷裡的一個小包袱放在桌腳,便走到他面前,坐在他椅邊,揚起頭,道:“你是不是不認得我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坐他腿邊的人忽然跳起來,道:“不行,我得洗個澡。在馬上騎了十來天,髒死了。”

  他指給她浴室的方向,還沒說話,那人卻已似乎明白了他要說的話,直奔著浴室而去。

  果然屋子裡,有一股馬的味道。

  過了半晌,只聽得她遠遠地叫道:“慕容無風!慕容無風!”

  趕過去,隔著門,問道:“怎麼啦?”

  “衣裳……我沒有乾淨的衣裳。”

  “嗯,我去問問吳大夫,她也許可以借你一件。”他想了想,道。

  “呆子。你自己的衣裳難道沒有一件乾淨的?”

  拿了一件自己的白袍,遠遠地拋了過去。她在空中接了,道了聲“多謝。”

  又過了一會兒,她穿著白袍子閃進門來。

  “袍子太長太大,只好將就著穿著了。”她看著他,有些不好意思。

  她的身子在寬袍之下,愈發顯得窈窕。

  “我渴。”她又說,說完,便把他桌上的那杯茶,一飲而盡。

  他只好又問:“你餓不餓?”

  她一個勁地點頭。

  “想吃什麼?我叫人去做。”

  “……紅燒肉?”她遲疑著道。好像這是一道很複雜的菜。

  “要很多辣椒?”他加了一句。

  “你怎麼知道?”

  “猜的。”他說著,拉了拉桌旁的一個繩鈴,吩咐來人。

  菜和飯很快就端了過來。她便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好像已經餓了很多天的樣子。

  吃到一半,她抬起頭,解釋道:“我不是那麼餓,只不過是每一頓都吃得很多而已。”

  他淡淡地笑著,道:“不要著急,慢慢吃。”

  仍是風捲殘雲一般地將飯菜吃得一乾二淨。

  吃完了飯,她好像心滿意足地坐在他腿邊的地毯上,把手向著銅盆,烤了烤火。

  “為什麼過節的時候,你還是一個人獨自在這裡?”她扭過頭來,看著他,問道。

  “這樣不好?”他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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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她想了想,道:“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她伸著手,摸了摸了他的腫得幾乎變了形的腳踝和膝蓋,不由得嘆了一聲,道:“你從來都不好好照顧自己。讓我擔心。”她站起來,將門緊緊地掩好。

  “你剛從峨眉山回來?”他問道。

  她笑了,道:“看來我的字沒寫錯。我會寫的字不多,還以為你認不出來呢。”

  “還好,都認得。”他淡淡地笑了笑,說道。

  “你是有學問的人,可不許笑話我不會寫字。”她紅著臉道。

  “豈敢。”他說。

  “回到這裡真好。”她輕輕地道。忽然皺了皺眉,用手捂著肚子。

  “怎麼了?”他俯身問道:“你受了傷?”

  她搖搖頭,臉卻刷地一下紅了。

  “坐近來,讓我看一看。”他不放心地道。

  “先不說這個,我們先說別的。”她推開他的手。

  他卻把她拉到了面前,道:“為什麼會不舒服?你是不是和誰動了手,受了內傷?”

  她終天垂下頭,想了想,然後握著他的手,輕輕地道:“慕容無風,我告訴你一個消息,你……你別著急。”

  “什麼消息?”他道,有些疑惑地望著她。

  “我們……我們……已有了孩子。”最後幾個字,細若蚊蠅。說罷,她抬起頭,有些羞澀,又有些高興地看著他:“你聽了喜不喜歡?”

  他的臉剎那間,已驚得煞白。

  “孩子。”他喃喃地道。手已經按住了她的脈。果然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大約是你的馬騎得太多的緣故,不免動了些胎氣。”他強自鎮定地道:“我去給你煎碗藥來喝了就好了。”

  他寫了一個方子,拉著繩鈴,吩咐了來人。

  藥一會兒就端了上來。熱騰騰的。

  荷衣一飲而盡,道:“我正是擔心呢。不過,依我的脾氣,不騎馬,難道還坐馬車不成。我坐了一段馬車,趕車的大爺真是慢死啦。”

  她看著他。不,他顯然一點也不高興。

  “荷衣,你坐過來,我有話要說。”他的聲音居然有些冷。

  “說吧。”她看著他,心中已湧起了陣陣疑團。

  “我們不能要那個孩子。”他一字一字地道。

  她不由自主地護住了自己的小腹,失聲道:“為什麼?!”

  “我們可以永遠生活在一起,但我們不能要孩子。”他沉聲道。

  她站了起來,臉已有些發青,道:“我不明白。”

  他遲疑道,終於道:“荷衣,這孩子生出來,只會和我一樣,有我所有的病,而且,是個殘廢。”他說這話時,聲音已有些沉痛。“我不想再看見一個和我一樣的人又照著我的活法再活一遍。”

  “不會的!”她走過去,捧著他的臉,道:“我們的孩子……怎麼會呢?你是神醫啊?就算她真的有病,你也治得好,是不是?”

  “我什麼時候治好過我自己的病?”他十分堅定地道:“我們的孩子,就是生了下來,也是受苦。所以一定不能要。”

  荷衣放下自己的手,冷笑:“你要是不想要,沒有關係。我永遠不會拋棄自己的孩子。這個孩子,我一定要生下來。你……你就當不曾認得我好了。”

  他的臉色又恢復了以往的漠然,道:“你剛才已經喝了藥,這孩子今天就會出來。”

  “你……你說什麼?你給我喝了什麼?”她又急又怒,腹中已開始陣陣發痛。

  她忽然跪了下來,拉著他的衣襟,哭著道:“我求求你,慕容,我求你,我求救救他!你還可以開藥是不是,你還可以救他是不是?你一定還有法子留住他,是不是?”

  他堅決地搖著頭:“荷衣,聽我說,你快躺下,孩子會出來的很快,你會很快忘掉他的。”他扶著她,把她拉向臥室。

  “不!我不!慕容無風!你是凶手!你是殺人犯!”荷衣推開他,衝出門外,大聲道:“我的孩子若有三長兩短,我永遠也不原諒你!永遠也不!”狂風暴雨中,她已衝了出去。他跟著也衝進了院子,看著她遠遠地跑在前面,他卻無論如何也追趕不上。身子卻早已被暴雨澆得透濕。再抬眼看時,她的人影卻已消失在了雨中。

  酒宴之上,自然熱鬧非凡。大夥都喝了酒,頭昏昏地行著酒令。投完了壺,射完覆,吃了一輪鎮子裡剛送過來的新鮮糕點,一直鬧到了亥初,才漸漸地散了。

  趙謙和穿起棉袍,和各個大夫道了別,便拉著謝停雲走出了大廳。

  “老謝,咱們得到了谷主那裡去看一看。這位爺是個省事的人,最怕麻煩別人,只怕火盆裡的炭燒光了,也懶得喚個人來添。白凍壞了自己。”

  “是啊。我看著這幾月他忙得頭不點地,只怕他累壞了要發病,想不到居然還好。去年冬天那場事兒,我還心有餘悸呢。”謝停雲的酒喝得有些多,說話的時候,舌頭直打轉。

  “你喝多了啦,老兄。回家又要挨嫂子罵了。對啦,聽說賀回走了?”

  “早就走了。沸沸揚揚地鬧了一場,大家以為他要和楚姑娘比劍,都四面八方的趕來了。不瞞老兄你,我還買了兩百注呢。就這麼著,硬生生地叫我給勸了回去。這事兒,不了了之,總之峨眉山可是丟了面子啦。”

  “想必是谷主擔心楚姑娘的安危,才這麼囑咐你。”

  “谷主難得囑咐一回人,賀回的脾氣,要干的事,九匹馬也牽不回頭……難不住這次不找找下次。”

  “你可得想法子攔住他。他的劍可沒長眼睛。傷了楚姑娘,我不跟你急可有人跟你急。”

  “知道。這不,一聽說楚姑娘去了峨眉山,我就把他騙去了西北。放心罷,他們暫時碰不著。”

  “還是你老兄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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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說著兩人已到了竹梧院的大門,沿著迴廊,走到慕容無風的書房。房門大開著,裡面空無一人。

  “人呢?”趙謙和道。一眼看見了門外放著的蓑衣:“今天有外人來過?”

  謝停雲皺著眉,道:“不會。谷主早上說他不會客,只想自己在房子裡看看書。為此我還擋了好幾個人呢。”說罷,他一間房一間房地找,臥室裡,沒有,藏書室裡,沒有。客廳,沒有。診室,沒有。一連看了七八間房子,都沒有慕容無風的影子。

  回到書房,趙謙和已拉鈴喚來了值夜的人。

  值夜的人也姓趙,叫趙大虎。

  “大虎,你可知道谷主到哪裡去了?”

  “不知道。”趙大虎道。他值宿的屋子其實是在竹梧院的外側,離書房甚遠。

  “谷主可曾喚過你?”

  “嗯,喚過兩次。一次要我到廚房去,叫師付們做一碗紅燒肉。還有一次是給了我一個方子,叫我到藥房去拿藥。”

  “谷主可有客人在身邊?”

  “有。是一位姑娘。他們好像很高興的樣子。”趙大虎老老實實地道。

  “你不認得這位姑娘?”謝停雲道。

  “不認得。我在這裡雖值了兩個月的宿,谷主一共就叫過我兩次,全在今天。”他道。

  “你回去歇著罷。”等趙大虎走了之後,趙謙和嘆了一口氣,道:“一定是楚姑娘回來了。不然這種時候,他不會出去。”

  謝停雲點點頭:“一定是她。你看地上還放她的魚鱗紫金劍。這包袱只怕也是她的。她一回來,谷主一高興,楚姑娘輕功又好。大約帶著他……帶著他……出去喝酒去了?”他猜著,覺得難以自圓其說。

  “不會,谷主不是叫廚房的人做了菜了?紅燒肉?這菜一定做給楚姑娘的。谷主自己很少吃味道這麼重的東西。”趙謙和看了看掉在地上的波斯毛毯,又道:“就算是出去,谷主也沒穿多少衣裳,他的腿上蓋著的毛毯也沒有帶走。楚姑娘難道會這麼粗心?”

  想了想,他又道:“會不會,是唐門的人?趁著我們喝酒,將谷主劫了去了?”

  謝停雲搖了搖頭:“唐門的人想進谷很難。想進竹梧院,更難。不是谷主認得的人,根本進不來這裡。何況,谷主從來都不讓人擔心,每次外出,都會有吩咐,絕不會一聲不響地就走了。”

  趙謙和道:“我說個最壞的猜測。會不會是楚姑娘劫持了他?”

  謝停雲笑了起來,道:“你老兄是昏了頭了。楚姑娘要劫持他,還用等到現在?我想多半是兩個人出去玩兒去了。怕我們跟來,所以悄悄地走了。這個容易,我馬上去問問大門口守門的人就知道了。”

  趙謙和道:“我不放心,你還是去一問一問罷。”說著,眼睛忽然瞟了瞟了迴廊外的院子。外面正下著大雨,風吹著廊上的燈籠搖搖晃晃。咣唿間,院中似有一個人影。

  “院子裡有人!”好像有什麼不祥的預感,兩個人都衝了過去。

  這一看不打緊,兩個頭腦裡的三分酒意都已驚得一乾二淨!

  慕容無風一動不動地坐在輪椅上。非旦全身早已淋得透濕,而且整個人都彷彿失去了知覺。

  “谷主!”趙謙和一摸他的身子,哪裡還有一絲熱氣?

  “快去叫陳大夫和蔡大夫。”謝停雲不由分說,將他抱到臥室裡,從裡到外地換掉了濕衣裳。一摸脈,心跳極弱,已是險象。他原是武林中人,對醫術一竅不通,雖有一身武功,在這個節骨眼上,也不敢亂動。只好從書房裡移來過兩個火盆。正千愁百結之際,陳策和蔡宣都已趕了過來。

  “屋裡只能有一個火盆,炭氣太重,他受不了。”蔡宣一進門就道。

  謝停雲連忙將其中的一個端出門外。

  陳策摸了摸脈,嘆了一口氣,道:“這一回麻煩大了。他究竟在雨裡呆了多久?”

  “不知道,一個時辰?”趙謙和猜著道。

  陳策垂著頭,道:“現在他的脈已經沒了。”

  “你說什麼?”蔡宣搶過去,按著他的手腕,急著道:“糟了,真的沒了。”

  趙謙和急得團團轉,跺著腳道:“兩位快些想法子,谷主的命可全在你們手上了!”

  蔡宣已在慕容無風的頭上,身上紮了十好幾針,全然不見反應。忙撤了針,在他的胸口上用力推拿。

  趙謙和在一旁看著,顫聲道:“他……他可還有氣?”

  “沒有脈,哪裡還有氣?”謝停雲在一旁也幫不上忙,只急得一頭大汗。

  “怎麼樣?”蔡宣問在一旁搭著脈的陳策。

  “沒有動靜。要快,不然來不急了。”

  “謝總管!”蔡宣突然道:“請你用半成內力,在先生的胸口捶三下。”

  謝停雲揮動拳頭,如法在慕容無風的胸口擊了三下。

  “怎麼樣?”三個人都緊張地望著陳策。

  他搖了搖頭,臉非旦驚得蒼白,且已有了悲痛之色,竟泣道:“這一回,先生只怕是真的要去了。”

  蔡宣卻不理他,繼續對謝停雲道:“謝總管,這個……請你把內力加到二成。我知道他受不了,可能會有內傷,但我現在只求他的心臟能跳起來。別的以後再說。”

  謝停雲慎重地點點頭,換拳為掌,運起二成功力,又向著慕容無風的胸口拍了三次。

  只聽得陳策道:“有心跳。”四人八目對望,均感無限驚喜!

  “還是弱得很。”陳策皺著眉:“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說罷,他連忙起身,道:“我去藥房煮藥,你們幾位在這裡看著。”

  趙謙和鬆了一口氣,竟覺得雙腿有些發軟。道:“他……活過來了?”

  “現在暫時是活的,但難說得很。”蔡宣道。看著趙謝兩人緊張的神色,不免又安慰道:“好在他的身子已漸漸暖和了起來,只要我們小心些,他一定能好轉。”

  說話間陳策已端過來了一碗藥,和一粒藥丸。

  “牙關緊閉,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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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兩個人幾乎是撬開了他的嘴,將湯藥強灌了進去。卻見慕容無風“哇”的一聲,非旦全部吐了出來,還咯出了一大口鮮血。

  趙謝兩人看著,全都傻了眼。趙謙和是的道的生意人,自然很少見過這種場面,就是謝停雲見了也不免心驚。

  兩個大夫倒是見怪不怪,用絲布將他胸前的血擦乾,又將剩餘的藥強灌了下去。

  這一次他總算吞了下去,卻又猛烈地咳嗽起來。

  四個人都愁眉苦臉地看著慕容無風。蔡宣忍不住道:“他還有氣力咳嗽……這是件好事。”

  一直等著慕容無風的咳嗽停止,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四個人才略微鬆了一口氣。只留下陳策在一旁照看。三個人走到隔壁,商量對策。

  蔡宣道:“先生原本就心陰虧損,平日略有些辛苦,都不免要心悸怔忡。哪裡還能沾得半點寒氣?他為什麼會一個人在院子裡淋雨?”

  “我們也是剛剛才到,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知道可能與楚姑娘有關。”趙謙和與謝停雲對視了一眼,都搖了搖頭。

  蔡宣道:“誰是楚姑娘?”

  趙謙和道:“就是……唉。你不認識。她住在這裡的時間,加起來也不過兩天。”

  蔡宣道:“楚姑娘住在竹梧院裡?”誰都知道竹梧院裡,沒有慕容無風的同意,是連他的學生都不讓進的。

  趙謙和清了清嗓子,道:“這個……其中有些別的情況,不便多說。”

  蔡宣嘆了一口氣,他原本是個很少嘆氣的人,道:“先生現在的情景,還危險得很。我們得商量一下這三個月該怎麼辦。”

  謝停雲驚道:“你是說,三個月他都好不過來?”

  “嗯,這還是最保守的估計。至少十天之內他非旦很難醒過來,還隨時有可能……可能……”下面的話他覺得不好說,趙謝兩人卻都已聽明白了他的含義。

  “消息自然要封鎖。”趙謙和道。“不然谷裡會亂,外面也會亂。”

  “外面的事,讓郭總管去主持。我們倆個守在這裡。大夫方面,人手恐怕不夠。”謝停雲看了看蔡宣,道。

  “我和陳大夫留在這裡,麻煩謝總管把王大夫也叫過來。由我們三個來照料,暫時夠了。”

  “哪個王大夫?”趙謙和道,谷裡谷外一共有三個姓王的大夫。

  “王紫荊。他回江陵省親去了,只怕剛剛起程。追的話還來得及。”

  “我去追。”謝停雲一閃身就不見了。

  “吳大夫呢?如果王大夫追不上,吳大夫可不可以?”趙謙和問道。

  蔡宣想了想,道:“若是別人倒沒問題,這可是先生。吳大夫上一次……不是也病了?我怕她看見先生病成這個樣子,一定傷心過度,先亂了分寸。”

  “嗯。就這麼辦。對外我們只說谷主受了風寒,要休息幾個月。去年他也病過,所以這麼說也還瞞得過。”

  蔡宣道:“目前的情況是只要先生能醒過來。他醒得過來,一切都好辦。因為他自己就是最好的大夫。”

  趙謙和點點頭:“我只怕……唉。”站起來,和蔡宣一起走進臥房。

  當下幾個人衣不解帶地守在慕容無風身旁,一連十一日,慕容無風昏迷如故,非但粒米不進,喝藥全需強灌,身子竟全瘦了下去。等到第十二日清晨,他忽然醒了過來。

  蔡宣和陳策正在一旁,喜道:“先生,你……你醒過來了!”

  他的樣子不但看上去十分憔悴虛弱,神態竟還有些茫然,醒過來,卻好像還在夢中。

  二話沒說,陳策已把自己和蔡、王兩位大夫商量出來的一張方子遞到他面前,道:“先生,這是我們寫的方子,可有什麼不妥?”心想趁著慕容無風清醒,趕快讓他看一看方子,還有什麼藥要添上,不然又昏了過去。

  慕容無風卻連瞧也沒瞧,張著嘴說了幾個字,聲音太小,大家都沒有聽清楚。

  “先生,你想說什麼?”蔡宣把耳朵湊到他嘴邊,只聽得他斷斷續續地道:“趙……趙……”

  “趙總管?你想見趙總管?”

  連點頭的氣力也沒有,他只好閉了閉眼睛。

  蔡宣大步走出房外,到隔壁把昨天守了一夜正在睡覺的趙謙和拉了過來。

  “你去……去找……楚……”雖然只說出了四個字,趙謙和全聽明白了。去找楚姑娘。這十幾日真是忙糊塗了,大夥兒竟完全忘記了楚姑娘的事。

  “我這就去!”

  ***

  過了兩個時辰,趙謙和回到竹梧院,他的身後,跟著一個小腳老太太。

  幾個大夫都有些吃驚地看著他們。

  他把老太太讓到書房,恭恭敬敬地遞上一杯茶,道:“崔婆婆,您老人家先坐一會兒,喝一口茶。”

  老太太顯然沒見過什麼世面,舉止甚為侷促。接過白玉雕成的茶盅,看了又看,竟有些不敢喝。

  “這是才送來的老君眉,放了點參片,味道極好,婆婆不妨嘗一嘗。若喜歡,我那裡還有一袋,走的時候給婆婆帶回去。這是三十兩銀子,不成敬意。”他把三個大元寶放在她面前。老太太不禁眉開眼笑,道:“多謝老爺!”

  趙謙和掀簾而入,慕容無風在床上靜靜地躺著,呼吸仍然有些短促。

  “谷主可好一些?”他問蔡宣。

  “剛喝了一點粥,還不能說話。不過,他好像一直在撐著,等你回來。始終沒有闔眼。”蔡宣在他耳邊悄悄地道。

  “嗯。你們先到書房裡坐著,谷主要見一個人。”

  一時間,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趙謙和把老太太引到慕容無風的床邊,給她端了一把椅子,道:“崔婆婆婆,請坐。我家少爺正病著,不能起床說話。”

  崔婆婆道:“少爺得了什麼病?”

  “這個,不過是一時頭昏而已。婆婆,麻煩你把和楚姑娘呆在一起的事情,從頭到尾細細地說一說。只要您老人家記得起來的,最好都說出來。”

  他走到慕容無風面前,對著他的耳朵輕輕道:“先生,這位是崔婆婆,是神農鎮的穩婆。”

  躺在床上的青年,吃力地抬起眼,看了她一眼。算是打了個招呼。

  趙謙和示意她說下去。

  “那一天……”崔婆婆道。

  “那一天是哪一天?”趙謙和忙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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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那一天是元宵節的晚上。我老太婆正在家喂孫子吃圓宵,有一個永昌客棧的夥計來找我,要我去幫一個忙。”她頓了頓,道:“大過節的,又下著大雨,我原本不想去,但那伙計給了我二十兩銀子。我老太婆給別人接生,一次才要三分銀子,從來沒有掙過那麼多錢,我就衝著銀子去了。”

  “夥計帶著我到了永昌客棧,剛剛過完新年,大夥兒都回家了。那裡冷清的很,其實沒有什麼客人。我跟著夥計走進一個客房,裡面躺著一個穿著白衣裳的姑娘,她捂著肚子,滿頭大汗,我老太婆一瞧,肚子也不大,像是小月的情形。這種事情女人家常有。就叫夥計打了一盆熱水,又弄來了幾個熱毛巾。”

  說到這裡,床上的人突然咳個不停,趙謙和忙抬起他的肩頭,在他的胸口輕輕揉了半晌,咳嗽才漸漸平息了下去。

  趙謙和道:“婆婆,你老人家接著說。”

  “是。”崔婆婆道:“那姑娘說,她姓楚,是外地人。她問我有沒有法子保住她肚子裡的孩子。我看她年紀輕輕的,樣子也像是沒有嫁過人的。出了這種事情,若是別人,則唯恐孩子會生出來,就是吃藥也要把孩子拿掉的,她卻有些奇怪,一定要孩子生下來。您老先生說說看,沒嫁人就生孩子,以後的麻煩可大了。她姑娘家年紀輕輕,不明白事理,還糊裡糊塗地想要孩子呢。我就說她了,‘姑娘,你聽你婆婆一句話,你還沒嫁人呢,這孩子,要不得。’那姑娘躺在床上只是流淚,說:”婆婆,別人給我服了藥,我的孩子只怕是保不住了。求你老人家給想想法子。‘我一聽,也有些傷心。女人家總是命苦的,就問她:“是誰給你服的藥?服了什麼藥?’她躺在床上,一個勁兒地搖頭,不肯說。我就說:”我只是個穩婆,看不得病。姑娘若一定想留下孩子,這裡裡外外的大夫多得很,隨便找個大夫開一劑藥來,或許還能補救。‘沒想到她一聽了這句話,卻生起氣來,捂起肚子,說道:“大夫……我不要見大夫!’但她的肚子卻是痛得不行了,下身已開始流血。我就勸她:”你已經開始流血了,這孩子肯定是留不住的了。你還是想開些罷。‘她在床上已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我老太婆便用熱水幫著她洗了洗身子,過不了一會兒,她腹痛不止,便打下了一個已成了形的女胎。我怕她見著傷心,便叫夥計在外面買了個錦匣,把胎兒裝了進去。她偏偏說道:“婆婆,把孩兒給我,我想看一眼她的模樣兒。’我把匣子遞給她,她揭開一看,哭得幾乎背過氣去。”

  崔婆婆一口氣講下來,不免唇乾舌燥,趙謙和忙遞上一杯茶,道:“婆婆,喝口水,潤潤嗓子。”一邊看著慕容無風,只見他雙目直盯著崔婆婆,短促地喘息著,想是都已聽了進去,心中不免嘆息。

  崔婆婆喝了水,又接著道:“我看她那孩子下得快,也沒有流很多血,就問她那藥方兒。不瞞老先生,這種事兒我老太婆見著多了。沒有哪一回不是血行不止,疼得死去活來的。我看這姑娘的藥方兒倒是爽快,以後別人若能用上,豈不少吃些苦?哪知道楚姑娘冷笑一聲,道:”藥方兒,你問孩子他爹去。他專會開藥方兒的。‘我再想多問,她卻不肯說了。過了一會兒,她爬起身來,叫我找個夥計,把錦匣子送到雲夢谷的大門口。我問她,送給誰,她不說,只在紙上寫了幾個字。說要夥計送給紙上的人就行了。我老太婆不識字,也不知道她寫了些什麼。就把錦匣包起來,給了夥計一兩銀子,要他騎馬把東西送走。我一回屋,她已經昏昏地睡了過去,過了一會兒,卻又猛得坐起來,對我道:“婆婆,那孩子已經送走了麼?’我說:”是啊,姑娘吩咐說是送到谷門口,我已經差了人送走了。給了他一兩銀子,保證送到。‘她急著又道:“婆婆,你快去把夥計叫回來,那孩子,我……我不送了。’我老太婆就聽不明白了,對她說:”你不告訴我,我也猜得出。你要送的人,一定是孩子他爹了。我看得送,氣氣這個沒良心的傢伙。‘她偏偏急得臉都紅了,說:“不行,他身子不好,看了只怕受不住。好婆婆,求你把夥計叫回來。’我說:”夥計是騎著馬走的,我是小腳老太太,哪裡趕得上。‘她一聽,直從床上坐起來,披上衣裳,一閃身就不見了,過了一會兒,才看見她抱著錦匣回來。我老太婆見過那麼多女人,還真沒見過這姑娘的身手,剛才還躺在床上呢,眨眼功夫就不見了。不過畢竟身子還不牢,回來躺在床上,又流了好多血。”

  第八章

  崔婆婆說到這裡,便停住了。拿眼睛瞅著慕容無風。見他呆呆地望著床頂,一聲不響,倒是胸口急促地起伏著。

  趙謙和道:“後來呢?”

  崔婆婆道:“後來姑娘就打發我回來了。她說她不要緊,只要休息兩天就好了。”

  把崔婆婆送走之後,趙謙和又返回慕容無風身邊,輕輕地道:“谷主,楚姑娘兩天之後就離開了神農鎮,已經走了十天了,我正在四處打聽,不過還沒有消息。楚姑娘一向是單騎獨行,居無定所,也不屬於哪個門派,這一出了渡口,比常人可要難找多啦。”

  慕容無風目光飄浮,過了好一會兒,才凝聚到趙謙和的臉上,道:“你去把……幾個總管都叫到這裡來,還有陳大夫和蔡大夫。我……我有些話要交待。”

  趙謙和一聽,心中一緊,忙道:“谷主,你先歇一會兒,有什麼話,等精神好些了再交待也不遲啊。”

  “去……叫他們來。”

  “是。”

  趙謙和走到隔壁,心情沉重已極,道:“郭總管,謝總管,還有陳蔡兩位大夫,請跟我進去,谷主有話要吩咐。”

  “怎麼啦?他病得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還吩咐什麼?”幾張臉都盯著他。

  “我想……谷主是想交待……交待後事。”說到這裡,他的嗓音禁不住哽咽起來。

  他這麼一說,眾人均面程悲色。

  蔡宣沉聲道:“先生的病,倘若自己有信心,加之細心調養,或還可救。倘若已灰了心,則非同小可。”

  說著大夥兒一齊走進室內。

  只見慕容無風咳嗽半晌,只覺頭昏眼黑,氣喘神虛,滿眼金星亂迸,只想趁著神志清醒,趕快說出要說的話:“我這身子……害人害已地拖了這些年,也算是折騰得夠了。如今,谷裡的事……有幾位總管商量著辦,我很放心。以後醫務上,谷外由陳大夫主持,谷內由蔡大夫主持,大夥兒好好合作,雲夢谷便是沒有慕容無風,也……也轉得下去。”

  陳策泣道:“先生只是內感風寒,外傷時氣,這病還不是治不了,只求先生多多保重身子,學生們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把先生的病治好。”

  慕容無風繼續道:“竹梧院……我若不在了,留給楚姑娘。墓地……把我葬在……葬在老太爺的身邊,生前……生前我們總是吵架,死後……死後……”說到這裡,一口氣轉不過來,頭一歪,又昏了過去。

  一席話只說得眾人聽了大慟。蔡宣陳策連忙趕上前去搶救。只弄得手忙腳亂,慕容無風依然是昏迷不醒,沒半分起色。

  趙謙和和郭謝二人退到書房,道:“我們得快些想法子。谷主現在,唉,大約是傷心過度。這個……楚姑娘,他們倆……”

  郭漆園和謝停雲都還蒙在鼓裡,一齊道:“究竟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趙謙和便把崔婆婆的話轉述了一遍,道:“具體的情形還不清楚,這個……我猜想,是楚姑娘已有了谷主的孩子……可是谷主好像不肯要……兩個人吵了起來。”

  “什麼?!”兩個人一聽,都大吃了一驚。郭漆園道:“不會罷!算起來楚姑娘在谷裡,最多也只呆了三天,三天……就會?而且他們倆個人,以前根本就不認得。”

  謝停雲苦笑道:“真有這事兒,嘿嘿,半個時辰就夠了。”

  三個人躊躇片刻,謝停雲忽然道:“我有個法子。”

  “快說,快說!”

  “我去把賀回叫回來,讓他找楚姑娘比劍。”

  “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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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我們先把消息放出去,就說三個月後賀回會在飛鳶谷與楚姑娘比劍。這樣,我們就有從容時間找到兩個人。然後我們對谷主說,楚姑娘三個月後會回來。讓他有個盼頭,而且,比劍必有傷亡,谷主一向擔心楚姑娘的安危,只怕她會受傷無人醫治,在這個時候,他就萬萬不肯死了。”

  “妙哇!老謝,這事兒若能辦成了,你可是救了我們的命了!”一聽說有計,趙謙和禁不住抹了抹腦門子上的汗,竟高興得眉開眼笑。

  過了兩日,等慕容無風再度甦醒,趙謙和和謝停雲便來到他的床前。

  “谷主,我們打聽到一個楚姑娘的消息。”

  慕容無風轉過眼來看著他們。等他們說下去。

  “賀回找到了楚姑娘,他們仍然約定要比劍,這事兒剛登在新出來的江湖快報上。”

  “什麼……時候?”他問。

  “五月初五。這個,賀回的脾氣甚為古怪,我這個做師叔的,這一回只怕攔不住。”謝停雲故作愁眉苦臉狀。“名家比劍,非死即有重傷,我們擔心楚姑娘……”

  “我聽說賀回出道以來,劍下從來沒有活口。江湖榜上雖無排名,大家都明白,當今天下青年劍客當中,他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趙謙和在一旁趁機加了一句。

  “我們現在雖還沒有找到楚姑娘,但按情形推測,她勝算的把握不大。”郭漆園道。

  “我聽說楚姑娘的師傅是當年中原第一快劍陳蜻蜓陳大俠。陳大俠一生縱橫江湖無敵手,只在方一鶴的手中敗過一次,楚姑娘這一次出戰,只怕是要替她的師傅找回場子。”謝停雲也不管江湖傳聞是真是假,信口就敷衍開來。

  慕容無風在床上聽了,思索良久,道:“聽各位的意思,好像我還不能死。”

  “不能!千萬不能!”三個人一齊道。

  “萬一楚姑娘受了重傷……其實也不打緊。谷主若是身子不方便,還可以找蔡大夫。”郭漆園道。

  慕容無風冷冷地在床上看著三個人,道:“坦白地說罷,是誰出的這個餿主意?你們真的在江湖快報上登了這條消息?”

  大病之下,他的頭腦居然清醒得很。

  “這個……這個……”謝停雲吞吞吐吐地道:“是我。消息是昨天登上的。屬下沒有想到……”

  “你以為賀回……還會像上次那樣退出這一戰?”

  “這個,屬下盡力去勸……”

  他看著他們,嘆了一口氣。

  “把藥方拿來我看。”他忽然道:“我餓了。”

  二月初五,岳州。(啊註:就是現在的岳陽。俺現在是腳踩西瓜皮,大夥兒跟著俺滑罷……)

  清晨的風還寒如深冬,街頭上行人寥寥。

  衛老闆的棺材鋪子卻早就開了門。近來生意簡直好極了。前幾天洞庭湖三湘十七舵的總瓢把子熊丙極和長江水路上的飛鷹堂堂主楊龍九一場惡戰,忙得他非旦是存貨一售而空,連新到的幾十個棺材還沒就卸下就已拉了出去。

  銀子當然掙了不少。衛老闆是老實的生意人,縱然到了這個突然的旺季也貨不加價,“買賣公平,以後的生意才有人照顧嘛。”這是衛老闆一慣的信條。

  “衛老闆,早上好啊!”

  在寒風中呵著手,一個黃臉灰衣人大步走進店內:“還有貨麼?昨天忙得頭昏腦漲,回家一點數,發現還缺一個……您幫著查一查倉庫。”

  “沒有了沒有了!”衛老闆直擺手,“風二爺,有我還會不賣?”

  “咦,你這大房裡明明還有一俱嘛。”風二爺摸了摸鬍鬚,一眼瞅見客廳裡明明停放一具黑漆的棺木。

  “唉,這是我老岳的棺材,已停過了七了,正打算找個人個把它押回原籍去葬了呢。風二爺若是能等,今天下午倒有一批新的要到。”

  “這個……既是令岳,當然當然。我還是下午再來罷。”風二爺拱了拱手,轉身出了門。

  “不勞二爺親自再來,貨到了我就叫夥計跟您老送過去。老價錢。”衛老闆追上去道。

  “多謝多謝,拜託拜託!”

  衛老闆再回身,發現櫃檯邊又站著一個年輕姑娘,四目對視,那姑娘衝著他微微一笑。

  “您是衛老闆?”

  “嗯。姑娘一大早駕臨本店莫非有事?”像他這種地方,從來都是男人來得多。棺材那麼重,女人家哪裡抬得動?

  “我姓楚,是個獨行鏢頭,正四處找生意,聽說老闆有東西需人押送?”

  衛老闆將她左看右看,也覺得不像是鏢頭,忍不住道:“姑娘莫要開玩笑,我們本地有個龍威鏢局,我倒是打過些交道,卻從沒見過姑娘。”

  “我不是本地的鏢頭,做生意是撞到哪裡做到哪裡。令岳的仙鄉是?”

  “倒不遠,是淮南西路的廬州。”

  “說不遠也算遠,都快到江寧府了罷?”

  “咳咳。”

  “龍威鏢局若要押令岳這趟鏢,開價至少是五十兩銀子。若加上安葬的費用,怎麼說也得七十兩罷?”

  七十兩當然是個不小的數目。這年頭,買一頭牛才三兩銀子,買一個十歲的小廝也才二兩銀子。

  棺材店本大利薄,佔地雖多,卻是小生意。衛老闆辛苦地干了十來年,才有餘錢雇了三個夥計。七十兩,果然令他心痛。

  “如果老闆肯交給我,我只要三十兩銀子,保證一路順風。”

  衛老闆又將她左看右看,怎麼看也不放心,道:“你一個女人家的,自己大白天地在路上走還擔著風險呢,何況還押著一個棺材?”

  “老闆,借您家菜刀用一用。”

  衛老闆恭恭敬敬地捧上菜刀,不明白這女人究竟想幹什麼。

  女人好像疊紙一樣把厚厚的刀板對折了起來。臉不紅,心不跳,又把對折的刀板擰直,還給他。

  “二十七兩五分,您同意馬上就可以出發。”衛老闆道。

  “二十九兩,看著老闆的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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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二十八兩不多不少,您個姑娘家做生意不容易。”

  “不容易還只給二十八兩?我已經給您省了不少了。”

  “二十八兩五分,不能再多了。”

  “好,成交。這個是合同,一式兩份。有什麼閃失,可以告官的。”女人交給他兩張紙。衛老闆填上錢數,兩個人簽名畫押。”

  “果然是同行啊。”衛老闆笑道:“姑娘做事真是利索,進來喝杯茶罷。”

  這女人好像很餓,衛老闆不僅給她一杯茶,還端來兩個蔥油餅。女人不客氣地吃得一乾二淨。

  吃罷擦了擦手,卻見門外又進來了一個人。這個人是從馬車上下來的,穿著狐裘,一臉富貴之氣。衛老闆趕緊上去招呼:“唉喲,這位大爺,一大早光臨本店,有何貴幹?”

  那人卻拿不拿正眼看他,冷冷地哼了一聲,算是答應,把一個錢袋扔在櫃檯上,道:“這是二百兩銀子,衛老闆可以拿著它再去找別人押棺材。這位姑娘是我家公子的貴客。貴人豈能做賤事?”

  說罷走到女人面前,一拱手,道:“在下試劍山莊的彭七,公子聞得楚姑娘大名,不勝仰慕,想請姑娘到江南小住。這是五百兩面儀,一盒南珠,請姑娘笑納。”

  他遞上去一張銀票,一個漆盒,打開一看,珠光閃熠,直把衛老闆瞧得眼睛發直。

  “不去。我沒空。”女人的眼珠子連動都沒有動。

  “這個……”彭七沉吟半晌,道:“姑娘沒空也不要緊。我家公子只想請姑娘把比劍的地點改在試劍山莊,那是山清水秀的江南福地,比滿地沼澤的飛鳶谷要強得多。”

  “比劍?”女人抬起了眼:“什麼比劍?”

  “姑娘莫非是生意忙得連自家的日程都忘了?姑娘和賀公子定在五月初五比劍。江湖快報上早就登了,如今大夥兒漸漸的都要往神農鎮裡去呢。”

  “我怎麼沒聽說?”女人道。

  “這,在下就不知道了。不過聽說賀公子早已邀好了證人,此事當然已成定局。何況這一場比試原本三個月前就該了結,聽說是因為賀公子有急事出局,所以大夥兒才悻悻而歸。如今日子上不會再有變動,不然峨眉山的面子可就丟得大了。大夥兒正拭目以待呢。”

  女人一言不發。

  “我家公子還說,如若改地點實在困難,他可以親自過來作姑娘的證人。以謝家大公子的名聲和地位,這個證人倒還當得起。”

  女人道:“比劍我當然會去,不過現在我要做生意。”

  “衛老闆,這二百兩銀子你收是不收?”彭七沉聲道。

  衛老闆搖了搖頭,道:“不敢。小人剛和這位姑娘簽了合同。小店雖微,卻一向講信用,簽了字畫了押,當然不能反悔。這二百兩銀子,還請彭爺收回。”他恭恭敬敬地把錢袋捧著,遞到彭七的面前。

  “其它的東西你也拿走。告訴你家公子,我的證人已找好了。”她淡淡地道。

  “哦?”

  女人指著衛老闆,道:“就是他。”

  彭七的臉上明顯的有些掛不住了。女人卻不理他,繼續道:“衛老闆,如果你肯作我的證人,錢自然不會少的。”

  衛老闆笑著道:“這等武林大事,我衛大福就怕沒福看,如果姑娘抬舉我,我當然會去。就是……這個,我是外行,莫說劍,連菜刀子都不曾摸過。恐怕不合格罷。”

  “合格合格。你是棺材棺的老闆,對死人肯定很瞭解,有這個經驗就足夠了。”女人半開著玩笑道:“這種比武,其實不需要證人,只有勝的人才能活著回來。”

  話說著,門外一陣馬蹄亂響,早有六個帶刀的大漢從六匹駿馬上一躍而下,空中一翻,整整齊齊地落在了店門口。只聽得一陣沉沉的腳步,一個巨漢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十來個隨從。

  巨漢腰圍十尺,滿臉大鬍子,一雙眸子威風凜凜。

  衛老闆一看,趕上前去,巴結著道:“熊爺,早!楚姑娘,這位是洞庭湖三湘十七舵的總瓢把子熊大爺。”畢竟是做生意的人,衛大福一看熊丙極的駕式,就知道不是來買棺材的。

  熊丙極哪裡理會衛老闆的招呼,對著女人道:“楚姑娘光臨敝地,哈哈哈,真是洞庭湖三湘十七舵的榮幸。來人!擺東西。”

  嘩啦一下子上來三個大漢,把三個沉重的鐵盤放在面前的桌上。熊丙極道:“姑娘的眼裡哪裡會有銀子。銀子是什麼東西!這是二百兩金子。一箱珠寶。本會還有一個好位子專為姑娘空著,姑娘如不嫌棄,明日就是十七舵的總舵主。”

  總舵主管著十七個分舵,每月的供奉都不知有多少。當然是個好位子。

  女人淡淡地道:“山野女子,不敢當得總瓢把子的如此厚禮。”

  熊丙極道:“論理我們不該管姑娘比劍的事。只不過聽說姑娘還沒有找到證人,我熊丙極區區不才,倒也會使幾招劍,願為姑娘做證。”

  身後的隨從聽了都皺了皺眉。熊大爺幾時說話這樣謙遜,這樣客氣過?他腰上的那隻重劍人稱“鐵花暴劍”,每砸出去一下,就是一條命。

  女人道:“多謝熊爺勝情。證人我已經請到了。”

  熊丙極皺了皺眉,道:“哦?是誰?”

  “他。”指了指衛老闆。

  熊丙極冷冷地看著衛老闆,一雙豹眼刀鋒般地向他瞪去:“他?他只是一個開棺材店的。”

  衛老闆只聽得雙腿發軟,顫聲道:“熊爺……”話還沒出口,熊丙極的一掌已拍到了他的頭頂,頓時腦漿迸流,血濺了那女人一身。

  “姑娘說有證人,現在證人已經沒了。”他陰森森地道。

  女人站了起來。轉過身,看了看倒在地上屍體。然後道:“想做證人也不難。你先問問我的劍答不答應。”

  她的手上,只有一個在劍鋪裡花一兩銀子買回來的尋常劍。

  熊丙極狂笑一聲,道:“那就領教領教!”重劍砸出,只一下,就削斷了桌旁的門柱,“砰”的一聲,房子歪了一半,頭頂上瓦片倏倏直掉。

  待他正要揮第二劍時,女人的劍已經飛了起來,正好把他的頭釘在了斷柱之上。柱上的人,彈了兩下,就不動了。

  女人冷眼掃了掃驚惶失措的眾人,道:“還有誰想來做我的證人?”

  人一下子就走得一乾二淨。當然走的時候也帶走了帶來的東西。女人彎下腰來,探了探衛老闆的呼吸。抬起頭,看見一個中年婦人,手裡牽著一個小男孩,目色驚惶地看著她,顫聲道:“他……他怎麼啦?”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8 21:50
三九

  “是衛嫂子?”

  婦人點了點頭,眼淚早已流了滿臉,哭著道:“怎麼會是這樣呢?一大早這裡還是好好的,他也好好的,還說吃了早飯要帶兒子逛街去呢……我們孤兒寡母的,以後可怎麼辦啊?”

  她看著她們,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而自己居然身無分文,完全不能幫上忙。

  “你們打算怎麼辦?”她問道。

  “不知道。我不知道。”婦人心亂如麻地道:“也許投奔他叔叔去。”

  “你先別急著走。我過幾天給你們送銀子過來。五千兩,夠不夠?”她跪下來,摸著小孩的頭,道。

  “他是……他是熊大爺打死的啊,他一定是瘋了,熊大爺一向殺人不眨眼,前幾天和什麼幫的打起來,一下子就死了六十多人。我們家老衛怎麼會惹上了他!姑娘,你快跑,熊大爺的手下,只怕這就要到了。你身手雖好,可是人單勢弱,我們也不要錢了,賣了店子投奔他叔叔去。”婦人張張惶惶地道。

  “不,衛老闆……是因我而死,我……我對不起他,也想不到熊……出手那麼快。我過幾天弄了錢就回來找你們。”她說著,騎著馬,直衝了出去。

  ***

  “她殺了熊丙極。”趙謙和一邊喝茶一邊看著新出來的《江湖快報》。他住的院子叫桐樓,離謝停雲的蓉雨閣只有十幾步之遙,是以兩個人經常在一起喝酒談天。

  “哦!”謝停雲吃驚地道:“看來《江湖快報》的消息實在是快得很。這麼說來她在岳州。”

  “嗯,絕對是。我已經派人去請了。也不知找不找得到。谷主的情形怎麼樣?”

  自從慕容無風清醒之後,在他身邊侍候的人已全被他趕了出去。只留下了蔡宣一個人。

  “聽蔡大夫說,他的情形還不見好。實在是讓人擔心得很。醒了這些天了,還沒法起床。昨天一坐起來就發作了一回,只好又躺下來。藥也是吃了吐,吐了吃,叫人看著難過。看來這一次比去年可嚴重多了。最糟的是他不肯好好休息,躺在床上,還在讀每天的醫案。”

  “病中不能太勞神,我看你得想法子讓他們少送些醫案過去。”趙謙和道。

  “別再要我想法子了。”謝停雲苦笑道:“我們這一位是好騙的人麼?上一回咱們登報的事兒,他雖不說,心裡想必是氣得要命。”

  “這事兒怎麼就弄假成真了呢?你找到了賀回沒有?他若真的給了楚姑娘一劍,我看你怎麼向谷主交待。”一到這種時候,趙謙和總不忘了戳他幾下。

  “唉。賀回這次顯然是故意要避開我。我以為他到了西北,想不到他連比劍的證人都找齊了。現在也不知藏在哪裡。我連丐幫的招呼都打過了,目前也沒有回迅。”

  “吳大夫呢?”怕他煩惱,趙謙和連忙轉移話題。

  “也病了。原本是傷寒,倒不重,想不到這幾天也起不來了。”

  “女人家,身子總是弱些。你看我們,幾十年也得不了一回病。”趙謙和道。

  “過一會兒我們先去竹梧院看看,我今天有三筆生意要談。賀回的事兒你老兄得抓緊。”話正說著,郭漆園滿頭大汗地走進來。

  他顯然是一路上一陣小跑,到了門口竟累得大聲喘氣。

  “你們猜,誰在谷門口。”他一口氣連喝了兩杯茶,道。

  “誰?”

  “楚姑娘!”

  “什麼!?”

  第九章

  趙謙和倏地一下站起來,竟一失手,把手中的茶杯打翻在地,道:“你為什麼還不帶她進來?”

  郭漆園道:“她不肯進來,說只想見你,講幾句話就走。”

  趙謙和道:“無論如何我也得想法子讓他們倆見一面,不然……”

  “要不要通知谷主?”謝停雲道。

  “你去通知。我去和她談。”趙謙和對謝停雲道。

  “還是先不要讓谷主知道為好。萬一楚姑娘不肯見,谷主豈不白高興一場?他現在病成這樣,心情上再大起大落,只怕更糟。”郭漆園道。

  “放心,我一定把楚姑娘弄進竹梧院。若連她都勸不過來,我這總管也不要當了,捲鋪蓋回老家去好了。”趙謙和道。

  ***

  趙謙和快步走到谷門口,見荷衣牽著馬在門口站著,一拱手,哈哈一笑,道:“楚姑娘,好久不見! 一向可好?”

  荷衣淡淡一笑,道:“好。”

  “進來坐,進來坐。外面天冷風大。昨天還下了一場雪呢。找老趙莫非有什麼事?”趙謙和把她的馬牽了,叫人拉到後院。把荷衣請進客廳,道:“來人,端滾滾的熱茶上來。楚姑娘,用了早飯了麼?”

  “多謝,不必了。我還有事急著要走。只是想請趙總管幫個忙。”

  “哦?什麼忙?”

  “我有個包袱忘在竹梧院裡,裡面裝著一些銀票,我急著用,能否請趙總管幫我拿出來?”

  “啊,這個,姑娘見外了。竹梧院這地方別人雖不能隨便去,姑娘原本是住在裡頭的,想拿什麼,只管拿去。對了,說起銀票,谷主托姑娘的事辦得如何?”

  他這麼一說,荷衣心“格登”一聲,暗忖,“看來我若要使那五千兩銀子,慕容無風托的事兒我還得幹到底。”便道:“正在辦著呢。”

  “嗯,那就好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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