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八
【十一】選擇
必須承認,著陸時還是很疼的,身下那些棱角分明的堅硬石頭,足以將一個正常人類的骨頭撞得粉碎。
眼前不再是黑暗一片,幽藍的光芒在這個廣闊的,全部由石頭構成的空間裡緩慢游著。這是地底?我從來未見過如此宏大的地下世界。還是我已經掛了,來了幽冥地府?
“是你...怎麼是你...”從我身後傳來微弱又惱怒的聲音。我回頭,臉色蒼白的冬耳躺在地上,一條細細的,藍光幽幽的線穿過她的右腳踝,龍血從傷口上細細的淌下。抓住我的人,必是她無疑。
“敖熾呢?”我上前抓住她的肩膀。
“幫我……幫我出去!”冬耳摀住腳踝,慌亂的叫喊,“我要回東海!”那個曾讓我驚為天人的東海三公主,如今只是個充滿恐懼與絕望的、可憐巴巴的小蟲子,心虛地露著誰都能一掌拍死她的孱弱。
“再問你,敖熾呢?”我不打算對她客氣,我承認我在對待個別人時,風度有限。
“幫我弄斷這該死的東西!”她像聽不懂我說的話,捶著地衝我吼。我看到大顆的冷汗從她額頭流下來,那穿骨之痛必然不是尋常人能承受得了。
“求你……求求你……”她抓住我的手,嚎啕大哭,“我受不了!好痛!”
好吧,我該死,我心軟。我到底還是埋下頭,查看那條藍色的線,如果我能弄斷它,那……就弄斷吧。
我輕輕拿起那條線,綿軟冰涼,如絲光滑,這條線的一端穿過了冬耳的腳踝,而另一端,居然看不到頭,一直延伸到前方那一大塊看不清楚的陰影裡。怎麼解?我試著運起足以切斷一塊石頭的力道,朝著條細線“切”下去。
結果只是我大叫了一聲,一道血口出現在我的掌上,如果再用力些,只怕手掌會反被這條線切成兩半。咬,扯,化出利劍來割,這條線都毫髮無損。
正束手無策時,線的那端似被人用力一扯,冬耳尖叫一聲,整個人被拖著朝後滑去。我下意識抓住她,對著前方怒喝:“誰?給我滾出來!”
“呵呵,你本局外人,何苦攬事上身。”
陰影漸漸亮了,四周的藍光都往它而去,一塊巨大的矩形石台顯露出來,上頭坐著那蛇尾銀鱗的男人,他的手指上,繞著那柔軟的線。一條潺潺流動的河水,將石台與他圍在中間,清亮的河水裡,顏色姽麗的魚兒酣暢遊動。
當我的視線移往另一個方向時,我便再聽不到別的,也看不到別的,我的雙眼只看到一個事實——一個男人被同樣質地的藍線五花大綁在了石台的左面,腦袋聳拉著,也不知是死是活,大半個身子淹在河水裡,那些顏色奇怪的魚兒很歡樂的圍繞著他,以一種爭搶魚食的姿態熱鬧翻騰,殷紅的龍血在水裡旋繞,擴散。
這倒霉男人,不是敖熾是誰!照我的性子,本該往死裡嘲笑他才是,這個不可一世的東西,總算是陰溝裡翻了船,活該落魄到當魚食。
可是,真見了這場面,我哪裡又痛快的起來,看那越發深紅的河水,只覺那魚兒咬得不只是他,竟連我的心尖兒一起咬了,那又恨又痛的兩股氣糾纏著往腦門上衝,便什麼也顧不得了,押上一身的靈力與元氣,在掌中結於無形,對準河水猛然一擊,氣浪翻滾,水花高濺,繞著敖熾的魚群瞬間被沖散了去,好些魚當場翻了肚子。我自然還不罷休,騰空而起,掌中之力化成數塊碧綠犀利的尖晶,勢不可擋,直刺向石台上那罪魁禍首的頭顱。
鏗鏘幾聲,蛇尾男只是揮了揮手,便將那些足以毀掉事上大多數妖魔鬼怪的,凝聚了我全部攻擊力的晶體拂到一旁。這輕鬆的一拂,卻讓這些堅硬的晶體碎成了一片片綠色的雨霧——他們居然被煙化了。
“局外人,你仍有機會離開。我不與你計較。”他半睜著眼睛,將手中的藍線一拽,冬耳驚叫著被拖到了那條圓河的河邊,他冷冷瞥了她一眼,“你在偷跑多少次也是徒勞,跑到哪裡,我都能抓到你。”
我這才看清楚,那條線並不是被他抓在手裡,根本就是從他的手指里長出來的!他連我的全力攻擊都可輕易化解,我的力量又怎能撼動他的身體。這究竟是什麼怪物?
“還不走?”蛇尾男閉上眼,“我隨時會改主意,局外人。”
“你把我男人綁在河裡餵魚,還敢喊我局外人?”我一步步朝他走過去,一直到了河邊,看看腳下那條漂浮著無數死魚的河水,一咬牙跳了下去,冰涼透骨的河水沒過我的心口,我拚命划水,朝敖熾游去。
河水不算寬,那男人沒有阻止我的行動,任由我游到敖熾身邊。我探他的鼻息,聽他的心跳,鬆了口氣,沒死。
使勁拍他的臉,喊他的名字,看著他聳拉的腦袋慢慢抬起來。“你……你還沒死啊?”我捧著他的臉,千回百轉地憋出這一句話。
“你這女人……就盼著我死對不對?”他的氣息比平日裡低了不知多少倍,連皺眉這樣的小動作都做得很勉強。什麼都不計較了,什麼都不怨恨了,看著此刻的敖熾,我只怕他一口氣接不上來,死在這不見天日的鬼地方。
“回去以後我會再給你一次解釋的機會,但不是現在。”我惡狠狠的警告他,然後抬頭,向石台上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怒斥道,“放人!否則我……”
“打消一切妄念吧。你只是一隻小小樹妖,傷不了我分毫。”男人低下頭,像打量地上的螞蟻一樣看著我,“我並不喜歡打架,只想安靜的呆著。”
的確,他面容雖然可憎,行為看似暴虐,可從頭到尾,我並沒有從他身上發現任何殺氣,他只是坐在那裡,沉靜地跟四周的石頭一樣。甚至在斷湖,他與冬耳交手,看似殺氣騰騰,其目的也只是向冬耳逃回一件東西,剛剛在店裡時,子淼也說過一句“怕是討債的來了。”
我將目光轉到嚶嚶哭泣的冬耳身上,大聲斥問:“你拿了別人什麼東西?”
“我……我沒有!”冬耳紅了臉,無力的申辯,“那本來就不是他的,是我的!”
“既有承諾,自當履行,出爾反爾非君子所為。”
“貴為東海三公主,怎麼腦子還這麼不清楚。”
兩個熟悉的聲音從後頭飄過來。
我回過頭,子淼跟九厥笑吟吟地站在河邊,九厥更俯身拈起一條死魚,嘖嘖道:“這些忘川河魚可是釀酒的好材料呢,全被你整死了,真可惜。”
“你還有心思管魚?人都要沒命了!”我氣得半死,沖九厥吼道,“還不幫忙救人!”
“救什麼救?你不是說敖熾死了才乾淨麼?”九厥嘻嘻笑我。見了子淼,蛇尾男半閉的眼睛慢慢睜開了來,笑:“四方水君,我們又見面了。”
子淼極禮貌地朝他點點頭:“的確好久不見,玄武忘川。”
“難得你我還能重逢,也難得你將上頭這個地方用我的名字命名。”蛇尾男指了指頂上,“不然,只怕連我自己都要將自己的名字忘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