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
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
她還沒有找到辦法。家人們的決定已經比那塊石頭還要堅硬,只等到九色葵開花,他們就會行動。
他留下了畫板,吹過的山風嘩嘩翻動著上頭的畫紙。
她上前拿起畫板,雪白的紙上,畫著一個手握弓箭的年輕女人,站在河水邊,一隻歌唱的小鳥扇著翅膀,站在她的肩頭,陽光從高高的雲杉之間灑下,遠處,有個男子的身影,寥寥幾筆勾出,似在朝女人張望。他並沒有畫出她的臉,只留著一個空空的輪廓。
畫紙上的留白處,寫了幾排好看的中文——
如果我們相遇,
我忘記了歌詞,你是否記得曲調。
如果我們相遇,
我在暮色中張望,你是否點亮燈光。
如果我們相遇,我向你走去,
有沒有關係。
這是他剛剛唱的歌吧,百里未步突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
黃金獅人又怎樣,真正想要的,也不過是平凡安寧的生活。
10.
離平安夜,只有兩天了。
到處都洋溢著節日的氛圍。
學校已經放冬假了,可百里未步仍堅持到達蒂餐廳打工,為了方便隱瞞自己的行蹤。
她每天都會在工作結束後去找Kevin兄妹倆,給他妹妹帶去一些有助於恢復筋骨的藥材,雖然她的箭傷已經痊癒,但行動依然有些不便。
其實,她是想見他。
說來也許是個笑話,作為一個獵人,她愛上了自己的獵物。
如果這是詛咒的作用,百里未步甚至會感激它的存在。
可是,她至今沒有找到既能破除詛咒救回弟弟,又能讓他安然無恙的方法。她翻閱了家裡所有的典籍,才知道曾祖父下的結界,只有百里家的男性才能解除。現在除了她父親,沒有人能辦到。而她父親根本不可能解開結界放走他。
如今,她幾乎無計可施。她甚至想過用麻醉劑對付那些親戚,九色葵的花只開一天,只要過了花期,無法製出焰晶箭,就得再等十年。
可是,弟弟怎麼辦?他已經撐不了多久。
他是父母唯一的兒子。
她的頭,痛得幾乎要裂開,卻無計可施。
她垂頭喪氣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眼睛裡只有一種顏色,灰,死一般的灰。
寂靜的路上,她心事重重地低頭前行。
身後的樹叢裡,有異聲響起,似有獸類穿過,又像有飛鳥撲動翅膀。
百里未步從神遊太虛裡驀然清醒過來,突地回過頭。
最近一段時間,她總有這種感覺——在密集而立的樹叢之間,有一雙眼睛,若隱若現地窺視自己。偶爾還有腳步踏在積雪上的嘎吱聲,但總是在她回頭之前就沒了聲息。
不過,這次的回頭,卻讓她嚇了一跳。
一個瘦弱的人,站在她背後,裹著厚厚的黑色長大衣,衣服上的風雪帽翻蓋下來,幾乎遮住了那個人大半個臉,只露出一張蒼白的嘴唇和皮膚粗糙的下巴,連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
“你……有事?”她轉過身,有些警惕地看著對方。
“九色葵要開花了……”那人緩緩開了口,聽聲音是個蒼老的婦人。
她頓時一驚,除了百里家的人,沒有誰知道九色葵這種東西。
“真正破除詛咒的方法,並不是沒有。”那老婦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像一截枯去的樹樁。
“真的?!”百里未步不假思索地朝她急步迎上,心頭的狂喜不啻於見到了拯救世人的神祇。
“別過來!”對方急急後退幾步,“聽我說完就好!”
她慌忙停下來,不敢再挪步。
“百里家的地下室裡,有個神龕,上頭有個木盒……”
老婦的聲音,在風雪聲中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這就是真正破除詛咒的方法。下詛咒的獅人,並不是沒有留下破除的方法。只是,至今沒有百里家的女人能做到。父母一直都知道,可是不會說。”老婦的聲音突然有些哽咽,“當年,我最終沒有勇氣打開它……喪失了勇氣的獵人,等於失去了靈魂,她的身軀也會因此快速蒼老,直到死去。”
百里未步的呼吸,似乎被寒冷的空氣凍住了。
“你是……”她瘋了一般,不管不顧地朝那老婦奔去,一把抓住她的雙臂,“你是姐姐?是不是姐姐?”
幾滴眼淚,從帽子下落到百里未步的手上。
“十年,我把自己藏起來。因為我的懦弱,我丟了他,也丟了自己。我常常會站在遠處看家裡的燈火,我也看到你一天一天長大,知道你遇到了他……可我再沒有面目回到百里家,更加沒有面目去見他。”老婦慢慢掀開帽子,一張風霜成皺的灰暗臉孔暴露在百里未步的面前,雖如此,可那眉眼之間的熟悉,分明還是她失蹤了十年之久的姐姐——百里未晴。
“姐姐,你……”百里未步的眼淚奪眶而出,“你知不知道我們找了你多久!”
“不要跟爸爸媽媽說我來找過你。”百里未晴重新戴好帽子,“我知道家裡來了人,也知道他們想幹什麼。我已經失去了人馬族最重要的勇氣,如今只是一個沒用的普通人。未步,當我死了吧,就當給我保留最後一點尊嚴。”
“姐姐!”她抓住百里未晴,拚命搖頭。
“我猶豫過要不要告訴你這個方法。”百里未晴看著妹妹,“最後,我還是來找你了。百里家的女人,流著人馬族的血,我們是天生的獵人,勇氣就是我們的靈魂,丟了它,我們就是一具沒用的空殼。”她拉下百里未步的手,嘴角綻放出微笑,“當年我做不到的事,希望你會完成。”
說罷,她扔下在風雪裡發愣的百里未步,疾步消失在沉沉暮色中。風雪瞬間掩蓋了她的足跡,彷彿她從未來到過百里未步的面前。
11.
她脫掉身上那件越發礙事的羽絨服,輕裝上陣,在森林裡快速穿梭。
離平安夜還有幾個鐘頭。
老地方,她遠遠就看到了等在那裡的他。
“來跟我說Merry Christmas的麼?”他一臉輕鬆地朝她笑。
“手給我!”她一把抓過他的手,另一手已經舉起小刀,朝他的手指割了下去,碧綠的血液,順著他的指間流出。
她把刀一扔,低頭吸吮他的傷口。
“你在幹什麼?”他奇怪地看著她的舉動,打趣道,“你別告訴我你改行當羅馬尼亞的名產了。”
百里未步抬起頭,用力嚥下口裡的,他的鮮血。
“很難說呀,當吸血鬼很帥的。”她的胸口大起大落,朝他咧嘴一笑,滿意地擦了擦嘴。
“你到底怎麼了?”他突然嚴肅起來。
“來送聖誕禮物的呀。”她也很嚴肅地回應他,然後從背包裡取出一個紙盒,放到他手裡。
他接過,要拆,卻被她阻止。
“抱抱我吧。”她仰起臉,笑顏燦爛。
他略一遲疑,將她攬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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