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仙俠】迷俠記 作者:施定柔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8 18:01:0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1 30447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8 21:47
二〇

  那是一間他用來休息的房間,下午的時候他大多會在這裡小睡片刻。屋子並不寬敞,佈置得卻極為講究。他是一個講究情調的人,祖上曾是布商,所以他對服飾和布料有著特別的研究。

  躺在床上的方離朱看上去已失去了所有的顏色。她的身上卻看不到一個血點,幾十枚毒針完全射入了她的體內。

  掩上門後,慕容無風對翁櫻堂道:“你到下面去看一看,我怕他們人手不夠。”

  翁櫻堂遲疑著道:“可是谷主這裡也需要有人照應。”

  “你放心,有我在呢。”荷衣笑著道。

  “你?”翁櫻堂的眼中閃過一絲懷疑。但他終於點點頭,扭身大步走了出去。

  荷衣看著他的背影,對慕容無風道:“他很擔心你。”

  “我要他走是因為我要脫掉病人的衣服。我沒法隔著衣裳給病人看病。”他已經三下五除二地解開了方離朱的鈕扣。二八少女窈窕光潤的胴體便出現在眼前。慕容無風細心地察看了一下她的上身,突然在她左胸上用力一拍!“撲”地一聲,方離朱的口中噴出一口黑血。

  “她……還活著?”荷衣看著方離朱的鼻翼開始細微地張合著,不禁吃驚道:“我方才摸過她的脈。她……她明明已經死了。”

  “死是死了,只是沒有死透而已。”他忽然這麼說。好像死也分成好幾種。然後他開始用手指在她身上的各處穴位一寸一寸地試探。

  他的手蒼白而修長,指甲整潔,指尖劃過肌膚時好像蟲須般靈敏地顫動著。

  “半杯水。”他忽然道。

  荷衣飛快地倒了水,遞了過去:“這水太冷,你若口渴,我可以給你再燒杯熱的。”

  他沒有吱聲。只是已用一隻極細的刀片在肌膚上劃了一道極小的切口,飛快地從裡面挑出了一根細若芒須的銀針。然後把它放進杯子裡。針沾著血,似乎可以粘在任何物事上,被水釋開之後,便沉到了杯底。這杯水原來並不是用來喝的。

  荷衣忍不住佩服地道:“大夫真是個好職業,將來我也要改行作大夫。”

  說話間,慕容無風已用同樣的手法挑出了十幾根銀針,手法之快之準,在荷衣看來,一點也不亞於自己的劍術。她不得不承認,各個行業都有自己的高手,雖然訓練可能完全不同,但辦起事來,一定是同樣的有效。比如以慕容無風的手法用來發暗器,應當不比唐十慢。

  荷衣跪在床邊,一直舉著那個杯子。慕容無風的衣袖便輕輕在她臉邊拂動著。

  他的衣袖間飄浮著一種若有若無的香氣。

  那是一種很獨特的,形容不出的氣味,能停留在房間裡,經久不散。

  她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他的手。

  “射進她體內的,一共有多少針神芒?”她突然問道。

  “四十九針。若不是你推了她一下,可能會有一百來針。”

  “這針裡,會不會有毒?”她又問。

  “有。”

  “這麼說來,你還得解毒?”

  “嗯。”

  “你發現了沒有?大夫要做的事實際上比劍客要麻煩得多?”她忽然得出這麼一個結論。話還沒有說畢,只聽得“啪”的一聲,慕容無風的臉上已經吃了一掌,方離朱已經醒了過來,看著自己赤著身子躺在一個男人面前,又急又怒,罵道:“大膽淫賊!你敢碰本姑娘的……身子,我叫你碎屍萬段,不得好死!”

  她重傷之餘力氣居然很大,慕容無風的臉上頓時現出了五個指印。

  但畢竟是重傷,大怒之下,她居然又氣得昏了過去。

  他點住她的穴道,令她不能再動。又接著把餘下的針一一地挑了出來,神色平靜,好像剛才那一掌並沒有打在他的臉上。

  荷衣看著他,突然道:“我剛才說過我要當大夫了麼?”

  “沒說過。” 他淡淡地道。過了一會兒,又道:“江湖中的女孩子,脾氣都這麼大?”

  “不一定。”她慢慢地道:“我的脾氣就很好。”

  他仔細地在方離朱身上檢查了三遍,確定每一根毒針都已被挑出,就讓荷衣給她穿上了衣裳。

  他扶著椅側,直起腰,直挺挺地靠在椅背上,額上已全是冷汗。剛才他一直彎著腰,而他的腿又完全不著力,是以他幾乎是困難重重地保持著這種姿勢。待到坐直以後,就只覺頭頂上金星亂冒,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他只好閉著眼,等待自己的喘息慢慢平靜下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8 21:48
二一

  第五章

  無端地,喘息卻越來越重。每當極度勞累時,他就會犯病,病來得突然,一個稍不注意的小動作,就會引起一連串的發作。昨天已經發作了一次。

  他的手顫抖著,從懷裡掏出藥。那只是一個拇指一般大小的玉瓶,不知為什麼,手居然捏不住。“當”地一聲,掉到地上。他剛要彎下腰去,肩頭卻已被荷衣按住。

  “讓我來。”

  她撿起藥瓶,倒出兩粒藥丸,遞到他的手心。看著他服了下去。

  她又遞過去半杯水:“喝點水?”

  他搖搖頭,指著方離朱,道:“用我的馬車……先……把她送到谷裡。解她的毒……需要……幾味比較稀罕的藥,只有谷裡才會有。”

  荷衣急著道:“你呢?你自己呢?你不要回去?”

  “我現在……現在不能……”他已經說不出話,開始大口地喘氣。

  就在這當兒,門“砰”地一聲被踢開了。

  進來的是唐十。手裡拿著那個可怕的針筒。

  這一聲響得那麼突然,慕容無風只覺胸口一陣絞痛。瞬時間,呼吸開始變得困難起來。

  針筒對著慕容無風,手已經扣在了機簧之上。

  屋子裡因這緊張的氣氛,忽然間變得悶熱。窗外,是瀝瀝的雨聲。

  荷衣緩緩地抬起了頭,道:“你知不知道,你的手生得很美?”

  她說這句話時,眼睛一直看著唐十的手。

  “難道你不覺得我的針筒更美?”唐十笑著道:“他若是你,或許還逃得一死,只可惜,他是個殘廢,一動也不能動。現在他這樣子,就算是我一針不放,光是聽見機括之聲,他都會死掉。”

  “你好像對他的病很瞭解。”荷衣淡淡地道。

  “粗知一二。這幾年來,我們一直都在等他死的消息。只不過近來等得有些不耐煩了而已。”她笑得很得意:“你知道我們等了多久,才等到他單獨出谷的機會?”

  “多久?”

  “七年。七年來,這是他第一次只帶著兩個人出門,我簡直不敢相信今天會有這麼好的運氣。”

  “這當然是個很好的機會。”荷衣贊同地點點頭。

  “你知不知道外面的情況?”

  “請教。”

  “唐門的十大高手正在圍鬥他的三個手下。”

  荷衣皺了皺眉。難怪翁櫻堂一去不回。

  “峨嵋七劍呢?”

  “死了三個,沒死的也都被我射成了刺蝟。”她咯咯地笑了起來,好像殺人是件很好玩的事情。笑到一半,臉色卻變了。

  她看見劍光一閃,然後她的右手,連著針筒一起飛了起來。

  血在空中劃出一個優美的弧線,落在床上。手雖脫離了手臂,手指卻還按在機簧上。

  唐十吃驚地看著自己的斷臂,好像不明白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等她略微明白過來時,荷衣的劍已經到了她的咽喉,卻沒有再刺下去,只是在她玉潤光滑的左臂上輕輕一劃。

  她看著自己的左臂垂了下來,眼淚忽然大滴大滴地淌下來。

  “你剩下的這隻手,以後雖不能用力,卻還可以炒炒菜。”

  唐十一咬牙,撕下一塊裙布纏住斷臂,她只冷冷地看了荷衣一眼,就飛快地衝出了門外。

  那一眼是如此地陰森可怕,竟令荷衣從裡到外地打了一個寒戰。

  屋內又復歸寧靜。

  荷衣抱著劍,默默地看著慕容無風。

  他仍在吃力地喘息著。

  這個時候,除了他自己,誰也幫不了他。

  過了很久,喘息終於平靜下來。

  “你不該獨自出來的。”她輕輕地道。

  “我不喜歡有很多人跟著我。”他慢慢地答道。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8 21:48
二二

  門“砰”的一聲又被踢開了。進來的是一個灰衣人,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劍光一閃,陌生人的臉上已多了兩個流血的洞。荷衣腳一踢,那人“啊”地一聲掉下樓去。

  她走回來,重新掩上門。

  手心是熱的。臉也是熱的。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卻都不再講話。門,也許過不了多久,又會被人踢開。

  屋子裡有兩個手無寸鐵的病人。荷衣已暗暗下決心,絕不讓唐門的人有機會走進這間屋子。

  等待中,時間是那樣漫長。

  慕容無風轉動輪椅,撿起掉在地上的那隻手和針筒,仔細地端詳著。

  “你是不是在想,為什麼這個女人的手總是比腦子要來得快?”荷衣忽然問道。

  他冷冷地道:“你不是我,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你在想什麼?”

  “這是一隻人手。”他慢慢地道:“你是怎麼把它給砍下來的?”

  荷衣苦笑:“我是從左邊把它砍下來的。”

  “難道江湖的生活就是這樣子的?經常要去砍人家的手?”

  “不經常。”

  “哦?”

  “最經常的事情是砍人家的頭。”

  她有時候覺得和慕容無風對話很有意思。雲夢谷明明和江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這個人卻好像一點也不明江湖上的事。他好像一點也不明白自己的命有多麼重要,居然值得唐門的人日日夜夜在這裡守著他。

  她忽然又問:“她說的都是真的?你的病……真的這麼嚴重?”

  “放心。你把活兒幹完之前我一定還活著。”他開始開玩笑。

  無端地,怎麼會擔心起他的病?荷衣暗自苦笑。她一向很少關心別人。當然也從沒有誰關心過她。

  “我多慮了。你這人不壞,應該好好地活著。”她也笑了。這一回她的口氣也很輕鬆。

  有人在門外輕輕地敲門。

  荷衣道:“這個人還不錯,至少知道進來的時候要先敲門。”口裡說著,手裡已拔出了劍。

  “楚姑娘,請開門,是我,謝停雲。”

  門開了,謝停雲一頭汗水地走了進來,看見慕容無風完好無恙,大大地舒了一口氣。

  樓梯上蹬蹬幾聲,趕上來了翁櫻堂和先前的兩個灰衣侍從。顯然有一番苦鬥,三個人的衣服都破了,身上背上都是血。

  “有沒有人受傷?”慕容無風問道。

  “沒有,只劃破了幾個口子而已。身上的血都是別人的。”灰衣侍從連忙解釋道:“先生自己沒事罷?”

  “沒事。多虧了楚姑娘相助。”

  三個人的眼光一齊轉向荷衣,目光中滿是感激:“楚姑娘,多謝!”

  荷衣笑道:“唐門的人呢?都跑了嗎?”

  三個人的目光忽又變得肅然。謝停雲遲疑著,道:“沒有。我們有麻煩,正要上來請示先生。”

  慕容無風道:“什麼麻煩?”

  “他們的手裡有吳大夫。一定要先生本人才能交換。”

  慕容無風道:“他們怎麼會抓到吳悠?她全天都在谷裡。”

  謝停雲垂首道:“我們也不知道吳大夫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谷。挾持人質原本不是唐門的作風。據屬下觀察,圍攻我們的人裡,有一部分不是唐門的人。也許他們擔心力量不夠,還請了別的殺手組織。”

  慕容無風淡淡地道:“抬我下去。”

  謝停雲道:“先生,這事……恐怕得從長計議。您一現身,只怕會有危險。”

  慕容無風的臉已經板了起來:“抬我下去。”

  雨後的月光是如此慘淡。慘淡得一如吳悠蒼白的臉色。她披頭散髮地立上庭院的中央,脖子的按著一柄鋒利的寶劍。她的身後是一個身形極高,面無表情的黑衣人。黑衣人左手好像挽韁繩一樣地挽著她的一頭黑髮。

  他的手,從後面伸過來,有意無意地按在她的左肩,有意無意地滑向她的胸口。

  羞辱,憤恨,她的臉驚得剎白。然後她忽然看見了慕容無風。

  他看上去還是那麼鎮定,那麼冷淡。一如他對她的態度。

  一看見他,吳悠的心忽然砰砰地跳了起來。

  還是那樣嗎?還是改不了一看見他就心跳的習慣,就算是在自己的生命最危險的時候。

  他為什麼要下來,為什麼要把自己也暴露在危險之下?是為了她麼?

  “你們想把她怎麼樣?”慕容無風冷冷地道。

  “不敢,只想請神醫大人屈駕往唐門走一遭。只要谷主肯答應跟我們走,吳大夫自當璧還。”

  “好,你放了她,我跟你們走。”聲音雖是有氣無力,說出來卻是斬釘截鐵。他一臉的從容淡定。

  “果然是名醫,爽快!”有人鼓了幾掌,從黑暗中走出。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8 21:48
二三

  “不!先生!你別過來,我……我寧願死也不要你過來!”吳悠緊張地大叫了起來。想不到他竟肯為自己冒險!她的心已緊張得快跳出了胸膛。難道你不知道你的身子根本受不得奔波?難道你不知道唐門是多麼危險的地方?難道你一點也不顧惜自己?

  “麻煩谷主自己走過來,其它的人請退後十丈。谷主一過來,我們立即放人。”

  荷衣道:“我們怎麼可以相信你?”

  “啊,我差點忘了舍妹的吩咐。請楚姑娘一起過來,路上谷主也好有人照顧。楚姑娘,請。”

  荷衣冷笑:“她當然會記得我。”

  “此事與楚姑娘無關,希望閣下不要節外生枝。”慕容無風看著荷衣,沉聲道。

  “請楚姑娘解劍。”

  荷衣解開劍,扨到路邊。

  “你別過去。”她聽見慕容無風在她身邊小聲地道。

  “我也很想去唐門看一看。”她對他道。

  兩個走到黑衣人面前,荷衣只覺右肩上一涼,已有人在她身上刺入了毒物。頓時間兩隻手都麻痺了起來。黑衣人果然放了吳悠,卻旋風般地把慕容無風和荷衣推到馬車裡,風馳電掣般地駛了出去。

  飛奔著的馬車顛簸得厲害。好像是在走著一條不是路的路。

  有時候,整個車廂騰起來,人就好像被拋到半空。有時候它又歪到一邊,好像只有一邊的輪子在滾。

  外面下著小雨,輕涼中帶著一點濕意。

  車廂很小,狹窄逼人。車窗用黑布蒙起,裡面居然連一隻蠟燭也沒有。

  漆黑不見五指。

  雖然黑暗,她卻知道慕容無風就坐在她的對面。車廂裡並沒有別的人。

  這麼顛簸的馬車,他坐著一定很不舒服。

  聽著他的呼吸,卻是平靜而有致。車外餘光閃過時只見一片淡白的衣影,靜月孤輝般地安然從容。

  “你還好麼?”

  黑暗中,她悄悄地問道。

  “還好。”

  聲音也是從容的,好像正坐在自己家的馬車裡。

  沒有別的話了。倒忘了他是個不愛說話的人。

  “車這麼跑,你受不受住?……剛剛才發過病的。”忍不住又問了一聲,完全忘了他的忌諱。

  果然,答非所問地道:“把手伸過來,讓我看看你中的究竟是什麼毒。”

  “哈哈,手是麻的,伸不了。”她滿不在乎地說。

  “你可知道方才你斬了人家一隻手,兩隻眼,唐家的人會怎麼想?”

  “怎麼想?”

  “我手上曾經有過一個得罪唐門的病人,整張臉的臉皮都給他們割了下來。”

  荷衣打了一個冷戰,小聲道:“慕容無風,咱們得逃!”

  “你的腿呢?還能不能動?”他又問。

  “不能。方才是手麻著,現在連腿也麻了!”

  “好罷,”那個人嘆了一口氣,“我坐過來。”

  兩個人之間橫著一張桌子,他雙手扶著桌沿,拖著身子,吃力地挪到她身邊。手起鶻落,點了她的幾個穴道。

  點穴的手法甚是怪異,完全沒有內力,卻又完全有效。漸漸地,她手腳都可以活動了。只是,要恢愎氣力卻還要至少再等幾個時辰。

  “我只是把毒素都逼到了你的靈府穴,逃出去之後記得回谷裡找蔡大夫給你解毒。”

  “我們一起走。”她道:“哪有做生意的把主顧丟了只管自己跑了的?”

  那個聲音淡然,卻肯定地道:“你別管我。”

  “那我就不走了。車裡真舒服!我平生最喜歡坐馬車了,坐多久都可以的。”她仰起頭,在黑暗中看著他。然後兩個人的頭又一起望著車門。

  馬車忽然慢了下來。

  居然,漸漸地停了下來。

  門打開了,只聽得“叮”的一聲,鐵杖點地,一人躍進車裡,手上還提著一個燈籠,竟是唐三。

  “兩位坐了這麼久的馬車,該下來歇一歇了。”

  說著,卻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條鐵鏈,咣鐺兩聲將荷衣與慕容無風的手拴在一起。道:“在下早就聞得楚姑娘輕功和劍術都了得,慕容先生也是天下第一神醫,兩位在一起,唐門的毒藥只怕也奈何不了。我們已到了客棧, 今夜只有委屈二位作伴一宿。對了,這鐵鏈是唐門祖傳之物,姑娘如若想將它打開,可是白費心機。 ”

  荷衣道:“倒忘了問了,令妹的傷勢……?”

  唐三皺了皺眉,道:“傷勢倒不打緊。這陣子她正在想著姑娘呢。不過請姑娘放心,我已剛剛勸過她。姑娘的臉皮她是不會割的。至於別的地方嘛,這就難說了。對了,等會了下了車,還得請慕容先生給兩位病人看一看傷口。舍弟的雙眼現在還麻煩得很,恐怕有性命之憂。不過有神醫在這裡,我們放心的得很。”

  慕容無風冷冷地道:“治病不難,不過有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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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唐三道:“願聞其詳。”

  慕容無風道:“你們不許傷楚姑娘一根毫毛,否則,我絕不做任何事情。”

  唐三抬起頭,和慕容無風對視片刻,道:“原來楚姑娘是慕容先生心愛之人,唐三願成人之美。我答應你。”

  細雨中,車外是黑漆漆的一片。只看得見前面有個大門,大門口點著四個燈籠,寫得“龍水客棧”。唐三把慕容無風放在輪椅上,荷衣在一旁跟著,身後還有幾個黑衣人,一起走進門內。

  顯然住宿的地方早已有人打點好了。慕容無風給唐十和另外一名傷者包紮完畢後,就被一個黑衣人送到樓上的一間客房之內。荷衣也只好跟了進去。

  門外鐺的一響,已被人鎖住了。

  客房內倒還整潔,不過甚為簡陋,不過一床一桌而已。

  慕容無風坐在椅子上,臉色卻極為蒼白。他本不耐勞累,方才車上那一陣要命的顛簸,早已令他胸中煩惡欲吐。好不易在給唐門的人治傷時,藉著一口涼茶將煩惡之意彈壓了下去。

  荷衣看著他,道:“這裡正好有張床,你快躺下歇著。”

  他搖搖頭,道:“不必。我坐在這裡很好。”

  荷衣道:“你是跟我客氣呢,還是你真的不累?”

  “不累。”他淡淡地道:“殘廢的人躺著和坐著是一回事。”

  荷衣嘆了一口氣,道:“你坐著我怎麼辦?”

  “你可以休息。這裡正好有一張床。”他道。

  “你忘了我們的手是拴在一起的?你坐著我也只好坐著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坐了床邊,這樣你就可以躺下了。”他遲疑了半晌,道。

  “其實還有一個法子,兩全其美。”荷衣一本正經地道。

  他聽著。

  “這床不大,也不小。咱們兩個都可以……上去。”她小心翼翼地省略了一個“睡”字。說完話後,臉半點也不紅地看著他:“你說這主意好不好?”

  他垂下頭,不用想,自己的臉已經紅了。難道這就是江湖中的女人?

  燈吹熄了。兩個人真的躺在了床上。

  只有一床被子,兩個人只好緊緊地挨著。

  過了一會兒,黑暗中,荷衣悄悄地道:“慕容無風,你的手……別亂放。”

  “我沒亂放。”那個聲音答道。

  “你……你想使壞!”

  “嗯。”

  “那就壞吧……”

  窗外遠遠地傳來幾許雷聲,細雨綿綿,秋意如酒,令人微醺。

  晨光漸亮時雨已經停了。遠處鳥聲啁啾,涼氣中夾帶幾許泥土的香味,竟也從客房破了一角的窗戶中播揚了過來。荷衣醒得很早。起來略整了整衣裳。手還和他鎖在一起,當然不能走開,只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了一口昨夜的冷茶。

  待她回過頭來再看時,慕容無風已經醒了。

  “早”她搶著道。

  “早”他好像有些不大好意思看她。

  “昨晚你睡得好麼?”她又問。

  “好。”說著,雙手支著床,慢慢坐了起來。必竟雙腿不方便,連起床這種簡單的動作他的樣子看上去都比常人要困難得多。她繼續喝著茶。然後看著他又慢慢地把身子移到輪椅上。移到最後一下時,身子似乎有些不穩,她的手便輕輕在他的腰上託了一下。他淡淡地道:“多謝。”荷衣心裡苦笑,兩個人怎麼好像忽然間變得十分客氣了起來。

  “沒有早飯,只有昨夜的茶水。”她笑著道。

  “我喝一點。”他說。接過她遞過去的杯子。他看了看杯子,皺了皺眉,又放下了。

  杯子顯然沒有洗乾淨,上面好像是留著幾年以前的茶垢。

  “不喝了?”她問。

  他搖搖頭。她拿回杯子,一飲而盡。

  我錯了,我並不瞭解他。荷衣心裡道。她微微笑著看著慕容無風。他的精神看上去比昨夜要好多了,只是臉色仍然有些蒼白。他抬起頭來,凝視著荷衣。

  眼光深邃而專注。

  荷衣給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迎著他的目光,道:“你盯著我幹什麼?”

  他沉默。

  “你什麼時候變成了啞子?”

  我……“他張著口,想說什麼,卻覺得無從說起。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快得好像令他來不極細想。

  當然如果細想下來,他也許一件也不會做了。

  他這一生,極少有時候讓“做”走到了“想”的前面。

  “我要是你,我就不多想。你總是想得太多。”她安慰著他。好像知道他的心思。

  “你呢?你想不想?”他問。

  “想得很少。可能是我太笨的緣故。”她望著他,一個勁兒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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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荷衣,”這還是他第一次用這兩個字稱呼她:“告訴我,你是誰?在哪兒出生的,今年有多大?”

  荷衣道:“你瘋了。問我這些干什麼?你今年有多大?”

  “馬上二十二。”他老老實實地道。“雖然我不知道我在哪兒生的,卻從小就長在谷裡。”

  “我不信。你十年以前就成名了。”她反駁。

  “我十歲就開始做雲夢谷外醫館的主堂。那時我已經行醫四年了。”

  荷衣吐了吐舌頭,道:“我的事情你別問。我不想說。”

  “不想說也不要緊。這些原本也並不重要。”他緩緩地道。

  門忽然開了,進來的是店小二,端著一盆洗臉用的熱水。荷衣看了看,盆子和擦臉的手巾都是嶄新的。心裡暗想,這些飲用之物要是有些不乾淨,慕容無風大約是寧肯餓死髒死,也不肯用的。早就聽說雲夢谷的大夫們人人都有潔癖,尤以慕容無風為最。

  荷衣道:“熱水來了,你先請。”

  慕容無風道:“你先。”

  店小二道:“兩位不必謙讓,小的再端一盆上來就是了。還有,下面有位爺叫小的給兩位帶句話,叫兩位不必擔心,事情已快辦妥。問兩位可曾中了什麼毒沒有?”

  荷衣一喜,道:“毒倒不要緊,要緊的是這個鐵鏈,請樓下的爺莫忘記了拿鑰匙。”

  小二應了一聲,便鎖上門,下樓去了。

  兩個人默默無話,都等著小二上來,過了一會兒,門又打開了,進來的卻是謝停雲。

  “谷主,您可好?”他大步進來,垂身施禮,沉聲道:“實是屬下辦事不利,令谷主受此驚擾,請谷主責罰!”

  慕容無風淡淡道:“我沒事。你們幾時到的?”

  “我們一直遠遠跟在你們後面,臨晨時分已將唐門的人制住,唐三跑了,不過鑰匙卻正好在唐十的身上。”他取過鑰匙,將鐵鏈打開。荷衣笑著道:“兩位慢談,我還有事,先告辭一步。”說著飛身下樓,找正等在樓下的趙謙和要了一匹馬,一溜煙地跑了。

  ***

  神農鎮。聽風樓。

  荷衣又回到了昨天來過的地方。早上的江風似乎有些凜冽,但寒氣早已被樓裡熱騰騰的早茶給沖散了。

  還很早,客人很少,荷衣要找的人卻正好當班。那是一個蓄著鬍鬚的中年夥計。

  荷衣笑盈盈地道:“敢問可是孫大哥?”

  中年夥計點點頭,道:“不敢,小的正是孫福。姑娘說想見我?”

  荷衣道:“我姓楚。”

  “原來是楚姑娘,不知姑娘想要點什麼?”

  荷衣道:“我第一次出門遠道求醫,路途乏味,想聽些江湖上的掌故,聽說大哥是這裡積年的老夥計,有一肚子的江湖故事,所以特地來請教。我剛和掌櫃的談妥,今天您的差就免了,這是二十兩銀子,請笑納。”孫福接過大元寶,樂得合不嚨嘴,道:“好說好說,小的肚子裡別的東西沒有,江湖傳聞、小道消息倒是有一籮筐。就不知小姐想聽點什麼?”

  荷衣道:“我是來看病的,當然最關心的就是神醫慕容的消息。聽說他為人古怪,甚難打交道。也從不隨意接待病人,你說,如果我直接找他看病,有沒有希望?”

  孫福笑了笑,道:“這個姑娘就有所不知了。神醫有三大脾氣,這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哦?”

  孫福道:“第一,這裡看病全有章法,人人都得守規矩。大多數病人只用在咱們這個鎮子的醫館裡就能看好。只有最危險,最棘手的病人才會送到谷裡去。如果姑娘的病不是性命之憂,見到谷主的希望就不大。每個病人都須依章行事,任你再有錢有勢,也不可違例。所以這第一大脾氣就是規矩面前,說一不二。”

  荷衣道:“這麼大一個谷,沒有規矩當然不行。”

  孫福笑道:“但象咱們這位爺那樣守規矩的,姑娘只怕還沒見過呢。比方說,當年慕容先生少年出名,不知怎麼的,名氣竟傳到了域外,有一個大食國的回人,名字叫烏里雅多的,便立志要拜他為師,想學成一代名醫。這個人花了兩年多的時間,不遠萬里地來到了這裡,路上吃的苦,和當年取經的玄藏法師相比,也差不了多少。走到這裡的時候,整個人瘦得好像一根面條,多虧先生的二徒弟陳大夫收留,休養了一個多月,才有力氣去見慕容先生。話說這烏里雅多的一片赤誠,讓整個鎮子的人都感動得落了淚。大家心想,這麼有苦心,有毅力的人,慕容先生怎麼會錯過呢?結果卻讓大家吃驚得很。咱們這位爺說,既然你是來學醫的,就得通過由他出題的考試。因為他的每一個學生都是通過了考試才進谷的。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荷衣道:“你說那位烏里……什麼的,是位外國人,他可會說上幾句中國話麼?”

  孫福道:“他雖是個外國人,但他父親曾到中原一帶經過商,所以他會說漢話,說得還不差。而且他自小喜歡好中醫,不少醫書,什麼”太醫局諸科程文格“、”集駭背疽方“、”仁齋直指“、”證類本草“都能倒背如流,聽說和陳大夫聊天時,他順口就把慕容先生的”雲夢灸經“和”傷寒論奧“中的兩個小注一字不漏地背了下來,把陳大夫嚇了一跳!想不到一個外國人竟有這個本事。可這位烏里雅多拿到試卷還是傻了眼,說是只有一小半的題目做得出來,有一大半都是不知所云的。所以也就考了個不及格。”

  荷衣道:“你說,這會不會是因為慕容先生想壓壓他的氣勢,故意給他出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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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孫福想了想,道:“這倒不會。一來,陳大夫引薦的時候也沒有告訴他這個烏里先生熟讀醫書,是以也就沒有壓他氣勢之說。二來,每年來求師的人多如牛毛,大家都得經過這個考試,往往一、二年內有十幾次考試,而考中的人卻是少而又少。所以試題之難也是可以想像的。話說這烏里先生很有骨氣,立志要考過,便一人在鎮東頭賃了間小屋,每日除了一日三餐之外都閉門讀書,或者也只和陳大夫、解大夫、吳大夫幾個慕容先生身邊的學生密加往來。他為人豪放,談吐詼諧,和這鎮子裡的人都混得廝熟,大家給他找了一個酒店當夥計,平日裡都叫他‘老烏’。他就這麼埋頭學了一年,信心百倍地又去考試。大家都以為這回一定成功,連賀喜的鞭炮都買來了,沒想到一打聽,又沒有考過。這老烏可急了,連夜宣佈他就在這裡紮根住下了,改了個名字叫‘慕容烏里’,字‘雅多’,號‘苦讀子’。過了一個月,又娶了一個本鎮的姑娘,仍然是早晚做功課。過了大半年,生了個兒子叫‘慕容懸’,用的是‘懸壺濟世’的典故。再考,還是沒過!你說奇也不奇?這老烏看上去一點也不笨,平日要他算帳,腦袋瓜子比算盤還快呢,也不知中了什麼邪了,就是考不過。但同是一張考卷,卻有個叫蔡宣的小後生考過了,也就是現在澄明館的蔡大夫。這回連陳大夫,吳大夫幾個都看不下去了,紛紛為他求情。咱們這位爺卻說規矩之下一視同仁。任別人怎麼求情也沒用。最後他的老婆也受不了哪,原來他老婆也姓慕容,和谷主是打著七八道灣兒的親戚。她老婆也挺爽快,就去對谷主說,您看咱家那位究竟是不是快做大夫的料,如果不是,乾脆告訴他,讓他死了那條心,也好認認真真改投別業,掙錢養家。您猜怎麼著?谷主說,他也不知道老烏是不是學醫的料。只知道考不過的人不能做他的學生。至於他們今後怎麼辦,是他們自己的事情,與他無關。”

  荷衣聽他說了半天,原本不大信的,但一聽見最後一句話,就覺得甚為耳熟,似乎是慕容無風的口頭禪,不禁信了八九分,忍不住道:“那麼這位老烏究竟是考中了沒有呢?”

  孫福道:“姑娘剛進門的時候難道沒看見有個穿紅袍的人總在門口招呼客人,好像是客人們都是他的親戚似的?”

  荷衣想了想,道:“沒印象,好像是有個穿紅袍的。”

  “那就是老烏,這裡的二掌櫃。”

  荷衣呵呵一笑,道:“那第二大脾氣是什麼?說來聽聽。”

  孫福見她聽得津津有味,愈發繪聲繪色起來:“這第二脾氣麼,就是潔癖。姑娘想必知道,旦凡當大夫的,十個有八個有潔癖。比如雲夢谷裡一大半的大夫每天至少洗一次澡,換衣裳也比常人換得勤快。所以咱這鎮子上衣鋪也特別多。前面李二家的雜貨鋪裡專賣一種洗澡用的軟毛刷子,聽說是谷主最喜歡用的一種,到這裡來看病的人總是要買幾把回去,當作記念。但谷主有另一樣東西比別人潔得厲害,就他惜言如金,話少得出奇。平日極少和人閒聊,和學生們在一起,只談醫務,或者就一個人呆在自己的院子裡研讀醫書,批改醫案。平日如果你不找他講話,他好像也想不起來要找你講話。大家也就完全不明白他的心思。還有一件古怪的事。谷主手下的幾個管家,個個在家裡呼奴使婢,出個門身後也會跟上七八個隨從。但谷主卻獨自一人住在一個院子裡,平日除了管家有事稟報可以入內之外,任何外人不可擅入。他先天不足,身子常常生病,卻絕不許別人在旁邊侍候。有一次他病得實在厲害,一連暈睡了幾天起不了床,以前有個劉總管,看著他的樣子實在不放心,就叫了自己手下的兩個丫環去侍侯他。那時谷主病勢沉重,不醒人事,沒有發覺。等他醒來發現了,就大發脾氣,當天就把劉總管從谷裡調了出去,從此再也沒有叫他回來。餘下的幾個總管從此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了。姑娘,你說奇也不奇?大夥兒都說,谷主住的院子裡藏著古怪,晚上鬧鬼。”

  荷衣一聽,只覺得陰風四起,渾身冷颼颼的,顫顫地道:“鬧什麼鬼?”

  孫福笑道:“姑娘莫怕。就算真是鬼也是個好鬼。你想谷主手下活人無數,平日只見著有人跟他磕頭燒香,怎麼會有鬼來找他?只是他一人獨住,弄得那院子十分神秘,好事的人便有此說了。”

  荷衣道:“谷主的院子真的誰也不許進麼?”

  孫福道:“也不盡然。以前谷裡的小孩子們常常成群地進去玩耍,躲迷藏的,捉蟈蟈的,因著院子臨著一個大湖,湖上有橋,這裡的小孩子個個打小就識水性,夏天常到湖裡游泳作耍。但去年冬天卻有一個五歲的小丫頭因貪玩失腳掉下水去,幾乎把谷主害得送了命,從此便連小孩子也不許進院子了。”

  荷衣道:“你說的鬼,是不是這個小丫頭?又怎麼把谷主害了?”

  孫福道:“卻說去年隆冬的時候,下了一場雪,湖裡的水極冷,卻並未封凍。幾個小孩子原本在九曲橋上的亭子裡玩的,不知怎麼的,就有一個小孩子,是谷裡一個馬伕的女兒,失腳掉了下去,水裡雖結著薄冰,卻也盛不著一個小人兒,便一頭栽進了水裡。把其它的孩子全嚇呆了。最大一個男孩也只有十來歲,便哇哇大叫起來。說來也巧,谷主剛從外面回來,正要到湖心亭上去坐一坐,聽了聲音便趕了過來,不顧三七二十一的跳了下去,在水裡摸了半天,才把女孩兒摸出來,卻不知怎地,還是硬把孩子送到了橋上。自已卻凍得一點氣力也沒有了。”

  荷衣笑道:“這故事是編的吧。誰不知道谷主的腿根本不能動,他怎麼還會游水呢?”

  孫福道:“可不是,我們也這麼想。何況他從小就有風濕,受不得冷風和濕氣。他究竟怎麼把她撈上來的大家至今還不明白,只知道他好不易把孩子救了上去,自已卻沉了下去,等到一大群人趕著把他從水裡拖出來時,他已經沒了氣了。還是幾個大夫在橋頭裡折騰了好久,才見他哇地噴出一大口水,但人還是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昏迷了好幾天,聽說風濕病因此嚴重了好幾倍,身上關節全都腫了。”

  荷衣嘆道:“可憐。”

  孫福搖了搖頭,道:“可憐的人可不只是他。谷主的脾氣這裡無人不知,他病的時候誰也不肯見。那一陣子谷裡傳出他病危的消息,原定給他治的幾個病人紛紛轉給了別的大夫,這下可急壞了一個人。”

  荷衣道:“急壞了誰?”

  孫福小聲道:“姑娘可知咱們谷裡還有一個有名的大夫叫‘妙手觀音’吳悠?”

  荷衣道:“沒聽說過。”

  孫福道:“說起這位吳大夫,她可是咱們這裡第一美人,出身名宦,非但醫術一流,更精琴棋書畫。只因父親在朝裡出了事,這才改行學醫,沒入谷以前就在她的家鄉小有名氣。聽說谷主出的考卷迄今為止,只有她一個人考得最好。要說這位吳大夫的性情,那最是溫柔和氣,體貼入微,在這裡最得人緣。人人都說,她和谷主是天生的一對兒。據說谷主平時說話,總是冷言冷語,唯獨對這位吳姑娘,倒是十分客氣。他治徒最嚴,對他們常有苛詞,唯獨對這位吳姑娘,很少說厲害的話。可是這一回他大病,卻拒不見任何人,連吳大夫也被攔在門外。結果,一個在屋裡病得要死,一個在門外擔心得要死,沒幾天,可憐見的,吳大夫就面黃肌瘦了起來。再過幾天,她也跟著病了。”

  荷衣聽得津津有味,道:“後來呢?”

  孫福道:“後來?什麼後來?後來谷主病好,吳大夫的病自然也就好了。他們倆個還是客客氣氣的。只可惜吳姑娘的心思谷主始終不明白,倒白白地耽誤了她。”

  荷衣道:“說到你們谷主,我倒有個疑問,你聽沒聽說,他的父親是誰?”

  孫福笑了起來,道:“姑娘是第一次來雲夢谷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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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荷衣道:“是啊。我的問題很奇怪麼?”

  孫福道:“不奇怪。不過這裡的人都說谷主的父親是天山冰王。”他說這話時樣子顯得很隨便,好像這是一個常識。荷衣卻驚呆了。

  “為什麼?”

  “因為大小姐出走的前幾天,這世上最有名的兩大劍客曾在飛鳶谷裡比劍。結果是天山冰王贏了。人們都說,大小姐就是跟他跑了。”

  荷衣道:“你有什麼證據麼?”

  孫福道:“沒什麼證據,唯一的證據就是大小姐失蹤的前前後後那一段時間裡,我們這裡只有這一件事情比較不尋常。”

  荷衣道:“你是說,如果有兩件事情不尋常,且發生在同一個地方,這兩件事情就一定有關係?”

  孫福道:“道理講起來雖有些古怪,但大家都這麼想。”

  荷衣道:“你見過冰王?”

  孫福道:“這是二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冰王的輕功劍術天下第一,人家來無影,去無蹤,能夠到場觀戰的,也只有三位武林名宿,總之見過他的人少之又少。在這谷裡是一個也沒有。”

  “難道冰王不吃飯,不睡覺?如果吃飯,就一定會有人在酒樓上見過他。如果睡覺,就一定要住客棧。”

  “這倒不假。問題是咱們這裡一年四季來的都是陌生人,講的都是外鄉話,誰也不曾見過冰王,就算他是坐在你面前吃麵條你也不認得是他。”

  荷衣嘆了一口氣,道:“和冰王比劍的人是誰?觀戰的三個人又是誰?”

  第六章

  一天又開始了。這是一個平凡的早晨。

  剛一回到谷裡,馬馬虎虎地吃了早飯,他就開始看昨天送過來的醫案。這原本是他昨夜就該看完的,不過現在離下一個病人的手術還有一個時辰,對他來說,還來得及。

  筆沾著硃砂,隨手給桌上的紫雲箋添了幾行字。也不知怎麼了,覺得有些心不在焉。

  有人敲門。他的門從來都懶得鎖,進來的是趙謙和。

  “谷主,吳大夫方才說,如若谷主昨夜勞累過甚,還請谷主多多休息。她今天有空,可以幫谷主分擔幾個病人。”

  “不用。”他漠然無表情地道。

  “蔡大夫問下午的醫會谷主去不去,或者,谷主若身子不適,他可以代……”

  “什麼時候?”他打斷趙謙和的話。

  “未時二刻。”

  “我去。”

  “陳大夫問昨天的醫案。”

  “叫他過半個時辰來取。”

  “郭總管在門外,想說這個月藥材銷售的情況。”

  “我現在沒功夫,他和你說說就行了。”

  “谷主,你昨天的藥又忘了喝了。”趙謙和遲疑了一會兒,道:“你一定要記得喝藥。”

  藥還原封不動地放在他的書桌上。

  “唔。”他隨口答了一聲:“還有什麼事麼?”

  “聽說昨夜在聽風樓上,谷主的心疾又犯了?”

  “只是小發作,一會兒就好了。”他淡淡地道。谷裡的人總是對他的病大驚小怪。

  “可是谷主又在唐家的馬車裡坐了許久,夜裡和楚姑娘鎖在一起,一定沒有休息好。”他繼續說道:“我想谷主無論如何今天也得休息一天,不然……”

  “唐門的事情我希望你們不要把他們逼得太緊。雲夢谷分散在各地行醫的大夫太多,在蜀中的也有好幾個。要替他們著想。我們不是江湖上的幫派,不要意氣行事。”他輕而易舉地轉著話題。

  “說到各地行醫的大夫,還有一件事要稟報。”他有些吞吞吐吐。

  “什麼事?”他放下筆。

  “陳大夫手下一個弟子,原是在太行一代行醫的,幾天前被太行山上的一群土匪抓去痛打了一頓。是今天臨晨才送到谷裡。一邊的肋骨全斷了,已是奄奄一息。”

  “哦!”他動容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太行群匪原有好幾個幫派,後來都統一到了太行一梟郭東豹的手下。干的無非是些劫掠行人,搶佔婦女的勾當。聽說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郭東豹的一個愛妾得了重病,遠近的名醫就是這位馮大夫,他便派了幾十個嘍囉連將大夫搶到山上治病。不料去得已經晚了,那女人早已不醒人事,馮大夫只紮了幾針她就死掉了。郭東豹惱怒之餘便遷怒於他……”

  “馮大夫現在在哪裡?”他問。

  “在陳大夫的診室。”

  “我這就去。你把我的病人先交給吳大夫。下午的醫會我可能去不了。還有,傳話給謝總管,我要郭東豹的頸上人頭。這件事我希望他能幹得殺一警百。”

  “是。只要谷主吩咐下來,屬下們定會辦得妥當。”

  他推轉輪椅,走出門外,趙謙和連忙道:“谷主,讓我來推你,等會兒到了陳大夫那裡,只怕又要忙一整天,還是先省些氣力罷。”

  他猶豫了一下,鬆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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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陳大夫,名策字漸暉。外號“陳不急”。因為他有一個習慣,就是喜歡對任何一個病人,或病人的親屬說“不急”兩個字。

  “不急,不要急,急則生亂,這病早晚能治好。”這就是他的口頭禪。

  他現在正在自己診室外面的抱廈裡來回地踱著步。

  抱廈通常是大夫們休息,商討醫務的地方。對面坐著他最歡的搭檔,蔡大夫,蔡宣,外號“鬼指蔡”。慕容無風的弟子當中,只有他最年輕,也比慕容無風大三歲。

  蔡宣出生名醫世家,祖上出過好幾個太醫院的首堂。據說他也是少年成名,非旦精通醫術,於書畫上亦造詣不淺,為人不免高傲放曠,也只有在慕容無風面前,才肯客氣地說話。

  “你老兄已經在這裡踱了半個時辰了。依我看,還是用我的法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接完骨再說。”蔡宣呷了一口茶道。

  “這個……他現在神昏目閉,痰喘鼻搧,久而不醒,醒而神亂,已是血瘀於內而堅凝不行之象,冒險施治,只怕難以回生。”

  “六脈已弦,何況內骨入肺,藥書上怎麼說?這是十不治之症,縱未即死,二七難過。不冒險又奈何?”

  “要是先生在這裡就好了。”陳策嘆了一口氣。

  “還是不要告訴他的好。你還不曉得他的脾氣是最見不得谷裡的大夫被人欺侮。要看見自己的弟子被人打成這個樣子,他不氣得心疾驟發才怪。”

  “萬一真的不治,豈不是更難交待?”

  “總之是個死,還不如……”話音沒落,門外傳來輪椅轉動之聲。

  陳策喜道:“先生來了。”

  果然是他。蔡宣立即站起行禮。

  “什麼情況?”慕容無風一邊洗手,一邊道。

  “險得很。四肢上的錯骨都已接駁完畢,只是胸口上的肋骨有一支已刺入肺中,若是常人也挨不過兩天,好在他少年氣血充足,所以才挺到今日,不過現在淤血不行,呼吸困難,還是極為危險。”

  “用了什麼藥?”

  “人參紫金丹,萬靈膏……,實在不行,獨參湯。”

  “蔡大夫怎麼說?”

  “學生以為所傷之處,多有關於性命,如七竅上通腦髓,膈近心君,四末受傷,痛苦入心,但其人元氣素壯,若迅速接骨,使敗血不易於流散,或可剋期而愈。”

  “他的臉也被人打了?”

  “嗯。先生,先喝口茶罷。”蔡宣看著慕容無風的臉已氣得煞白,連忙將一杯綠茶捧了過去。

  慕容無風擺擺手,走入室內,搭了一下病人的脈。

  “肺中的這根骨頭現在無論如何得先拿出來。不然淤血會越集越多。”他說道:“接骨是必須的,但手法上要審慎,他原本元氣充足,但大病幾日,早已耗盡,一旦再傷,勢更難支。何況他淤血不行,兼肝鬱火,宜先用柴胡,黃蓮,山梔。不要誤以為是寒證而投了熱藥。”

  “是,學生們見他胸部塌陷不起,因位居膈上,勢成凶險,覺得難以入手。”

  慕容無風道:“到如今,也只能是強而為之了。由我來罷。”

  蒼白的手輕輕地探入病人的胸中,隔著皮膚,小心地,卻是果斷地推拿了一下,將斷骨拿出,順著經絡,“喀”地一聲接回了原處。隨後他的手指飛快地移動著,“喀喀喀”幾聲,已將餘下的斷骨在一眨眼的功夫內全部接好。

  然後他道:“小心,他會吐血。”說著,好像已經料到有這麼一著,他拿起一團紗布,病人頭一側,“哇”的一聲,一口血正噴在紗布上。

  看在一旁的陳策和蔡宣都明白,雖然這只是幾個動作,要做得這麼快,又這麼準,又這麼輕,天下只怕就只有慕容無風一個人。

  蔡宣忍不住道:“先生。”

  慕容無風抬起頭。

  “我想改行。小時候我父親就告訴我,如果我做不了天下最好,就不還不如什麼也不做。”

  “那你想做什麼?”慕容無風淡淡地問道。

  “屠夫,您覺得這個行當如何?只用刀砍不用細看……”他的話還沒說完,陳策已經笑得彎下腰去。連慕容無風也不禁莞爾。

  “這不是很難學的事情,慢慢學,早晚有一天你們都會比我還要快,還要准。”他慢慢地說道。笑的時候因觸動了昨夜心疾發作時留下的喘症,不禁咳嗽起來。

  “瞧瞧你,又亂開玩笑,引得先生的病又犯了!”陳策在一旁埋怨道,“先生,咱們先到抱廈裡歇一會兒罷。”

  兩個人不由分說地將他推到外間,遞給他一杯新沏的綠茶。

  “這病人是你的學生?”慕容無風喝了一口茶,問道。

  “姓馮。先生也許不記得,他幾年前還聽過先生好幾次課呢。”

  “我記得。他叫馮暢,字奉先,庚午年生的,是松江府人。”他不經意地道。

  陳策心中暗道:“慚愧,自己的學生,我卻不知他是庚午年生的。”

  “先生記得一點也不錯。”

  “怎麼去了太行?太行並不是他的老家。”

  “雖不是老家卻比老家還要親。”這回輪了陳策開玩笑了。

  “哦?”

  “這個……是他老岳家。”

  “明白了。”慕容無風微微地笑了笑。手下的幾個大夫除了吳大夫都喜歡開玩笑,他也從來不禁。治病的時候大家都神經緊張,開開玩笑反而可以緩解一下。

  “如果這一次他的命大,挺得過來的話。你去安排,讓他全家都遷回谷裡來。一來他就是大病不死幾年之內只怕也不能起床,谷裡醫藥方便,大夫也多,治起來容易。二來,他這病,全愈甚難,他又是一家之主,於生計上只怕會有困難。住在谷裡,許多開銷都可以免掉。太行那邊,我再換個人去。”

  陳策垂首道:“是,還是先生想得周到。”

  蔡宣道:“還派人去啊?又被打了怎麼辦?”

  慕容無風淡淡道:“這事我已經找人去解決了,不會再發生了。”

  他的口氣雖淡,陳策和蔡宣卻都已明白了話裡的份量。

  “他的傷勢還險得很,不過幾個時辰之內不會有大礙。你們好好地看著他。我要去一下吳大夫那裡,有什麼事,到逸仙樓來找我。”他吩咐道。

  “我送先生去。”蔡宣道。

  他擺了擺手,轉動輪椅,道:“我自己可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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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出門往右,沿著彎彎曲曲的迴廊行了一柱香的功夫,遠遠地看見了逸仙樓的月門。

  這原本是一道緩緩的上坡,平時精神好的時候,略一用力,一盞茶的功夫便能走到。今天卻不知怎麼,輪椅變得十分沉重。每往前移動一步都弄得他氣喘吁吁,汗濕重衫。一盞茶的功夫早過了,他卻連一半的路還沒有走到。手還不能放鬆,否則輪椅便會原地滑了回去。

  扶著迴廊的欄杆,他掏出手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要命的喘息又鬼魅般地跟了上來。他知道這時候無論如何不能再勉強用力,不然心疾一定會發作。

  他苦笑著,只得扶著欄杆休息片刻。

  “谷主,今天您怎麼有空到這裡來?”一個月黃色的衣影閃到他面前,卻是一個小個子的女孩子。手裡端著一個瓷瓶。

  依稀記得是吳大夫院子裡的丫環,名字好像叫“月兒”。

  “我有病人在這裡,順便來看一看。”

  “谷主您累了吧,我送……”女孩子放下瓷瓶。

  “不用。”他斬釘截鐵地打斷她的話。

  “那……那我可先去了?”

  “嗯。”

  月兒端起瓷瓶,一陣風似地跑回逸仙院。掩上門,奔到吳悠的診室,道:“姑娘,他……他來了!”

  吳悠正在給床上病人喂藥,手一抖,幾乎不曾把藥抖到病人的臉上,不禁把臉一沉,道:“究竟誰來了?怎麼說話還是這麼蟄蟄螯螯的,倒嚇了我一跳。”

  “是……是谷主。”

  “你怎麼不早說啊?”她站起來,放下藥碗,不免手忙腳亂起來。

  “姑娘,你幹什麼?”

  她拉著月兒,走到診室之外,道:“你看看我,頭髮亂不亂?”

  “不亂。”

  “衣裳呢?”

  “好好的啊。滿好看的。”

  “別的地方呢?”她又問。

  “還有什麼地方啊?女人不過就是衣裳和頭髮。”

  “他怎麼還沒有到?”

  “唉,”月兒嘆了一口氣,道:“你慢慢等罷,至少還要一柱香的功夫呢。他好像正病著,氣力不濟,走到一半,就走不動了,一個人扶著欄杆正喘著氣呢,我在後頭跟了他半天了,也不敢上去,這不,我想說送他上來,還沒開口就被他說了回去。”

  “你這丫頭,他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就是累死自己也不許旁人管他的……”她急著道:“我們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呀?等著他唄。他早晚要上來的。”

  “我是擔心他的病,這一累,會不會又發作了?”

  “你敢下去幫他麼?”

  “不……不敢。”

  “那就讓他發作好了。或許他歇會兒就好了。”

  正說著,門已被敲響了。

  打開門,看見了他,吳悠心中不禁深深一痛。額頭上的汗雖已全抹去,但身上的白衣似乎已被汗浸濕,寬袍之下露出他單弱的身子。

  她心中嘆息,卻絲毫不敢露於行色,只是淺淺地施禮,款款地道:“先生前來,吳悠有失迎迓,望請恕罪。”

  他淡淡一笑,道:“昨晚你受驚嚇了,他沒有傷著你罷?”

  “蒙先生及時搭救,吳悠實是銘感五內。”她又施了一個禮。

  “你不是江湖中人,以後出門可要小心些。別忘了得跟謝總管說一聲,請他派一個人陪著你。”

  “是,吳悠記住了。”

  “怎麼,就把我攔在門口,不想請我進去?”他開著玩笑道。

  “哪裡哪裡。”她一閃身,給他讓開路。

  一到診室,他看了看病人,又走到抱廈,道:“病人在你這裡我一向都很放心。方子我也看過了,沒什麼問題。準備什麼時候手術?”

  “稟先生,想定在後天,他的病勢太重,學生以為還是再等兩天,等元氣恢復過來了,再動手。”

  “等一天就可以了,要儘早。你要幫手麼?”

  “如若先生能在一旁看著,學生心裡就踏實多了。”

  “好罷,明天我過來。不過不能總指望我,這種手術,我不在的時候,你也應該能做的。”

  “是,學生只是想藉著先生壯壯膽。”

  “就這樣定了。明天辰時三刻我過來。”

  說著他扭轉輪椅,道:“我還有一個病人,先告辭了。”

  他總是這樣,在逸仙樓裡絕對不多呆一刻。

  “先生,您剛剛上來,歇一會兒再走。先喝一口茶……”不由分說,硬把一碗茶塞到他手上。他不得不喝了一口。茶味出奇不意的苦,他差一點嗆了出來。

  “這茶……”

  “這是姑娘專為谷主配製的紅茶,裡面有三十六種藥材,姑娘說,谷主若能經常喝它,身子會好得很快。”月兒在一旁探出腦袋,說道。

  “嗯,味道不錯。”他敷衍地道。

  為著這茶,他只好又在逸仙樓裡呆了片刻,才獨自回到竹梧院。

  一到院裡,他抓緊時間批改完了所有的醫案,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兩個病人。按原定計畫動了一個手術,還有半個時辰就是例行的醫會。這一次是蔡大夫主持,但據說有好幾個特意從南京趕過來的大夫,自己不去不妥。這只是普通的一天,竟也忙得跟打仗一般。

  ***

  開完醫會,又去看了看馮暢的傷勢,回到竹梧院時,迴廊上已點起了燈籠。

  夜風徐來,竹香陣陣,園子裡的秋花還沒有謝,湖上宿雨初晴,幾畝殘荷在月色中輕輕搖曳。

  無意間,望見了不遠處的聽濤水榭。那是一處建在湖上的房子,原是夏天最涼爽的去處。

  沒有一點燈影。顯然她還沒有回來。

  不禁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想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

  確切的說,他想起了她臉上的那股滿不在乎的神色。

  這種獨特的神色他從沒有在任何一個女人的臉上看到過。

  她笑的樣子也很特別,好像特別開心,特別舒暢,好像她一直都生活在笑聲當中。

  他還想起那天夜裡她的手。象魚一樣柔軟的手輕輕捧著他的腦勺,她的額頭頂著他的額頭,還有她的聲音。

  “慕容無風,說罷,你究竟會不會?”

  他不禁苦笑。平生沒見過說話這麼凶的女人。江湖中的女人。

  可是她為什麼還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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