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
“你……”顧七七差一點被他的話嗆死,但,人家說的沒錯。為了跟這個金魚店男生對話,又為了不嚇到對方,今夜他特意精心裝扮了一番,高領運動裝加靴子加手套加假髮,加大草帽,臉上還架著墨鏡與口罩,總之是不露出身體的一絲一毫。
“要不是聽你的聲音,我還以為是個怪叔叔呢。”男生很誠實的說。
“我感冒了行不行。”顧七七一臉黑線地掩飾,“再說,有身材這麼好的怪叔叔麼?”
“哈哈,你還真自大啊。”男生大笑,露出貝殼般光亮的牙齒,笑聲清脆得像一尾尾在水裡歡樂游動的魚兒。”
“誰會在這個時候買金魚?拿回去當夜宵麼?“顧七七故意嗤嗤笑這個對她無禮的小鬼。他左右張望,巷子的兩頭都淹沒在幽暗的寂靜中,別說人,鬼都不見一隻。
掛在牆角的滅蚊燈啪啪作響,是此刻最嘹喨的動靜。
你最好回家去,怪阿姨。”男生微微動了動,身子朝外探了探,將頭轉向巷尾處,沒有太多血色的嘴唇翕開著,低聲念叨著什麼。這時的他,才像一個等候顧客的小販,就算眼神被墨鏡完全遮擋,他的表情也透露出足夠的期待。
“我叫顧七七,不是怪阿姨,我還年輕呢!”顧七七卻直想把口罩揭了露出真容給這小子一個半夜驚喜。骨妖也有愛美之心,也討厭被人叫阿姨而不是姐姐,儘管她已經好幾百歲。
“好吧,怪姐姐。你確定要留下來?”他若無其事的繼續望著巷尾。
“你反應真快啊!”顧七七咬牙切齒的笑,心下卻覺得這小鬼有些趣味,“喂,你叫什麼?是住在附近麼?”
“我叫阿生。”他爽快的回答,“我還有個英文名字,叫Live,喜歡叫哪個隨你。”
“Live?這英文名真怪……”顧七七嘀咕著,不過跟這個看起來也正常不到哪裡去的小鬼倒是蠻配的,一個半夜守著金魚店的,牙尖嘴利的古怪男生。
“你也不見得多正常,顧七七小姐。”他在幾分鐘內對他改了幾次稱呼,似乎很以此為樂,”已經快1點了哦,你真的不回去睡覺,女人太熬夜的話,容易老的。”
“我今天剛好失眠。”顧七七故意誇張的笑,“所以我決定留下來陪你這個孤獨的小鬼。”
“隨你。”阿生露出一個好看的笑,搖頭道,“現在無聊的人真是越來越多了。大半夜不睡覺,看別人賣金魚。”
“在無聊也不及你,還有你這家店無聊。”顧七七索性坐到魚缸旁邊的台階上,指著巷尾道,“我與你打賭,如果今夜你能賣出一條金魚,我就滿足你一個願望。”
“你不是聖誕老人。”他看也不看她,繼續張望。
“要是你輸了……”顧七七故意擺出流氓態度,“你就乖乖對我說一聲,美女姐姐,我錯了。”
“好吧,是你自己要留下來的。”他轉過頭,墨黑的鏡片上搖晃著顧七七粽子一樣嚴實的臉,說;“我不會輸。”
話音剛落,他微笑;“生意來了……”顧七七的耳朵裡,出現了一陣輕微的響動,像風吹落的花瓣掉在泥土上一樣不易察覺。
簌簌,簌簌。聲音越來越近。一團還不到半人高的黑影從巷子的另一端飄移而來,在它模糊的輪廓外,籠罩著一層土黃色的霧氣。
直到這玩意兒飄到面前,顧七七才看清楚,這居然是一個胖得連脖子與腰都看不見的白鬍子老人,個頭還不到顧七七的大腿根,要不是那張胖臉上的五官還算清楚,簡直就可以叫他一聲冬瓜老頭。
他費力地用短短的手拍了拍身上那件老舊的,一看便不屬於這個年代的青色長衫,然後像個球一樣彈起來,落到台階上的金魚缸前,指著其中一尾朱紅色的小金魚,胖臉上露出欣喜的笑,急切地說:“阿生,它它!快!”
“好的。”阿生笑著把魚網遞給他,這冬瓜老頭一挽袖子,小心翼翼地從魚缸裡撈起了他看中的那個小東西,放進他自己帶來的玻璃瓶理,那瓶子裡的水,淺淺的藍。
“好漂亮呀!”冬瓜老頭端詳著在玻璃瓶裡游弋的魚兒,居然激動得老淚縱橫。說著,他從袖子裡摸出一把五彩斑斕的小石子,放到阿生手裡,連聲說謝。
阿生摸著手裡的石子,說:“你給的太多了。我應該多給你一條。”
“不不,我下次再來。不能讓你做賠本生意不是。”冬瓜老頭感激不已地連連擺手,歡天喜地地抱著他的魚離開了。他腳步踏過的地方,開出了一片五光十色的小野花。
“白老頭只要一高興就是這樣,弄得街上到處都是花。要到天亮才會小時。”阿生像在跟她說話,又像自言自語,站起身,將收來的石子放進身後櫃子上的花瓶裡。那個普通的玻璃花瓶並沒有插花,裡頭只堆滿了五顏六色形狀不一的石頭,每一塊都光滑如鏡,在玻璃上投映出好看的光。
那老頭,分明不是人類。
“你輸了哦。”阿生走出來,有些得意地抱著手臂。
“這……他……”顧七七一時回不過神來,不服氣地說,“他都沒有給錢!你根本就是白送的麼!不能算你贏!”
“我們的賭約裡並沒有規定交易的貨幣只能是人民幣吧?”阿生慢慢走到她身邊,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那些石頭,是妖精幣呢。”
顧七七對錢沒有什麼概念,不管是人民幣還是妖精幣。
“嚇到了吧?白老頭不是人類。”看著她一動不動的呆模樣,阿生很認真地,用一種特別陰沉的語氣說,“我勸過你回家,是你自己不肯走的。”
也許,他所期待的下一幕,是顧七七抱著頭,尖叫著撒腿就跑。但,顧七七隻是短暫地失神之後,便抓住他的手,認真地問:“那……你是人麼?”
“廢話,我當然是啦!”阿生甩開她的手,皺眉嘀咕,“沒勁,你居然都不害怕的。”
他的神態,讓顧七七想起她從前見過的,那些以捉弄小女生為樂但未遂的調皮男生。嚇唬她?要是她摘了口罩,暈過去的一定是他吧!
但現在,她可不想他暈過去。這男生太有趣了,居然跟妖怪做生意,那妖怪也奇怪,什麼不買就買金魚,當食物的話,那條小魚未免也太小了吧?!
“白老頭買魚可不是為了吃。我的金魚,有別的用處。”阿生輕易洞穿了她的心思,他蹲下身,手指在清澈的水中慢慢劃動,那些看起來笨笨的魚兒就像通了靈性一般,紛紛聚集到他的手指周圍,親暱地搖頭擺尾,他笑著問:“怪姐姐,你要不要也買一條金魚?”
“我沒錢……”顧七七脫口而出,又狐疑道,“你真是人類?”
阿生沒搭腔,抓起顧七七的手掌摁在自己的心口。
清晰的心跳聲,以及人類血肉特有的溫度,透過他的T恤傳入她的掌心。這傢伙真的是人。可是,就算是人,也不可能是正常人,不然怎麼會和妖怪打交道?
“不要覺得我不正常。”阿生似乎總能輕易看穿她,擦去手指上的水珠,“你也是人類啊,看到白老頭這老妖怪也並沒有嚇暈過去,如果我不正常,你也半斤八兩了。”
他的話提醒了她,她現在是個人。她不想被拆穿身份,至少,在她的好奇心得到滿足之前。如果可以,她想跟這個伶牙俐齒的傢伙當朋友。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好吧。我們都很正常。”她清了清嗓子,故作隨意地問,“那剛才那個白老頭究竟是什麼底細?”
“白老頭是一隻地游,泥土所化的妖怪,常年在地底生活,偶爾出來曬曬太陽。地游身藏來自大地深處的精氣,所過之處,花開遍地,枯木逢生。”阿生認真地說,旋即壞笑,“你看,就是因為太陽曬得少,缺鈣,他才那麼矮。所以,奉勸怪姐姐你,還是多在白天觸摸,不然有一天可能會變成跟白老頭一樣的冬瓜老太太。”
“如果不是有未成年人保護法,我會揍你的!”顧七七朝他舉起拳頭。
“你真的不買一條金魚?”他對她的憤怒視若無睹,“它們可是很有趣的金魚呢。”
“我看不出它們哪裡有趣,都笨笨的樣子。”顧七七氣呼呼地說。水裡的金魚衝她翻著白眼,吐出一串不滿的水泡。阿生抬頭看了看東邊,天際已隱隱有了一絲亮色,他伸了個懶腰,把外頭的魚缸水盆什麼的,逐個搬進店裡。
他邊幹活,邊自言自語般說:“白老頭年輕的時候,也是個英俊的傢伙,他跟他老婆在一個荷塘裡人士。哦,他老婆是只荷花精。他們結婚以後,白老頭再也不去別處遊蕩了,留在了荷塘。那段時間,那荷塘裡的荷花,總是方圓百里之內開得最漂亮的,連池水都比別處清澈靈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