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〇
“不敢。……家父前年大病,多謝先生妙手施治,方得痊癒,在下這一次……這一次原本是帶著家父的手書和謝禮,準備……準備……面呈先生……”他想找出話來打園場,卻一時左支右絀,不知如何是好。
慕容無風冷冷道:“不敢當。”
“那……那我們告辭, 多有打擾。”說罷他對另外四個人使了個眼色,眨眼功夫便全消失在了門外。
五個人一走,謝停雲也知趣地退了出去。
慕容無風笑了笑,道:“你這幾個師兄師姐可真夠厲害的,小時候他們一定常常欺侮你。”
荷衣雙手支著凳子,聳著肩,垂著頭,默不作聲。
他等了等,發現她一言不發,只好又道:“你看……”
話音未落,只聽得“叭嗒”一聲,荷衣面前的桌布上突然滴了一大滴水。
詫異中,那“叭嗒”、“叭嗒”之聲越來越頻,竟然把她面前的桌布打濕了巴掌大的一片。
他連忙掏出手絹遞過去。
荷衣接過,便將它堵在眼睛上,不一會兒功夫,手絹便濕透了。
眼淚便又“叭嗒”、“叭嗒”地往桌上滴著。
慕容無風只好把自己的茶杯放到她的眼下。
“滴噠、滴噠”,她一個勁兒地抽泣,淚水源源不斷地滴到杯子裡。
無奈,他想了想,又脫下外套塞過去,道:“手絹太小,用這個,這個管用。”
荷衣捂著眼睛,道:“你不怕我……把你的衣裳弄髒了?”
“沒關係,衣裳若是不夠,我腿上還有一塊毯子。”他淡淡地道。
她便把衣裳接過去按在眼上,一任眼淚嘩嘩地流著。
慕容無風一直看著她哭了半晌,終於嘆了一口氣,將她的腰輕輕一攬,道:“別傷心了,他們已經走了。”
她緊緊依在他的身旁,黯然道:“你既已知道我是誰了,我也該走了。我……我不是過是個人人恨的小偷而已。”
慕容無風握著她的手,道:“不用別人告訴我,我第一眼看見你就知道你是誰。”
“我……是誰?”她顫聲問。
他深深地看著她,道:“你是我老婆。”
她的臉刷地一下紅了,擰著他的手,道:“人家傷心死了,你還……還不正經。”
他正要說話,只聽見遠遠有一個聲音叫道:“師妹!”
兩個人同時抬起頭,見一個灰衫青年出現在門口,正向著荷衣招著手。荷衣忙向慕容無風的耳邊悄悄道:“糟了,我二師哥來了。小時候就他一個人對我好。我……我走啦。他要看見我的眼睛腫成這個樣子,一定……一定會笑死的。晚上我到谷裡去找你。”說罷一閃身便消失不見了。
灰衫青年來到桌前時,荷衣早已經溜得沒影。
青年身形高大,模樣俊朗,腰懸長劍,對著慕容無風點點頭,笑道:“怎麼她一見我就跑?”
“她說有急事。”慕容無風替她唐塞道。
青年釋然,拱手一揖,道:“公子一定是荷衣說的那位朋友了。在下姓王,王一葦。”
慕容無風道:“請坐。敝姓慕容。”
青年人的修養果然很好。看見慕容無風身形瘦削,面色蒼白,雙腿似乎也是殘廢的,心中暗暗吃驚,面目上卻一無所示。
“慕容兄是本地人?”王一葦問道。
“嗯。”
“既姓慕容,不知可否與神醫慕容無風先生相識?”
“慕容無風是我,不過‘神醫’兩字可不敢當。”
他這麼一說,青年肅然起立,道:“早聞先生妙手回春,醫術冠絕天下。一葦久聞大名,仰慕已久,佩服之至。”說罷,深深一揖。
雖然一向對恭維話不以為然,看見這青年認真的樣子,慕容無風只好還揖一禮,道:“不過是浪得虛名而已,仰慕佩服之類大可不必。對了,荷衣雖然不在,我卻可以替她做一做東道,公子想要點什麼?”
“吃的我不講究,有好酒倒可以來幾杯。”
慕容無風抬了抬手,翁櫻堂走過來,道:“谷主有什麼吩咐?”
“拿好酒來。”
立時,一壇汾酒,幾樣別緻的小菜擺上了桌子。翁櫻堂替王一葦斟滿一杯,道:“公子,請。”
王一葦一飲而盡,慕容無風卻只是拈起手中的茶杯淺啜了一口。
咸,苦澀。他皺了皺眉,這才憶起,杯子裡裝著的,是她剛剛流下的眼淚。
王一葦道:“慕容兄不來一杯麼?”他目送著翁櫻堂靜悄悄地退了下去。
他苦笑道:“抱歉,小恙未癒,暫不能飲酒。”
王一葦一笑:“無妨,荷衣的酒量很好。下次她在的時候,讓她好好替你喝幾杯。”
“方才你的其它幾位師兄妹也曾來過。不過……他們似乎與荷衣……”他在斟酌詞句。王一葦接口道: “他們一夥人打小就跟荷衣過不去。那一陣子我家老爺身子不好,我常常告假回家。照應不及,荷衣可是受盡了委曲。不過,她脾氣硬,從來沒流過一滴眼淚。”說罷嘆了一口氣。
“荷衣……她自己沒有父母兄弟麼?”遲疑片刻,他終於問道。
“對她自己的出生家世,她從不提起。我以前以為只有師傅才知道。想不到有一次師傅倒向我打聽。大約……是些傷心事。她堅決不說,我和師傅也就不再逼她了。”
“令師收她為徒時,她應該還很小。中原快劍當時名聞天下,收徒的規矩自當格外嚴格。荷衣入門,多少會有人引薦,不會一點線索也沒有罷?”
王一葦笑了笑道:“這個,說來話長。你想聽麼?還有,聽了可得裝胡塗,不然荷衣知道了可饒不了我。”
慕容無風道:“你儘管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