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奇幻】浮生物語 作者:裟欏雙樹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30 18:27:10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 14566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3:05
三〇

  浮生物語·夜蝶

  【楔子】

  他的落腳點,位於整個月城的最高處,一座用廢棄金屬堆積而成的高塔,在渾圓金黃的滿月下閃爍著刀鋒縱橫時才有的,凌亂的光。

  躺在塔底的一塊殘缺的廣告牌上,有人用鮮紅如血的油漆,歪歪扭扭地寫著誰也看不明白的單詞,字體誇張而碩大,夜色也搶不去它的醒目。他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有那顆緩慢跳動的心臟,在等待一場宿命。

  今天凌晨,他去拜會了一個老友。那個女人,不,女妖,大約是他畢生唯一的朋友。

  他們有三百年,還是五百年沒有見面了吧。她還是老樣子,風情萬種、嬉笑怒罵,在一條小巷裡開了家甜品店,對兩個看起來蠢蠢的幫工呼呼喝喝,一副鉛華洗盡大隱於市、天下憂患與我無關的悠然模樣。

  誰能料想,在曾經的某段歲月的某個傍晚,他們二人在呵氣成冰的墨山之巔,那塊半是冰棱半是火焰的黃泉湖上,合力對付一頭食人無數的雙頭赤鰭蚺。

  彼時的她,長發雪劍,翻手為雨,覆掌成風,矯捷如豹,那頭碩大而危險的怪物,口吐紅信,在殘陽下翻騰嘯叫,掀起的水浪遮了半壁天空。

  他看著她的劍,在淡金的光線下舞出美麗而鎮定的軌跡,精準地刺進了赤鱗蚺的咽喉。

  當這頭龐然大物的屍體重重落入湖水中時,它湛藍的鮮血,迅速瀰漫了整個湖面,如同倒映出一片最罕有的藍天。

  “你是我見過的,最狠的妖怪。”他望了她一眼,一刀割開了赤鱗蚺的背脊,從裡頭抽出一條拇指般粗細的“線”,繞成幾圈,放進口袋。

  她捧起地上的雪,細細擦拭著自己的劍,微笑:“彼此彼此。”

  “我們可以做朋友嗎?”臨走之前,他突然停下腳步。

  在這天之前,他的生命裡,沒有“朋友”這個詞。

  “如果你請我吃頓好的,再送我一箱金條的話……”她起身,聳聳肩,朝他吐舌頭,“我可以考慮。”

  以後的日子,他跟她成了朋友。雖然不常見面,即便見面,也不過是一場快意江湖的大醉,醉了的他,看醉了的她大笑大鬧,最後,癱坐在地上,靠在他膝上睡去。

  他知道,自己跟她是不一樣的。她劍鋒上的狠絕,僅僅為了保護那些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人。但,他的刀卻不一樣,雖然它擁有同樣的力量。

  有那麼一天,他去找她,把自己最重要的一件東西交給她。

  “替我保管吧!”他拍拍她的肩膀。

  她看著手裡的東西,沉默了許久,說:“你要想清楚,你可能沒有機會找我取回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便宜你了。”他朝她眨眨眼,轉身,走得無牽無掛。

  幾百年時光,時而慢如滴水,時而白駒過隙,半點不由人。

  昨天,他坐在她的“不停”裡,平靜地喝著她給他沏的那杯很苦很苦的茶,說:“你都不問我來取回那東西的緣由嗎?”

  “我只問你打算給我多少保管費。”她一挑眉。

  “你真是一點都沒變。”他笑了。

  她沒回話,看著他深吸了口氣,上前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良久沒有鬆開。

  離開時,他回頭:“如果明天我來找你,我們大醉一場?”

  “這得看你給我多少金條再說。”她衝他吐舌頭。

  站在大門口,她目送他遠去的背影,總是神采飛揚的眉梢漸漸染上一層隱憂——我一定會同你大醉一場,就像許多個從前的日子一樣。只要你明天,平安出現在我面前。

  她在心裡,這麼跟自己說。

  【001】

  要找到枯月並不太難。他不是在睡覺,就是在酒吧裡。他點上一杯酒,卻從來不喝,懶懶從午後坐到日暮,並在這段時間裡閱讀完畢一本書。有時是本時尚雜誌,有時是Lorca的詩集,有時只是一本無聊的小說或者漫畫。

  他總是選擇靠窗的位置,把窗簾拉上一半,讓外頭的陽光照進來,卻不會觸及自己。窩在鬆軟的沙發裡,他舉著書本,半眯著細長的、有一對紫色眸子的眼睛,深粟色的頭髮柔軟地貼在額際,跟諸多享受閒暇時光的普通人沒有區別。越是頂級的賞金殺手,日常生活越簡單。當那個女人找到他時,他照例只問了三個問題:“時間?地點?人物?”在枯月看來,當殺手跟寫作文沒什麼區別,最重要的,只有這三個要素,別的,他不關心。

  這麼多年,死在他手裡的妖怪不計其數,換來的報酬也不計其數,大多數都被他花掉了,在世界各地買房子,公寓,別墅,普通民宅,就像孩子買糖果一樣。只不過,他從不去住這些房子,只是任它們擺在那裡,在歲月裡積攢灰塵。

  “在拿到那個盒子之後,殺了他。”黑絨寬邊帽下,只露出女人半張臉孔,那張好看的嘴唇,塗著豔麗的口紅,把一整袋鑽石推到他面前,“這是一半報酬。”

  地點:月城,SWORD區。

  時間:三個月內。

  人物:靳飛羽

  PS:解決目標人物前,取得其手中桃木雕花盒,需完好無損。(費用另計。)

  枯月在自己的筆記本上草草寫下了這幾句。

  “殺那些妖怪的時候,你會不會難過?”女人微微抬起頭,露出纖細秀挺翹的鼻子,以及嘴角深邃的笑容。

  “僱傭我去殺它們的時候,你們會不會難過?”他反問。

  “呵呵。”女人啜了一口杯裡的lafite,“你為什麼要當殺手?”

  “我會按時交貨。”他也不看她,在手指間翻動的書頁嘩嘩作響。

  女人笑笑,摸出一張鈔票放在桌上:“好吧,這杯酒我請你。等你的好消息。”

  他點點頭,聽著她的高跟鞋踩過地面的聲音,漸漸消失。她坐過的位置,留下一縷淡淡的,特別的味道,纏繞在空氣裡,落進晶亮的酒杯裡。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3:06
三一

  枯月合上書,離開酒吧。

  月城,那個遙遠的邊陲小城,離他現在的居住的城市還有很遠很遠的距離。在去那之前,他需要再好好睡上一覺。

  只有在睡夢裡,他才是真正安全並幸福的。

  【002】

  “你坐那麼高幹什麼?”枯月站在這家名叫Butterfly Kisses的酒吧前,仰頭看著坐在酒吧屋頂的人。

  那人高聲回答:“曬太陽!”

  現在是下午五點半,夏天,可天色已經黯淡下來,天邊的霞光只剩一條細細的線。月城實在太偏僻了,偏僻到跟他上一個居住的城市產生了時差。

  每到一個城市,他要找的第一個地方就是酒吧,他需要輕鬆,哪怕是人造的,這已經成為了一個習慣。

  他順著屋頂上的人所眺望的方向看去,只看到夾雜在大小工廠之間,朝空中吐著黑氣的煙囪,還有一些在暮色中閃爍不止的,殘缺不全的霓虹燈光。這裡沒有高樓大廈華麗的鱗次櫛比,也沒有瀰漫著香水味道的乾淨而奢華的夜晚,所有的建築都很陳舊,包括來往的車輛,以及生活在這裡的人。

  屬於月城的每一部分,都陳舊得像被時間拋棄的老照片。

  “你不熱麼?”他對於喜歡在盛夏的屋頂,對著這樣的景色曬太陽的人產生了興趣。

  “不熱!”那人很興奮地回答。

  遠處,傳來幾聲笨重而悠長的鐘聲。一聽到鐘聲,屋頂上的人挪了挪身子,像是打算下來。

  這時,空氣中嗖一聲擦過道疾流,一塊石子從酒吧斜對面的巷子裡飛出,惡作劇般擊中了那人的屁股。只聽一聲尖叫,那人亂晃幾下,竟從屋頂上墜了下來。

  在枯月準備出手救下這個倒霉鬼的時候,這傢伙卻在離地不到一米的地方,漂浮起來,手臂平展著,像一對翅膀,然後緩緩落到了地上。

  “死饅頭你又亂玩彈弓!看我下次不揍死你!”安全落地的人,對躲在巷子那邊的一個胖得像饅頭的小男孩大吼,邊吼邊把緊緊握在手裡的一個閃爍著奇特光芒的玻璃瓶小心放進挎包裡。

  “落葉姐我下次不敢啦!”那小胖子舉著彈弓,朝這邊扮了個鬼臉,跟身邊幾個嘻嘻笑的小同伴一溜煙跑了。

  枯月打量著這個穿著洗得發白的T恤,以及褲腳已經磨出了毛邊的牛仔褲的女孩,一頂已經破了個洞的棒球帽扣在她頭上,十六七歲的年紀,除了白皙細緻的皮膚跟嬌小的身材,她完全不像個女的。

  他左右看看,走上前盯著她,問:“請問這裡是SWORD區吧?”

  “是的。”她轉過頭,準確地看向他的方向。

  天邊的餘光和酒吧門口的燈光交織在一起,投射在她臉上。枯月才發現,她有一雙極美的大眼睛,只是,那對本該媲美星辰的眸子上,蒙著一層晦暗的灰翳。

  他試探著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毫無反應。她的視線,永遠停在某個想像中的方向。

  “你是在這裡長大的麼?”他收回手,問。

  “好像是。”她點點頭,旋即警覺地退開一步,“你是從外面來的?”

  “是啊。我是從外面來的。”枯月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的?難道我有口音?”

  “你身上沒有這裡的居民的味道。”她又退開一步。

  “沒有了視覺,所以你的嗅覺這麼靈?”他笑笑,嗅了嗅自己的胳膊,除了那一股淡淡的天生的香氣,再無其他。

  “你是怎麼進入月城的?”她在後退的步伐中,雙手開始尋找一些可以當武器的工具,最後從酒吧外的垃圾桶旁,撿起了一把鏟垃圾的鐵鏟,緊緊握住。看那架勢,她隨時還有可能高喊抓色狼之類的狠話。

  “這位小姐,我來這裡只為探望一個老朋友,沒有任何惡意。”她的樣子讓枯月想笑,“我找你也不過是想問問路而已。”

  她把手裡的“武器”握得更緊了些,那雙沒有任何神采的眸子準確地鎖定了他所在的位置,在接下來的某個瞬間,她長密的睫毛突然顫了顫。

  砰!一個堅硬冰冷的物體狠狠撞在枯月的後腦上,在數個紛亂晃動的人影中,他應聲倒在了地上。

  【003】

  “放了他。”陰暗冰冷的地下室裡,浮動著淺淡奇異的氣味,幽暗的燈光在頂上晃動。藏在搖擺的光影中,隱隱約約站著四五個人,為首的中年男人,看著被五花大綁的枯月,對身邊的人下了命令。

  那幾個年輕的男人面面相覷,其中一個裹著紅色頭巾,瘸著左腿的高個子對中年男人道:“這樣可以嗎?我們並沒有確定這傢伙的身份,離最後期限不到兩個月了,萬一他是那邊派來的人,隨便一個閃失就可能讓我們……”

  “沒有誰會派一個隨隨便便就被打暈的人來當間諜。”中年男人淡淡說,“你們從他身上搜到什麼可疑的地方了麼?”

  “那倒沒有。”紅頭巾嘀咕,“可是,始終不太放心呢……”

  “放了他。”中年男人又重複了一次,“是不是我的命令不管用了?”

  幾個人慌了手腳,紅頭巾忙道:“不不,King,我們馬上放人。”枯月揉了揉發麻的手腳,從地上站起來,被他們帶離了地下室。

  “不好意思,一場誤會。”中年男子叫人拿來了枯月的背包,交還給他,“你可以走了。”

  地下室上頭,正是那家Butterfly kisses,透過窗戶,只看到外頭已露晨曦,無法估算此刻時間。還有幾桌零零散散的客人,在酒精的催化下或調笑或低語,一首跟這家酒吧同名的歌曲《Butterfly kisses》,輕柔盤旋於室內。

  “謝謝。”枯月揉了揉腦袋,從他手裡接過背包,“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要打暈我,不過我真的是來找我朋友的。”

  “他叫什麼?”中年男人問。

  “阿龍。”枯月嘆口氣,“我兒時玩伴,後來失去了聯絡,我費了不少心思才知道,他來了月城,就在SWORD區。所以我專程來找他。”

  “你知道整個月城裡有多少個叫阿龍的小子麼?”紅頭巾搶過了話頭,皺著眉大聲說。

  枯月苦笑:“我知道。沒事,我會挨家挨戶去找的。只要你們別把我當成不良市民,隨時打我一棍什麼的。”

  “有他的照片麼?”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從吧檯後傳來。枯月又看到了她,那個屋頂上的女孩,她摘了帽子,長長的頭髮直直順順地披在肩後,終於不會讓人誤會她的性別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3:06
三二

  “有。”枯月從錢夾裡取出一張殘缺不全的照片,照片裡兩個六七歲的男孩對著鏡頭笑得燦爛,“左邊那個就是阿龍。”一眾人湊上來一看,紅頭巾直搖頭:“切,光憑這個照片有屁用啊,鬼知道他現在長大成什麼樣。”

  “我只有這個了。”枯月收起照片,“無論如何我都要找到他。他媽媽在等他回去,她沒有多少時間了。”

  “這樣啊……”中年男子略一沉思,朝紅頭巾道,“seven,你給他安排個住處,再找些人幫他找找看。”

  “是。”紅頭巾不太情願地點點頭,跛著腳走了出去。

  “你就在這裡住下吧。”中年男子從吧檯裡拿了一支喝了一半的紅酒出來,給自己和枯月分別倒了一杯,“不過,晚上千萬不要出門,否則我可能無法確保你的人身安全。對了,你叫什麼?”

  “枯月。”他喝了一小口,澀澀的感覺在舌尖流動,“你呢?任何稱呼?”

  “靳飛羽。不過大家都叫我King,比較簡單。”他朝枯月笑笑,晃了晃自己的酒杯,一飲而盡。

  “幸會。”枯月朝靳飛羽伸出手,粲然一笑。

  【004】

  “人已獲,盒待尋。”

  枯月在RMAIL裡寫下這句話,發送。這是他跟僱主的約定,行動的每一步,都要知會對方。

  關了電腦,他舒服地倒在還算鬆軟的床上,那個叫seven的傢伙把他安排在Butterfly Kisses斜對面的小旅店裡,臨走的時候,他分明看到seven跟旅店老闆耳語了幾句,那老闆警覺地看裡枯月幾眼,暗暗點了點頭。

  這真是一個小心的下屬,枯月雖然不喜歡seven,但稱讚他的工作態度。

  在這裡安頓下了之後,一連數天,枯月每個早晨都會準時出門,在各條大街小巷遊蕩,面露急色,拿這那張舊照片問東問西。

  做戲也要有專業精神,包括之前隱藏殺手的“職業素質”,任seven從背後偷襲自己一棍子,順便暈倒一次。

  這天下午,他拖著“疲倦不堪”的身體,走進Butterfly Kisses,照例選了靠窗的位置,要了杯紅酒坐下來。

  “沒有收穫?”落葉走到他對面,手裡端著一杯果汁,坐了下來。

  “暫時沒有。”枯月搖頭,他抬頭看著面前這個女孩,窗外的光線透過玻璃,落在她玻璃般透明的肌膚上,吹彈可破。

  落葉是靳飛羽的女兒,卻沒有血緣關係。當年,他從一隻鬼面蛛口裡,救下了還是幼年的落葉,她的父母,都成了那隻老妖怪的口中餐。她的眼睛,因為沾到了那妖怪噴出的毒液,再也看不到東西。也因為救了她,靳飛羽差點沒了一條手臂。至今,他的右臂上還留著一塊很大的傷疤。

  靳飛羽是整個月城的老大,這個地方所有的居民,都以他馬首是瞻。就枯月這段時間的觀察,他們對靳飛羽的服從,並非來自畏懼,而是一種真正的敬畏,他們尊重這個男人,心甘情願以他的命令為生活的指向。當然,導致這個現象的原因,並不是一個殺手應該去探究的。他要做的,只是在找到僱主要的桃木盒子之後,殺掉飛羽。

  “你不該在這個時候到月城來。如果我是你,會儘早離開。”她咬住吸管,用力喝了一口,“你不屬於這裡。”

  “除了沒有大城市的繁華,這裡到處都挺好的,人也很好。”枯月朝前坐了坐,仔細看著她的臉,問,“不過我很好奇,初見你的那天,你說你在曬太陽?"

  落葉哈哈一笑,說:“每個有太陽的天氣裡,我都會坐在屋頂上看風景曬太陽,那天你在下頭突然一問,我順口就答你了。”

  “你能看風景?”他很奇。

  “陽光,房子,樹木花朵,我都能看見。”她指著自己的腦袋,“都在這裡。”她頓了頓,兩頰微微泛起一片紅暈,“還有……King的模樣,我也能看見。”

  “咦?”枯月故作驚訝,“難道你暗戀King?”

  “噓噓!”落葉臉上的紅暈瞬間擴大到耳根子,整張小臉像熟透的番茄,她慌張地去捂枯月的嘴,差點打翻她的果汁杯。

  “行行,我保密,絕對保密!”枯月信誓旦旦,“如果我對別人說,我讓你的果汁嗆死!”

  “那還差不多。”落葉放了心,喘了口氣做回原位,還沒坐定,又站起來,繞過桌子坐到他身邊,揪住他的衣領說,“你一定要保密!”

  “一言九鼎!”他舉手投降,看著這個鮮活得像隻兔子的小丫頭,枯月很難相信她是個什麼都看不見的人。倒是這一股鬧騰的瘋勁,讓他想起了一故友,那隻樹妖,也像兔子一樣跳躍。

  “下個月二十六號是King的生日,我正在給他準備生日禮物。”安靜下來的落葉。對他小聲說,“等到星光槿開花,就可以完成了!”

  她興奮而幸福的表情,讓枯月錯覺,以為太陽延遲了落下地平線的時間。

  “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他注視著她的眼睛,“我只是干初來乍到的外鄉人,你看seven他們,至今都還拿我當賊看。”

  落葉咕嚕咕嚕灌了一大口冰涼的果汁,邊嚼著裡頭的椰果邊大大咧咧地說:“反正,你又不是壞人。”

  他早已習慣於從任何對手的眼睛裡捕捉他想要的訊息,但是落葉,他無法從那雙始終如一,想潭水般風平浪靜的眼裡找出任何蛛絲馬跡。通常這種情況只會發生在兩種人身上——一種城府萬丈,一種淨如白紙。

  “萬一我是壞人呢?”他突然很認真地問。

  落葉撇撇嘴,放下已經空了的杯子,說:“壞人不會有出手救我的念頭,在我從屋頂跌下來的時候。”

  枯月一愣。“我是有眼睛的,只不過長在這裡。”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啊,我得走了,饅頭生病了,我得去瞧瞧。”

  “等等。”枯月拉住她,“你去看饅頭?我送你過去吧。”

  “得了吧,連月城裡最小的螞蟻窩在哪裡我都能找到,哪用得著你!好好呆著吧。”她朝他扮鬼臉,繼而叮囑,“還有,一定要記住King說的,晚上絕對不要出門!你並不屬於這裡。”她皺了皺眉,“然後,給你自己一個期限吧,如果在星光槿開花前,你還沒有找到你的小龍,就離開!我可不是跟你開玩笑的。”

  “我會認真考慮這個問題。”他點點頭。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3:06
三三

  【005】

  “今天,無獲。”

  他的EMAIL內容都很簡單,而且一連數天,都是同一句話。

  這在他以往的“工作經歷”裡是絕無僅有的。作為身價最高的賞金殺手,他歷來以快、准、狠聞名,收拾妥當一只妖怪,不論大小,不會超過七十二小時。他習慣,或者說已經麻木與這種“利落”

  按時這一次的“生意”,隱隱讓他有了某種不安。

  關了電腦,他沒有像往常一樣躺到床上睡大覺。

  他出了房門,透過走廊上的窗戶,他看見一片星月皆無的茫茫夜色。現在是凌晨三點。

  這個破落的兩層小旅店,除了他之外,再沒有別的租客。他輕輕下了樓,發現總是警惕打量他的旅店老闆,那個禿頭的胖子,此時臉朝下趴在櫃檯上。一堆散亂的報紙上,扔著一大包還沒有吃完的薯片,一旁的電視機還沒有關,翻著沒有信號的雪花。

  白天,這胖子連打個盹兒都鼾聲如雷,此刻卻安靜得連一絲呼吸聲都聽不見,肥胖的身軀就像一灘爛泥,一動不動。

  枯月上前,摸了摸他的頸動脈。沒有跳動。

  他把店老闆翻過來,看見一張煞白的臉,連嘴唇都是烏紫的。這個胖子的身上,沒有半點生命跡象。

  枯月掀起店老闆的T恤,在他的胸口,看見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洞,沒有血跡,洞裡,只有深不見底的黑色,以及點點螢光狀斑點。他快步出了旅店。

  整個月城,似乎都籠罩在無邊的死寂之下,此時此地,大街小巷,看不到一個人影,連野貓野狗也不見一隻。只有零星的燈光在斷斷續續地閃爍,似在提醒枯月,這裡是一座供人居住的城市。

  但是,在枯月眼裡,此地已然是一座無聲的墳墓。

  他已經大概知道了,靳飛羽不讓他夜裡出來的緣由。

  深吸了口氣,他舉步朝Butterfly Kisses走去

  【006】

  “我知道,某個晚上你一定會來找我喝酒的。”靳飛羽舒服地坐在酒吧最靠裡的位置,朝走來的枯葉舉起了酒杯。

  “你什麼都知道?”枯月不慌不忙地走到他面前坐下,“包括……我是來殺你的?”

  “包括,你需要這個。”他從身邊的一叢暗影下,取出一個四四方方的玩意兒擺在桌子上。深褐色的桃木雕花盒子,氤氳出深刻的古樸,任由頂上緩緩旋轉的燈光在它身上投下斑斕的光紋。

  枯月的眼神,從頭到尾沒有變化。

  “人淡如菊,這才是形容那些真正的頂級殺手的最佳詞語。我樂意陪你演戲到現在,不希望你的身份嚇到這裡的居民。”暗紅的酒精從瓶子裡點滴不漏地落進另一個空酒杯,靳飛羽把杯子推到枯月面前,笑道,

  “枯月,你值得我請你喝酒。”

  “謝謝。”枯月一飲而盡,嘴裡依然是那股澀澀的味道。

  舒緩悠揚的音樂,游離在四周的空氣裡,還是那首《Butterfly Kisses》——

  There's two things I know for sure.

  She was sent here from heaven,and she's Daddy'slittle girl.

  As Idrop to my knees by her bed at night.

  She talks to Jesys and I close my eyes.

  男人溫情的嗓音,一遍又一遍。

  從枯月第一次到這間酒吧起,這裡播放的音樂,一直是這首歌,從未更改。

  “你跟之前來的那些傢伙完全不同。”靳飛羽說。

  枯月沒說話,轉動著空餓了的酒杯,杯子上映出靳飛羽微笑的臉。他看起來不到四十的年紀吧,頭髮卻是少見的銀白色,戴著一副款式很好的黑框眼鏡,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已經有了細細的紋路,但是,臉龐的清俊,眉眼的澄朗,他乃不失為一個極具魅力的男人。這種魅力,是一種長年累月的積累,是閱歷與滄桑在時間裡緩慢過渡的結果,不顯山不露水,低調地附著在他的身上。

  這樣的人,理所應當不是那些在他之前到來的“同僚”們能解決掉的。想必他的僱主也是在經歷了無數次失敗之後,才肯花大價錢找到他。他的酬金,從來都是普通殺手的百倍之上。這個價碼,不是人人都給得起,或者捨得的。

  “想知道這裡是什麼嗎?”靳飛羽輕輕拍了拍盒子。

  枯月搖頭:“我的職責只是把它帶給僱主。它裡頭有什麼,跟我無關。”

  “你果然與眾不同。”靳飛羽搖頭一笑,“這次,她是找對人了呢。”他看著枯月,“準備何時動手?”

  “等你喝完那杯酒。”枯月老實地回答。靳飛羽的杯子裡,還有小半杯紅酒。

  “如果,我希望你能在下個月最末一天再履行職責,你會拒絕麼?”靳飛羽很認真地問。

  枯月的眉頭微微一動。下個月二十六號是KING的生日,我正在給他準備生日禮物。——白天,落葉幸福的臉突然在他眼前晃動。

  “可以。”他沒怎麼猶豫。他跟僱主有三個月期限的約定,下個月再動手,這並不違約。

  “謝謝。”靳飛羽又給他倒了杯酒,“她還好麼?”

  “她?”枯月楞了楞。

  “你的僱主。”

  枯月略一回憶,說:“漂亮的女人,應該屬於生活得極好的一群人。雖然我沒有看到她整個臉孔。”

  “殺手的直覺都是很準的。”靳飛羽舒餓了口氣,“如果她真的生活得好,我也安心了。”

  也行是酒精起了點作用,也行是眼前這個男人太特別,也行是現在所在的環境太適合聊天而不是殺人,枯月竟拋棄了自己一貫遵循的只問“三要素”的原則,破天荒問了一句:“情.殺?”

  他見過太多愛之深恨之切的女人,靳飛羽這樣的男人,生命裡出現一個,甚至幾個這樣的女人,一點也不會奇怪。

  “呵呵。”靳飛羽優雅地跟他一碰杯,“她是我親生女兒。”

  兩個玻璃杯碰撞在一起 ,叮一聲響,久久不散。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3:06
三四

  【007】

  “這是整個月城,最高的地方。”

  簌簌的風聲中,靳飛羽跟枯月比肩而立。他們的腳下,是一座用金屬肥料以及別的建築垃圾堆積而成的“高塔”。

  俯瞰,整座城池盡收眼底,枯月從零星明滅的燈光裡,看見大片漩渦般幽深的黑暗,再細看,黑暗裡有許多異常的湧動——一些形狀各異。被各種顏色的光芒包裹的玩意兒,像天上的鳥,或者水裡的魚,暢快的游弋。

  那是……滿城的妖怪。但都是些靈力很低,基本沒有殺傷力的低等小妖。

  “月城,早在百年之前,就沒有幾個活人了。”靳飛羽的衣裳,在風裡飄飛,像一對黑色的翅膀,“某個所謂的科研組織,把偏僻落後的月城作為秘密實驗基地。他們最後的成果,就是一場嚴重的人為瘟疫,城裡的居民,大多死於非命。當局對外掩蓋真相,將月城徹底封鎖,並決定,如果在三個月內無法控制這場瘟疫,就將整個月城填埋,不管城內是否還有倖存者。”

  枯月略一皺眉。靳飛羽打開手裡的桃木盒,一股沁人脾肺的清香撲面而來,甘甜中帶有一種親切。

  枯月看著他從盒子裡抓了一把沙粒般細膩的東西,閃閃爍爍,像密集的螢光,又像碎成粉末的星子,漂亮得讓人忍不住想將它們小心捧在手中,細細觀賞。

  “如果這裡被埋掉,是不是很可惜?”他轉頭朝枯月笑笑,“如果,有另一種方法可以拯救這座城市,我想,我們都是願意去嘗試的,對不對?”

  他手臂一揚,那些星塵般閃爍的粉末從他的指間洋洋灑灑地飛落出去,在夜色中變成一層斑斕的霧氣,均勻地落在城市裡每個角落。那些在黑暗裡遊走的妖怪們,欣喜而興奮地享受著這場香氣襲人的霧,連各自身上的光暈都比之前明亮了許多。

  他們的腳下,突然變成了一片五彩流動的海,裡頭,分明有小妖怪們高興的笑聲,以只有它們自己才能聽懂的聲音,在黑暗裡製造著特別的幸福感。

  靳飛羽的一個舉動,讓這座死城有了另一種意義上的生氣。

  “這……”枯月的眼睛有剎那的失神,他死死盯著靳飛羽的桃木盒,“這個粉末……是蝶妖裡的統治者,雪蝶一族才能煉製出的,專為妖魔補充精元的聚靈星晶?”

  靳飛羽蓋上盒子,點點頭:“其實,月城裡的妖怪,大多是被他們的種族遺棄的可憐蟲,好箱seven,他只是一隻斷了一足的狼妖,沒有辦法自由行動,更沒辦法跟它的同族們一起結群捕獵,所以,注定被鄙視,被遺棄。這些小妖的修為太低,別說修成人形,連陽光都是不敢見的。我收容他們,並將它們帶到月城,讓它們住進死去居民的身體裡,這樣,它們不但有了安全的容身之處,還擁有了人的身體,從此可以正大光明在陽光下生活。”他笑笑,“而那些有滅城之意的人類,見到月城裡的居民一夜之間死而復活,嚇得魂飛魄散,逃之夭夭。”

  “這種‘奇蹟’,那些人應該是不會放過的。他們沒有回來月城追究復活之謎?”枯月奇怪地問。這麼多年來,月城在他的印象裡,只是一座很少被提及的邊遠小城,沒有任何值得被談論的地方。

  “他們當然想回來。”靳飛羽眺望著遠處,“只不過,他們再也找不到月城的位置了。我給這座城市布下了防禦結界,任何不被允許進入這座城市的人,都找不到月城。百年過去,知道這段往事的人,都已作古。月城也漸漸正常化,像一座真正的城市,這些小妖們也很習慣住在人體裡的生活,甚至完全把自己當成了人類,白天,他們工作,上學,打架,戀愛,晚上,脫離肉身,吞下聚靈星晶,保持元神不散,體力充沛,如此循環,年復一年。”

  “你喂養了一整座城市。”枯月嘴角一揚,貌似揶揄,“真是一隻偉大的雪蝶妖。煉製聚靈星晶是很耗精元的,你居然堅持了這麼多年。”

  “哈哈,你的話越來越多了。”靳飛羽朗聲大笑,鏡片後的眼睛在夜色下閃著別樣的光彩,“換成你,也許會跟我一樣的選擇。”

  “我只殺妖,從不救妖。”枯月恢復了常態,淡淡道,“一個殺手,心裡只有錢,沒有別的。”

  靳飛羽用一種近乎透視的目光鎖定他紫色的眸子,別有深意地說:“蝶妖一組,本分雪蝶夜蝶兩派,雪蝶善御救治,血統高貴,歷任蝶王都出自雪蝶族,而夜蝶善攻擊毀滅,本領過人。故而保護蝶王,捍衛領土是夜蝶們的天職,雪夜雙蝶,一文一武,相輔相成。”

  枯月沉默片刻,道:“那又怎樣?”

  “你忘了月城是被我下了結界的麼?外人沒有我的允許是無法進入的。而你不費吹灰之力就走進了月城。除非你的身體,跟我的結界天生相溶。簡單說,你該是我的同類。而且你應當在第一次見到我時,就知道這件事吧。”靳飛羽笑望著他,“不過有一點我倒很奇怪。”

  “我知道你我同屬一族。但不知道你是一隻雪蝶。”枯月不動聲色地看著他,“不過,同族與否,對我而言毫不重要。”

  “你似乎……並不完整。”靳飛羽搖搖頭,“跟我從前見過的夜蝶不太一樣。可我又說不出來是哪裡不對。”

  “既然說不出,那就別說了。”枯月縱身一條,從塔頂落到地面。

  靳飛羽悄無聲息落在他身後,笑:“有趣的傢伙。”

  “不及你有趣。”枯月略一轉身,半帶譏誚地說,“你能讓一整座城市的妖怪對你敬愛有加,卻被自己的女兒一再雇凶追殺。”

  看著靳飛羽的一臉苦笑,枯月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不管什麼時候,睡眠都很重要。

  【008】

  華盛頓郊外,一處隱蔽的研究所內,一群身著白色隔離服、膚色各異的人,在各種繁複精密的儀器前穿梭忙碌。

  玻璃牆外,一個西裝革履、藍眼高鼻的大鬍子,難掩興奮地同他面前的年輕女子道:“如果這次的行動順利,我們將一次性蒐集到史上最強的妖精元神。有了這個,我們的研究成果,指日可待。默小姐,這次真要好好感謝你。沒有你,我們不可能找到月城的位置。”

  寬大的帽簷,遮住了女人大半張臉,漂亮的雙唇上抹著豔麗的唇膏,他往玻璃牆裡那片忙碌的情景瞟了一眼,冷冷道:“不必謝我。各取所需罷了。”

  走在研究室外的小路上,灼眼的陽光灑在女人纖細玲瓏的身軀上,她的步伐不疾不徐,一身米白色的衣裙,像塊萬年的冰,拒絕被任何陽光融化。

  小路的盡頭,她站著,回頭看了一眼那座看似正常的建築物,那幫終日幻想著製造史上最強生化靈能武器的“科學家”們,在裡頭夜以繼日地忙碌,廢寢忘食。

  下個月底,月城裡的妖怪就會成為他們研究項目裡的一個關鍵步驟,為靈能武器貢獻出它們全部的能量。月城,會變成一座真正的死城,就像百年前那場瘟疫之後的它一樣。這才是它該有的樣子。

  靳飛羽,不光是你,不光是那些珍貴的聚靈星晶,還有她,以及那些低等的妖怪,那些你拚命要保護的一切東西,最後都要被毀掉。

  默在心裡冷笑。這是你該付出的代價,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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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009】

  七月,空中驕陽流火,月城白天的溫度高得離譜,夜裡卻涼得透心。從這周開始,落葉每天都會穿過四條街,跑到那個緊鄰著一塊廢棄工地的小山坡上,小心地輕撫那一叢叢在石頭縫裡茂密生長的植物,淺紫枝幹間,白花如星,淡香襲人,在炎夏散落一地溫柔。

  “這就是你一直在等的星光槿?”枯月銜著一跟野草,蹲在她身邊,看著平淡無奇的小野花。

  “嗯!”她高興地點頭,嗅了嗅鼻子,“最多三天,它們就會盛開了。”

  “你憑它們的香味來斷定開花期?”枯月撥弄著那些小小的,雪白的花蕾,“這花有什麼出眾的地方麼?”

  落葉仰起臉,感受著落日的餘溫,說:“別急,等太陽下山之後,你再看它們。”

  “好吧。”枯月平躺到草地上,等黑夜降臨。

  “你真像個沒事的閒人。”落葉挨著他坐下來,“你的小龍還沒有下落吧,我怎麼覺得你越來越不著急找人了?”

  “找到一個人,需要緣分。也許老天注定不讓小龍回到他媽媽身邊吧。”野草在枯月口中轉動,說大話不眨眼。

  落葉有些沮喪地抱著雙腿,下巴放在膝蓋上,喃喃:“媽媽……我已經快不記得母后的樣子了……”

  母后?這丫頭管自己的媽媽叫母后?枯月拿下野草,扭頭看著她,眼裡有明顯的疑惑。

  也許意識自己失言,落葉有些慌亂地直起身子,連聲說:“哦,我是說媽媽,我不是說母后……我……”

  “行了,連打圓場都不會。”枯月一笑,“月城的秘密,KING已經全部告訴我了。你不用這麼慌張。我知道你不是人類。雖然都是妖怪,可你跟月城裡別的‘居民’不一樣。”

  “他都告訴你了?”落葉一瞪眼睛。

  “是啊。”枯月直白地說,“也許KING也覺得我不是壞人吧,呵呵。”

  沉默片刻,落葉鬆了口氣,“也好,。我感覺得出來,KING不但很照顧你,還很信任你。雖然這種情況比較少見,可我知道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我的確是一隻妖怪。”她抿嘴一笑,“還是一隻特別沒用的妖怪。”

  他能感應到各種妖怪身上的妖氣,落葉身上的氣味,明白地告訴他,她是一隻蝴蝶,一隻跟他和靳飛羽相同的——蝶妖。

  蝴蝶的味道,他比任何人都熟悉。只是落葉的味道,跟他所熟知的同類相比,又藏著一絲奇特的異樣。

  “你……”他挺身坐起來,仔細打量著身邊這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丫頭,“你是雪蝶王的後裔?”

  “那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了。”落葉像個旁觀者,朝他吐了吐舌頭,“我已經不太記得了。只記得母后把我抱在懷裡,用最香甜的蜜糖喂我。母后身上的香氣,是任何一種花朵都無法比擬的。”

  “你的母后,是雪蝶一族裡最美的人。”枯月望著她,怔忪片刻,揶揄道,:“可是你看看你,好像完全沒有繼承你母后的優點。”

  “你也是蝶妖?”落葉先是一愣,繼而重重擂了枯月一拳,撅著嘴憤憤道:“我只是懶得打扮!”

  枯月連聲道:“好吧好吧,我姑且相信有一天你會跟你的母后一樣美麗……”他頓了頓,突然轉了話題,“可據我所知,你的父母是被一隻鬼面蛛吃掉的,KING救了你,並把你養大。”

  “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時候我還很小。”落葉有點茫然,“聽KING說,他曾把我寄養在一對人類夫婦那裡一段時間。那天不知道怎麼的,招來了我們蝶妖的死敵,鬼面蛛。雖然KING及時趕來,可還是沒能救下他們。”隨著回憶的延伸,落葉臉上漸漸浮出一絲難過,“我依稀記得,那對夫婦在那個大怪物殺來的時候,拚命地保護我,一直到最後,他們本來可以扔下我跑掉的。”

  枯月的神情,剎那地僵硬。幸而落葉看不見他此時的異常,很快,他恢復常色,問:“那你還記得你父王跟母后發生了什麼事麼?”

  落葉搖頭:“我最完整的記憶,從跟隨著KING浪跡天涯開始,直到在月城安定下來。之前的事,真的不是太記得了。”

  “也是。”枯月自嘲般地笑笑,低聲自語,“那時候你還太小。何況那樣的場面……你不記得更好。”

  “你說什麼?”落葉湊過來問。

  “沒什麼。”他瞬間轉移話題,指著那幾從星光槿道,“咦,它們發光了呢!”

  聞言,落葉得意地一笑,說:“看吧,我說等到太陽下山,你一定能知道星光槿的奇特之處的。它是月城裡,我最喜歡的花了。雖然看不見,可我的指尖能從它們的花瓣上按決到……”她把手指溫柔地放到尚未開放的白色花蕾上,“嗯,感覺到希望!”

  枯月看著這一叢叢在夜色下散發著淡淡光暈的花,一朵一朵,若跌下凡間的星光,等待著被人捧在手心,再放進心裡。

  “這麼多年,其實KING過得並不快樂,我都知道。”落葉有些落寞地收回手指,此刻的她,突然不再是那個坐在房頂的瘋丫頭,而是像一個真正的,成熟的,心裡住著一個男人的女人。

  這種突然的轉變,只持續了一個很短的時間,她旋即嘻嘻一笑,說:“所以我才要盡快把生日禮物完成,送給他,他一定會開心的!”

  “嗯。生日禮物總是會讓人開心的。你加油哦!”枯月拍拍她的腦袋。

  以他的年資,足以當落葉的長輩了吧。枯月苦笑,紫眸似是掀起了深重的狼,陷入了對一場舊事最本能的回憶。

  【010】 掠奪是一種本性,在所有有野心,有貪慾的妖怪,甚至人類的血脈裡暗湧不止,只等爆發的一天。

  一千年前的夕陽下,昭虹界裡的那條蜿蜒千萬年的彩影河,被一片赤紅遮蓋了原本的顏色,巍峨矗立,蒼翠終年的山巒,瘡痍滿目,怪味刺鼻的煙霧,在每一處被強大的攻擊毀得體無完膚的土地上肆意橫陳。

  “跑!快跑!”父親淌血的臉,被快速逼近的火光與入侵者們的吼叫聲湮沒。哥哥一手抱著妹妹,一手拽著枯月,在密林裡狂奔。身後,追兵不息。

  一直跑到昭虹界裡地勢最低的知寒谷,哥哥指了指谷底那方深不見底的黑色潭水,用力握住枯月的肩膀:“日落之後,你一旦看到潭水瞬間變成了白色,即刻帶著小妹跳進去,憋住氣,一直沉到潭水最深處,那裡有一條通往人界的秘道,到了人界,你們就安全了!記住,一定要照顧好小妹!”

  “哥哥你呢?”尚是少年的枯月,一把抓住打算回頭的哥哥。

  “我得回去。王城被困,那群齷齪的蜘蛛妖還有他們搬來的人類幫手,一定不會放過王與王后,還有小公主。”哥哥擦去了從額頭上滴下的血,看定枯月,“小月,一定記住哥哥的話!我們夜蝶一族,是為了戰鬥而生的,保衛我們的家,是天職。”

  山洞深處,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枯月一手摟著妹妹,一手緊緊抓住暗河裡凸出的岩石,雙雙浸在冰冷的河水裡。暗河離洞口很遠,他看不到外頭發生了什麼,可是激烈的打鬥聲,卻沿著洞裡每一個彎道清晰傳來。

  妹妹在他懷裡不斷發抖,她還是個小孩子,連背上的蝶翼都未長完整。枯月把她抱得更緊了些。

  暗河的河水嘩嘩流過,洞外的動靜漸漸止息。枯月心如亂麻,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抓住岩石的手,已經凍得沒了知覺。他讓妹妹留在河邊,自己躡手躡腳跑到了洞口。

  在他心目中,父親與哥哥都是夜蝶裡最驍勇善戰的武士,這麼多年來,他們跟整個夜蝶族一道,保衛著由雪蝶王統領的昭虹界。然而,這一次的入侵者比從前任何一個都強大,那群常年蟄伏在幽暗濕地裡的蜘蛛妖們,積蓄了多年的力量,不但全軍出動,還跟人界那些心懷叵測的術士們結成聯盟,兩派合力,誓要攻陷昭虹界。

  雖然枯月還沒有資格當一個真正的夜蝶戰士,像父兄一樣行使夜蝶族的職責,雖然他也清楚這次的戰爭跟從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樣,可他依然堅信夜蝶們不會輸給這些卑劣的入侵者。可是這次,他錯了。

  壓制已久的慾望一旦有了爆發的機會,注定會催生出比最凶惡的妖魔更可怕的東西。那些不甘於在自己促狹土地裡卑微生活的蜘蛛妖,那些人界裡妄圖拿到的雪蝶妖刀、征服妖魔界,繼而再一統人間的術士們,終於有了實現“夢想”的機會。而這次機會,恰恰是雪蝶王的親弟弟給予他們的。他一直以一種溫文爾雅的狀態生活在所有人眼裡,所有人只看到他的與世無爭,看不到他內心最深處對王位的渴求,對哥哥的嫉妒,以及憎恨。他悄悄解開了雪蝶王布在昭虹界四周的防禦結界,為敵人們打開了一扇給蝶族招致滅頂之災的大門。

  當然,這一切,都是年少的枯月無法理解的。

  此刻的他,呆呆地站在空無一人的山洞外,看著地上那道鮮豔的血痕,上頭沾染著點點的暗藍色的光斑。這是夜蝶翅膀上的磷光。

  地上,到處都是激烈搏鬥之後的痕跡,有劍痕,有毒液燒出的大洞,還有殘缺不全的符紙。空氣裡是腥熱的味道。

  哥哥留下的血,朝另一個方向延伸。哥哥一定被抓走了,枯月的腦中一片空白。

  “二哥……”妹妹臉上掛著淚花,從山洞裡怯怯探出了腦袋。枯月抬頭看著天邊,夕陽只剩一條金色的線,那黑色水潭裡,偶爾冒出一串奇怪的水泡。

  “回山洞去!”枯月對她吼。

  “不要!我要找大哥,找爸爸!”妹妹拚命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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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回去!”他衝過去把她往山洞裡推。

  “不要!”這小小的人兒,倔強地摳住山洞的邊緣,指甲沁出了血,“媽媽睡之前跟我說過,一家人不能分開!”

  枯月一愣。三年前,母親臨終前,的確拉著他們兄妹跟父親的手,說過這句。他一橫心,將妹妹背起來,撇著腿朝血跡指向的方向飛奔。

  一路上,同族們的屍體比比皆是,村落房舍,無一完好,慘景觸目驚心。一直追到王城附近的祭台,他被蜘蛛妖們特有的濃重妖臭們熏得睜不開眼睛,在一片嘈雜中,他停下腳步,躲在離祭台不遠處的密林裡,緊張地窺視。

  幾個穿著奇怪袍子的人類,跟那隻帶領了無數部下的鬼面蛛王竊竊私語。他們身後高高的祭台前,一張閃著詭異光芒的巨大蛛網,死死網住了好幾個抵死掙扎的人。枯月從蛛網裡,看到了父親與哥哥。懷裡的妹妹情不自禁想喊,卻被他及時摀住了嘴。

  “這些夜蝶戰士,充其量是雪蝶王手下的看門狗,沒有什麼用處。”鬼面蛛王揮動著他醜陋的肢腳,指著網裡的俘虜,繼而甕聲甕氣地怪笑,“不過,你們的符咒果然厲害,要不是你們協助本王,要打敗這群走狗,估計沒那麼容易。這樣吧,他們的精元,就送給各位道長助長功力吧。”話音剛落,鬼面蛛王從口裡吐了一根白絲,穿過蛛網,蛇纏到其中一個夜蝶武士身上,一甩頭,生生將其從蛛網裡拖了出來,扔到那群人面前。

  只見其中一人從袖口掏出一張黃紙,輕巧地朝那夜蝶身上一扔,只見那魁梧的年輕人痛得悶哼一聲,身體便縮成了小小的一團,化作了蝴蝶的原型,繼而迅速化作一團黑灰,那人一拂袖,黑灰隨風散去,只留一團拇指大小的渾圓光球,從地上緩緩升起,那人張嘴一吸,這光球便乖乖入了他口中。

  枯月看得背脊發涼。懷裡的妹妹拚命掙扎,唔唔直喊。這是枯月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真正意義上的敵人,他們的強大與殘暴,超乎了他所有的想像力。

  父親與哥哥就在眼前,命懸一線。冰涼的汗珠,從枯月額頭落下。救人與恐懼,在他不曾經歷過任何風浪的心裡,撞擊起空前的矛盾。

  一個,兩個,三個,夜蝶武士們在那群所謂道士的手下,漸次化作了灰燼。天邊只剩最後一絲微茫。

  我們一家人不能分開!走!快走!一定照顧好妹妹!母親,父親,哥哥的話,在枯月心裡交替翻滾。他看了看蛛網裡已是奄奄一息的父兄,一咬牙,抱起妹妹轉頭就跑。

  妹妹在他懷裡拚命踢腿,他不管,只顧往知寒谷飛跑。他不能去想別的,也沒有勇氣去想別的,他現在只想快點逃離,快點去人界。也許,剛才選擇追回來,就是個錯誤……突然,他的手掌一陣劇痛,他本能地一鬆手,手掌上,是一排血肉模糊的牙印。懷裡的妹妹,用超出她年齡的速度回頭狂奔,沒跑幾步,只聽呼呼兩聲,這傻丫頭竟然強行打開了尚未成長完全的蝶翼,快速朝祭台方向飛去。

  枯月縱身一躍,卻撲了個空。他追過去,卻依然是祭台前的密林裡,中了定身咒般停住了腳步。他還是邁不出那一步。

  他看到年幼的妹妹,用瘦弱的身軀狠狠撞向看守在蛛網兩側的蜘蛛妖,從她翅膀上落下的磷光,紛紛揚揚,美麗異常。他也看到鬼面蛛王毫不猶豫地用口裡的白絲,穿透了妹妹的心口。他更加看到蛛網裡的父親跟哥哥痛苦到幾乎扭曲的面孔,聽到他們背慟至死的喊叫。而那些人類,只是一個輕蔑的笑,用以張符紙,終結了一切聲音。

  枯月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知寒谷的,直到他看到那一片在夜色中變作月白色的潭水,他才發現,自己的雙手一直捂著耳朵,力道大得幾乎要擠碎自己的頭顱。

  他大口喘著氣,朝前一看,卻見潭邊站著個一身白衣的男人,手裡緊緊牽著一個小女孩。空氣裡飄蕩的氣味告訴他,那是他的同族。不等他開口說話,那男人已經拽著小女孩躍入潭水之中。枯月連他們的模樣都沒有看清,只看到那男人一頭銀白如月光的頭髮。

  身後又有了危險的動靜,潭水的邊緣也開始恢復成黑色,枯月捏著鼻子,噗通一聲跳入了潭中。迷亂的氣泡與水聲,佔據了他的整個身體。

  一切都被拋在了身後,雪蝶王族,夜蝶武士,曾經美麗寧靜的昭虹界,他的親人,他的家園,從這一刻起,與他徹底隔絕。

  他在水裡,不斷下沉,下沉……

  【011】

  “爸爸!”她驚恐地摸著自己的臉,還有自己縮小的身軀,“怎麼會這樣?為什麼?”

  王城的秘道里,她的父親緊緊抱著懷裡那個黑髮雪衣的小女孩,而她,在吞下父親給她的一個藥丸之後,竟變成了這副模樣,變得跟他懷裡的小女孩,雪蝶王的女兒,一模一樣。

  秘道外,蜘蛛妖們的嚎叫越發響亮,厚厚的石門被強大的力量撞擊得搖搖欲墜,隨時會被攻破。

  “雪蝶王的女兒就躲在裡頭!”

  “快!一定要抓住她!”

  轟轟的撞門聲中,簌簌的塵土從頂上落下,在秘道里起了一場嗆人的濃霧。父親走到她面前,熟悉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說了一句:“就當沒有我這個爸爸吧。”

  他呆呆地看著這個從一出世就伴在自己身邊的男人,這個總是喜歡哼著歌把幼年的她舉起來轉圈圈的男人,這個恨不得把整個春天都抱來給她當禮物的男人。

  這一瞬間,她突然不認識這個人了。

  父親帶著另外一個,跟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女兒”,走到秘道一側的牆邊,一掀機關,一道小門打開,露出不大的空間,裡頭放著食物與清水。他抱著別人的女兒走了進去,毫不猶豫地按動了裡頭的開關。

  暗門徐徐關上,她從最後的縫隙裡,隱隱看到門後的父親閉上了眼,轉頭不再看她。她就這樣,被自己的親生父親,遺棄在即將到來的一場滅頂之災面前。

  秘道的石門,轟然坍塌,那群長相醜陋齷齪的蜘蛛妖們,流著噁心的涎水,張牙舞爪地衝了進來。它們長著倒鉤的肢腳,死死纏住了她的身體,那些帶著毒汁的倒鉤刺進了她的皮肉。真疼啊。

  她在敵人們興奮的吼叫聲裡,被架出了秘道。“大王已經抓住了雪蝶王跟王后,就差這丫頭就一家團聚了!”

  “聽說只要把他們一家人的精元聚集在一起,就能煉出寶貝!”

  “什麼寶貝啊?”

  “我怎麼知道!總之把這丫頭交給大王,咱們就算立了大功啦!”

  被蜘蛛絲捆得結結實實的她閉緊眼,咬緊牙,拚命告訴自己不能害怕,不能哭,大不了就是一死。

  可是,她終究活了下來。是她身為蝶族女祭司的母親,以精元與全身血液為代價,使出血遁之咒,將這一群死敵困與咒法所成的幻境中不得動彈。

  雖然這個以形神俱滅換來的咒法,對於那群強悍的敵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可就是這短短數分鐘的混亂,讓她有了逃出生天的機會。

  照著母親臨終前所說,她躲到了知寒谷,等到那一潭黑水變成白色之後,從那裡逃往了人間。

  那一潭水,冰一般刺骨。可是,再冰冷,也不及她父親看她的眼神。她至今也無法忘記母親臨死前的慘狀,她眼看著她原本美麗的身體像秋天的落葉一般萎縮,枯竭,在空氣中裂成無數碎片。

  她更加忘不了母親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不要恨你爸爸!

  可以不恨嗎?可以嗎?

  他保護著別人的女兒,卻要自己的親生女兒去送死,還因此間接害死了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

  不能原諒。永遠,不能原諒!

  默在一場夢魘裡掙扎,這麼多年來,她總做同一個夢——灼人的火光裡,她跟母親被死死困住,而幾步之遙的父親,卻在火光之外冷冷注視著她們母子,對她們伸出的雙手視若無睹,眼見著他們化成灰燼……

  “爸爸!救我!”她一聲驚叫,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冷汗濕了額頭。

  她下了床,赤腳跑到了酒櫃前,抓起一瓶紅酒,直接往口裡灌。醇厚的液體滑進身體,她漸漸平靜。

  一千年真的很漫長,他只是一隻雪蝶,像她的父親一樣,沒有任何攻擊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漫長的一千年裡四處追尋她父親的下落,然後借用一切她能借用的力量,要這個男人為當年的行為付出應有的代價。

  可是,她總是失敗。她太會掩藏行蹤,每隔一段時間,她便會失去他的下落,繼而總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找到四處漂泊的他,以及他的“女兒”,還有那些被他那可笑的慈悲心保護著的沒用的妖怪們。而且,她找來的殺手們,沒有一個達成了她的心願。不是失手,就是半路放棄。

  她已經沒有耐心再耗費下去,她要一個可以終結一切的方法。雖然她最終找到了枯月,但,他只能為她完成一半心願。

  她要毀掉的,不僅僅是那個當初放棄她的男人,而是整個月城。她知道,那是他的心血,是他為那些妖怪們辛苦構建出的家。家……每每想到這個字她便會冷笑,你為那些小妖們建立一個家,卻一手毀了自己真正的家。

  然而,當這群以“為人類科學進步做貢獻”為目的的“科學家”們出現時,默笑了,她知道,她等候的,真正的機會終於到了。人類的貪慾,是史上最強悍的武器,摧毀性的。

  三天,還有三天,一切就圓滿了。默一仰頭,將酒瓶裡的酒一飲而盡。末了,她舔了舔嘴角,卻意外嘗到了一絲鹹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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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012】

  靳飛羽坐在Butterfly kisses後面的院子裡,專心致志地舉著小鐵錘,對一堆木料敲敲打打,濺開的木屑裡,露出一把半人高的木製蝴蝶狀搖椅,還未完工,每道工序都精細得讓人驚奇。陽光穿過碧綠的樹葉,在他周圍灑下班駁搖動的圖案,圍繞出一片恬淡的寧靜。酒吧外的喧鬧人聲,完全被隔離在了最遙遠的地方。

  “刷上漆,這把搖椅就算大功告成了。”靳飛羽放下工具,吹開沾在搖椅扶手上的木屑,滿意地輕輕搖動,“你知道我做它做了多久?”

  他抬起頭,問坐在對面的枯月。枯月放下手裡的書本,半眯著眼,搖頭。

  “一千年。”靳飛羽轉身提了一桶油漆,細細地往搖椅上刷去,“我答應過默,要親手做一把蝴蝶形狀的搖椅給她當禮物。可是這禮物,我居然準備了一千年。很好笑吧。”

  “如果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你依然放棄你的女兒?”枯月緩緩問道,“說到底,你不過是雪蝶王手下的藥師,有必要這麼‘偉大’?”

  “王與王后,待我不薄。”靳飛羽微笑著,“何況,那時候的王已經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雪蝶王,只是一個已經沒有機會保護女兒的父親罷了。”

  “你救了別人的女兒,自己的女兒卻窮盡近千年時間要取你的性命。而你現在還有心情在這裡做木工。”枯月歪著腦袋,不無譏諷地說,“你的心理不是一般的強大。”

  “我很開心她來殺我。”靳飛羽手裡的刷子在細膩地運動著,“知道她還活著,比什麼都讓我欣慰。當年那些齷齪的入侵者,大概到死都沒有想到,王與王后在最後關頭開啟封印在王宮底下的鎩天絕炎咒,將整個昭虹界化作炎炎煉獄,夜蝶們的翅膀在火焰裡重生,將所有敵人,以及我們整個家園,在虛空中化為烏有。”他停住了,嘆了口氣。

  枯月自嘲地笑笑:“我倒是沒想到,當年在知寒谷潭邊見到的背影就是你。更沒想到,千年之後,我居然受僱於人,要干掉你這個曾在蝶族有身份有地位,平日連面都見不到的雪蝶藥師。”

  “命運就是這麼有趣。”靳飛羽蘸了另一種顏色的漆,繼續他的工作,“我已經煉製了足夠大家使用的聚靈星晶,而月城的各個方面也日趨穩定,落葉也長大成人。這麼多年我不跟默正面交鋒,不外為了專心完成這些真正的‘工作’。現在好了,什麼都準備好了。”

  枯月望著一身輕鬆的他,皺眉道:“你打算……”

  “我的工作完成之後,你就可以開始你的工作了。”靳飛羽衝他一笑,“你可以拿我的屍體去跟僱主交差。”他頓了頓,“不過,不勞你親自動手。”

  “什麼意思?”他著實看不透這個男人。

  “我知道默這次都幹了些什麼。我身邊的下屬也知道,她早在幾個月前就向月城下了‘死亡通知’,後天,她會讓月城城毀人亡。呵呵,這一點,她倒也算光明磊落。”靳飛羽的神情漸露嚴肅,“如無意外,後天會有大批人類,帶著他們最先進的武器,彙集到月城外頭,默會替他們破除我下的結界,替他們打開進入月城的通道。我要保證月城的安全。”

  “你想……”枯月略一思索,脫口而出,“用雪蝶的大幻禁咒?”

  “知識面很寬泛嘛。”靳飛羽不以為意地哈哈一笑,若無其事地說,“只要讓那些傢伙,包括默在內,永遠把整個月城看成一塊空地,或者一片湖水一座山脊,那一切問題都解決了。”

  “製造這場永遠的幻覺,需要你拿命去換。”枯月冷冷地提醒。

  “這場交換是我賺了。”靳飛羽低下頭,仔細地給搖椅上色,“不過,替我保密。我對外宣稱的版本是,只要大家齊心合力,將各自的念力集中到結界之上,任何入侵者都無法攻破月城。”

  枯月站起身,離開前,他頭也不回地說:“也好。我倒落個輕鬆。後天,我會給你收屍的。”

  “謝了。”枯月的身後,傳來了一陣輕輕的歌聲,是那首熟悉的《Butterfly Kisses》……

  【013】

  “枯月枯月!”落葉從旅館一側突然冒出來,興奮地挽住了枯月的胳膊,眼睛上那層灰翳似乎都比平常淡去了些,“我給KING的生日禮物做好了呢!便宜你,先給你看看?”

  在那片長著星光槿的山坡上,枯月愣愣地盯著落葉遞給他的禮物——一張空白的畫紙。

  “這就是你給KING的生日禮物?”枯月吧畫紙翻過來倒過去,也沒看出個名堂。

  “是啊。”落葉狠得意,小心摸索著畫紙,“這幅畫,我給它起名叫‘晝夜’,嘿嘿,名字很有詩意吧。”

  枯月有點哭笑不得,說:“可這明明就是一張白紙啊。”

  “才不是呢!”落葉急了,“你把臉靠上去!畫紙的左邊!”

  枯月撇撇嘴,把臉靠到畫紙上。當皮膚與紙面接觸的剎那,他微微眯起眼忽然睜大。暖的?!這幅畫的左邊居然是暖的!並非那種夏天本來就有的微熱,而是以種奇特的,有生命般的熱量,彷彿畫紙下,藏了一個太陽。

  “我花了狠多天蒐集月城的日光,每個早晨和傍晚,我把不同形態的太陽的溫暖都蒐集起來。”落葉興致勃勃地描述著,“只補過我太笨,還不太會使用封印,費了好多 力氣才把這種溫暖封印到畫紙上,這是真正的,太陽的熱度呢!”

  枯月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這個小丫頭坐在屋頂上,手裡拿著的那個玻璃瓶。他指著畫紙的右半邊,“那另一半為什麼是涼的?”

  “笨蛋。”落葉嘻嘻一笑,“都說了是晝夜,那邊是陽光,這邊當然就是月光啦!你得等到天黑再來看!”她望望天,摸摸自己的臉,“嗯,應該差不多了吧。”

  隨著夜色的日漸濃重,枯月的眼睛裡,泛起了一片瑩白閃爍,如水流動的溫柔光華。

  畫紙的右邊,有一輪不知用什麼顏料畫成的彎月,被一片細碎的星辰包圍。

  “是星光槿的花汁。”落葉的眼睛笑意滿滿,“雖然我看不到,但我知道,一定非常漂亮。”

  捧著這幅畫,枯月開始猜測,到底需要怎樣一種感情與心思,才會令到這個丫頭把太陽和星月“放”到畫裡,當成禮物給靳飛羽。

  “我知道他一直在想念一個人。”落葉坐下來,“那次他喝醉了,他靠在我懷裡,說他弄丟了一個世界。”

  “所以,你送他一個晝夜交替,日暖月華的世界。”枯月挨著她坐下來,第一次用很正經的口氣與她對話。

  “對啊。”落葉用力點頭,“KING為我做了很多,很多很多。還有整個月城,如果沒有他,這裡的妖怪們可能早就成為丹爐裡的藥材,或者更淒慘的下場。他好像,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她的大眼睛裡,有光閃動,“我能做的,就是快樂地活著。然後,儘量把我的快樂送給他。”

  枯月沉默片刻,把畫紙小心捲好,還給落葉。

  “他會喜歡的。”他喃喃說。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3:07
三八

  【014】

  夜,四下倶寂。

  枯月坐在房間的窗檯上,敲著鍵盤。“交易終止。酬金奉還。”他點下發送。

  “理由?”對方很快回覆。

  “我愛上了這裡的一個酒吧。”

  “有何特別?”

  “酒吧的老闆,永遠只在吧裡放一首歌——《Butterfly Kisses》,那是一首父親專門寫給女兒的歌。”

  “殺手似乎不需要太多的藝術細胞,更加不需要感情,你犯了大忌。”

  “但你需要。蝴蝶搖椅完成了,連顏色都上好了,很漂亮。他說,花了一千年的時間。”

  至此之後,對方再沒有任何回覆。關上電腦,枯月靜靜躺在床上。

  昭虹界裡德生活,他的家,父母,哥哥,妹妹,所有他一直在強制忘記的場景,漸次清晰。如果當年,他選擇回頭而不是逃跑……會怎樣?

  他在人間苦苦修行,換了一身高深本領,他誅殺妖魔,狠絕無匹。那些醜陋凶惡的妖怪,每一隻都讓他想起那些將父兄與妹妹化為灰燼的敵人。可是,殺了那麼多,他還是無法快樂。父親和哥哥,以及所有與昭虹界共存亡的所有同族,他們才是為了保護家園與親人而生的,真正的夜蝶武士。而他,什麼都不是,只是個可恥的逃兵。

  他在全世界買下了無數房子,只是想找回一個家。但,房子只是房子,再多,也不是家。

  想起靳飛羽,想起落葉,枯月情不自禁地開始哼起那首聽了上百遍地《Butterfly kisses》。

  他開始慶幸自己來到了月城。或許,他可以為這個地方,以及某些人,做些什麼。以一種真正正確的方式。有些遺憾,對他而言已經永不可彌補,但對別人,或許還有挽回的餘地……如果這樣的話,為什麼不去做?

  凌晨,天微明。枯月悄然離開月城,他要去取回寄存在別處的一件東西,一件曾被他視為恥辱,無力背負的東西。

  【015】

  月城外的沙土,滾滾而起。

  雲層厚重的天空下,數十架形狀奇怪、裝備先進,類似戰鬥機的飛行器在囂張盤旋。

  默站在寬大的機艙中,俯瞰著腳下這個像老照片一樣的城市,面無表情。

  “默小姐,該你替我們解開這裡的防禦結界了吧?”實驗室裡的大鬍子男人,脫去了西裝,穿了一身墨綠色軍裝,難掩興奮地催促。

  默不說話,一動不動地保持著同樣的姿勢。

  “我們可是有協議的!你現在該不是反悔了吧?”大鬍子變了臉色,“默小姐,如果是這樣,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閉嘴。”默冷冷道,“我自有分寸,不用你來對我說教。”

  黝黑的機群,無聲無息停靠在雲朵下,像張開翅膀,隨時準備撲向獵物的禿鷲。

  月城裡,一片寂靜。靳飛羽跟落葉,緊靠在Butterfly Kisses裡的沙發上,睡得正香,完全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他們面前的桌子上,擺著那張空空的,但卻包含了一整個世界的畫紙。音箱裡,依然是那個溫柔的男聲,一遍又一遍唱著《Butterfly Kisses》。

  枯月睡過的床上,空無一人,窗檯上,挨個擺著幾個打開了蓋子的藍色小瓶。瓶子裡,曾經裝著最有效的妖怪催眠霧。他釋放的劑量,足以讓整個月城昏睡到今天日落……

  睡一覺吧,睡醒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3:07
三九

  浮生物語·靈犀

  楔子

  丁小錯一連三天沒去上課

  她像一隻掉進火鍋裡的螞蟻,蹲在位於市中心那家最大最豪華電影院三樓的男衛生間裡,對著一隻馬桶長吁短嘆——她把師傅交給她看管的靈犀劍弄丟了!

  這也太衰了點吧!這把劍一直以一個小光團的形態躺在項鏈墜裡,掛在她脖子上好幾百年了。期間她經歷過無數次劇烈運動,比如被師傅像個保齡球一樣往天上扔,比如學校運動會等等,這條鏈子都像長在她身上似的牢不可破。哪曉得那天晚上她不過是看完一場《阿凡達》,有點內急就圖方便溜進影院的男衛生間,正要翻開馬桶蓋,脖子上的赤金鏈子竟然莫名奇妙斷開了,掉進了馬桶裡。

  當時馬桶蓋還沒翻開,也就是說,那條裝著靈犀劍的鏈子,穿過了厚厚的蓋子消失了……她那個酒鬼師父曾跟她言之鑿鑿——劍在人在,劍不在……永遠有多遠,你就滾多遠!完了,這次真完了,要是被她的小氣師父知道她跟人打賭贏了一張《阿凡達》3DIMAX電影票卻沒有上繳給他老人家再加上弄丟了靈犀劍,兩條大罪,她上吊百次也不足以平民憤。怎麼辦?找人江湖救急!

  當然,除了我這只開甜品店的千年樹妖,還有誰能幫她?逼著丁小錯買了一打甜的膩死人的香草鬆糕後,我告訴她,她的鏈子大概是掉入了時空的縫隙。要找回,只有跟著它到“那個世界”去。她不寒而慄地打了個噴嚏,抱著一整盒香草鬆糕回去了。

  翌日,陽光燦爛的星期天。胖子跟瘦子很灰姑娘地揮舞著掃把與抹布,鬼鬼祟祟在我跟九厥身邊盤旋,努力竊聽我們的談話內容。

  我得承認,這麼多年了,每次見到這個天生一頭湖藍色頭髮的男人,我都會暗罵,這老東西,還是帥得驚天動地!早在我剛剛修成人形的時候,便結識了九厥,他常常來我居住的浮瓏山,找另一個男人下棋。那時候,我無限討厭他一口一個小樹妖地叫我,但以後卻因為有了他一次又一次的相助,我才安然度過。誰說男女之間沒有真正的友誼,我跟九厥就是領軍人物!

  “能採訪您一麼?”我坐在他對面,誇張地舉起啃了一半的什果奶油甜筒,伸到他面前,“請問,丁小錯是你的徒弟,還是欠你錢的路人甲或匪兵乙?”

  “徒弟啊。”九厥喝了一口杯裡的紅酒。他的飲料,歷來只有酒,沒其他。我收回“話筒”,挑眉質問:“哪有師父故意整蠱徒弟的?那條裝著靈犀劍的鏈子分明是你搞的鬼!讓她來找我幫忙,也是你故意下的套!”

  “徒弟的業餘作用就是被師父整蠱。誰讓她私吞《阿凡達》的電影票!”

  “你的人品果然像你的頭髮顏色一樣變態。”

  “謝謝誇獎,你的冰激凌要化了。”

  我一口吞了甜筒,沒好氣地說:“你這樣把她扔進另外一個時空,不怕她出事?”

  “別忘了她是一隻靈犀,還在月老身邊服役過。她應付得來。萬一應付不來,那就活該倒

  黴。九厥邊喝著從來都不給我付錢的霸王酒邊問,“你信不信命運這個東西?”

  “信命,不認命。”我答得乾脆。

  “呵呵。”他的眼神突然延展得很遙遠,“如果有機會重來一次,既定的命運,是否能被改寫?”

  “沒有如果。”我搖頭,“已經發生的,無法改變。”

  “未必。”九厥狡黠一笑,攤開手掌,一盞纖小精緻、雕成羽翼形狀的朱紅燈盞浮現而出。

  “觀時女仙的朱雀燈?”我一驚,脫口而出,繼而賊賊地一眯眼,坐到他身邊,“偷的?”

  “切!”九厥不屑地白我一眼,“三界之中,我粉絲成群。不過借用一盞燈,有何難!”

  他引進杯裡最後一滴酒,轉著酒杯,自言自語般道:“個人的一生裡,都有一個必須要

  去的地方,一個必須要見的人,一分必須要正視感情。妖怪也一樣。”

  他突然莊重的神態很快又恢復到慣有的變態,壞笑:“其實我只是想做個實驗。”

  01

  “在這裡修一座小房子,外頭圍上欄杆。然後在屋後開一塊地,種菜。”她歪著腦袋,晃悠著雙腳,隨意卻又誠懇地比劃著,“然後在那裡,修個牛棚羊圈雞窩什麼的,還要養一隻牧羊犬,然後每天帶著羊群去放牧,羊兒吃草,我就坐在山坡上看書,狗狗在前頭跑來跑去。”她與我說越來勁,臉頰在夕陽下偷著明媚的玫瑰色,“當然啦,身邊最好還有一個人。我們牧馬放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隔三差五出去旅行一下,逛逛熱鬧的集市,或者回到喧鬧的城市花天酒地一番,沾染一點人間煙火,然後再回到我們的家,繼續恬恬淡寧靜的生活。”

  “以後這房子會變成一座牧場,因為他們養的動物越來越多。有個傻瓜每天都會做很難吃的飯菜,然後整天像一隻烏鴉一樣纏著別人聒噪不止。有一天,他手忙腳亂地給馬兒接生,看著剛出生的小馬,她居然又哭又笑。”他看著她一臉憧憬,自然而然地接過話頭,指著前方道,“就在那裡,她就如患了失心瘋一樣跳來跳去。”自若的神態,彷彿他真的看到了他所描述的情景。

  “我的形象哪會這麼敗壞!”她白了他一眼,旋即一愣,說,“咦,這些話可不像是玉面鬼王該說的吧?”

  “這樣的生活很好。”他仰頭倒在乾草上,深深的一個呼吸,愜意的望著天空,雖是回應,更像是跟自己說話。

  一路上,在她的糾纏下,他斷斷續續的告訴了她許多事。包括他的身份,葉霓裳,他們即將成婚的事實。他跟誰結婚,這並不關他什麼事吧?她要做的只是牢牢“粘住”他,拿回靈犀劍她就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了,這裡的一切不會在她生命裡留下任何痕跡。因該是這樣才對。但為什麼現在一些固有的,覺得不可能會有變動的念頭,彷彿被那片夕陽融化了一般,開始動搖。那一場她想像中的生活,木屋,柵欄,羊群,還有那個陪在身邊的人,突然從輕飄的虛無變得有了重量,慢慢沉進她的心裡。如果真的可以天高雲闊,木馬揚鞭,歲月靜好;真的可以相知相惜,攜手到老……那找不找得到靈犀劍,回不回得去,又有什麼關係?!她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大跳,趕緊轉了話題,“你很愛你的未婚妻吧。”

  “十歲之前,我甚至討厭她。”沉默了半響,他笑笑,“我父母與葉家是故友。他們去世之後,霓裳的爹從乞丐堆裡把我找了回去。那時她是富家千金,驕傲跋扈,終日對我頤指氣使。後來,也許是年齡增長之故,彼此間的感情有了變化。她對我漸顯溫柔

  ,而我也總想把最好的給她。這樣算不算愛?”

  她搖頭:“我也不知道。”他轉過頭,

  等疲倦的馬兒吃飽喝足,他們又將踏上行程。其實他想留下來,建一個牧場,心無邊界,看雲卷雲舒、自由自在,是他最真實的願望。許久前他曾跟葉霓裳說過,卻被她譏笑,說他胸無大志。她想要的,跟他想要的,從來不一樣。

  丁小錯學他的樣子,躺下來看天,嘴裡反反覆覆哼著一首老歌裡的幾句——

  我想起你描述夢想天堂的樣子,

  手指著遠方畫出一棟一棟房子。

  你傻笑的表情又那麼誠實,

  所有的信任是從那一刻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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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