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奇幻】浮生物語 作者:裟欏雙樹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30 18:27:10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 14575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18:20
一〇〇

  浮生物語·龍樹

  我沒有要哭的感覺,也沒有難過,慢慢站起來,對身後的追兵,對台上那兩個“觀眾”,靜靜地說了一句:“你們該死!”

  新娘微微變了臉色,而敖熾,突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低聲說:“你竟敢……”

  如果不宰了那對草芥人命的男女,我更該死。

  身上的傷不覺得痛了,潰散的力氣也回來了,我需要這樣的狀態,哪怕只給我一分鐘。

  我推開過來扶我的九厥,回頭便走。

  “站住!”

  身後有人叫我,不是九厥。

  這聲音,霸道十足,不怒而威,不容許聽者有任何拂逆。

  關鍵是,這聲音我聽過上千年。

  我怔怔地回頭。

  胖子和瘦子的“屍體”化成了一灘乾乾淨淨的水,被莫名的力量聚集在一起,往上堆積再堆積,直到堆積成一個透明的人形。

  嘩啦一聲,一條縫隙從人形頭頂橫貫而下,像拉開一件衣裳的拉鏈,一個高大的影子從裡頭邁了出來——

  眉眼,皮膚,黑底紫龍暗紋的衣衫,微微仰起的頭顱,一舉手一投足,連每根髮絲都透著盛氣凌人的高傲。

  “敖……敖……”素來口齒伶俐的我,第一次結巴了。

  “敖你個頭!”來者抓住我的手,看似粗暴實則溫和地將我拖進他的懷裡,一連串的斥責 “要是我不現身,你已經被熬成湯了!真是沒有比你更笨的女人了!這麼多年了,還是沒有長進”

  普天之下,沒有誰敢用這樣的語氣訓斥我,也沒有誰敢對我採用一攬入懷的親密動作,只有他。

  可我現在的樣子……我繼續結巴:“你……你認識我?”

  “哦對,我居然忘了。”他居然像逗弄孩子一樣兩手輕掐住了我的臉,幾乎與我鼻子挨著鼻子,“只有你這笨女人認不出我,我怎可能認不出你!”他嘆了口氣,喊:“裟欏……裟欏……裟欏……”

  這一聲稱呼,我像等待了一萬年那麼久。

  可這不是最要緊的,要緊的,是喊我名字的人。

  他的雙手緊緊護住我,從面前的這雙俊美如昔的眼睛裡,我看到了我的模樣,也看到了如火的熱度,還有遺失已久的牽念。

  對了,這才是我要找的人,這,才是我的敖熾。

  身體被無限安全和溫暖包圍,靈魂像落入了舒適搖籃的嬰兒,在輕輕地搖晃中。化成片片星光,朝遠處飄去。

  所有不屬於我的東西,正在離開,屬於我的,正在回來。

  “婚紗還不錯,不過不是太適合你。”敖熾挑剔的評價,把神思遊蕩天外的我喚了回來。

  婚紗?!

  我低頭一看,暮身上的婚紗,居然跑到了我的身上,不對,這根本就是我的身體。

  中的咒毒,在敖熾的口中,化為烏有。我又回來了,樹妖裟欏,貨真價實。

  我欣喜地摸著自己的臉,順手撿起地上一個銀製盤子,倒過來拿光滑如鏡的盤底拚命照自己。

  “還照個屁啊!再照還不是只老妖怪!”敖熾不耐煩地奪下盤子,又沖九厥道,“你還死不了吧?沒想到天界上仙也有這麼形象敗壞的時候啊,哈哈。”

  精疲力竭的九厥依舊保持著風度,提醒他:“這個東海別墅不是普通地方,會惑亂人類的本性,還會吸取非人類的元靈,若非如此,哪裡輪到你這條小龍來嘲笑我。”

  “被救命恩人嘲笑,是應該的。”敖熾繼續壞笑,他好像一貫這樣,只要看到別人生氣,就想千方百計令別人更生氣。

  我不生氣,我只有一堆問題要問。

  “你……”

  我話還沒出口,已經被敖熾用手封住了嘴。

  “現在不是提問時間,以後我再解釋。”

  說罷,他牽著我的手朝前走。

  這是我才看到,那些追殺我們的瘋狂賓客們,全都呆呆站在原地,每個人都聳拉著頭,垂著手,不說話也不動彈。

  “討厭的傀儡。”

  敖熾只是一揮手,像拂開討厭的蒼蠅蚊子,那些擋住我們去路的人,便真的像蒼蠅一樣飛開了去,在地上倒成了一片。

  “如果他們只是★★★★縱的人類,出手別太重了。”我看到那些倒在地上的女人跟孩子,包括剛剛那個跑開的,想致我於死地的小女孩,提醒敖熾。

  “所以我才沒有把他們變成烤魚。”敖熾瞪了我一眼。

  啪啪啪,一陣掌聲在我們前頭響起。

  今夜的主角,“新郎敖熾”拍著掌,笑著朝我們走過來。身後,跟著那個一身血衣,滿身傷口的暮。真是遺憾,我還給她的身軀,看起來非常不好。

  兩個敖熾,從外觀上看,真是一模一樣。站在他們兩人之間,我會以為置身在兩面鏡子之間。

  暮一言不發,只用一雙灰翳濛濛的眼睛看著我。

  “想見你一面,真是太不易了。”他停在離我們三步開外的地方,笑容淺淺,看上去沒有任何攻擊性,“躲了二十年吧?真不容易。”

  我以為,凝重與嚴肅這種東西,跟敖熾這種人物是絕緣的。但今天我發現,不是。

  “我該怎麼稱呼你呢?”他嘆息,“阿努斯比神?敖爍?還是……我親愛的哥哥?”

  我沒有幻聽吧?他叫他敖爍,叫他……哥哥?莫非還真是應了我那句“天下變態本一家”的名言?

  “我們長得很像,對吧?”他望著我的眼神,跟之前判若兩人,變得無限溫和,指指自己又指指敖熾,“他肯定沒有告訴過你,他有一個雙生哥哥。”

  “我對別人的家務事沒有興趣。”我還記得他剛才是如何對待我的,冷冷說。

  “哈哈,我就是喜歡你這樣的女人,有勇氣,又有點傻。”他突然大笑,“尤其是那股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倔強孤傲,不為任何事低頭的樣子,很動人。”

  暮的眼睛,像風吹熄的燭光,暗黑一片。

  我如此厭惡被這樣一個男人“稱讚”,扭過頭去不搭理他。

  “你花了這麼多心思,布了這麼大的局,逼我現身,難道就是為了敘舊?”敖熾突然提高了聲音,怒氣衝衝地打斷他。

  “敘舊有什麼不好?”他一點不生氣,朝我走來。

  敖熾一步擋在我跟他之間,一字一句道:“你再走近一步,別怪我。”

  “是麼?”他停下,笑容漸漸散去,“你是不是還想像千年前那樣,用手裡的刀再次刺穿我的心臟?”

  敖熾的眉間,皺成了深深的川字,尤其當他聽到“刺穿我的心臟”這句話時,我明顯感到他的身體輕輕顫了一下。

  “當初,若不是我魂無所依,走進你生命的第一個男人就不會是子淼。”他微微偏過頭,執拗地望著敖熾背後的我。

  這句話,不啻是一聲驚雷,炸得我呼吸驟停。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18:20
一〇一

  二

  他揚起頭,長長嘆氣:“對啊,若不是那會兒我已經死在我親弟弟的刀下,成了一隻四處飄蕩的幽魂,我一定會在子淼發現你之前,給你人形,帶你離開。”

  “你食物中毒了吧?”我強迫自己鎮定,不要亂,不要聽這個瘋子亂講話。

  “當你還是浮瓏山頂的‘神樹’時,你肯定記得有多少人因你而死。”他像在講一個遙遠的童話,用最平靜安詳的語氣,“我在你對面的雲朵上,看你對那些愚蠢人類的死亡不以為然,淡定自若,我就知道,我找到同伴了。你大概從沒想過,在你被當成神物膜拜的長長時間裡,為什麼從來沒有冥府的人來找過你的麻煩?有那麼多人因你而死呢。”

  我想起子淼第一次見我時說過的一句話——若再胡來,冥府拿你是早晚的事。

  我以為他是嚇唬我,因為確實沒有任何人來找過我的麻煩。

  “因為我替你解決了那些來自死亡國度裡,自以為公平公正的討厭鬼們。我不想他們破壞你的天分,跟獨特的美麗。”他不無遺憾,“只可惜,還是緣分不夠,將你真正帶進這個世界的人不是我。當我再回到浮瓏山時,你已經離開了那麼久。”他頓了頓,用別樣深沉的目光打量了我一番,“最可惜的是,當我再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變得,跟那些俗氣又無用的生物一樣了。真該死啊,你生生被子淼,還要那些所有‘幫助’過你的人給毀了。”

  “神經病!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的心變得煩亂一片,但大腦又在拚命運作,想理出一個頭緒。

  “你從來都不告訴她這些麼?”他看著敖熾,嘖嘖搖頭,“這就是你不對了。夫妻法則的第一條,必對對方坦誠。”

  “你已經被我刪除,被整個東海龍組刪除,被全世界刪除。”敖熾絕然說道,“一個從來就沒有存在過的人,沒有資格被大肆宣傳。你不要玷污了‘坦誠’這個詞。”說罷,他低頭對我輕聲道:“這個,我以後……”

  “不用解釋。你不講,必是為我好,何需追問。”我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頭天認識我。”

  他又忍不住鼓掌了:“果然心有靈犀,我都有點感動了。”他放下手,話鋒一轉,指著我們四周那些傀儡似的人類說:“我想知道,你們能否像感動我一樣,感動這些人類呢?”

  這瘋子的話,我越發聽不明白了,脫口而出:“你奪走我的真身在前,讓你的女爪牙騙走我的人形在後,又用毒霧和骷髏鳥捕獵妖怪,現在再將我們集體引到這座見鬼的別墅,難道只是為了向我表示你有多無聊多無恥?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我只是不想氣氛太緊張而已。聊聊天會比較輕鬆。”他不以為然,“還有,別用‘目的’來形容我,應該用‘願望’,我的願望是什麼?”他把頭轉向敖熾,“我親愛的弟弟,你最清楚。”

  “不可能。”敖熾果斷地說,“通向時間之軸的門,你休想打開。”他總是高昂的頭,第一次微微垂下,“為什麼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一點都不肯改變?難道連丟失生命,都不足以讓你醒悟?”

  “那是因為,這個世界一直沒有讓我看到進步。”他的眼裡,泛起了森冷的寒意與深刻的失望。

  他打了個響指,那個已經歪斜著掛在牆上,上頭裂紋遍佈的液晶屏幕,突然亮起了畫面。

  三

  只是世界各地的新聞,交替播放。

  地震,海嘯,山洪,撲不滅的森林大火,止不了的火山灰燼,吞沒了城市,湮滅了人群,廢墟處處,滿目瘡痍,死者遍佈,生者哀嚎。

  我知道這些都不是捏造,都是真實發生的事,尤其是最近的幾年,這樣的新聞更加頻繁。

  屏幕裡的畫面在他漠然的眼底里閃爍,他一直沉默,直到很久,才轉過頭問我們:“你們看到了這些,但有沒有看到這些畫面之後的東西?”

  他走到一個花白鬍子,西裝革履的西方人面前,對準他的心口勾了勾手指,一顆鮮活跳動的心臟,從老者體內露了出來,落在他的掌心。他走到那座天枰前頭,將心臟放在右邊的秤盤,又取了一根羽毛放在左邊的秤盤,結果顯而易見,天枰完全朝右邊傾斜下去。

  他又轉動轉輪,指針悠悠停在黑色的一邊。

  “呵呵,阿努比斯的規矩是,心臟比羽毛輕的人,死後才能上天堂。命運之輪表示,這個人只能下地獄。”他拍拍手,把那顆心臟扔到了一邊。“帕恩.斯坦利,斯坦利工業掌舵人,全球最大的武器供應商,對於軍火走私非常熱衷。”

  “住手!”我跳出去想阻止,卻被敖熾拉住,“你不是他的對手。”

  又一顆心臟落到了秤盤。

  “哈立德.費薩,中東首富,也是幾十家所謂生化研究所的支持人,現在橫行全球的病毒裡,大約有一半是他的產品,成功或者不成功的。”

  第三顆心臟,第四顆心臟,第五顆心臟……

  “三本潤一,天才核物理專家,被無數熱愛核戰的偉大國家聘用過。直到來我這裡的前一天,還在無人區搞實驗。不過那個無人區以前是個熱鬧的村莊。”

  “金萬峰,連續三年闖入全球富豪榜三甲,旗下產業無數,業餘愛好是砍伐大片森林建立工業區,以及在大家不知道的時候,將各種工業廢料傾到在山林,或者海水裡。哦,他還很喜歡大量捕殺各種野生動物,以此為榮。”

  一個個名字被他說出來,一顆顆心臟被輕蔑地扔到一邊,一樁樁讓我都替人類汗顏的惡行被一一羅列。

  他拍拍手:“好可惜,沒有一顆心,比羽毛還輕。”他拿起那根羽毛,把它吹到了空中,“他們想要的太多,慾望太重,心又怎麼可能輕呢。人類一直都是這麼醜陋。”

  “一碼歸一碼。就算你把這裡的人全部殺掉,我也不會讓你的願望實現。”敖熾走到他面前,一把雪光飛射的長刀,出現在他的手中,“如果你一定要逼我,我會讓歷史重演。”

  “我只是要你跟我面對面而已。我不會跟你動手,一如當年我根本不反抗。”他的臉上,真的看不到殺氣,“敖熾,你是我唯一的弟弟,記得那時你貪玩,被山神的鎮崇靈石壓住,是我用了三天三夜,用爪子生生將那塊頑石撕成了碎塊,記得吧,我的血染了你一身都是。我不想跟你動手,你也從來不想的,對不對?否則你不會躲起來不見我。”

  他的聲音,溫柔得像一支安眠曲。

  敖熾握刀的手,劇烈顫抖著。

  “千年前,我不過想從敖崆表哥那兒拿到鑰匙,你知道的,要改變必然會有犧牲,敖崆表哥那麼善良,他不會介意交付性命。我們東海龍族一直守護著時間之軸,我們比任何人都有力量改變這個糟糕的世界。可我們竟然不曉得運用。”他的眉宇間浮起了一絲無奈,“爺爺因為敖崆的死,要你對我執行族規。他們的眼光實在不夠長遠,看事情也不明智,枉我一直以他們為偶像,還以為他們會支持我。”

  “一派胡言!你居然一絲悔意都沒有?!”敖熾顯然被他的口吻激怒了,刀尖猛然指向他的眉心,對方卻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他笑看著敖熾銳利的刀鋒,繼續和風細雨地講“你的刀,把我從東海龍族變成了一抹幽魂。那時我真的很迷茫,我流落到了浮瓏山,住了很久,思考以後的方向。我已經死了,回不去原來的世界了,怎麼辦呢?哈,你說巧不巧,那天我看到冥王的手下追殺一隻狼頭人身的怪東西,我一直很樂於助人,所以幫它藏住了行蹤。原來它是阿努比斯的手下,從千里之外的流放地潛入回來打探冥府的動靜。我跟著它去了埃及,見到了那個倒霉的‘藩王’,它被冥王流放到那個不毛之地太久,它已經很老了,最可怕的是已經沒了鬥志。可我不同,雖然我已經死了,但身上仍保有東海龍族的力量,雖然跟之前不太一樣。我把那個阿努比斯變成了腳下的一堆砂石,我替它管轄這片區域,我很喜歡改變,包括將自己從東海龍族的王裔,變成你們口中的埃及死神。這份工作我一直做得很不錯,法老們都很尊重我。而我也願意將他們帶往永恆的樂土。”

  我覺得,世上最具想像力的最佳,都未必能構思出這麼一個瘋狂的故事。他果然是阿努比斯!看到那一群群骷髏鳥,轉輪與天枰,還有化成黑沙的男女時,我就想到過,這些東西,全部是屬於死神阿努比斯的標誌。他可以驅策從死靈身上誕生的骷髏鳥,他的軍隊全部是黑沙所化,而他操縱的轉輪與天枰,以人心與羽毛的重量決定死靈的未來,全部是這個死神獨有的行事方式。

  關於阿努比斯的事情,我知道的不是太多,只聽說過它本是個狼頭人身的怪物,早在這個世界尚未完全成型的時候,它被當時的冥王收為手下,掌管引領死靈之職,但後來這個傢伙的狼子野心越來越大,甚至想取冥王而代之,結果被冥王削去大半法力,放逐到遙遠的沙漠之地,也就是如今的埃及。從此以後,阿努比斯作為埃及的死神,出現在各種各樣的傳說裡。沒有誰知道,阿努比斯只是一名冥界叛臣。

  而讓我更沒有想到的是,當年這傢伙謀反不成,結果反而被眼前這個男人取而代之。而這個男人,竟然還自稱是敖熾同父同母的雙生哥哥。匪夷所思。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18:20
一〇二

  “你本來有重來的機會。”敖熾的刀,沒有放下的意思,“如果你肯安安心心留在埃及當你的阿努比斯。敖爍,為什麼不安於室?為什麼還執著於你那些瘋狂的念頭?”

  “親愛的弟弟,我相信善有善報的。”他突然笑出了聲,一把將身邊被當作透明人許久的暮拉到了懷裡,“五百年前,我回到浮瓏山。”他看我一眼,“我是去找你的。但你已經不在了。我在山腳下的凹地裡休息,聽到這棵可憐的小槐樹在哭泣,原來它一直叫你裟欏姐姐呢。它給我講了你的許多事情,看來她真的孤獨很久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它想變得跟你一樣。”他在暮的臉頰上輕輕一吻,“這一點打動了我。”雖然我最希望在我身邊的女人是你,但既然我們錯過了,聊勝於無,將這個小東西帶到我身邊,就像子淼對你那樣,我的遺憾也不那麼重了。”

  聽到他一口一個子淼的叫著,我的心裡是控制不住的厭惡,大聲呵斥道:“少把你跟子淼相提並論!你‘培養’出來的,只是跟你一樣的怪物!你們果然般配。”

  “不不,你太武斷了。”他朝我擺擺手指,很好脾氣地說,“暮不是怪物,她非常善良,尤其對於我。你知道兩百年前,我一不小心被上一任冥王封印在了斯芬克斯像下頭,是暮不眠不休,從世界各地替我收集靈魂,用了差不多一百八十年的時間,才用這些死靈的力量衝開了冥王的封印,讓我重獲自由。你能說這樣一個好姑娘是怪物麼?”

  如果他真的是敖熾的雙生哥哥,那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口才,真是比敖熾的段位高出太多。我更佩服的是,居然真的有人在描述自己的錯誤與惡行時,像在誇讚世間最高尚的行為,而且還面不改色,一派真誠。

  他的確是怪物,從手段,到心靈。

  “我早同你說過,留在浮瓏山,才是對你最好的。”我失望地看著面無表情的暮,深深地覺得這個丫頭無比可悲,之前想狠狠教訓她的念頭,慢慢弱去。

  “暮,你不是我,我們的性情,思維,包括各自的際遇,都不可能一樣,你做不了我的,”我嘆氣,不解,“為什麼一定要做我呢?做自己就那麼讓你難過麼?”

  “你嫉妒過天上的飛鳥麼?你羨慕過那些自由來去的人們麼?你懼怕過無邊無際的孤獨麼?”暮抬起長長的睫毛,“如果有,那你沒有資格教訓我。你並不比我高明多少。”

  她對我的敵意跟怨恨,刻在她說出口的每個字裡。

  好吧,我努力讓自己不要再怪她,她的修為比我低,而帶她入世的,又是那樣一個擁有魔鬼般靈魂的男人,一個被流放的死神。近墨者黑。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在暮聲裡看到的那本《論藩鎮割據之害》,終於明白為什麼她會對這類史實的反應這麼強烈了。這個傻孩子呀,竟一心一意為這個冒牌的阿努比斯抱不平,竟這樣死心塌地地生活在他處處陰翳的羽翼之下。

  旁人或許無法理解,但我可以。

  她也只是個女人,心裡裝著至愛的名字,甘心被那種叫“愛情”的咒語套牢。就像當年的我對子淼一樣,如果子淼被誰傷害,或許我的反應會比暮更瘋狂。

  我的確也不比她高明多少,只是比她幸運一些罷了。命運給了我驗證“瘋狂”的機會,但也給了阻止我去驗證的人——子淼,敖熾,以及所有後來被我視為朋友的傢伙們。

  我無法想像,如果我的人生沒有這些人的出現,我還會是現在的我麼?

  而暮,她的世界從頭到尾,只有那瘋子一個人,以愛情之名。

  可是,傻孩子,你跟他之間,真的是“愛情”麼?

  你對他不顧一切,我卻沒有從那個男人眼中,看出一絲跟愛有關的東西,哪怕他給你的吻,也不過是主人對於玩偶的獎賞而已。

  僅僅因為羨慕我與子淼的緣分,僅僅因為想成為另一個我,就一定要這麼卑微地留在這個男人身邊麼?

  “你會害死自己的。”我直視她的眼睛。

  我越表示出對暮與敖爍在一起這件事的否定,暮越是與他靠近,冷笑:“你真虛偽。當年我求你帶我走,你不予理睬,放我一個人在那個鬼地方自生自滅,現在卻又擔心我的死活。我要事你,現在應該先擔心自己。”她停住,望了敖熾一眼,“要不是沒料到敖熾會那麼不要臉,將自己一分為二躲在兩隻蚯蚓的軀殼裡,騙過所有人,我怎會一時大意,讓你躲過那場滅頂之災。”她笑得越來越大聲,“你知道那些琥珀色的液體是什麼?是用那些遊蕩在人間,不能下地獄也不能上天堂的怨靈提煉成的毒液,它足以將沒有法力的你化成一灘血水,讓我以後再不用看到你這個虛偽噁心的女人,聽到你的聲音。你……”

  “噓……”敖爍的手指,輕輕覆在她激動的唇上,他朝她搖頭,“就是這一點,你讓我失望了。”

  暮愣了愣,漂亮的眸子慌亂地閃動,像一隻生怕被遺忘的小貓。

  “說好了,只是演戲而已。他們不是我們的敵人,是可以幫忙的朋友。你居然背著我,想毀掉我們的朋友。”他的手指在她臉頰上慢慢滑動,神情看不出喜怒,“我不喜歡被人違逆,哪怕一次,暮,你以前是很聽話的。”

  砰!

  我的拳頭跟敖爍的臉撞出了巨大的聲響,把這男人打得側倒在地。

  他居然把我們定位成“朋友”!

  “無恥!”我被他的言論,還有他對待身邊女人的態度,氣得發抖,全然沒注意到自己的婚紗,因為剛剛出拳時太用力,右肩被扯開了一條大口子。

  敖熾微張著口,把我扯到一旁,說:“揍人這種事,我來就好了,你穿個婚紗,打架難看!”

  他的情緒永遠這麼跳躍,永遠都喜歡在不適當的場合說不適當的話,剛剛還深沉凝重地跟自己的哥哥對話,現在居然批評我打架不好看。

  果然是親兄弟,兩個怪物比翼齊飛。

  敖爍從地上爬起來,揉著下巴,笑道:“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親愛的弟弟,把我要的東西交給我吧。我做了這麼多,就是在等你。龍心樹身,我已得其一,只等你的鑰匙了。”

  他朝我們一步步走來,臉上始終平和,可我卻從他每一步的靠近裡,看到了在暗處掩埋千年的索求,它像一隻手,按部就班地毀掉一切障礙,最終會掐住所有人的咽喉。

  他的氣勢,其實從來沒有低於敖熾。

  “難怪這廝身上……東海龍族的‘氣’……是死的……”九厥缺氧般大口喘氣,臉色非常不好看。

  話音未落,他身子一晃,倒地不起。

  “九厥!”我一驚,撲過去扶他,眼前卻突然浮起無數大大小小的湖藍色光暈,一如頑皮孩子吹出的肥皂泡,紛紛朝那轉輪中的發光體飛去,一路上灑下星屑般的光亮。但,這不是肥皂泡,而是從九厥身體裡,潰散出的元靈,是一隻妖怪的生命。

  為什麼突然會這樣?難道他身上的傷已經嚴重到這種地步了?不可能,九厥這個老東西身經百戰,就算失去了靈力使不出法術,身體也不至於孱弱成這樣。

  “你們又耍了什麼花招!”我沖敖爍大吼,手掌急急覆在九厥的額上,將自己的靈力輸進他體內,希望能阻止他生命的消逝。

  不行,完全不行,不管我怎麼做,那些光圈依然在升起,破裂,速度有增無減。而九厥的身體,也開始呈現出漸漸透明的趨勢。

  “死不悔改!”

  敖熾怒不可遏的刀鋒,在一道雪光之中,正正地從敖爍的頭頂劈了下去。

  咻!裂縫從他的頭頂,一路蔓延到腳下,他所站的地方,被震出了一個大坑。

  “我說過不會同你動手,無論你如何對我。”

  敖爍的身體,如同兩塊被撕成兩半的拼圖,錯裂著往下坍塌,碎掉的臉上,那無法用任何形容詞來表述的奇特笑容,卻凝聚不散。

  我看著這個男人變作一堆黑沙,在地上打著旋兒,不是逃竄或者潰散,而是自由自在地,朝四面八方飛去,繼而溶解。

  暮閃身去到那轉輪前頭,坐下來,將頭靠在轉輪上,面容安然,長發舞動,一身被血染頭的衣裳,與在她四周飛揚的黑色沙粒組成了華麗的畫面。

  “你還是下手了啊。”她嗤嗤地嘲笑敖熾,“可是,你連你哥哥在哪裡都找不到,該怎麼辦?”

  敖熾緊鎖著眉頭,握刀的手朝下重重一頓,將長刀狠狠插進了堅硬的地面。

  他真正生氣了。

  我知道他並非跟遁形的敖爍生氣,而是跟自己生氣。

  我不怕別的,最怕敖熾“自我削弱”。

  心懷鬼胎的敖爍,處處避讓,實則處處以言語刺中敖熾要害。殺人不用刀,才是至高境界。只要敖熾自亂陣腳,他便有機可乘。可恨!

  九厥氣若游絲,我得在這個老東西嚥氣之前,找出救他的辦法。

  他的元靈,正被源源不絕地吸入那轉輪之中。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18:20
一〇三

  我起身,卻一陣眩暈,眼前的所有景物左右搖晃不止。我用力眨眼,甩甩頭,調勻呼吸,這才稍微站穩了腳,眩暈也漸漸消去。一個不妙的感覺卻從心裡一閃而過。

  我偷偷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發現有小小的光點正在往外滲漏,就像九厥的元靈一般,朝轉輪飛去。

  我猛地抓好手,佯裝無事地走到敖熾面前,握住他一直攥成拳頭的手。牽手這種在男女間再普通不過的小動作,我從來沒有對他主動過。這是第一次。

  他轉過頭,神情複雜地看著我的臉。

  “我不清楚你和你的混賬哥哥到底有怎樣的過往,”我從沒有像現在這麼自然地,向他展露過微笑,“但我相信你做的,都是對的。”

  那雙總是驕傲又固執的眼睛,似映出了一片忽然晴朗的天空。

  我們相交的視線裡,第一次沒有天雷地火的對峙,而是患難與共的支撐。

  其實,柔軟一次又怎樣呢?誰也不會少一塊肉的,對不對。

  從前的我們,誰都不明白這個道理。希望現在的覺悟,不會太晚。

  “你……”敖熾憋了半天,終於開了口,“你……踩住我的腳了!”

  我一低頭,我的左腳囂張地霸佔了他的大半個腳背。

  這……我趕緊抽回腳,這傢伙真是煞風景,難得剛才那麼好的氣氛。

  “他在哪裡?”敖熾臉色一變,閃電般擒住暮,“給我答案,我不傷你。”

  “你有大把時間去把他找出來。”暮根本不畏懼他的逼迫,笑看了我一眼,“不過提醒你,你有時間,她可沒有多少了。還有地上那個藍頭髮的傢伙,以及你們的狐朋狗友們。”

  我和敖熾俱是一驚。

  四

  “張開眼睛看清楚你們的四周吧。”暮抬起手臂,朝半空中一抹。

  地板,牆壁,天花板,被她的手完全“擦”掉了,桌椅燈盞,倒了遍地的人類,包括我們在內,驟然以失重的狀態漂浮在空中。

  抬頭,是從四方滾滾而來的黑雲,一浪緊逼一浪,源源不斷,把天空遮蔽成一塊沒有縫隙也沒有邊際的牆,拒絕任何光線的透入。原來,我當時從天空中看到的根本不是幻覺。

  俯首,浮瓏山的全景,盡收眼底,層疊山巒,奇石流水,只是,所有構成這個畫面的元素只有一種顏色——黑,深淺不同,光暗交叉,分割組合,把這座我最熟悉的浮瓏山,以另一個完全陌生的容貌呈現在我眼前。

  站在這樣一個世界,我如同陷入黑暗裡的微茫星球,無力而渺小。若不是身旁有敖熾牢牢攬住我的腰,我幾乎就要從這上不沾天下不著地的位置掉落下去。無法克制的壓抑,繩索般纏住了我的腳,不斷將我朝無垠的深處拖去。

  “漂亮吧。”暮對於眼前的一切十分自豪,“不光這裡,整個世界,此刻都是相同的,從未有過的和諧統一。你們貢獻出的力量,主人相當滿意。”

  “我們?”

  我從震撼中清醒過來,暮說的我們,難道是那些被他們抓走的妖怪,以及九厥失去的元靈?今早在山頂時,我與九厥誤會了時間……原來,太陽的光芒,被現在這個“世界”,完全阻隔在外了。

  剛剛想到這裡,一陣眩暈又朝我襲來,比剛才更強烈,迷離模糊的視線裡,有雨點一樣的黑影,從空中落下,沾染著我的頭髮,臉頰,四肢。灼痛,由輕而重,從我身體裡的每一寸肌膚上爆發,有如無數薄薄的刀刃在一絲一絲切割著我的血肉。頭變得好重,裡頭似有一隻手在用力往外挖,硬要將我的腦袋掰開一樣。

  我冷汗如雨,根本無法站立,連敖熾的臂彎都擋不住我不能控制的滑落,從身體裡漏出的光點越來越多,根本不由我控制。

  “裟欏!裟欏!”他半跪在地上,抱著渾身亂抖,牙關緊咬的我用力搖晃。

  我想讓他別擔心,可我說不出話,那萬箭穿心的痛楚,在漸漸關閉我所有的生命跡象。

  那些黑影還在往下落,像蟲子鑽進每個毛孔,時間越長,疼痛越重。

  暮撫摸著轉輪裡的發光體,笑道:“阿努比斯神的力量,加上從大量妖怪的元靈中提煉出的高純度‘養分’,由此生成的沼影之國,是陽光的墳墓,亡靈的樂土。一切妖怪,在沼影國度裡,都會被這裡的力量感染,元靈潰散,無路可逃,如同陷入沼澤的可憐蟲。為了等待三王星阻隔太陽的剎那,我們準備了二十年。世上有九千八百八十三中妖怪,每一種都要抓一些,而且還得悄悄進行不能被人發現,實在很麻煩,何況有的小妖怪修為太低,能提煉出的東西太少。你們這些大妖怪就不一樣了,只要一隻,就很有效果。哈哈。”

  暮的語氣,充滿被壓抑許久,一朝得到解放的痛快。雖然大多數我都聽不太明白,什麼沼影之國,什麼三王星阻隔太陽,我聞所未聞。

  “沼影之國?”敖熾的聲音,震得我耳膜發顫,“你說你們製造出了沼影之國?”

  “對啊,哪怕只有一個小時,也足夠讓那些討厭又虛偽的妖怪們永遠消失了。”

  我看不到暮的模樣,但是能夠想像她此刻“快樂”的樣子。

  “如果你肯聽話地交出你的心,沼影之國即刻消失,這是主人對你的承諾。”她趾高氣揚,像鄙夷一切的女王,“但如果你不願意,那就為你的裟欏,還有你們那班愚蠢的妖怪朋友,甚至天下所有妖怪,送終吧。”

  交出……敖熾的心?

  時間之軸……鑰匙……龍心樹身……

  之前敖爍說過的話,散成凌亂的單詞,在我耳邊嗡嗡響動。

  他指使暮,騙走了我的真身,現在又逼敖熾交出他的心?

  一直在加劇的痛楚,反而讓我的思維突然清晰了。

  “敖熾!不要給!不准認輸!”我的手死死抓住他的,指甲差點沒入他的皮肉。

  我的眼睛明明是睜開的,可為什麼我看不到他的臉?

  05

  這時,身邊撲通幾聲悶響,似有東西從空中栽下,混亂中,有貓兒的嘶鳴,有骨骼摩擦斷裂的響動,還有蝴蝶撲扇翅膀的聲音。

  “我讓你跑快點的,來早點就不會被關在門外!”

  “你是貓,我只是一副骨架,哪裡會有你快!”

  “我說過我來載你的,你又不肯。”

  “誰會讓那麼小一隻蝴蝶來背!說出去會丟死人的!”

  是……是滄瞳凱那幫傢伙!我清楚嗅到了他們的氣味。

  “他們來晚了,被關在別墅門口進不來。看他們這麼熱情,我不放他們進來就沒禮貌了。”黑暗中,暮淡淡的聲音變成了猙獰的怪獸,在我急切慌亂的心裡橫衝直撞。

  痛覺還在增加,在他們幾個不速之客來到之後,我的皮膚彷彿要脫離肌肉,消融掉了。

  “你的身上怎麼冒光圈了?”

  “你也是!”

  “我……我好像喘不過氣了……”

  “頭好暈!身上好像著火了!痛死了!”

  很快,我聽到那些傢伙倒在地上的聲音。

  “你還有時間選擇。”暮的腳步聲,朝這邊而來,每一步都勢在必得,彷彿勝券在握,“敖熾,用你一顆心,換你心愛的女人,還有朋友,乃至天下所有仍健在的妖怪們。你並不吃虧。犯不著為了卑微的人類世界,賠上他們的性命吧。”

  敖熾沉默了。

  我不知道暮跟敖爍究竟想要對現有的世界幹什麼,但我知道,敖熾不可以點頭,這筆交易不能做!

  “不行!”我抓住敖熾的手,死都不肯鬆開。

  “你看看裟欏的樣子,她痛得多麼難過。在沼影之國中,妖怪們是什麼感覺,你應該很清楚。”暮此時,必然是用滿含憐憫的目光在“同情”我,“感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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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的確,我疼得生不如死,可我一聲不吭,我不想敖熾聽到。

  “她若有事,我要你們陪葬。”

  敖熾的回答,簡單乾脆。

  一陣不同尋常的氣浪與嘯叫,從我身邊爆發,我熊熊火光照亮了我黑暗一片的雙目。

  我聽到暮低低地哀叫了一聲,然後有重物落在地上,以及東西被燒焦的氣味。

  然後,是我的驚叫。一排冷硬的牙齒銜住了我的腰肢,將我拋了起來,落到了一個被鱗甲覆蓋的身體上。緊跟著,身邊陸陸續續掉下了奇怪的東西,有的毛茸柔軟,有的冰冷堅硬,有的發出淡淡的酒味。這……

  肩膀上,輕飄飄落下個小東西,枯月熟悉而微弱的聲音傳來:“是我們……”

  來不及反應,我只覺身體一輕,整個人騰空而起,一從未有過的速度,朝上空躥升。

  “抓緊。”身下傳來敖熾的聲音,透過那片厚厚的鱗甲,我感覺到一條鮮活跳動的血脈。

  我昏朦一片的雙眼,似乎又看見了我們初遇時,那條隱於雲端,桀驁不馴的孽龍。

  我緊緊抱住這個大傢伙,發燙的臉頰貼在他的鱗甲上,覺得甚是舒適,連痛楚都減輕了許多,這剎那的輕快,竟讓我有了睡意。

  我迷迷糊糊地問:“去哪裡……”

  “去找太陽。”他的聲音從未這麼平和,“不要睡著,跟我說話。”

  “太陽……會把我烤成燒豬。”我笑,“什麼是沼影之國……暮好像很得意。”

  “每一千年,冥王、海王與天王這三顆星會有一個鐘頭的時間排成一條直線,所產生的異磁場會瞬間阻撓太陽光照進人類世界,如果友人在這一個小時內,將事先蒐集的各類妖怪的元靈提煉濃縮,、再選一個充滿陰性磁場的地方,將這些力量一次釋放出來,與宇宙中的三王星相呼應,我們這個世界就變成了你現在看到的樣子,不僅失去光明,而且會完全打破這個世界固有的平衡與生存法則。你也可以將其看成是一種病毒,籠罩全世界,但感染對象全部是妖怪。在這個‘病毒國度’裡,妖怪們會漸漸失去法力,最後被沼影之國的力量燒成灰燼。”他越說越怒,“引來沼影之國的扶疏,是禁忌。三千年錢曾有個修道者想用這個方法,殺盡天下妖怪,結果沒能成功,反而被妖怪與天界的聯軍剿滅了,據說屍骨無存。”他停了停,突然笑了出來,“好玩吧,其實所謂生態平衡,不光是指人類跟動物,如果妖怪們死得一個不剩,這個世界也不會好過的。聰明人都明白這個,也會盡一切努力去維繫這個平衡。所以,任何引來沼影之國的人,都很該死。”

  敖熾說了一堆,而我只斷斷續續明白,敖爍跟暮捕獲妖怪,就是為了製造一個讓妖怪們一朝滅絕的死亡國度。可是,敖爍的目的,顯然不是為了對付妖怪。

  “你哥哥想要對付全天下的妖怪?”我照他的話,努力提起精神,不讓自己睡去,雖然我真的很累了。

  “他想要對付的不是妖怪,是人類,所有人類。”敖熾沉默片刻,“但我完全沒有想到,他會堅持這麼長的時間,並且下這麼大的賭注。機關算盡,一切只是為了逼我就範。”

  “我聽他說時間之軸……鑰匙是什麼?”這個不止一次被敖爍提到的關鍵詞,是我最大的疑惑。

  “時間之軸,隱於地心深處,它掌控著整個世界的時間運轉,是一支為我們東海龍族所看守的,不允許任何人作更改的重要裝置。”敖熾的聲音變得低沉,“那個人,從小就與眾不同,他看許多書,許多許多,還常常跑去外面的世界,一去就是好多天。每次回來,他的臉色都非常難看,說那個世界有多麼骯髒,說人類是多麼卑賤可惡的垃圾。他說,如果用時間將這個世界完全淨化,讓人類這種生物徹底消失,他一定可以建立起一個完美的國度,就像我們的東海一樣,高貴富庶,乾乾淨淨。”他嘆了口氣,繼續道:“時間之軸被密封於九重結界中,只有唯一一把鑰匙可以開啟,而這把鑰匙,就放在歷任看守者的心臟之中,也只有被選為看守者的人,才能過得了通往時間之軸的通道。除看守者之外的人,如果硬闖,哪怕搶到了鑰匙,也無命使用,因為會在抵達結界之前就被通道里充斥的光明與黑暗,極陰與極陽的對撞之力擠壓成肉餅。可即便這樣,當年他還是不顧一切要拿到龍心裡的鑰匙。”

  龍心樹身,我已得其一——我突然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我的真身,有冥王血護佑,可以化木為舟,安全去任何空間。敖爍不是守護者,如果他像在抵達時間之軸之前不變成肉餅,就得先找到一個可以保他平安穿過那通道的“交通工具”。難怪他費盡心思搶走我的真身。世間只有冥王有不受任何空間阻礙的能力,他自是不敢拿冥王開刀,只能對我下手。此人真真是無恥又大膽。一生都在處心積慮,只為那個我們連見都沒有見過的時間之軸。

  “他為了拿到鑰匙,殺過人對不對?”我想起他們提到過一位表哥。而這件事,應該就是敖熾心病的根源。

  “那一年,鑰匙的繼承者是我們的表哥敖崆。而那個人做夢都想去時間之軸,所以,他居然趁我爺爺率親信外出巡遊之際,對因病未能成行的敖崆痛下殺手,在剜出他的心之前,被中途折回我的撞見。”敖熾停頓了許久,彷彿一塊傷疤被慢慢揭起,疼得慌,“這件事,令東海上下震怒。我爺爺下令,殺無赦……”

  他的講述,突然被一聲悠長的嘆息打斷。

  不是我,也不是我身邊的任何一個人。

  敖爍的聲音。

  這個東海龍族裡,真正的“孽龍”,鬼魅般出沒的阿努比斯,從我們看不到的地方走來,他的足音,沒有方向,時而從空中落下,時而從側面圍繞。

  “我一直以為會對我出手的是別人。可是,不是別人,是你。”

  敖爍的影子,由遠而近,在我眼前漸漸明晰,那個跟敖熾一模一樣的人,他們曾經血脈相連,天下無雙,如今卻要生死對壘,必有一傷。我看到了那雙明靜的眼睛,真的看不到怨恨,儘管他的口中,一直訴說著多年前的那場悲劇。

  我應該是看不到敖爍的,可是他的出現,根本不需要通過眼睛來證實,他根本就是把自己溶到了整個沼影之國裡,滲進了我們的意識之中。這裡的每一寸蔓延的黑暗,每一縷擦過的氣流,都是他的化身。

  “你想帶著他們硬闖出這裡麼?”他“走”到離我們最近的地方,“何必如此折磨自己,你知道這行不通的。這是我的沼影之國,它的力量,連我都驚訝。”

  “沒有什麼可驚訝的。你只是在卑劣地利用他人的生命而已,包括將你視為唯一重要的人的暮。”敖熾上升的速度越來越快,“你犧牲大量的普通小妖,替你造出這個讓我厭惡的地方,再引來我背上這群笨蛋,讓這個齷齪的國度可以吸食這群修為不低的大妖怪的元靈,替你維繫並鞏固這個黑暗的世界,你果真是物盡其用。可你竟連那個對你如此忠心不二的暮也不放過。”

  “暮?暮她怎麼了?”竟讓我莫名擔心起那個又狠毒又蠢笨的丫頭。

  “你身體的崩潰,是因為妖怪的元靈會被沼影之國當作養分吸收,它吸收得越多,維持的時間便越長,越不可突破,隨著這個國度的擴張,死去的妖怪也會更多。暮跟你一樣是樹妖,你受了多大的損害,她也不會例外。她跟你一樣,在用自己的元靈,供養這個黑色的妖怪墓地。”

  這不可能!

  我不信她的身體正經受著跟我一樣的痛苦,她同樣以超乎想像的堅毅,假裝自己一切正常。

  “我真喜歡聽你們聊天。這讓我想起從前的日子。每次你被父親打了屁股,總會像現在這樣,絮絮叨叨跟我說上半天。”敖爍的身影,在虛空中飄蕩,從一個變成了許多個,圍繞四周,“可是,當你動手殺死我時,你卻從頭到尾都沉默。”

  我清楚感覺到敖熾的身體猛地收縮一下,一些模糊得像老照片的畫面,透過了血脈,穿過了鱗甲,落到了我的腦海裡——

  06

  那是個陡峭的山崖,手持長刀的男子,默默站在一條紫鱗巨龍屍體前。

  漫天雪花紛揚飄落,把地上那對巨大的龍角遮蓋成好似銀色的枯枝,男人的腿,還有手裡的長刀,都深深地埋在了雪裡。

  閃電亮起,雷聲響起,傾盆大雨劈頭澆下。地上瞬間積起了水,繼而化成了冰。

  男人站了多久?三天三夜吧。

  我看到,黎明與黑夜在他身後交替了三次,仿若電影裡的快鏡頭。

  雨也下了三天。

  直到他離開,才瞬間止住,雲開雪霽。

  敖熾從來沒有哭過,起碼在我認識他之後,沒有。

  但那場下了三天三夜的雨,我明白,那是他哭了。

  那段深切的悲傷,直到現在都不曾散去。

  手刃胞兄,他內疚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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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這就是他的心魔,這就是他一直躲避,不肯再與敖爍正面交鋒的原因,恰恰也是被敖爍一直狠狠攻擊的痛處。

  我突然真正讀懂了這個看起來總是居高臨下,不將任何人跟事放在眼裡,一度放任自己胡作非為的男人。

  誰的心,都是肉長的,誰的心,都曾柔軟過。

  我與他這瞬間的“心靈相通”,使得我將他抱得更緊了,身上的疼痛我已感覺不到,我擔心的,如今只有他。

  “知道麼,其實我從不想傷害任何人。我是個善良的人,希望被我們東海龍族守護的世界,能像我期待的那樣完美,所有人相親相愛。這是我的理想。”敖爍像沉入水裡的影子,扭曲著飄到敖熾的耳邊,“可越是這樣,導致的問題比解決的問題越多。弟弟,你應該比他們都瞭解我,因為我們是東海龍族裡唯一的一對雙生兄弟。我希望你幫我,幫我剷除不該存在於世上的人類寄生蟲。我保證,新的世界,不會有災難、戰爭,不會有一切與利慾有關的醜惡行為。顛覆現在這個世界,我的理想就會實現。對於總讓我失望的人類,死亡就是新的開始。”

  “你這個瘋子!瘋子!瘋子!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你說的這麼不堪!”我怒不可遏,不光因為這個惡魔的偏執言論,更因為他不斷利用曾經的兄弟之情來混亂敖熾的心智,我大聲駁斥他,“你既然讀過書,就該知道有句話叫‘心中有善,所見皆善;心中有惡,所見皆惡’。你自己心理扭曲,還要連累無辜,連親戚都殺,最該被剷除的不是別人,是你!你的理想?狗屁理想!你連最近在眼前,最值得珍惜的東西都看不到,還好意思跟別人談理想!鼠目寸光,你罪該萬死!”

  長長的死寂之後,身下傳來敖熾的笑聲:“你好像很久沒有這麼罵過人了。真好啊,我又看到年輕時候的你。”

  “呵呵,你又錯了。”敖爍不以為然地望著我,冷笑,“你知道我要去時間之軸做什麼麼?”

  我一愣,我只知道,他把毀掉這個世界,滅亡所有人類當成“理想”。難道他要去炸掉時間之軸,讓整個世界陷入混亂?

  “根本不需要我做什麼。”他聳聳肩,手指在空中寫了個數字——100,“我只需將時間之軸朝前推快一百年,以人類現在的作為,百年之後,國將不國,家不成家,到處是戰爭的廢墟,遍地是地震與洪水,完全被破壞的生態讓他們絕望。人類一直以為自己是世界的救世主,其實只是無知的癌細胞,一百年之後,他們一定會滅亡在自己手裡。我只是幫他們縮短這個過程而已。樹妖,你敢說,這個世界從不曾讓你失望過?既然已經是一堆垃圾,何不徹底清理掉?”

  費盡心思,只是要將整個世界朝前推動一百年……

  可是,這回我不認為他在說瘋話。

  事實上,如果在許多事情上,人類還不知反省,不知改過的話,一百年之後,只怕真是末世之景。

  “你們還是不能瞭解我啊。”敖爍的身影漸漸退後,虛化,“飛得太快了。敖熾,你欠我的,為什麼不肯還我呢?”

  “混賬……”敖熾的牙關咬得咯咯直響,衝我說,“坐穩了,我得再快一些。這個地方成形不久,還有薄弱處。他的力量,來自黑暗,只要讓陽光照進,哪怕只是微微一束,這個見鬼的沼影之國就會四分五裂。如果他已經將自己與這個地方完全融合,那麼抱歉,他會再死一次!”

  敖熾飛得越快,我身上的痛楚就越弱,連視力都開始恢復,而身邊那群半死不活的傢伙,也有了復活的跡象。我猜想,轉輪裡的發光體,就是所有被敖爍與暮抓走的妖怪的元靈,也是建立在這個見鬼國度的基礎力量來源。遠離這個玩意兒,我們的狀況就會好轉。

  但……

  飛得太快了……太快了……呵呵,很好,很好……

  敖爍鬼魅般的聲音,在這一句話上反覆停留,潮汐般圍繞我們,來來去去。

  身邊的黑暗,被敖熾身上發出的火焰光華剖開,我們的身後,留下一串長長的痕跡,裡頭的顏色,紫金閃耀,華麗眩目,如果不是這顏色太過鮮豔熾烈,這條痕跡,根本就是一大片可與銀河媲美的浩瀚星河,一路上更有無數被紫光包裹的“星子”,隨著我們的移動不斷掉落,每顆都與黑暗擦出漂亮的尾翼,飛向遠處。

  這樣的景色,美得讓人心顫,縱是現在死了,也無遺憾。

  只是,這樣的地方,也會下雨麼?

  我的臉上,被濺上了幾滴濕濕的水珠。我摸著自己的臉,不是幻覺,真的下雨了。

  但,我手上的“雨滴”,為什麼是紅色的?

  我慌忙直起身子,埋頭一看,身上的雪白婚紗,早有大半變成了鮮紅嫁衣,那上頭的紅色,還泛著濕濕的光,跟溫熱的血腥之味——

  細如涓流的血液,從敖熾的每片鱗甲下滲出,將他的紫色鱗片改作了另一個顏色。他飛的越快,身體與四周的摩擦越劇烈。什麼有著漂亮尾翼的紫色“星子”,分明是片片紫光熠熠的龍鱗被生生撕裂下來,飄然而去。

  敖熾竟然一聲不吭,只是朝前飛翔。

  “敖熾……你……”我看著自己沾滿他鮮血的雙手,怔了片刻,大聲道,“停下!你馬上停下!”

  “閉嘴。”敖熾粗魯地打斷我,“如果你暈血,就給我把眼睛閉上!現在不要打擾我。”

  “飛啊,再飛快一點。看看你能否在龍血流盡之前,帶他們離開。敖熾,你與我一樣善良,不但用了會撕裂自己的速度,還得分出真元護住背上的他們不被這巨大的摩擦與撕扯傷害,。如果世上每個人都像我們兄弟倆這般善良,我又何需動用時間之軸。”

  那個應該千刀萬剮的聲音,從每一個方向而來,回音般不斷重複。

  “敖熾!”我又急又怒,拳頭捶在他的身上,“停下來!給我停下來!再飛的話,你會變成一堆碎肉!”

  “我停下來,變成碎肉的就是你們。”敖熾的呼吸比剛才急促許多,“我不會採納你的意見。再捶我……老子就打死你!坐穩!”

  前方,沒有盡頭,我不知道盡頭在哪裡。可敖熾依然固執地前進。

  他的血越流越急,每片掉落的鱗片下,都是滿目的血肉模糊,此刻,疼的那個不是他,是我。

  “你能背著我飛多遠!”我急得要哭了,“停下來!算我求你行不行?”

  “背到我死,也要把你們扔回有陽光的地方。”他喘著粗氣,卻還笑,“很好,你生平第一次有求於我了。”

  前方,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淡白色光點,影影綽綽,飄搖不定,脆弱得像一盞隨時都會熄滅的燈火。

  敖熾的聲音突然變得興奮:“是那裡了!沼影之國最薄弱的地方!我算過時間,現在正是正午,衝破那裡,就能看到陽光!”

  那“燈火”,隨著我們的靠近,緩慢放大。我看到一層薄膜狀的東西,覆蓋在上頭,有呼吸似的上下起伏。

  “敖熾,你不能再飛了!”略略回覆元氣的九厥,爬到我身邊,堅決地對他說,“離開那個轉輪,我們的狀況好多了。我們另想辦法離開這裡。這個地方之存在陰性力量,你雖不是妖怪,不會被‘感染’,但你們東海龍族是至剛至陽物種,再這樣超速行駛,陰陽兩極強烈對斥,你真的會死!”

  “九厥,你真是越老越囉嗦!”他仍不減速,只是低低地對我說,“抱歉,是我該死的逃避之心,連累了你。如果我真的死了,你偶爾還是想念我一下吧。呵呵。”

  死……

  我從來沒想過敖熾會死,這個永遠傲視天下的人,生龍活虎的人,陽光和火焰是他生命裡最多的東西,這樣一條總以強悍示人的孽龍,怎麼會跟死扯上關係。

  如果他真的死了……

  遇到比我厲害的妖怪時,誰來救我?

  無聊的時候,我又要跟誰鬥嘴吵架來打發時間?

  心情不好的時候,又有誰一邊罵我沒出息,一邊取來全世界各種奇怪的禮物,博我一笑?

  如果敖熾死了,還有誰,可以陪我走過下一個千年?

  我憋住眼淚,恨恨道:“好,你最好馬上死,等你死了,我馬上找另外一個男人嫁了!”

  “你敢!”敖熾條件反射般大喊,完全的情不自禁。

  “什麼死啊死的,聽著多喪氣。老闆娘,又淡定又彪悍才是我認識的你啊。”

  一頭鬢毛翻飛,全身赤金的雄獅,托著一個圓眼圓面的姑娘,腳踏火紅的雲紋氣流,從後頭追了上來,與我們比肩而行。

  07

  “Kevin?阿遼?”

  我們所有人,都被這頭黃金獅人的金光燦爛刺得眼花繚亂。

  “抱歉我們來晚了點,因為住得比較遠。還沒到婚禮地點,就發現世界變了樣,沒想到有人真搞出了沼影之國禍害天下妖怪。” Kevin獅臉很不高興,繼而又鬆了口氣,對我說,“不過幸好我們黃金獅人以速度著稱,不然肯定追不上你們。”

  “你們……”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18:21
一〇六

  Kevin朝我眨眨眼:“未步她現在過得很好,我欠你一個人情。”

  “我不要你還我人情,你已給過報酬。”我不知道他想幹什麼,但我很怕他變成第二個不聽話的敖熾。不管怎樣,我不願意身邊這些傢伙中的任何一個有事。不過我倒是奇怪,為什麼Kevin好像完全不被沼影之國的力量影響,他明明也是妖怪。

  聰明的阿遼從我的眼神看出了擔憂與疑惑,指指自己說:“這裡不是妖怪的不止這條龍,我也不是呀。我們銀杏子最大的本事,就是與死亡唱反調。雖然我修為不太高,但我的力量起碼可以保護這頭獅子四十八個小時吧。”說著,她抿嘴一笑,“他們會弄出一個沼影之國,我們也可以試試……弄出一個陽光之國”

  言畢,阿遼將身子一縮,化作一粒圓圓的銀杏子,從Kevin的背上跳起來,落進他的嘴裡。

  “阿遼你瘋了?”我大驚。

  “我沒打算吃她,這樣才能發揮我們倆合作的優勢。” Kevin將銀杏子小心地含在口中,深吸一口氣,奮爪朝前,三兩下便超過了敖熾,朝前飛奔而去,一身燦爛光芒,勇往直前,恍惚看去,黑暗裡仿若燃起了另一個太陽。

  就在這時,四面的氣浪突然開水般沸騰起來,巨大的震顫幾乎將我們從空中掀翻下去。

  “我親愛的弟弟一直是個英雄,既然這樣,為什麼你們非要破壞他的美德?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大妖怪,就算不願為我的國度貢獻一點力量,起碼也該乖乖當個觀眾吧。”

  我看到敖爍的臉,無數張,緊密堆積,像一面面巨大無邊,又無懈可擊的堡壘之牆,赫然出現在我們身邊,每張臉都是相同的表情,說著想同的話,看上去駭異無比。它們上下左右,從任何一個我能看到的角度,朝我們擠壓過來。現在的局面,我們如同陷入了一個密閉的空間,上下左右的牆壁在不斷往中心移動,不能脫身,就成肉醬。

  奔跑的Kevin不得不急剎車,圍攏的牆擋住了他的去路。

  “閃開!”敖熾追上去,從口裡噴出熊熊火焰,燒得那人面牆怪叫不止,他再狠狠一甩尾巴,重擊在那一大片燃燒的地方,頓時裂縫四生,再一擊,便是個寬闊的大洞。

  “敖爍!你口口聲聲不忍心與我動手,卻繞了這麼大的圈子,你把裟欏,九厥,都當做自己的保險,用他人的安危逼我自行了斷。二十年,不敢與我正面交鋒的人是你!你根本就是個怕輸的懦夫!”敖熾大罵,將那人面牆的注意力往自己身上引。

  Kevin一低頭,從洞裡突圍而出。

  可是,從洞口的邊緣,赫然生出無數蛛絲般粘連的白線,像怨婦頭上絕望的白髮,它們不停暴漲,生長,一半回頭纏向敖熾的脖子,一半朝Kevin追了上去。

  “給我滾回來!”

  我也不知哪裡來的蠻力,從敖熾背上躍起,踩著他的頭跳出去,一把抱住那一大堆追殺Kevin的白髮,用力將它往回扯。

  一個往前竄,一個朝後拖,對峙之下,這些鋼絲般堅韌的白髮,深深割進了我的肉裡。

  沒覺得疼,因為注意力不在自己,而在別人。

  我死死拖著懷裡的白髮不松手,對,我是千年修行的樹妖,我人世歷練,天下無雙,哪怕現在奄奄一息,可我還是那個彪悍的裟欏,無敵的老闆娘。區區白髮,能奈我何!

  心理暗示是有用的,緊閉眼睛,咬緊牙,堅持,堅持,我不允許它傷害我任何朋友!

  嗤啦幾聲,我聽到頭髮斷裂的聲音。

  滄瞳凱跟玄在我後頭,對著這些白髮又撕又咬,指甲斷了,見了紅,舌頭被割掉了一塊肉,卻滿不在乎,只是很認真與我同心協力。

  用身軀堵在洞口,不允許更多白髮出來作亂的敖熾,境況比我更糟,全身像爬滿了白色的毒蛇,每一條都憤怒得想要從他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我看到九厥在他身邊,臉色依然蒼白,身上的光圈還在流失,可手中的劍,卻利光如虹,將無數白髮斷成飛灰。一旁,顧無名斷了一隻胳膊,卻絲毫不影響他用一隻手與白髮相搏。

  還有枯月,雖然是妖怪,可失去人形的他,跟普通的蝴蝶沒有多大區別,弱小得一陣風都能吹走他,但他還是不斷扇著薄薄的翅膀,用細細的觸手抓住一縷衝向敖熾眼睛的白髮,狠狠捏斷了它。

  事實上,我們每個人都早該倒下了,可我們每個人都不肯,哪怕已經到達身體的極限。

  也許在敖爍這種人的眼裡,放棄與堅持,結果都是一樣。可我依然選擇後者,就算輸,就算死,也要趾高氣昂。

  我想,這個世界上其實有很多人跟我們很像,抱著自己的堅持與勇氣,不肯妥協,不肯倒下。

  末白如是,梁宇棟如是,百里未步如是,李淮如是,蘇秋池如是,還有許許多多曾出現在我哦生命中的傢伙們。

  妖也好,人也好,正因為這世界還有很多的“末白”,很多“百里未步”,很多的“我們”,我才會有信心指著敖爍的鼻子說他錯了,說這個世界,依然有它存在的價值,以及改變的希望。

  我們誰都曾失望,誰都曾受傷,但人生本就如此,完美無缺只是童話。但,每個人都有不給自己留下遺憾的機會。

  只要是自己認真地活過,只要為生命中重要的人努力戰鬥過,這本身已是一種完美。

  我的力氣,是真的用盡了。

  白髮越來越多,其中一縷,凶狠地纏住了我的脖子。

  我不怕死去,只是,希望在死去之前,把那句一直沒有說出口的話,講給某人聽。

  那些白頭髮真狠哪……勒得我脖子都要斷了,眼睛又看不清楚了,耳邊時而是滄瞳凱跟玄的聲音,時而是敖爍變態的大笑,時而是敖熾在呼喊我的名字……

  遠處,響起了隆隆的聲音,但不是雷聲,是一聲久違的,獅子的吼叫,貫穿天地的力量。

  我的眼睛越過了黑暗,看到了一束陽光,像我剛剛誕生在浮瓏山,第一次睜開眼時看到的那樣,層層的雲端裡,金色的光線旋轉著穿過,投射到我的身上,一場風雪剛剛停下,我的周圍,只有溫暖,溫暖,溫暖……

  08

  “張嘴!”

  我舉著勺子,裡頭裝著藥水。

  敖熾高傲地別過臉去:“不吃!”

  “好吧。”我放下碗,從桌子上取來一杯香草奶昔,“這個呢?”

  如果不是身上綁滿了繃帶,這個看起來比木乃伊多口氣的男人一定會從床上跳起來。 他對我親手製作的秘方香草奶昔有著最瘋狂的迷戀。

  “我要吃!”他的兩眼閃出狼一樣的綠光。

  “那就張嘴!”我放下奶昔,重新拿起那碗嬰兒食品,“先吃藥,再甜品。沒商量,不談判。”

  他怨念地瞪著我,不情不願地張開嘴。

  一杯香草奶昔就能讓這條任性妄為的孽龍乖乖聽話——要拴住男人的心,先拴住男人的胃,此言誠不欺我也!

  不停裡頭,又飄出了久違的甜甜的味道,廚房裡燉的那一大鍋極品八寶糯米粥,正在鍋裡咕嘟咕嘟翻滾,現在再沒有“胖子”跟“瘦子”供我使喚了,所以自我們回到不停之後,所有的食物都是我親自烹調。

  老實說,沒了那兩個幫工,我真不習慣。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18:21
一〇七

  “快快,奶昔奶昔!”敖熾乖乖吃完藥,迫不及待地催促我。

  “今天你精神不錯哦。”我舀了一勺奶昔,卻不急著送進他嘴裡,“那表示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

  “該說的我都說了,你這個女人還要知道什麼?”敖熾的眼睛一直盯著我的手,“快喂我吃啊!”

  “第一個問題,為什麼二十年前不告而別?”我舉著勺子的手,故意在他面前晃,就是不給他吃,“答完了可以吃一勺。”

  “你這個歹毒的女人!”他像個患了多動症的猴子,氣惱地在床上扭來扭去,“時間之軸的看守者也是有保質期需要更換的嘛,我是老傢伙嫡親的孫子,他託人找到我,希望把這個重任交給我。而且他親口跟我說,敖爍回來了,以另一個完全不同的身份與力量,這傢伙已經放話出來,這次回來,誓要拿到龍心鑰匙。老傢伙說,他找族裡的大祭司占卜過,敖爍的回歸是全東海,乃至整個世界的災禍,占卜結果顯示,只有我可以應付。祭司還說什麼‘遁世二十年,一怒為紅顏。但見黑雲燒,友來驕陽現’,我不懂什麼意思,總之是要我繼任看守者之職,隱匿世間二十年,絕不與敖爍碰面,大禍必可逆轉。雖然我挺煩那個囉嗦的老傢伙,可我知道大祭司那烏鴉嘴說什麼中什麼,說起來我好像也從沒給東海龍族做過貢獻,好歹是吃東海的飯長大,這回索性一次給足飯錢吧。我答應了老傢伙,這意味著接下來的二十年裡我不能以敖熾的身份出現。所以……”

  “所以你故意弄丟我的綠紗衣,還對我說那麼過分的話,就是吃準了我的脾氣,一定會攆你走。你正好可以名正言順地消失,還不用惹我懷疑!敖熾,你行啊你,演技什麼時候這麼好了?”我接過話茬,恨恨地把勺子從他眼皮底下拿回來,塞進自己嘴裡,用誇張的吃相掩蓋自己想哭的事實。

  就因為一把龍心鑰匙,一個回歸的瘋子,我們兩個,分開二十年。

  “你竟然搶病號的奶昔!最毒不過婦人心!最毒……”他氣得要死,可是一看到我突然紅了眼眶,他愣了愣,沉默半晌,才說,“其實……答應做守護者之後,我一直是不安的,我怕永遠不能再回到你的身邊,以敖熾的身份。如果我真的回不來,你希望你把我厭惡到死。對於一個厭惡的人,我知道你總是很快就會忘記。”

  一勺奶昔,粗魯地塞進他的嘴裡,那邊,我紅著眼睛不說話。

  他滿意地砸吧著嘴,恢復了慣有的無賴嘴臉,嘻嘻一笑:“呀,被我感動了吧?居然要哭了呢!我也覺得我還蠻偉大的!”

  “第二個問題,為什麼後來又要變成胖子跟瘦子埋伏到我身邊?還裝死裝的那麼猥瑣,那麼天衣無縫?”我橫他一眼,又問。

  “你問了兩個問題,兩勺奶昔交換。”他舔舔嘴,“前十九年,我差不多一直留在時間之軸的結界裡,真是無聊至死。但我每年都回去看過你,有時變成一隻蚊子,有時候是一盤向日葵,哦,我還變成過鼠標。不過我知道你嗅覺很靈,每次我都不敢留太久,怕你發現。坦白講,這段時間裡,你表現都還不錯,完全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我總算沒白教導你。”

  “等等!”我瞪大了眼睛,突然打斷他,“你有沒有變成過沐浴露瓶子之類的,快說!”

  “切,比你身材好一百倍的女妖怪我都沒興趣看。”他一撇嘴。

  “那你幹嘛回來,你不如死在你那個時間之軸裡,我還清淨了!”我真想把奶昔喂到他臉上去!

  “因為我想念你了。”

  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這麼一句毫無亮點,而且肉麻,打死我們倆的任何一個,都講不出口的話,在以前。

  我呆呆的,紅了臉。

  “雖然你全身上下都找不到多少優點。”他適時補充道,“但我喜歡你跟我吵架,喜歡看你被我氣得跳腳的樣子,喜歡你膽大心不細,看起來冷血沒感情,實際上心軟得像棉花糖。總之,如果你不在我身邊,我的生活就少了很多樂子。反正二十年之期也只剩一年,所以我將元靈一分為二,藏進兩隻蚯蚓怪裡,化身成胖子跟瘦子,不但可以成天惹你生氣,還能用另一種身份過完全不一樣的輕鬆生活,多好玩!你知道蚯蚓怪又叫地龍,它們生於土下,一生吸入大地精華無數,妖氣之濃重,堪稱妖怪之首,足以完全掩蓋我各二分之一的氣味,不讓任何人發現。只要我不暴露身份,我就不算違背承諾。要不是暮對你真的動了殺心,我本來還可以繼續當胖子跟瘦子,逍遙人生的。”他說著說著,一臉都是對過去的懷念,然後大喊:“喂,奶昔!”

  “吃吃,吃死你!”我舀了兩大勺扔進他嘴裡,“你個混賬東西,明明什麼都看在眼裡,暮偷走我的身體搶走我的真身時,你居然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你眼看著我在暮聲那邊,沒吃沒喝,靠塔羅占卜賺錢度日,你還是繼續逍遙人生。甚至我在只剩半條命的時候,你才肯出現?”

  “不許冤枉我,我留給你的平安扣,救了你兩次!你知道那裡頭的金龍是什麼?使我整整百年的修為!就是為了給你應急用的!還有木偶張大蝦,要不是我出錢雇他被你使喚,你連買方便麵的錢都賺不到!”敖熾很不滿地解釋著,然後嘆了口氣,“不過我承認,我有逃避之心。如果可以,我永遠都不想跟敖爍交手。當年他死在我刀下的情景,我至今都不能忘記。只要我死不出現,我們就不會再交手。”他少有地苦笑,“不過我很快就發現這種想法真的非常該死,有的人,是你無論如何都避不了的。再不敢面對,還是要面對。他以你為餌,陷你入絕境,只為逼我現身,如果你真的出了什麼事,我大概會為我可恥的逃避之心內疚一輩子。不過幸好你命大!”

  他的真實想法,跟我猜的果真一樣。

  也不是知道是誰的心,軟得像棉花糖!哼!

  “我沒有問題了。”

  我發覺,我想知道的答案,其實根本不用他回答。因為他的想法,我都瞭解。

  這種現象,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啊!”他誇張地張大了嘴,眼睛瞟著剩下的奶昔。

  真像個孩子。

  我不期然地從這個超齡兒童,想到那昂首奮爪,說什麼就算背到死,也要將我帶出去的,爆裂驕傲又任性頑固的東海孽龍。

  這個人格分裂的變態男人呀,怎麼可以把世間所有不可能並存的東西,如此完美地集於一身。

  我無奈地笑笑,溫柔地將他最喜歡吃的東西,一勺一勺喂下去。

  從那場生死之劫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敖熾活著,我活著,那些傢伙們都活著。雖然我們都受了傷,可只有敖熾傷的最重,起碼還得再當半個月的木乃伊。這段時間,我的不停變成了臨時病房,我成了兼職護士,還學會了做各種甜品跟食物,每天都手忙腳亂地照顧他。我越忙亂,他越開心。而且,不光是香草奶昔,其實,只要是我親手做的食物,不論是什麼,無論好吃與否,他都吃得很歡樂。

  09

  好像快聖誕節了,窗外飄起了雪花,我湊到窗外一看,外頭的世界如此漂亮,雖然還是那條小而寧靜的街,還是那些匆匆來去的人。

  敖熾心滿意足地睡著了,打起了震天響的呼嚕。

  我給他蓋好被子,輕聲朝房門走去。

  “喂……”

  身後,敖熾突然發出夢囈般的聲音。

  我停下腳步。

  “最好的,其實一直在身邊,只是你沒看到。”

  這沒頭沒腦的夢話……我笑。

  笨蛋,我早就看到了——我的心裡,是這麼說的。

  不過,我剛一出房門,就看到三大團毛茸茸的東西扭打在一起,為了搶一袋鱈魚片,一顆圓圓的,湯圓似的銀杏子,在他們旁邊蹦跶著看熱鬧。

  白色,滄瞳凱;黑色,玄;金色,Kevin……

  這段時間,我基本已習慣了這種場面。

  他們幾個的傷全都好了,只是需要再修養一段時間,才能變回人形,所以乾脆全賴在店裡不走了。比較倒霉的是Kevin,因為現在的他,身體縮得比那兩隻貓妖還小,起碼一年半載才能復原。

  我們所有人,最該感謝的就是他。

  連我都不知道,原來黃金獅人的先祖,全是生活在太陽上的生物,名副其實的太陽之子,即便後代遷移到了地球,他們仍然保有召喚陽光的能力。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18:21
一〇八

  Kevin耗盡半條命,加上阿遼以銀杏子天生的生命力,一路保護他衝破沼影之國的重重阻撓,引來了救命的陽光,徹底粉碎了敖爍的“理想”,讓他的沼影之國,成了一個破裂的泡泡。

  我還記得在那個鬼地方消逝之時,敖爍絕望的嚎叫,好像,還有暮的哭喊……

  陽光,在平日裡那麼普通的玩意兒,卻在那個時候,救了我們,不對,是救了全世界。

  身為在這個世界生活的人,還有妖怪,也我們真的應該好好珍惜這道最美麗的光線,不要讓它因為任何人為的錯誤,再沒有升起的一天。

  那三個傢伙打得不亦樂乎,他們的存在,讓我覺得不停像個動物園。

  不過,熱熱鬧鬧,也挺好。

  走到後院,手拿鐵鏟的顧無名正在跟一棵剛種下不久的槐樹吵架。九厥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也不勸架,反而樂呵呵地邊聽邊喝紅酒,手裡還捧著一本八卦雜誌,枯月停在雜誌上,看得聚精會神。

  “放我走!我不要留在這裡!你們這群混蛋!”槐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個憤怒的姑娘。

  你們沒眼花,那棵槐樹,是暮。

  沼影之國崩潰時,敖爍和他未能達成的“理想”一起,被照進的陽光燒成了幾縷黑煙。他本是幽魂,忌見陽光,即便成了阿努比斯神,這個流放死神的力量本身,也只見於黑夜,不敢與陽光對峙,而沼影之國本身,最懼怕的也是陽光。敖爍走上的這條路,根本就是名副其實的“見光死”。

  一個人的理想,如果變成了畸形的執念,會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而一個人總想把目光放在所謂的最高處,最遠處時,反而連最近的東西都看不見了。

  如果敖爍能看見,他的結局就不是這樣。

  如果這個世界對他而言真的是垃圾,那敖熾對他的兄弟之情,暮對他的死心塌地,又算什麼呢?

  一個連近在身邊的珍貴之物都看不到的人,又能看到多遠的“理想”?

  對於敖爍,我只能說他是一個悲劇的瘋子。

  但更悲劇的是,有人依然對這個瘋子唸唸不忘。

  幫他做了無數事情,幫他犯了無數錯誤,甚至連自己的元靈都甘心奉獻出來,支持他的沼影之國的暮,至今都不能接受敖爍已經消失的事實。她依然把一切罪責,都怪到我身上。

  沼影之國消失後,我在浮瓏山腳下,看到奄奄一息的她,她的元靈被吸收得太多了,不要說維持人形,連活下去都很難。

  我把她封進了她的真身裡。只有這樣,她才有生機,再靜心休憩個幾百年,她應該可以變回那個原本美麗的姑娘。

  她一直都在罵我。我由她發洩。

  不過,我讓顧無名把她的真身,從浮瓏山移到了不停的後院裡。

  為了不傷及這棵倔強的槐樹的根,顧無名拿著鏟子小心地挖了一整天。

  “裟欏,你還是這麼虛偽!我是要取你性命的人,你卻要救我!放我出去,就算魂飛魄散我也無所謂!我討厭活著!我討厭這麼孤獨地活著!”

  槐樹的枝葉劇烈地顫動,每一片落葉,都是暮的絕望。

  “孤獨的定義,你並沒有真正瞭解。”我微笑著站在她面前,舉起水壺給他澆水,那水壺裡不是普通的自來水,而是枯月替我采來的靈露,“把你帶到我身邊,的確是出於自私的念頭,因為我偶爾會想跟人講一講我的過去,那些關於孤獨跟絕望,關於最重要的人離開時的心情。你知道我比較囉嗦,身邊這些傢伙未必願意聽我嘮叨,所以,我會不定期跟你講講我的故事。反正你沒手沒腳,又跑不了,哈哈。”

  “等我恢復自由身,我一樣會殺了你!”暮怒氣不減。

  “那你就要好好休養,不然到時候你還是贏不了我的。”我朝她扮鬼臉,又說,“做自己吧。真正的愛情,不是顛覆自己的遷就,而是雙方眼中,看到的是最真實的彼此。”

  暮沉默半晌,哼了一聲,不再理我。

  這個丫頭啊,跟我還蠻像的。

  不知道百年時光,夠不夠我把她“導入正途”?

  看在我跟她既是同族,還是老鄉的份上,試試無妨。

  院子裡多一棵會罵人的樹,也挺有趣。

  這樣的結果,已經算最好了吧。

  我悄悄一笑。

  10

  生活一旦變得熱鬧,時間就過得飛快。

  聖誕節,眨眼間就到了。

  清晨,還在睡夢中的我,被一陣砰砰的敲門聲驚醒。

  我披頭散髮地走到門口,問:“誰?”

  “我!”敖熾的大嗓門在門外響起。

  “幹嘛?”我最討厭打擾我睡懶覺的東西。

  “我們結婚吧!”

  呃……這是什麼情況?

  我耷拉著眼皮杵在門口,睡意朦朧地思考了半天。

  我們結婚吧……

  我們結婚吧……

  我們結婚吧……

  喵了個咪的!這話實在太提神了,不但令我睡意全消,還附贈神經短路。

  門裡門外,寂靜一片。

  “給我三個理由。”許久之後,我說。

  “第一,除了我沒人要你了。第二,除了你也沒人要我了。第三,我愛你。”敖熾的語速非常快,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

  這史上最欠拍又最直白的求婚理由喲……

  我又想笑,又想哭。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嘴角的笑容又抽筋似的,止都止不住。

  “再不開門我踹了啊!”敖熾不耐煩了。

  我深呼吸N次,黑起臉一把拉開房門。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18:21
一〇九

  一陣歡樂的起鬨聲撲面而來,還有大把大把的綵帶從天而降。

  在那些戴著聖誕帽的傢伙前頭,敖熾一手拿著一個錦盒,一手捏著一枚戒指。

  “這個是你的綠紗衣。”他把錦盒交到我手裡,“如果你以為我會因為這個而介意,你就太小看我了。本大爺的胸襟,比宇宙還寬廣。相反,我一直感激子淼,沒有他,我今天就沒有老婆可以娶了。”

  “我有說過我答應嫁給你麼?”這傢伙還是那麼自以為是,還是那麼喜歡替人做決定,真討厭啊!

  他突然拖起我的右手,不由分說將鑽戒套在了我的無名指上。

  “三秒鐘,你不否認我就當你默認。全場人民都可以作證。”他嚴肅地對我宣佈。

  我石化在原地……

  一秒。

  兩秒。

  三秒。

  我現在居然想的是——這個傢伙,怎麼那麼……可愛?!

  是,這個時候,別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已經缺失了二十年的時光,以後的日子,我不想再跟這條孽龍分開,樹妖今後的每一個千年,都要他在身邊!

  這需要理由麼?需要

  理由只有一個——誰都應該誠實面對自己的感情,包括我自己。

  我終是笑出了聲,踮起腳在敖熾的臉頰上輕吻了一下,說:“好吧,我默認了。”

  他先是一愣,繼而鬆了口大氣,把我熊抱入懷,雙目擒淚無限感動。

  再沒有誰的擁抱,有他這樣的踏實可靠,他的心跳,真正地融進了我的血管.我意識到,從此以後,我永無可能將他剔出我的生命了。

  星座說上講,獅子射手,七世絕配,我們算是一對還不太壞的範例麼·

  甜蜜的胡思亂想,被他輕輕勾起我下巴的手指驚醒。

  我們四目相對,那雙細長的眸子,我看了千年,竟還是沒有審美疲勞。他眼底的深情,

  無言的凝視,果斷地讓我紅了臉孔。

  他綻放了史上最溫柔的微笑,嘴唇微微張開。

  我心狂跳,難道求婚戲碼,還有第二季?

  可是,我馬上知道,他張開嘴不是要跟我怎樣,而是轉回頭,得意的跟後頭那幫八卦妖怪們炫耀:“看吧!我就打賭她會同意的!那袋唯一的鱈魚片是我的了!你們願賭服輸!”

  半空中華麗麗地飛來一個食品袋,被他喜笑顏開地一把抓住。

  九厥聳聳肩:“好吧,鱈魚片和老闆娘,都歸你了!”

  室內再次歡聲震耳,綵帶飛揚,滄瞳凱居然還搞來一個嗡嗡祖啦,對著我們狂吹。

  我真擔心不停的屋頂,會被震垮掉。

  “太好啦,裟欏老闆娘終算嫁人啦!”

  “母夜叉今後要洗手做羹湯咯!”

  “你們找死是不是!”

  不停裡頭,亂成一團。

  之後,這些妖怪花了一週時間討論我跟敖熾的婚禮應該怎麼辦,非常熱心,非常八卦。

  時間快如流水。

  婚禮就在明天。

  傍晚,不停已經被他們裝飾成一個粉紅色的世界,到處都是一箭穿心的圖案,到處都是!

  晚飯後,一幫人坐在爐火前聊天,幾個傢伙邊看我跟敖熾,邊竊竊私語,時不時還壞笑兩聲。

  一會兒,九厥拿了兩張紙,分別塞給我跟敖熾,說:“群眾們的一件是,鑑於老闆娘是我們一生中遇到的最偉大的女性,她的終身幸福是我們最關心的事,所以,為了驗證你們倆是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請你們各自在紙上寫下你最想跟對方說的話,只要你們有哪怕一個詞相同,我們都同意你們結婚。如果……”

  “滾啦,就算一個字都不同,你們還想搶親不成!”敖熾狠狠瞪了九厥一眼。

  “快寫快寫!不許拒絕!”

  這些頑皮又無聊的東西。

  好吧,寫吧。

  我最想說什麼呢?

  想了想,我提筆寫下了兩個字,然後把紙交給了九厥。

  敖熾不耐煩地劃拉了幾筆,扔給九厥。

  看了我們寫的東西,九厥哈哈大笑,連連點頭:“嘖嘖,果然夫妻同心!”

  眾人湊上來一看,兩張紙上的內容一模一樣,都是兩個字——

  無雙。

  尾 聲

  婚禮當天,陽關萬里,連清晨的鳥叫聲都是喜氣洋洋的。不過,興致勃勃打算鬧洞房的傢伙們發現了一個嚴肅的問題——新郎失蹤,新娘失蹤。

  在大廳靠窗的桌子上,那個我最常坐的位置,兩杯浮生茶,餘溫尚存,杯子下,壓著一張紙條,內容如下——

  跳過婚禮,直接蜜月。看好不停,小心火燭。勿擾!

  落款是:龍·樹

  妖怪們有預謀的八卦之夢被我們無情的粉碎……阿門。

  現在,讓我們把鏡頭從這些心懷鬼胎的悲傷面孔上挪開。

  埃及的沙漠裡,敖熾牽著我,我牽著一頭傻駱駝,在一輪落日下悠哉前行。

  金黃細膩的沙丘,在我們的視線裡綿延起伏,用最簡單的色塊,構成最大氣的畫面。

  走著走著,我突然耍賴了:“走不動了!你背我吧……”

  “有病啊你!旁邊就是駱駝,你要我背?”他瞪我。

  “駱駝是我老公還是你是我老公?”我提高了聲音。

  “是我……咳……好吧。”他彎下身子,指了指自己的背,“上來。”

  我歡樂地跳上去,笑得異常開心。

  “我有個問題要問你,你變成胖子跟瘦子的時候,廚藝很好啊,難道……”

  “實不相瞞,你老公我,出得廳堂入得廚房,修得電腦打得流氓!你以前就是從不肯認真瞭解一下我,只知道跟我玩叛逆,搞對抗!哼!”

  “我現在瞭解了……呃……那以後做飯的權力,就全部下放給你吧!”

  “少來!一人一天,都不吃虧!”

  “好吧好吧……對了,我們在開羅也開個店吧,賣冰淇淋如何?”

  “你暫時消停一下行不行,現在是蜜月期!你只要一開店,不知道又會遇到什麼奇奇怪怪的人。”

  “哦……啊,對了,我有句話一直忘了跟你說了。”

  “什麼?”

  夕陽的餘暉照在我的臉上,我發燙的嘴唇貼著他發燙的耳朵,說——

  “對不起,我愛你。”

  這句話,雪藏了太久太久,希望它永遠在保質期。

  對了,那個叫不停的小店,已經永久性歇業,那個叫做裟欏的老闆娘,不知所蹤,坊間傳聞是被男人拐跑了。如今的不停,已經變成了一堆妖怪的旅店跟聚居地,路過的人,偶爾還是會聞到從裡頭傳來的甜甜的香味。它曾經的顧客中,有的還是會跟人聊起,說那裡的甜品如何好吃,那裡的老闆娘如何美麗又古怪,那一胖一瘦的兩個幫工有多傻多猥瑣。

  但被說的最多的,還是不停裡的一種茶,非常非常苦,但是苦過之後,是深長的甘甜。

  很有意思的飲料。

  那杯茶,有個怪怪的名字——浮生。

  不嘗苦,何有甘。

  人生本就是甘苦與共的一段旅程。

  區別是,有的人有旅伴,有知己,有的人沒有。

  沒有愛的人,身邊縱然熱鬧蜂擁,終是寂寞不去。

  有愛的人,天涯浪跡,穿風踏雪,卻從不曾孤獨。

  我想,我不用再不停地跑來跑去了,因為,我已經找到了最想停下的地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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