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奇幻】浮生物語 作者:裟欏雙樹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30 18:27:10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 14564
13.jpg
12.jpg
11.jpg

【小說書名】:浮生物語

【作者概要】:

  裟欏雙樹, 原名童玲,射手座,自由撰稿人,現居成都。喜好美食與時尚,善於在旅途中捕捉細節並記錄幻想,作品既有旖旎浪漫的古風,又有潮流的現代視覺系風味,其小說更以鮮活的人物造型及跌宕波折的故事情節牢牢抓住讀者的心。

  文字華麗老練,動漫風十足。《漫客·小說繪》當代花旦,天涯蓮蓬鬼話當紅寫手,代表作《浮生物語》等。新作《三界宅急送》已出版,《浮生物語》Ⅱ已出版!《浮生物語》Ⅲ上,下現已出版,《浮生物語之百物圖鑑》已在《小說繪》第92期開始連載。

  裟欏MM和樹妖老闆娘一樣,現實生活中不光有瘦子和胖子兩人供其使喚,更有「裟家幫」的幫眾們護法,平日和眾朋黨聚會唱k(有「翻版李玟」之稱)、碼字填坑、八卦整蠱、無樂不作。

【小說類型】:愛情奇幻

【內容簡介】:

  千百年前,她曾是愛上了水神的小小樹妖,在經歷過與水神幻滅的悲情愛戀後,她獨自活到現世,變成了「不停」甜品店的老闆娘。她會泡一種叫做浮生的茶,她店舖裡會來很多奇怪的客人。每個客人都會喝到她的茶,給她說一個自己的故事,那是妖怪們蕩氣迴腸的愛恨情仇——

  俊美的貓妖少年愛上一條魚、視覺系的美豔狐狸守護著讖花、黃金獅子仰天長嘯拯救愛人,夜蝶武士背負離奇身世誅殺妖魔……每個光臨甜品店的客人身上都有故事。如同浮生茶一般,有著百轉千回後的苦澀與甘甜?樹妖老闆娘是聽故事的人。而她自己也是在人生中淡然尋覓的人,她的生命有子淼、九厥、敖熾、胖子、瘦子……最終,他們將走向何方?

【其他作品】:《浮生物語2》、《浮生物語3 上》、《浮生物語3 下》

《浮生物語4上·魚門國主》、《浮生物語4下·天衣侯人》、《浮生物語外傳·七夜》

《浮生物語前傳·浮瓏》、《涉險者.七域殺機》、《與魅共舞》、《聊齋Ⅱ》

《三界宅急送》、《三界宅急送外傳·異人學園》、《雌雄怪盜》、《我的老公不是人》

《皮安諾傳》、《整容》、《陌上桑》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8-12-31 23:53 編輯

避免積壓太多負面的情緒。

已有(152)人回文

切換到指定樓層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3:00


  浮生物語·長生

  身邊若有對自己好的人,瞬間亦是長生。

  能被人牢牢牽掛在心,永不忘記,消亡亦是長生。

  末白說,天下妖怪,命中都有一次天劫。

  避不過便是死路一條,形神俱滅。

  引子

  “我對找人沒有興趣。”我難得勤快地擦拭一整排的玻璃櫥櫃,玲瓏剔透的糖果與糕點在裡面擺出可愛的POSE,誘人犯罪。

  身後那個女人,三十左右的年紀,圓臉圓眼,眉目若畫,一身精緻,她要了一杯綠茶一份提拉米蘇,已在籐椅裡坐了一個鐘頭,目的只有一個——要我幫她找個人,男人。

  “我開的是甜品店,不是私人偵探所。”不記得這是第幾次拒絕她了,報紙疊的帽子扣在我頭上,很滑稽。

  “我知道你不是人類。”女人深棕色的眸子裡,是抓到救命稻草的渴望,“也知道你的規矩。”

  她從精美的手提包裡摸出一包黑布捲裹的東西,沉沉地擺在桌上,黑布打開,金光耀眼。

  “再多十倍也不成。”我坐到她對面,把一堆閃亮尤物推回她面前,“最近我很忙。只有聽你講完一個故事的時間。別的,無能為力。”

  女人眼裡的光,如燭熄滅。

  五月初夏,陽光微灼。一條名不經傳的小姐,青石鋪成的路托著灰白色的牆,碧綠的爬山虎長得欣欣向榮,飛鳥掠過,三兩行人。末端的小院,據說是明清時代的建築,後院有棵孱弱的銀杏,樹下一叢梔子花,正值初放,幽香暗浮。半年前,我只看了此地一眼,便買下了它,開了家甜品店。店名有點怪,叫——不停。

  女人的話沒錯,我不是人類。

  我是一隻樹妖,生於漫天飛雪的十二月,歷時千年,四方遊蕩。從來沒有一處地方,能長久停下我的腳步。

  我喜歡金子,但對甜品沒有興趣,怕胖。只因我雇來的兩個幫工只會做甜品,他們欺騙我的感情,應聘時說什麼都會做,特級廚師,天花亂墜。總之,我開川菜館的夢想終折戟於一家甜品店。

  “我只對聽故事有興趣。”茶香繚繞,我伸個懶腰,窗外夕陽淺淡。慵懶神情無非向女人昭告:有話便說,無話請走。

  “聽完這個故事,不知你會不會改變主意?”女人啜了一口碧綠的茶水,微微皺一下眉。

  我知道那茶葉泡出來的水很苦,對每一位並非衝著我甜品而來的特殊客人,我都建議他們點這種茶。

  這茶葉,叫“浮生”。

  女人放下雪白的骨瓷茶杯,輕輕吸了口氣……

  001.

  阿遼不識字。她一連念了七年小學,從七歲到十四歲,還是不識字。除了自己的名字。

  教過她的老師都很挫敗,連班裡那個總流著憨憨口水的小光頭都能歪歪扭扭默寫“床前明月光”,阿遼卻不行,今天教她的字,翌日便忘得一乾二淨。

  除了不識字之外,阿遼總歸是個中規中矩的學生,學校沒有開除她的理由。今年,是她第二個六年級,跟往昔的學弟學妹成了同窗。

  老師們沒有誰喜歡她,同學中的嘲笑也從未少過,上了七年學還是文盲,不是腦殘是什麼。可阿遼毫不在意,總是笑臉迎人、滿面陽光,燦爛如鮮活的向日葵。

  於是,她又多了個“缺心眼”的評價。

  對阿遼來說,最愜意的時光,就是放學之後,背靠著銀杏樹的樹幹,吃著豆沙冰,眺望遠方。

  她喜歡這裡的一草一木,一隻飛鳥甚至一隻螞蟻,連這棵銀杏樹都是有趣而可愛的,還有一隻叫不出名的鳥兒,白脊黑翼,停在蔥蘢的枝椏之間,婉轉鳴唱。她喜歡靠著樹幹打盹兒,背後那股堅實的支撐力帶來說不出的安穩,清脆的鳥鳴,給予她另一種恬淡的幸福。

  不過,愜意也要付出代價。阿遼常常一覺醒來,發現自行車不翼而飛,迄今已經丟了十幾輛了吧。

  也許別人比我更需要它。阿遼每次都這麼跟自己說,然後花一個半鐘頭,從麥田的小路漫步而上,穿過一小片銀杏樹林,樂呵呵地回到小山坡上的家。

  這座小鎮,遍種銀杏,每年的初秋,阿遼都會看到街頭巷尾有人拿著長長地竹竿,用各種誇張的姿勢從銀杏的樹冠上捅下許多圓滾滾的果子,他們說那是白果,又叫銀杏子,有營養還能治病,拿回家燉湯是上上之選。

  一週前的傍晚,阿遼放學經過,一個黑布褂子的白髮老頭,站在她每天都要經過的銀杏樹下仰望樹冠,風霜成皺的臉孔上,是說不出的愁苦。

  “大限……”老者搖頭,喃喃。

  “老爺爺,有什麼我能幫你麼?”阿遼走上前。

  老者回頭一看,皺紋頓時舒展開來:“阿遼。”

  “咦,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常看你從樹下經過。”老者和善地摸著阿遼的頭,“不過,以後就看不到嘍。”

  阿遼奇怪地看著他:“為什麼我沒看到你呢?”

  “你看到了啊。”老者笑著,慈愛地擦去阿遼嘴角的豆沙冰,“每天放學不按時回家,總要吃豆沙冰,再靠著樹幹打個盹兒才肯走。”

  阿遼不好意思地撓著頭嘿嘿笑。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3:00


  “活著真好啊。”老者的手慢慢垂下,看著阿遼的眼睛,流露著羨慕。

  “那就繼續活著啊!”阿遼不明白這有什麼可羨慕可感慨的。

  老者搖搖頭:“我病了,活不了多久了。”

  “啊?”阿遼一驚,“那老爺爺你趕緊上醫院呀!”她頓了頓,突然想起什麼,指著銀杏樹道,“吃那個白果還是銀杏子,我聽好多人都說那是能治百病的!好像再等一個月就能結果了!”

  “銀杏子?”老者略是一怔,喃喃,“倒是真對大劫有幫助,可那不是誰都能吃到的呀……”

  “滿街都是啊。”阿遼急急地說,“到時候我幫你把它們打下來,你拿回去熬雞湯……”

  “哈哈,傻丫頭喲。”老者恢復常色,笑道,“不早了,快回家吧。”說罷,在她背上輕輕一推。

  阿遼覺得自己身子一輕,竟“飄”出去了好幾步遠,待她回頭再看時,銀杏樹下已是空無一人。

  002.

  當晚,小鎮上落了一場冰雹,罕見的大,彈珠樣的冰塊密集落下,花間草叢,大地屋頂,瘡痍一片。

  翌日清晨,阿遼上學時,在銀杏樹下看到一隻死去的鳥,白脊黑翼,翅膀僵直地鋪展開,至死都保持著飛翔的姿態。

  阿遼莫名地難過。在樹下挖了個坑,埋了它。

  從那之後,阿遼再沒聽到銀杏樹上傳來動人鳴唱。她在樹下的夢,少了一個溫暖的聲音。

  而且,她再也沒有看到那個黑衣白髮的老者。

  這天,天氣異常差,烏雲遮日,悶熱難耐。

  阿遼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快到銀杏樹林時,身後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似有人悄悄尾隨。

  阿遼回頭,背後空空,哪有人影。

  繼續走,銀杏樹林裡偶爾拂過一陣稀罕的威風,樹葉在頂上唰唰輕響。背後那奇怪地感覺仍在。

  喵!!!

  一聲銳利的貓叫自林中驚乍而起,阿遼猛回頭,暗光樹影之中,一道白光自空中直撲地面,繼而一陣狂風,捲裹了泥土石塊,猛撲到阿遼身上,迷了她的眼睛,那股強大的力量,硬是將她朝後推開了數十米遠,雙腳在地上劃出常常的痕跡。

  站在林外,望著這片再熟悉不過的樹林,阿遼突然有了某種不安,甚至畏懼。在那飛沙走石的林間,看不到光線,辨不明聲音,只有危險。

  阿遼飛快地跑回了家。

  “又跟誰打架了?”戴著眼鏡的斯文男人,扎一條圍裙,把一盆熱騰騰的湯小心放到屋子中間的八仙桌上,再擺幾盤精緻的小菜圍繞在湯盆四周。

  阿遼站在門口,侷促地搓著手,馬尾辮鬆散了,嘴角一大塊淤青,紅色校服上污痕道道,上衣的扣子已經失蹤大半,僅剩的也搖搖欲墜。

  “隔壁班的兩個男生找一年級的小孩借錢,那小孩嚇得直發抖。”阿遼慢慢蹭到桌子邊,眼饞地看著一桌飯菜。

  只要一踏進這個家門,只要一回到他身邊,阿遼所有的不安都會消失。

  “有其他人看見麼?”男人扶了扶眼鏡,問。

  阿遼吐了吐舌頭:“就在學校後門的小路中間,鬼影都沒一個。”

  “那就好。打架鬥毆會被開除的。他們等這機會很久了。”男人鬆了口氣,“先吃飯還是先上藥?”

  “吃飯!!”阿遼歡呼,又道,“對了,今天回家的時候好奇怪,好像有人在跟蹤我。路過銀杏林的時候,我被一陣怪風給推開了。林子裡還有奇怪地動靜。我沒敢細看,跑了。”

  “哦。知道了。快吃飯。”

  阿遼有家,但是沒有父母。

  身邊這個男人,高高瘦瘦,喜怒無形,長相清俊,名字普通——梁宇棟。

  她管他叫師傅。

  一聲師傅,有名無實。十一年時光,梁宇棟除了照顧阿遼的飲食起居之外,沒有教授她任何東西。

  他會製藥,從遠遠地山中采回藥草,或曬乾或烘焙,無數個月明星稀的夜裡,院子最西邊的房裡總傳出陣陣搗藥的聲音。

  阿遼曾偷偷從窗縫朝西屋裡窺望,鵝黃的燈光下,梁宇棟專注地舉起小勺,從黝黑的藥罐裡舀出一勺粉末,放進手中白若皓雪的細瓷瓶,輕輕搖晃。邊搖晃,邊看著擺在手邊的一本線裝冊子,古舊得像枯葉一樣脆弱。

  阿遼以為他是全神貫注的,可每當她想看得更仔細些時,總有一股風沙從窗沿裡吹進她眼裡。到她強睜開揉得通紅的雙眼時,梁宇棟已無聲無息出現在她身邊,擰著她的耳朵把吐舌頭的她押回房間。

  這樣的情景一年總要發生個好幾次。那本古舊得冊子,是阿遼除了豆沙冰之外最感興趣的東西。

  她偷看過,可她看不懂。冊子裡的的字密密麻麻,小螞蟻一樣昂首挺胸地嘲笑她,其中有一頁,被翻得快爛掉。

  在許多個月色清朗的夏夜,或者紅梅映雪的清晨,梁宇棟坐在院落裡的石桌前,自斟自飲。微醺之際,他總是沐著月色或是疏雪,輕聲頌吟——

  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

  倚仗柴門外,臨風聽暮蟬。

  路過的山峰掀動他整潔的衣裳,掃落幾片花瓣,沾染在他烏黑的發間。每到這時,阿遼會兔子一樣蹦到他身邊,站在石凳上,嘻嘻笑著把花瓣從他頭上拿下。

  “玩風雅玩夠沒有?不用吃飯啊!”美好的氣氛常被一個女高音打斷。

  一身華麗白衣的末白,端著一盆青菜,冷若冰霜地走到他們面前,把盆子朝阿遼面前重重一放:“死丫頭,洗菜去!”

  “遵命!末白姐姐。”阿遼一吐舌頭,端起盆子就跑。

  “你脾氣好差。”梁宇棟聳聳肩。

  末白狠狠刎他一眼,看著跑開的阿遼,冷冷說:“我沒你那麼多感情。我最討厭感情用事。”

  該怎麼解釋末白這個女人呢?梁宇棟是阿遼記憶中第一個見到的男人,末白則是她見到並能記住的第一個女人。

  他們三人,同一屋簷下。

  末白極漂亮,媚眼入骨,風情萬種。最愛打扮,每天都穿不同款式的衣裳,但顏色總是萬年不變的白。她不是梁宇棟的妻子,也不是他的親人,好像也不是朋友,她整天只是罵罵咧咧地承擔下大部分家務,有時出遠門幫梁宇棟採藥,其他時間一律失蹤。

  從小到大,阿遼從來沒見過末白對她笑過,對她除了大吼“把髒衣服脫下來!”、“滾回來睡覺!”之類的話語之外,就是白眼加無視。

  阿遼知道末白最愛吃魚,有一次末白生病吃不下東西,她偷偷跑到山後那條河裡,給她抓最新鮮的魚,差點失足掉下去淹死。等她把熬好的魚湯端到末白窗前時,被她一巴掌打翻在地,讓她滾遠一點。

  對這種“變態巫婆VS純小綿羊”的相處方式,阿遼不生氣,只是奇怪。左思右想了很久,都想不出有什麼地方得罪了末白。難道是末白覺得自己長得太難看了?

  雖然有點困惑,可阿遼還是不生氣,她根本沒有“生氣”或者“記恨”這些概念。

  末白跟梁宇棟一樣,依然是她身邊最重要的人。

  把涼涼的藥膏抹到阿遼的傷口,梁宇棟搖頭道:“跟你說過N次,做人要低調。跟人打架,打壞了怎麼辦?”

  “我又不是瓷杯子,哪那麼容易壞啊。”阿遼疼得呲牙咧嘴,“輕點,輕點。”

  他停止了手裡的動作。

  “於我,你就只有這一個。”他略略怔忪地看著阿遼,很快恢復常色,起身拿上藥箱朝裡屋走,“廚房裡還有湯,自己去盛。”

  師父最近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呢。

  阿遼看著他的背影,小心揉著嘴角。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3:00


  003.

  梁宇棟第一次見到阿遼的時候,阿遼只有三歲多。

  當他把厚厚一疊鈔票扔到油漬骯髒的木桌上,兩道貪婪的視線充足了電似的亮著。女人幹裂的嘴唇抖動著,小聲說:“沒想到山裡撿來一個丫頭,居然有人肯花錢買?”說完即刻換了副臉色,興高采烈地朝廚房喊了一聲:“丫頭,趕緊出來。”

  這一天,十二月的尾巴,山裡下著大雪。

  出現在門口的小姑娘,三四歲的模樣,一件袖口和領口都開線了的舊薄毛衣裹著瘦小的身軀,一盆剛剛煮好的土豆端在手裡,烏溜溜的大眼睛在遍佈著黑灰的小圓臉上靈動閃爍。

  “爸爸。”她一溜小跑到男人身邊,歡快地仰起頭,把土豆遞到他面前,“你看,這次沒有煮糊掉呢。”

  男人不耐煩地把碗奪過來放到一邊,把她拎到窗前,朝年輕男子面前一推:“拿去,你的了。”說完,她對小姑娘一瞪眼,道:“以後他就是你爸,跟他走。”

  他交出去的不是一個人,只是件買賣自由的貨。

  “爸爸媽媽他們很高興呢。真好。”站在歪歪扭扭的籬笆門前,小姑娘回頭看看曾經的“家”,忽閃著一對大眼睛,臉上沒有哀傷沒有憤怒沒有害怕,自由笑容,美好得像一朵悄悄開放的野花。

  梁宇棟看著這個小丫頭,從他牽著她的手把她領出家門起,就像一隻乖順的小貓,沒有任何的排斥,由著他把自己帶往一個完全未知的方向。

  “你都不問我要帶你去哪裡麼?”他問她。

  “不問。”她仰起小臉,擦著凍出來的鼻涕,嘻嘻一笑,“你又不會吃了我。”

  他搖頭,蹲下身,抽出手絹細心擦著她髒髒的鼻子,笑道:“果真像白紙一樣幹淨。”

  積雪在院子裡鋪了薄薄一層,外面那棵高大的銀杏樹緊挨著院牆,這樣的天寒地凍,冷風料峭,這樹上卻層層疊疊地生著翠綠的銀杏葉,片片都鮮嫩得能掐出水來。

  白雪綠葉,反常的搭配煥發著盎然生機。

  梁宇棟望了這棵樹一眼,牽著他的小丫頭轉身離開。蜿蜒的山路上,一大一小兩對腳印,朝前延伸……

  簡陋的鄉間旅社裡,梁宇棟收拾著髒亂的床鋪,皺眉道:“明天就到家了。今晚將就一夜,早點睡吧。”他回頭看著左顧右盼的她,“阿遼,聽到沒有?”

  “這裡……”她跑到梁宇棟身邊,高興地拉住他的手,“這裡的房子好漂亮啊!”說著,一縱身撲到床上,在散發著淡淡霉味的棉被上滾來滾去,拍手直笑:“好軟好舒服!”

  “你以前都沒有睡過這樣的床?”梁宇棟坐在床沿上,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個興奮得滿臉通紅的小孩兒。

  “我的房子裡沒有床,爸爸媽媽那兒才有。但是我有很多稻草哦!而且我一直都跟小嘟睡呢。靠著小嘟可暖和了。”她抱著枕頭,小臉緊緊貼在上面,“不知道小嘟吃飯了沒有。”

  “小嘟是誰?”

  “幫爸爸媽媽看院子的狗狗啊,雪一樣白的毛,個兒可大了,可總不長肉,瘦瘦的。”

  “哦,這樣的啊。”

  梁宇棟把她的身子放正,拉過被子給她蓋上:“睡吧。今晚不會冷的。”

  “嗯!”紅蘋果一樣的小臉,哧溜一下縮進被窩,只露出一雙流動著甜甜笑意的眼睛:“今天,好高興。”說著,她又冒出半個腦袋,認真問:“以後還能看到爸爸媽媽麼?”

  “他們會過的很好。”他摸摸她的頭,“遇到你這樣的女兒,使他們幾世修來的福氣。”

  “哈,真好!”她心滿意足地縮進被子,安心睡去,“你也早點睡吧,師父。”

  說著,她又把腦袋鑽出來,朝梁宇棟甜甜一笑:“師父,你真好!”

  “嗯。”梁宇棟不自然地笑了笑。

  來時的路上,他做了兩件事。一是在路過一片遼闊田野的時候,隨口給了她一個名字,二是明確了兩人今後的關係。他不喜歡叫她丫頭,更不喜歡她管自己叫爸爸。

  深夜,刀一樣的山風從破損的窗戶裡嗚嗚灌入,大山裡的冬天,濕冷能鑽進骨髓。梁宇棟坐在床上,藉著油燈的微光看書,泛黃的冊子,比那佈滿塵土的燈盞還要舊。阿遼緊挨在他身邊,睡得像小豬一樣熟,手指憨憨地放在嘴裡。

  合上冊子,看著身邊這個小人兒,他木然的臉孔在搖曳的燈光下,籠上深邃的沉鬱。

  一股強風灌入,吹滅了油燈。

  梁宇棟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他揉揉鼻子,苦笑。原來自己已經虛弱到這個程度了,飛天遁地,指木成宅,已是當年舊事,如今,竟連小小的嚴寒都無法抵禦。

  縱是已修成人形的銀杏樹妖又如何,有千年道行又如何,大劫將近時,也不過一具苟延殘喘的皮囊罷了。

  逃得過,便是長生,逃不過,就是末路。

  這就是妖怪命定的軌跡。

  黑暗裡,他身邊傳來的呼吸聲均勻而安謐,阿遼的笑臉跟歡呼,在他心裡時而明朗,時而模糊……

  晨曦初露時,梁宇棟在一身暖和中睜開了眼。身上不知何時蓋上了被子,雖然有股怪味,但它實實在在替他擋去了寒意。阿遼身上只勉強蓋著被子的一角,在他身旁蜷縮成了一團,一隻小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依然睡得呼嚕呼嚕,口水直流。

  梁宇棟正搖頭要把被子給她蓋好時,阿遼動了動,醒了。

  “看來以後要用膠水把你粘上,你才會好好睡覺不踢被子。”梁宇棟口真怪著瞪她一眼。

  阿遼揉著眼睛坐起來,說:“我沒有踢被子啊!”

  “那被子怎麼跑我身上來了。”

  “半夜我聽到你在咳嗽呢,所以給你蓋被子呀。”阿遼老實地回答,“不是踢的。”

  他略一怔,問:“把被子給我,你自己不冷麼?”

  “冷,但是我不咳嗽呀。”阿遼嘟起嘴道,“以前小嘟也咳嗽,還發抖,我只要拿稻草厚厚鋪在它身上,再抱著它,它很快就好了哦!”

  “我又不是小嘟。”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可你在我身邊啊。”阿遼歪著頭,認真地掰著指頭道,“不想你生病。你生病了就會不高興,你不高興阿遼也不高興。阿遼想爸爸媽媽還有小嘟,還有師父,身邊的所有人都高興呢!”

  “傻孩子。”他摸摸她的頭,嘴角的笑容裡有難言的澀。

  因為你在我身邊……

  好吧,從今以後,你就只在我身邊。

  梁宇棟伸出食指,輕輕戳在阿遼的眉心,淡淡的光彩從指尖溢出。

  阿遼,你再沒有過去,只有跟我一同生活的未來。

  004.

  “砰”一聲巨響,房門被人直接裝開來。

  末白捂著胳膊,嘴角掛著血絲,跌跌撞撞地衝進來,腳一軟倒在了地上。

  掙收拾碗筷的阿遼被嚇了一大跳。她慌慌張張地跑過去扶住她,扭頭朝裡屋大喊,“師父師父,末白姐姐受傷了!!”

  “放手!”

  末白推開她,掙紮著站了起來,皺眉直視著匆匆而出的梁宇棟,低聲說:“他們找來了。我打不過。用七絕咒設了結界,可以擋住他們三天。”

  “所謂正道,最擅長的便是趁人之危。”梁宇棟冷望著門口,“你傷得不輕,進來上些藥。”

  “是啊是啊,末白姐姐,你在流血呢!”阿遼著急地插嘴。

  “除了長生引,你知道那些藥都是治標不治本的。”末白根本不理她,一把抓住梁宇棟的胳膊,修的尖尖的指甲幾乎嵌進他的肉裡,“大劫將近,你我都沒有時間了。那隻五百年修為的鳥妖,已經應劫而亡,它的下場如何 ,你我清楚。你還差多少天完成?”

  梁宇棟略一思忖,道:“還差一味……銀杏子。”

  “三天。”末白靠著桌子坐下,大口大口喘著氣,“三天你若還不能拿到銀杏子製出長生引,人禍尚能躲過,天災在劫難逃。”

  “我知道。”梁宇棟收回遠望的目光,苦笑著坐到末白對面,“人類總說討生活不易,肯定想不到妖怪也有同感。”他的嘴角勉強揚起,“呵呵,妖怪也只不過想要一場雲淡風輕,歲月無爭。這樣都不行呢。”

  末白垂下眼睛,漂亮的睫毛微微顫動。

  一張桌子,兩個人,圍出一個世界。

  阿遼不識字,但她不蠢笨。

  他們剛剛說“鳥妖”,說“應劫而亡”,她輕易想到了那個只有一面之緣,卻有舊識之感的慈祥老者。那隻死去的鳥兒,至今難忘。

  “師父……”她站在中間,“你是妖怪麼?”

  她總是如此平靜安詳,帶著透澈的明朗,好像一切跟快樂無關的東西都裝不進她心中。包括在問到“妖怪”這個讓許多人聞之色變的詞語的時候。

  梁宇棟凝視著她純如清水的眸子,沒有說話。

  “還有保密的必要麼?”末白看了他一眼,對阿遼道,“反正你也不知道什麼是害怕。告訴你,我跟你師父都不是人類。他是一隻銀杏樹妖,別看他年輕,實際上已經是個上千歲的老不死了。”

  “那你呢?”阿遼托著腮,只有好奇,毫無畏懼。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3:00


  “我……”末白一撇嘴,“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阿遼眼珠一轉,道:“末白姐姐那麼愛吃魚,難道是一隻貓咪?”

  “你個死丫頭……”末白作勢要揍她。

  “那些真正找麻煩的人,交給我去料理吧。”梁宇棟起身,打斷了她們二人的吵鬧,“末白,你帶阿遼到別處避避。”

  “避?”末白像被人刺到了痛處,噌一下站起來,厲聲道,“我們能避到哪裡?三天之後,如果你還找不到那銀杏子入藥,不論你我在哪裡,都只有一個下場。”

  “我知道。”梁宇棟略略點頭。

  “你知道?!”末白的眼底,閃出刀鋒一樣的銳利,她完全不顧還在流血的傷口,一躍而出,閃電般竄進了梁宇棟的房間,片刻後出來,手裡捏著那本冊子,“這本長生引得藥方,你看了無數年,你以為我就不會看麼?你以為你的忘言咒對我也有用麼?我不是那個蠢丫頭,我也是有修為的妖怪!我不過是在等你決定!”

  “你果然有貓妖的聰慧。”梁宇棟看著被她捏出皺褶的冊子,淡淡道,“不過,你不是已經決定好了麼?”

  “我……”末白一時語塞,把冊子一扔,末白衝上來擰住梁宇棟的衣領,咬牙道,“我不想跟你同歸於盡。”

  “嗯,我知道。”梁宇棟一動不動。

  “我……”末白那漂亮的眉毛扭結在一起,粉嫩的嘴唇緊抿得要滲出血來,僵持好一會兒,她頹然鬆開手,一拳捶在梁宇棟的胸口上,低頭喃喃,“我只是想穿好看的衣服,吃各種各樣的魚,像個真正的女人,好好地活著……”

  “我知道……”梁宇棟輕輕嘆息,把末白擁在懷裡,“對不起……”

  末白的肩膀抽動著,低低啜泣。

  這是阿遼第一次聽到梁宇棟道歉,第一次看到末白哭,第一次看到他們這麼親近彼此。

  不過一個瞬間,她隱隱感覺自己平靜如水的生活,被某種不可知的力量切斷了。

  005.

  銀杏子!

  阿遼拿著手電,踉踉蹌蹌地跑在路上。

  末白說,天下妖怪,命中都有一次天劫。避不過,便是死路一條,形神俱滅。幸而上古時有高人留下了一本神秘的書冊——《妖靈長生方》,只要按照裡頭的藥方配齊各類稀奇藥材,再輔以妖怪自身精氣,便能製成一味無色無味的神藥——長生引。在天劫到來的當天服下,當可安然避過。那隻死在銀杏樹下的鳥,便是尋不齊所需的藥材,造不出鳥妖一族的長生引,過不了它的天劫,數百年修為一夜喪盡,淒涼命終於它的大限之日。

  梁宇棟是一隻千年銀杏樹妖,末白說他的大限之日,就在三天之後。

  阿遼不能沒有師父。

  她跑得越來越快,她要幫師父找到這最後一味藥。樹林裡有那麼多銀杏樹,她會拿到很多銀杏子。

  夏夜裡的山路,草香淡淡,處處蟲鳴,夜空裡的星子如眼睛般閃爍不止,看著下面這個一路狂奔的女孩。

  山路太黑,她跑得太快,一塊石頭把她狠狠絆倒在地。手掌跟膝蓋好像破皮流血了,疼,阿遼忍著眼淚爬起來,卻被一個人擋住了去路。

  “就知道你會亂跑。”梁宇棟微微喘著氣,抹去額頭上的汗珠,“還真是不行了。連瞬間移動這種小把戲都快使不出來了。”

  “師父,我幫你去拿銀杏子!”阿遼仰頭看他,眸子裡是從來都沒有的固執。

  梁宇棟俯下身子,習慣性地摸摸她的頭:“傻丫頭,銀杏子不是你能拿到的。”

  “我能。”阿遼抓住他的手,“我知道現在還不到銀杏結果的時候,但是,一定有提前結果的銀杏樹,我一顆一顆去找!”

  “阿遼……”

  “哈哈,得來全不費工夫。那貓妖的結界白費了。”

  一陣疾風拂過,林中一顆銀杏樹後,跳出兩個一身黑袍的中年男人,凶狠之勢,竟驚落落葉無數。留著山羊鬍的精瘦漢子指著兩棟與道:“妖孽,追了你二十年,今天你休想再有活路!”

  梁宇棟冷笑,將阿遼撥到身後。

  另一個禿頂男子掐指一算,對山羊鬍附耳道:“師兄,銀杏樹妖大限將至,已經沒什麼法力了。可恨二十年前讓他跑了,不然……”

  “雖然現在抓他回去煉丹對我們的功力已無大用,可他好歹是千年銀杏,服下後必能長生不老。”山羊鬍的三角眼裡閃著貪婪而陰毒的光。

  兩把長劍,變魔術般出現在他二人手裡,寒光如雪,咄咄逼人。

  梁宇棟將阿遼朝後一推,縱身一躍,赤手空拳與那對師兄弟糾鬥在一起。劍光過處,幾道傷口落在梁宇棟的胳膊是跟背脊,綠如翡翠的液體從傷口湧出,在夜色裡泛著淡淡的光暈。

  阿遼瞅準一個機會,撲上去一把抱住禿頭的腿,狠狠一口咬了下去。從沒有,從沒有像現在這般不喜歡……這般不喜歡這兩個拿劍的男人。

  禿頭痛的大叫一聲,反身一掌劈在阿遼的胸口。阿遼像一隻斷線的風箏,朝後飛開了去,最後落在一個柔軟的懷裡。

  “死丫頭,真笨。”末白抱著她落到地上,指著她的鼻子道,“好好呆在這兒,不許亂動!”她輕靈的身體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刀鋒一樣插入了戰陣。

  十幾個回合下來,兩個道士的臉上多了數道鮮血淋漓的傷口,末白的身上也傷痕纍纍。

  “妖孽,白天已是手下敗將,還敢垂死掙扎!”山羊鬍齜牙摸了摸臉上,一手鮮血,大怒著掏出一張黃色符紙一晃,指間頓時生出一團火光,“找死!”

  語音未落,火光飛出,驟然膨脹成一個火球,朝末白與梁宇棟凶悍撲去。

  “這招你接不了,閃開!”末白一掌推開梁宇棟,飛身上前,雙掌齊出,大喝一聲,條條血紅的經脈瞬間遍佈於她的每一寸肌膚之上。

  “末白!”倒地的梁宇棟失聲大喊。

  轟一聲巨響,空中突然落下一場密密的“雨”,熄滅了那團妄想燒燬一切的火球。

  道士們的身上,嗞嗞冒出了白煙,痛的怪叫連連。山羊鬍更是摀住了眼睛,在地上滿地打滾。

  阿遼摸了摸被淋濕的臉,手掌上一片血紅。

  “走!”梁宇棟衝過來,一手攬著末白的腰,一手抓住阿遼。

  腦子裡頓時游過片刻空白,耳畔有風聲呼呼而過。

  等阿遼清醒過來,已然身在山頂之上,腳下,小城依稀,燈火閃爍。

  “道行不夠還用血煞之術,你太亂來了!”梁宇棟抱著渾身是血的末白,強作鎮定,“撐著點,我去找藥。”

  “別幹沒用的事了。”末白拉住他,白如宣紙的嘴唇費力地開合,“本來以為……能沾你的光長生於世的……呵呵……雖然不能長生,可多活了這麼些年,也好。”

  阿遼慌了,撲上去抱住末白,大聲喊:“末白姐姐,你怎麼了?”

  末白緩緩轉過頭,看定阿遼,笑了:“我就是討厭你對身邊的人總那麼好……就是不想讓自己喜歡上你……我怕自己會像那個笨蛋一樣……”她看了看梁宇棟,“我最討厭感情用事的人。”

  “你盡情討厭吧。”梁宇棟笑著搖頭,把她抱得更緊了些。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3:01


  “好好活著吧……蠢丫頭……”末白長長吐出一口氣,今生對阿遼唯一的一次笑容,永久留在她絕美的臉上。

  阿遼呆呆看著她的身體漸漸縮小,直至縮成一隻小小的白貓,最後化作一道光圈,消失在梁宇棟懷中。

  “師父……末白姐姐她……”阿遼傻了般用力撫摸著地上的泥土,“末白姐姐去哪兒了?”

  “另一個長生的地方。”梁宇棟抓住她的手,臉上看不到任何悲傷,只有釋然。

  阿遼抬起頭,眼中淚光盈盈:“師父也要去麼?如果制不成長生引。”

  “有了銀杏子就不用去了。”梁宇棟刮了刮她的鼻子,側身指了指他們身後,“你看那邊是什麼。”

  阿遼回頭,是一棵高大的銀杏樹,星光之下,枝繁葉茂。

  梁宇棟走過去,手掌輕輕覆在樹幹上,嘴裡默念了幾句,一圈淡淡的綠光從他掌下生出,在空中畫出一道好看的光痕後,落進他攤開的掌心。

  阿遼看著他手中那一顆圓滾滾白生生的果子,一把擦掉眼淚,傻傻道:“這個銀杏子……跟我平時看到的不一樣。”

  “當然跟你看到不一樣。銀杏子乃上天神物,得一千年才長成。我算過時間,今夜才是銀杏子成熟之時。末白太性急了。”他嘆了口氣,靠著樹幹坐下來,“她本是一隻染病而死的白貓,三百年前被主人埋在我的真身之下,因為被我靈氣所染,又受了日精月華,便成了妖。天長日久,她的真身與我的真身成了共同體,如果這次我避不過這場劫,她也會跟我一道,灰飛煙滅。”

  “那……那師父你趕快把銀杏子加進藥裡啊,這樣就能做成長生引了!”阿遼急急道。

  “今晚就能製成了。”梁宇棟如釋重負,朝阿遼笑道,“不過服藥之後,我得去遠點的地方獨自靜養一段時間。這段時候,你得自己照看自己了。”

  “要去多久?”

  “十年。”

  “好。我等師父回來。”

  阿遼緊挨著梁宇棟坐下,挽著他的胳膊 ,生怕一鬆手他就會不見。

  山風擦過,萬籟俱靜。山頂上只有兩個互相依靠的身影,已經悠長的呼吸聲……

  “ 阿遼,你覺得長生好麼?沒有盡頭的生命。”

  “當然好啦,如果每一天都過得很快樂,長生會讓快樂也變得沒有盡頭。”

  “那如果不快樂呢?”

  “師父,怎樣才是不快樂?”

  “比如……你末白姐姐消失的時候,或者想像一下,我也消失的時候。”

  “不要!我……我討厭不快樂。不快樂的日子我不要!”

  “'不快樂的日子我不要。"呵呵,阿遼,說得真好。那你答應我,以後每一天都要快樂地過。”

  “嗯。我知道。我會乖乖等師父回來。”

  清晨,梁宇棟失蹤了。

  山頂上,只有靠著銀杏樹,仍在睡夢中的阿遼……

  兩天之後的夜裡,鎮裡遇上了百年不見的特大雷雨,雪亮的雷電,幾乎將天空撕成碎片。

  人們在膽顫心驚中,迎來了翌日的陽光。

  “昨晚的雷好嚇人啊 !”

  “知道吧?育才小學外頭那棵老銀杏樹被劈成了兩半呢!”

  “有這事?”

  “我侄子就住在那邊的村子裡,可邪性了,聽說是被攔腰劈斷的,樹根那兒被轟了個大洞,那洞裡頭還藏了一具不知是貓還是狗的白骨呢!”

  “真嚇人……最近怎麼了,先是冰雹又是雷雨,老天爺發脾氣麼?”

  傍晚的小區裡,散步的人們圍在一起,津津樂道著昨夜那場雷雨。

  006.

  “我已經等了二十年。”女人好像已經習慣了“浮生”的味道,杯裡只剩一半茶水,“他沒有回來。”

  我回過頭,看後院裡那棵瘦弱的銀杏。

  “你也是樹妖,能幫我找回他麼?”女人的身子朝前一傾,眼裡的淚就快湧出,“他留了一整箱金子給我,只要你能找到他,我把剩下的都給你。”

  “你到現在也不識字麼,阿遼。”我答非所問。

  她一愣,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也好呢。”我笑出了聲。

  她不解地看我。

  “你永遠都會記得他的吧?還有那些所有你們在一起的日子。”我啜了一口我的茶,“記得你向他承諾的快樂。”

  “是。”她的語氣裡,有最柔軟的堅定。

  我放下杯子,把金條推回她面前:“請回吧。”

  “裟小姐,你……”她愕然,繼而失望。

  “快樂地活著。或許會有重逢的機會。”

  我起身,送客。

  “老闆娘,你……你居然拒絕那麼多金子!”幫工之一的胖子從我身後冒出來,張望著阿遼遠去的背影,捶胸頓足。

  幫工之二的瘦子飛快在計算器上按動,按今日金價計算那一堆金子能換回多少現金,這些現金又能買回多少好吃好穿好用的。

  我無視他們的存在,一伸手,從空氣中抓出一本冊子,發黃的封皮上端正寫著《妖靈長生方》。

  嘩嘩兩下翻到“樹妖篇”,我的目光落在最後幾行字上——

  “銀杏子:靈藥,天界銀杏神樹所生。每千年現世四顆,落地即成人形,皆女童像,血肉心志,與人無異,貌圓潤,心純潔,不生惡念。所在之處,枯樹逢生,冬現碩果。天劫當日取其心,輔以以上藥材,即成樹妖之長生引,服下可庇樹妖元神不散,真身不滅。長生無虞。”

  “要騙她,還真是很容易。”我輕笑,合上冊子,朝後院走。

  “ 啊?居然老闆娘也有這冊子?”胖子跟瘦子大呼小叫地湊上來,寶貝似地死盯著我手裡的東西。

  “最好斷了偷看的念頭。”我白了他們一眼,挑眉道,“否則我會效仿我的同類銀杏樹妖,在你們的食物裡下忘言咒,讓你們當一輩子文盲。”

  胖子跟瘦子互看一眼,悄聲道:“我們認識的字好像本來就不多……”

  月亮在空中彎成白白的一牙,清涼的銀輝溫柔地籠罩著夜裡的院子。

  “我怎麼覺得這棵銀杏突然變好了?葉子多了好多,綠了好多。白天還是要死不死的樣子。”胖子指著那棵曾經萎靡的銀杏樹大聲說。

  “還真是呢……”瘦子在樹下轉悠半天,突然指著樹上高呼:“你看那兒,居然結果了!!這不是還不到結果的時候麼?”

  “那……我們是不是可以提前做白果燉雞了?”胖子開始流口水,“那女人果真是銀杏子呢,不過在咱們店裡呆了半天而已,居然連這棵破樹都結果了。”

  “我去拿桿子打白果。”瘦子一溜煙不見了。

  我站在樹下,拍了拍那粗糙的樹幹,自言自語:“殺了她入藥,所謂的長生,會變成永無止境的寂寞跟誰過吧……”

  身邊若有對自己好的人,瞬間亦是長生。

  能被人牢牢牽掛在心,永不忘記,消亡亦是長生。

  梁宇棟到了最後,大概也是這麼想的吧。

  “老闆娘,我們也有要過天劫的一天吧。”胖子偷偷溜到我背後,眼饞地看著我手裡的冊子,“那個……肯定有說到我們這族怎麼過劫的方法吧……”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3:01


  “你離那時候還早得很。”我瞥了他一眼,“不過,建議你減肥,雷公劈你的時候也好跑快點。”

  “打擊人家的生理缺陷……”胖子咬著手指,委屈地蹲到牆角傷心去了。

  胖子的樣子,讓我突然想到末白那隻貓,她才是最聰明的吧,比梁宇棟聰明多了,起碼懂得從一開始就努力讓自己討厭阿遼,拒絕她一切好意,將來吃銀杏子的時候,才不會不忍心。

  可是,終究還是不忍心了。

  她曾有成百上千次機會,殺掉阿遼。

  梁宇棟,末白,誰都沒能長生。

  但是,他們比誰都更長久地活了下來——在一個不識字的,名叫阿遼的,有點笨笨的女人心裡。

  尾聲

  胖子跟瘦子在廚房裡忙碌,“不停甜品店”裡到處都瀰漫著奶油跟糖粉的味道。

  “真的找不到他了麼?”

  “上哪兒找?裟欏,你自己不該比誰都清楚麼,過不了天劫的妖怪,都只有死路一條。頂多留個屍身在世上。既然對方是樹妖,那你去他老家找找看他的屍體,拿去做個椅子凳子什麼的留個紀念吧。”

  “九厥,嘴巴不用這麼毒吧?我不就是隨便問問麼!”

  悶悶掛了電話,我在心裡把電話那端的臭屁男人鞭屍了一百次。

  我承認,我幻想過梁宇棟還活著,就像肥皂劇裡的情節一樣,垂死之際遇到高人或者秘笈,大難不死。

  阿遼眼睛裡的純潔與渴望,讓我忍不住感情用事,想幫她。

  可是,只是頭腦短路的幻想。

  阿遼今後的快樂,只能由她獨自完成。

  我深呼吸,伸著懶腰走出房間,哼著一首又老又土的歌——《祝你平安》。

  桌上的電腦忘了關,網頁上是一段簡短的介紹:“唐代詩人王維晚年隱居輞山,相傳曾親手植銀杏樹一棵。”

  在以一株銀杏樹為背景的網頁中央,有楷書兩行——

  文杏栽為梁,香茅結為宇。

  不知棟裡雲,去作人間雨。

  唐·王維《輞川集·文杏館》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3:01


  浮生物語·魚愛

  我居然被威脅了!身為一隻堂堂的千年樹妖。

  桌子對面的人,細皮嫩肉,眉清目秀,大爺似地歪頭瞪我,一臉冷漠的高傲,拒人千里之外。

  可惜,黑色的高中校服出賣了他的偽成熟。

  “給我找到世界上最純淨的水。”十分鐘前,他打量著我這家叫“不停”的甜品店,漂亮的眼睛裡只有不屑,“找得到,酬金以外,我再給你十家店面,每家都比現在這個小破店豪華十倍。”

  “找不到呢?”我優雅的交疊著腿,吹開漂在碧綠茶水上的一片茶葉,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P孩腹黑N次。

  “我就拆了你的店。”他拿起盤子裡的香芋蛋糕,皺眉嗅了嗅,扔回去。

  當我用“送客”二字表達出本店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偉大時,我的雇工兼保安,胖子跟瘦子,正口水著圍觀停在店門口那輛瑪莎拉蒂。瘦子還摸出計算器,專注地估算以他的工資得多久才買得起這輛車。

  我把這兩隻丟人的傢伙吼回了廚房。

  “我收到的消息是,你最喜歡的就是錢。”他對逐客令充耳不聞,抬頭看看我,“你沒有拒絕的理由。”末了,他喝了一口我給他沏的茶,明顯皺了眉頭,想吐出來,又逼自己吞下去,逞強的冷笑,“我們家要做的事,沒有辦不到的。這你應該知道。”

  我也冷笑,嗤之以鼻。

  我知道他叫滄瞳凱。當然,我也知道滄瞳家的底細。

  可是,又如何?

  威脅一個資深妖怪,是不對的。年輕人總愛犯這種錯誤。

  “我喜歡錢,可我不喜歡你,SO,門在那裡。”我起身離開,背影絕然。

  小鬼,跟我比個性?!

  我突然聽到後面嗵一聲悶響。

  回頭,滄瞳凱居然單膝跪在了地上。

  “求你救她。”卑微的乞求裡,分明是委曲求全的忍耐。

  隔開我與他的桌子上,除了茶杯糕點,還有一個小魚缸,淨透的玻璃裡,一尾白色的魚,晃動花邊一樣的鰭與尾,緩慢游弋。

  魚缸裡的水,是淡紅色的,滄瞳凱帶著它進來時,水是無色的。

  左邊的魚鰭上,有個傷口,血一點一點湧出,在水裡暈開。

  “我用了最名貴的藥,找全世界最頂尖的專家,也治不好它。”滄瞳凱漂亮的眸子裡蒙上了一層沮喪的灰翳,手指在魚缸上心疼地游移,“它的傷口無法癒合。有人告訴我,要最純淨的水才能救它。”

  “我這兒有一整桶純淨水,喜歡可以搬走。”我的目光從魚缸上移開,指著角落裡的飲水機,樣子一定比他剛才威脅我時可惡百倍。

  “你······”他呼地抬起頭,拳頭握得咯咯響,白淨的臉漲紅成了番茄,怒到極致又不能發作。

  小P孩,還收拾不了你?!我邪惡的在心裡比劃了一個勝利的V。

  “起來吧。”我心滿意足,收回巫婆的邪惡,繞過桌子,扶住他的胳膊微笑,“不如一邊喝茶,一邊跟我講個故事。關於你,關於那條魚。”

  2

  刺耳的警笛聲隨著引擎的轟鳴,漸漸消失於林蔭路的另一端,

  今天凌晨,清潔工在這個別墅區裡,發現了數十隻貓以及一直山鷹的屍體,驚訝之餘打了110。

  滄瞳凱站在落地窗後,從別墅二樓打量著遠去的警車。清晨的陽光落進他暗藍的眸子裡,照出冷冷一片。

  玄永遠都是一身黑色衣裳,隱蔽而警覺的站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比幽靈多一口氣而已。

  “她會招來越來越多的入侵者。”玄隱隱擔憂,劍一般的眉微微糾起,這在他身上很少見,“先生就快回來了,如果被他知道的話······”

  “解決入侵者是你的職責,不管有多少。”滄瞳凱打斷玄,與他擦身而過,“我要去學校了。準備車吧。”

  “凱。”玄像一尊石像,一動不動。

  滄瞳凱停下,側過臉。

  玄沉默半晌,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沉聲道:“把她送走吧。”

  “如果連她都不能保護,我就不該姓滄瞳。我不懼怕任何入侵者。”滄瞳凱抬手拍拍玄的肩頭,笑,“你也是一樣的吧。”

  玄的眉頭驟然一緊,肩膀微微一縮。

  “怎麼了?”滄瞳凱覺出他的不妥,“受傷了?”

  “皮外傷。凌晨跟那隻鷹怪糾斗時,不小心被扒了個小口子。”玄恢復常色,“我去開車。”

  “你很少失手。”滄瞳凱衝他眨眨眼,“要我幫忙麼?”

  “意外。”玄搖頭,苦笑。

  “需要的話儘管開口,我不怕破壞家規。”

  滄瞳凱吹著輕鬆的口哨下了樓。

  玄的眼裡倒映著他的背影,以及隱約的欲言又止。

  滄瞳凱站在臥室的鏡子前,挺括的白襯衫上沾染著沐浴液的淡淡香味,黑色的校服外衣總不肯扣上扣子,鏡子裡那個挺拔俊秀的少年,淡然的看著自己。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3:01


  鏡子背後,有個凸起的按鈕,摁下它,靠牆而立的巨大衣櫃便會朝旁移開半米,在牆上露出一道暗門。

  那是從七年前開始,滄瞳凱每天都要去的地方。

  暗門後的密室,地面與四壁都是光滑如鏡的大理石,連石上的紋路都很精緻,裡頭除了一個一人高的大水缸,別無他物。牆壁上沒有窗戶,卻掛著一幅碩大的油畫,畫裡,天藍如洗,碧波萬頃,廣闊的沙灘上沒有人,只有兩串伸向海邊的腳印。整幅畫,逼真得似能聽到海浪的聲音。

  畫筆與顏料散亂堆在地上,五顏六色的油彩在白色的地板上濺開,比花還漂亮。

  滄瞳凱走到與油畫對面而立的水缸前,輕輕叩了叩玻璃,像個禮貌敲門的紳士。

  “你今天開學對吧?”

  寧靜的水面上漾出了波紋,一條約尺把長的魚,白磷如鑽,滑動著如花邊兒般柔美的鰭與尾巴,從水缸的另一端漸漸顯出身影,歡快的游到滄瞳凱面前。

  "嗯。今天要吃什麼口味的冰激淋?”滄瞳凱露出少有的笑,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被那清脆動聽的女聲柔和下來,語言裡充滿了喜愛,與寵溺。

  圖圖是一條魚,但是它會說話還喜歡吃冰激淋,所以在滄瞳凱心裡,圖圖從來不是“它”,而是“她”。

  “我要香草巧克力!”

  “單球?”

  “雙球!!”

  “會發胖!”

  “大不了換個更大的水缸!”

  滄瞳凱無奈地搖頭,手掌貼在魚缸上,圖圖高興地翻了幾個圈,粉粉的嘴吧唧一聲吻在他的掌心。

  他們之間,總隔著一塊厚厚的玻璃,但是隔不斷微小的溫暖。

  “上課要專心哦!”

  “我知道!”

  “不要跟人打架!”

  “我知道!”

  “回家的時候一定要把外衣扣子扣上,最近甲流可猖狂的。”

  “好……”

  “不要忘了冰激淋!雙球!”

  “……”

  滄瞳凱舉手投降,孩子般沮喪:“好吧,雙球就雙球!”

  圖圖勝利的吐出一串水泡,水泡在水裡排成一個大大的V字。

  圖圖是滄瞳凱唯一認可的,真正的朋友。

  圖圖,也是他無論如何都要保護的對象。

  3

  玄背對著水缸,沉默地望著密室牆上的油畫。

  水缸裡嘩嘩作響,圖圖饒有興致地在水裡游動,時不時還從水下躍起,在空中畫一條優美的弧線,噗通落進水裡。

  “玄!”圖圖停下有些無聊的自娛自樂,浮出水面,”怎麼啦,你今天好像很不開心。”

  玄沒有回頭,纖瘦的身體在油畫上投下一道陰影。

  “我送你走吧。”他說,“回到西溟幽海,你的家。”

  圖圖的尾巴緩緩劃動,水紋的波動越來越小。

  “每夜無休無止的逃命,你依然不覺得是一種折磨?”玄走過去,嚴肅而冷峻的打量著眼前厚厚的玻璃:“再留下去,你隨時都會死。”

  水缸裡的動靜越來越小,圖圖無聲的游開了去。

  玄轉到水缸的另一面,脫去上衣,露出右肩,一道深刻露骨的傷口赫然入目。

  “你受傷了?!”圖圖詫異地游過來。速度快地要撞破魚缸。

  “他的力量越來越大,我已經沒有多少自信再抵擋了。”玄穿上衣服,“你必須走。”

  密室裡一點聲音都沒有了,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你該去接凱放學了!”圖圖突然脆生生的喊道,高興地搖晃著尾巴,目光落在想像中的窗外,眼睛裡有笑意。

  是的,魚也會笑,只要你認真地看她的眼睛。

  “你有必要這麼做?”玄怔怔地看著她,“你明白我在說什麼。”

  “這個問題不該問你自己麼?”圖圖頑皮地朝他吐出一串水泡,在水裡排成了一個鬼臉的表情。她身上剎那的沉默與壓抑,如同破掉的水泡一樣無跡可尋。

  圖圖當然不是普通的魚。她是一隻妖怪,一隻叫“忘形”的魚妖。

  它們暢遊三界,無阻無礙,只要願意,可以隱去身形,不被任何人發現,包括那些最高深的,不用眼睛也可以找出目標的高人。

  幾乎所有妖怪,甚至某些修行的人類,畢生都抱著吃一條“忘形”的強烈願望,就算吃不到,聞一聞都好。一如【西遊記】裡的妖怪,個個都惦記著那塊長生不老的唐僧肉。

  “忘形”對他們而言,是獲取一切的捷徑,是無人阻攔的為所欲為。哪怕只是一隻修為低淺的小妖,吃了“忘形”,也可以下入冥界上闖天宮,取其至寶如入無人之境。

  “忘形”,是他們的神話。

  珍貴的東西,總是罕有的。抓一條“忘形”所需要的付出,大多時候是一條性命。“忘形”生於西溟幽海中的最深處。西溟幽海自上古時起,便是盛產妖怪的聖地。有幸到達海邊的人,已屬不易,再入海中尋魚,不被海中的妖異暗流吞沒,也會被暗藏其中的怪獸當了美食。

  至今,只有幾千年前一個姓姜的老頭,孤身一人到了西溟幽海,用一個直鉤成功吊起了一條尚在幼年的“忘形”。不過,返程途中,姜老頭卻放了它,原因是這條“忘形”開口對他說了一句話。

  在曾經一次閒聊中,玄問過圖圖,當年她跟那個老頭說了一句什麼。

  圖圖吐了個水泡,回憶半天,說:“我只是很傻很天真地說,吃一條魚就能建起一個國家麼?那你吃了我吧。”

  玄笑了:“然後他就放了你?”

  “那老頭沒說話,然後對著滿天星子站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把我放進了一條河裡。那會兒的湖水真清澈呀,哪像現在,到處都是塑料袋和飯盒。”圖圖認真地說。

  每每回憶起跟圖圖閒聊時的情景,玄都會被她那無辜的神情逗笑,他是那麼不喜歡笑的人。

  但今天,縱是圖圖表現得百般快樂千般可愛,他也沒有笑容。

  “新聞上說,今夜是藍月之日。現在改主意還來得及。”玄沉沉說道,也不看圖圖,徑直朝外走去。

  “玄……”

  在他走出密室前的剎那,圖圖叫了他的名字。

  他不回頭,不想看她,更不想看到那雙亮亮的眼睛。

  “你我都是一樣的,包括選擇。”

  她的身影在水裡漸漸隱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3:01


  4

  炫目的跑車在馬路上飛馳,玄專注的掌握著方向盤,比任何時候都沉默。

  滄瞳凱把手機扔到座位的另一邊,對著窗外冷冷一笑。

  “是先生的短信吧。”玄問。

  先生,是滄瞳凱的父親。

  “嗯。”滄瞳凱潦草地應道,平淡的像在描述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甲,“那個人說他不回來了,紐約那邊的生意出了問題。啊,在前面那家冰激淋屋停一下。”

  回來不回來,又有什麼要緊。

  他不記得母親的樣子,因為她去世在他出生的那天。他也不太記得父親的樣子,因為他總不回來。

  一週前,他十七歲生日,父親沒有回來。

  十六歲生日,父親沒有回來。

  十五歲生日,十歲生日,七歲生日,有記憶的每一個生日,父親都沒有回來過。

  準時回來的,只有錢,很多錢,以支票或附屬卡,甚至一整袋鑽石的形式,蜂擁到滄瞳凱手裡。

  有了錢,不就有了一切。想要什麼生日禮物,都可以買下。

  多慷慨的父親。

  香甜漂亮的雙球冰激淋,躺在特質的冰盒裡,被滄瞳凱小心地放進車裡。

  圖圖最愛吃這家店裡每天現制的新鮮冰激淋,每次吃了之後,就會高興的在水裡翻跟頭,滄瞳凱總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好奇她吃的是冰激淋還是興奮劑。

  今天的圖圖,也不例外。

  密室的空氣裡,飄散著香草巧克力的美妙味道。

  她意猶未盡地砸吧著嘴,一邊在水裡高興的游動,一邊向滄瞳凱要求明天要吃三球的,不過要換香芋花生加鳳梨味的。

  滄瞳凱坐在魚缸前的地上,背靠著厚實的玻璃,把今天在學校裡發生的事,比如隔壁班女生給他的情書,比如他只看一遍就能背下的整篇課文,把認定他一段都不可能背下來的語文老師雷的外焦裡嫩,比如中午吃飯時,聽到食堂裡的大廚們打算在食堂後面養兩頭豬之類的八卦。

  圖圖聽的哈哈大笑,然後極有興致地跟他討論那個寫情書的女生,那個外焦裡嫩的老師,以及八卦的大廚。

  一人一魚,笑得前仰後合。密室裡的空氣,不僅有甜味,還有真正的輕鬆,與平實的幸福。

  時間指向深夜,圖圖浮出水面,用尾巴掃出一串水珠,落到滄瞳凱頭上。

  “喂,你該睡覺了。明天還要上學呢!”

  滄瞳凱打個呵欠,搖頭:“最近一段時間,外頭不安生。我多留一會再走。”

  “是那些知道我在這裡的入侵者吧。”圖圖無所謂地吐了個水泡。

  “我會保護你。”滄瞳凱起身,鼻尖貼在玻璃上,“相信我。我會一直保護你。”

  圖圖欣喜地游到他面前,親了親他的鼻尖:“嗯。我知道的。我會一直留在你身邊。”

  頭頂的燈光灑在水面上,粼光點點,把溫柔的光線折射到他們身上。

  連對面的油畫,也有了活泛的生氣,碧海之下,浪花輕湧,似在傳遞一種難以言表的情緒。

  又一個鐘頭過去了,滄瞳凱揉了揉披肩的眼睛,說:“最近一到晚上就犯困,我去沖杯咖啡。”

  走在別墅彎曲迴旋的樓梯上,涼涼的夜風拂動著厚厚的窗簾,窗外,傳來野貓的叫聲,從一聲到兩聲,最後成了一群,此起彼伏。滄瞳凱皺了皺眉,把咖啡杯一放,舉步朝大門走去。

  客廳裡那座巨大的立鐘上,時鐘正向著午夜十二點挪近。

  5

  別墅區外的山坡上,種滿了密密的梧桐樹,錯落出交疊的小道。一輪明月懸掛高空,如銀光在條條小道上灑下幻亂的陰影。

  玄抓著圖圖的手,在梧桐樹之間穿梭奔跑。圖圖的白色衣裙飄飛起來,像在夜裡突然落下的雪。

  沒到午夜之後,魚妖“忘形”會化作人類。

  玄知道,滄瞳凱也知道。

  午夜之後的圖圖,是個外貌永無變化,嬌小美麗的姑娘。

  曾經,在無數個冬天的午夜,他們三人舒適的圍坐在火光跳躍的壁爐前,從學校的趣事一直談論到核武器問題,又或者從白天那個掉水溝裡的毛賊一直談論到千年前圖圖和姜老頭的往事,討論煩人的交通問題,討論西溟幽海裡到底有多少妖怪。

  滄瞳凱喝著咖啡,高談闊論,不善言辭的玄,總是一杯又一杯喝著清水,專注地聽,而圖圖,大口吃著冰激淋以及各種糕點,常常被滄瞳凱逗得哈哈大笑。

  諾大的別墅裡,只有他們幾人是真實的存在。

  這就是幸福的生活,至少滄瞳凱認為這是幸福。

  天一亮,圖圖就會變回魚的本相,悄然回到密室的水缸,等待有一個夜晚的來臨。

  從什麼時候開始,平靜如水的日子一去不回?

  從入侵者的到來開始。

  一週前,越來越多的野貓以及別的物種,在午夜之後彙集到滄瞳家附近。它們自然不是貓或是別的動物,它們是妖,低等但凶惡的小妖。

  它們知道了圖圖的存在。

  這一週的每個午夜,玄都忙於清理這些“入侵者”。

  昨天,眾多貓妖,以及一隻鷹怪,直衝滄瞳家而來。

  清理它們,一直是玄的職責,身為滄瞳凱的保鏢,保護滄瞳凱以及滄瞳家的一切,他義不容辭。

  何況,還有圖圖。

  圖圖總是被他放到最高的梧桐樹頂,用防禦結界護住她。

  原本,不需玄出手,只要圖圖隱身,便沒有人能發現她的蹤跡,因為這是“忘形”的本事。

  可是,這些衝她而來的小妖,哪怕她隱了身形,卻依然能憑著某種指引找到她的下落,如果沒有玄的保護,不具備任何攻擊性的圖圖,會被這些貪婪的傢伙似的四分五裂。

  玄的本事,遠在這些小妖之上,雖然他也是一隻貓。

  但,玄是一隻身懷內丹,用最正統的方法修習了十七年的,真正的妖。

  但是,他終還是受了傷,在昨天夜裡。

  傷到他的,自然不是那隻修行不淺的鷹怪。

  他對滄瞳凱說了謊。

  從一週前開始,每一夜,他都要帶著圖圖,從午夜到天明,亡命天涯。直到晨曦初露,噩夢方告結束。

  如果,僅僅是那群貪婪的小妖,他們不需要逃。他們只是卑微的兵勇,為真正的主帥虛張聲勢。

  此刻,數十隻黑影,閃電般跟隨於他們身後,空中還迴蕩著怪異的聲音,撲面而來的風,彷彿都被利爪樣的東西撕裂開來。

  空中的滿月,邊緣處幻覺般染上了一層藍暈,妖異地灑下刺眼的光,照亮了身後那群氣勢洶洶的妖孽。

  玄邊跑,邊看了看那輪藍得古怪的月亮,眉間皺成了一個川字。

  每兩年,會有一個月中出現兩次滿月的機會,第二次滿月,因為月生藍暈,而被稱為藍月之日。每到這一天,天下所有的妖魅,妖力都會成倍增長。

  今天,玄沒有把圖圖送到樹頂。他念動咒語,在圖圖的手心一推,將她封進了一顆粗壯梧桐樹的樹幹之中,有咬破了手指,在樹幹上用血畫下了他的封印。

  尚不及轉身,帶著腥味的疾風便朝他刺來。

  他一偏頭,以指為劍,側身朝後一點,正中那隻飛身撲來的麻灰色大野貓的腹部,數道耀目的紅光,劍一般從它身上戳出。

  慘叫之後,灰麻野貓彈開了去,撞到樹幹上,落地便沒了聲息。

  面對同伴的慘死,其他的貓妖絲毫沒有退縮,紛紛露出尖牙利齒,暴風般朝玄撲去。

  玄輕靈縱身,落到梧桐樹的枝椏之間,捏訣朝地面劃了一個字,大喝道:“起!”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li60830

LV:15 VIP榮譽國民

追蹤
  • 6772

    主題

  • 242709

    回文

  • 70

    粉絲

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