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奇幻】浮生物語 作者:裟欏雙樹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30 18:27:10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 14569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18:17
九〇

  面對這麼一隻憑空冒出來的同族,面對她如此“無禮”的要求,我自然是反感的,更加不可能如她所願。子淼對我講過,當初他賜我人形,看似輕鬆,實測耗費了不少元氣與靈力,足足四十九天才算完全恢復,我的人形來之不易,所以更加希望我好好修煉。對於這個事實,我的重點不在於子淼對我說的話,而在於他說話時蒼白的嘴唇。從那時起,我便發現我最介意的根本不是自己如何修煉,而是子淼的暗好與否。

  如今,我怎可能為了我所謂同族的匪夷所思的“奢望”,去給子淼找麻煩。我跟這棵槐樹,沒有什麼交情,不過是偶爾玩累了,會靠在它的樹幹上休息一會兒,偶爾還會跟它說幾句無聊悄悄話罷了。難道它就憑這個斷定我跟它已是知己好友,可以兩肋插刀?真好笑。

  “裟欏姐姐,你帶我走吧!”它繼續哀求。

  “那可不行,我跟你不一樣呢。”我開始扒拉那些纏住我的樹枝。

  “為什麼不一樣?我們難道不是出生在同樣的地方?”它茫然,似乎有點生氣了。

  “我都說了,我們不一樣的。”

  我也不知道我為何總是強調這一點,我跟它哪裡不一樣呢?只不過一個生於山頂,一個生於山腳。

  “哪裡不一樣!你可以的,我也可以!我想跟姐姐一樣,自由自在地生活!”纏住我的樹枝越來越緊。

  “留在這裡,對你更好。”我也找不出別的更有說服力的理由,只一邊撕扯樹枝一邊笨拙地重複。

  “說謊!你說謊!你說謊!你能的,為什麼我不能!”

  那些樹枝居然蔓上了我的脖子,充滿了想勒死我的憤怒。

  開玩笑,一棵如此弱小的槐樹,如何是我的對手。雖然我那時也只有三腳貓的本事,那我畢竟是天界上仙,四方水神子淼親手栽培出的,以他的侍女身份存在的堂堂樹妖。

  它的枝條,被我的咒法斷成了數截。

  我聽到它在我身後哭出了聲。

  “我想跟你一樣……我也想吃山裡的野果,想嚇唬那些胖胖的兔子……我也想有人陪我說話,帶我御風風行,就像子淼對你……”

  我快速地跑了。她的哭聲讓我很不舒服。那時的我,尚未懂得體會他人的悲傷。

  03

  以後,我再沒去過那塊凹地。而那棵槐樹的哭泣,那孤立的身影,很快被我忘於腦後。

  然,我以為淡出了我記憶的東西,卻一刻都未曾淡出過對方的生命。

  這個問題,我千年之後才發現。

  我想跟你一樣……

  暮,你的願望終是達成了。

  我喝了一口茶,走到店門口,傍晚的霞光正漂浮在對面那些高低錯落的建築之上,因為這層光線,令這條幽僻不起眼的小街,隱隱有了些壯麗宏大的氣勢。

  可是在天空的邊緣,我似是看到了一些躁動的暗湧,灰黑色的氣浪,朝中央最明亮的那塊地方緩慢彙集,以勢在必得之態,將之緩緩蠶食。

  我揉了揉眼睛,再看,天邊一切如正常,霞光依舊,仍是個正常美好的傍晚。

  也許是餓了吧,已是凡人之軀的我,早沒有了觀天測地的本事,剛才所見必是幻覺。

  回到店裡,抓了幾塊餅乾填肚子,心裡那古怪之感仍是揮之不去,於是索性拿出我的塔羅牌,隨意洗牌,切牌,想著剛剛看到的“幻覺”,抽出了最上面的一張。

  看著被我翻出的這張牌,我略略一怔,然後長長地吁了口氣,心想,也許我剛才看到的,並非幻覺。

  我抽出的,是“惡魔”。

  04

  離我的生日不太遠了,我聞到了冬天的氣味。窗外是種種顏色從絢麗往單調悄悄過度。

  表面上,我安貧樂道地“享受”著自己的新生活,暗地裡,卻想了一切可以反敗為勝的方法。

  暮在這段時間並沒有什麼出格的大動作,只是來過暮聲一次,依然是勝利者的姿態,笑盈盈地看我,拉家常般說什麼胖子跟瘦子真蠢,除了做甜品以及泡妞以外,智商幾乎為零,果然跟不停的風格很般配。還有那些找上門求幫忙的妖怪,真是一個比一個好笑,一個比一個麻煩。

  “哦。”我啃著手裡的蘋果,邊吃邊說,“他們若是真的聰明,也不會把你當成我了。難為你了,要幫我料理那幫笨蛋。”

  “呵呵。”暮撫摸著那頭根本不屬於她的長長黑髮,笑道,“我真喜歡你的身體,好漂亮,還有千年修為。”

  我大口啃著蘋果,看也不看她,只說,“我也覺得我的身體非常不錯,只是你本身配置這麼低,不怕不兼容麼。哈哈。”

  她冷笑,站到我身後,俯身在我耳邊道:“姐姐,有一天你一定會哭著來求我的,像我當年一樣。”

  我懶做任何回應。

  “啊對了,那些找上門來的妖怪們,我會替你好好照顧的,”她出門前,突然回頭對我俏皮得眨眨眼,“因為我需要它們。”

  “需要”二字,擺明字字砒霜。

  “你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會在將來給出代價。”我只扔給她這一句話。

  “你不就是這句話的最好體現麼?”她大笑著離去。

  此女囂張至此,說不生氣是假的,我又不是神。但,我倆唇槍舌戰的重點不在於誰激怒了誰,而是她為我帶來了一個危險的預告。我不清楚暮在這段時間“蟄伏”下來,沒有任何異常行為的理由是什麼,但我深知她所做的一切,不只是報復我這麼簡單。

  她說過,她有個主人。

  可我現在能幹什麼呢,難道要跑去不停的大門口立個牌子,說現在這個裟欏老闆娘是盜版,你們人類也好妖怪也好,千萬不要再去找她,以防不測?

  沒有誰會相信我。連胖子跟瘦子都不會。頂多以外見到了一個思覺失調的女人。

  我被拘禁在暮的人形之下,如果沒有誰認出我的真正身份,主動喊出我的名字,別說助人,我自身都難保。

  可如今誰又能認出一個根本不是我的我·

  我想過很多辦法,沒有一個行得通。我曾偷偷聯絡過九厥,打算把整件事情告訴他,賭他會相信我。只要他來我身邊,就算不能幫我破解暮的咒毒,還我本來面目,起碼能幫我做許多我如今做不了的事。身為一隻法力全失的妖怪,電話是唯一能聯絡九厥的渠道。可是他的電話永遠都是“號碼不在服務區”。這死老東西不知帶著手機跑去哪裡,難道跑回百年前看他那個犀牛徒弟了麼?!我只能絕了找他的念頭。要是從前,只需化一道紙符,哪怕他人在地底十八層,我也能將他抓出來痛毆。

  嘆息。

  唯一支撐我的,大概就是臥室裡那張逆位的死神牌了,“置諸死地而後生”這句話,我每晚睡覺前都要默念三次。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18:18
九一

  05

  今天天氣不好,又風又雨,我病了,感冒,在床上悶悶躺了半天,想睡又睡不踏實。

  生平第一次吃藥,人類的藥丸口感真差。

  “老闆,吃吃……飯。”門口,我那全名叫張大蝦的兼職幫工,兩手在圍裙上蹭著,小心地叫著我。

  這個像木頭樁子一樣惇厚老實的年輕男人,往常他只做滿99支棉花糖就下班,今天,也許是看我感冒得厲害,他下了班也沒走,說是替我煮好晚飯再離開。這傢伙貌不出眾,少言寡語,還有輕微的口吃,平時跟我交談時都不敢拿正眼看我,說不了幾句就會臉紅,有趣的很。

  我與他面對面坐在廳裡,圓桌上兩碗粥,幾碟還算精緻的小菜,味道都很清淡,略略加了些醋和麻油,吃起來口感頗好,適合我這個感冒沒胃口的傢伙。

  “你怎麼不吃?”我留意到張大蝦連筷子都不碰,只是傻呆呆地坐在那兒,像他的名字一樣拘僂著背,蝦米似的無精打采。

  “我……我不餓。”他擺手,不時朝門瞟的眼神,帶著一些慌亂,鼻子還老跟獵犬似的,時不時在空氣裡嗅來嗅去。

  “你在幹嘛?”我直接問他,這傢伙今天有些反常。

  “老闆……我……我今晚可以住在店裡嗎?”他生怕我拒絕。

  “給我個理由。”

  “我我……害怕!”

  這理由真坦白!我從張大蝦閃爍的目光裡的確讀出了發自內心的恐懼。

  “好吧,今晚你就睡在客廳裡吧。等下我給你拿被子。”我擦擦嘴,旋即扭過頭,挑眉道,“你欠了高利貸?人家今晚來追債?”

  “不不不是!”張大蝦越否認越緊張,越說不出話,“是是……是怪怪怪……”

  “好了好了,我不問了。不早了,晚安。”逼問口吃的人不厚道。

  再服一道藥,我轉進被窩,沒多大功夫,漸漸沉入了夢中

  睡去不知多久,我被門外一陣桌椅翻動的響動驚醒,夾雜著張大蝦帶著哭腔的呼救聲。

  我猛掀開被子,赤腳衝出房去——大廳裡原本緊閉的門窗全都洞開著,板凳桌子一切物件居然都打著旋兒飛到了半空,張大蝦可憐巴巴抱著一條桌子腿,身體如同橡皮糖似的被拉得老長,一股來自大門外的力量,活脫脫要將他從店裡扯出去。

  這麼大的場面,卻連一絲風都沒有,我額前的劉海都不動分毫。滲透進店裡的龍捲風般的力量,明明排山倒海,卻沉寂於無相無形。

  我衝進那團“龍捲風”的中心,死死抓住張大蝦的手腕。

  忽冷忽熱,又如刀劍揮過悚人的感覺,從心裡鑽出來,五臟六腑都被迫擠壓在了一起,彷彿下一刻就要被吸出身體去。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只知道我的力量太渺小,我抓不住張大蝦。

  在他從我手中滑落出去,被徹底扯出大門前,我清楚看到,這個當了我快一個月幫工的,老實惇厚的男人,化成了一個深褐色的木偶,只是臉上那雙眼睛依然會轉動,那張嘴依然口吃地大喊救命。

  我追出門去,昏芒的夜色下,我所見到的街道與房舍,全部籠罩在一層妖異的藍霧下,一群獸頭鳥身蝠翼的黑色猛禽,張開半透明的翅膀,發出嘶嘶的聲音,在藍霧中急速飛行,每隻口裡,都叼著一隻化會原形的小妖怪。

  一隻黑禽俯衝下來,一口叼住了張大蝦的脖子,怪叫著沖上天去都在掙扎,幾隻貓妖拚命揮動爪子,尖利的聲音高叫著救命;一隻年邁的烏龜精還穿著睡袍,被快速的飛行弄得嘔吐不止;還有無數小花精小蟲妖什麼的,無一不是哭天搶地。

  這些怪鳥,似將附近的所有妖怪全給抓來了。

  又一隻怪鳥朝我這邊衝來,我一驚縮著脖子閃到一旁,那畜生一口叼走了一隻躲在垃圾桶後的鼠精。

  我這才看清楚,這下怪鳥的臉,分明就是一張包裹在黑白羽毛下的骷髏。

  等等,這玩意兒……我似乎想起了一些東西,但,它們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啊!

  張大蝦已經被叼著飛了很遠。我下意識去追,但很快發現,自己跑不動了。一股麻痺感從腳趾開始擴散。那些在四周漂浮的藍霧浮出幽幽的香味,綿延不斷地湧入了我的身體。

  “老闆娘救命救命救命啊!”張大蝦衝我大叫,第一次不結巴了。

  可我奔跑的速度越來越慢,眼看著張大蝦就要被帶離我的視線。

  突然,耳邊傳來兩聲頗具威脅性的貓叫,一黑一白兩隻貓兒,體格健碩,眼露利光,從空中赫然出現,那白貓,更是在半空中展開了一雙巨大的羽翼,羽翼上每根白色的羽毛,都泛著金砂般的光點,絢麗奪目,威儀無雙。無數朝它撲來的骷髏鳥被狠狠扇到一旁,幾道白光閃過,這幫畜生便在白貓的爪下碎成數截,癱落在地上。那邊,黑貓雖然沒有羽翼助陣,卻絲毫不缺凶悍勇猛,與眾多骷髏鳥糾鬥到一起,爪牙齊上,將這些臭鳥撕成了碎片。

  兩隻貓的出現,似乎帶來了另一種強大的氣場,不但將那些骷髏鳥擊潰大半,連四周那些藍色毒氣都瞬間變淡了。

  一群從鳥口中死裡逃生的小妖們忙不迭地四處逃命,腿軟站不起來的張大蝦被白貓抓住胳膊,扔到了我的身邊。張大蝦一把抱住我,哇哇大哭。

  我的腳恢復了知覺,能走了,再看那兩隻貓,只覺萬分眼熟。

  一黑一白,背有羽翼……這不是……

  “滄瞳凱!玄!”我失聲大喊。

  白貓轉過頭,瞟了我一眼,陌生的眼神裡有點狐疑。

  “先解決那些骷髏鳥!”我急急指著那些夠苟延殘喘的敵人,現在不是認親的時候。

  白貓低鳴一聲,展開羽翼朝僅剩的骷髏鳥衝去,一黑一白的大對撞,在黑夜裡也格外醒目。

  可是,事情很快朝反方向發展了,在我以為勝利倒向我們這邊時。

  被撕成碎片的骷髏鳥,突然震顫起來,每一塊碎片都開始膨脹變異,像一個個吹漲了的氣球,然後被一隻形態完好,嶄新無比的骷髏鳥撐破掉,短短十幾秒,骷髏鳥不但復活,數量還成倍增長了。

  黑白兩貓,在成倍的攻擊下,漸呈弱勢。

  “還打個屁啊!跑啊!”我在下頭急得大叫。

  黑貓白貓心知不妙,忙抽身退出戰圈,一個抓住張大蝦,一個抓住我,朝前狂奔而去。

  身後的敵人,窮追不捨,嘶嘶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我們躲到了城裡最高的鐘樓上,藏身到哪口百年大鐘後頭,靜觀其變。

  “你是什麼人?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白貓化回人形,是個穿白襯衫的俊美少年。

  我記得玄受過重創,應該還不能化成人形,只能瞪著一雙貓眼打量我,木偶張大蝦已經被嚇到半昏迷狀,不住往胸前畫十字。

  實話是,我真想撲上去抱住滄瞳凱狠狠親一口,這種他鄉遇故,久別見親人的強烈感覺,讓我想大哭一場。

  “我……我是不停的老闆娘,樹妖裟欏!”我再也忍耐不住,衝口而出。

  “胡說!”滄瞳凱斷然道,“你哪裡是那隻樹妖!不但樣子不對,連一點妖氣都沒有。!”

  玄也肯定地說:“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說自己是裟欏?告訴你,我跟那隻樹妖很熟很熟。”

  “我真的你們信我。”我無奈地搖頭,對滄瞳凱道,“但我沒有說謊,當初你寄給我的跟圖圖哪丫頭有關的U盤,還有大額支票,現在還放在不停的保險櫃裡。”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18:18
九二

  滄瞳凱與玄面面相覷,U盤與支票的事,只有他們跟那隻樹妖知道。

  我們還來不及互相盤問與解釋,遠處的天空已黑壓壓地逼來一群敵人。那是一片比任何夜色都要漆黑的顏色,如果現在是白天,只怕陽光都無法穿透這些骷髏鳥密集的身體。藍霧重新濃厚起來,混雜著滾滾雲層,洶湧向前,托著它們,依遮天蔽日之勢,朝鐘樓這邊圍來。

  它們能循著妖氣找來!。

  古舊的鐘樓裡,各種機械零件緩慢運轉,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聽起來更像我們所有人焦躁的心跳。

  “搞定的可能性有幾成?”我的目光從鐘樓的縫隙看出去。

  “幾乎為零。”滄瞳凱跟玄坦白回答。

  張大蝦又哭了。

  我們話音未落,骷髏鳥們的速度突然起了變化,彷彿瞬間移動般,出現在鐘樓外。

  尖利的喙與爪子,在鐘樓外瘋狂運作,切割機般將鐘樓的牆體農成了碎片,那些擋住它們的大鐘的零部件,被它們咬成了真正的零件,從空中胡亂地掉落下去。

  我們很快便暴露在它們的視野裡。

  “你身上沒有妖氣,它們應該找不到你。”滄瞳凱對玄說,“送他們倆走。這裡我擋著。”

  玄搖頭:“退路全無。這鐘樓很快就要塌了。”

  每一隻骷髏鳥的嘴裡,都發出了興奮的聲音,還想再過一秒,我們就會成為它們最新鮮的食物。

  滄瞳凱一皺眉,現了原身,展開羽翼將我們護在身後,大喊,“拼了!有機會你忙就逃!”

  我斷定滄瞳凱不是這一大群骷髏鳥的對手,不管他怎麼拼。難道,今晚我們所有人都要莫名其妙葬身在這鐘樓之上?

  骷髏鳥爭先恐後地朝我們撲來,我甚至嗅到了它們骯髒的嘴裡發出的,充滿死亡氣息的腥臭味。

  生死一線間,所有人突然聽到一聲低沉卻驍勇的獸吼,無數羽毛般的金色光線從鐘樓外密密射入,急風暴雨似的穿透了骷髏鳥的身體,讓這些囂張之極的怪物個個都像被燒了屁股的猴子,滑稽而誇張地跳躍扭動著身軀,怪叫著撲扇著翅膀。它們越掙扎,這些如雨密集的金線越發耀眼,須臾間,不過呼呼幾聲暗響,不計其數的骷髏鳥被“融化”成了一大團金晃晃的液狀物,在空中如雲霧般四下流淌,很快便消減成一縷縷水蒸氣,連根鳥毛都沒留下。

  所有嘈雜聲都歸於無聲,天空下再無異景,一片乾淨。

  眼睛被這些燦爛的光線晃得睜不開,我勉強朝外張望,在空中那些氤氳散開的氣體之後,一條赤金巨龍的輪廓隱隱可見,由實變虛。

  又是它?那條曾經助我從暮的塔羅魔境裡脫困的龍。

  正出神時,一陣熟悉的叮噹叮噹的聲音響起,一個小小的,金閃閃的玩意兒,從那條龍消失的地方,以一條拋物線的軌跡朝我而來。

  我想都沒想便伸出手去,將這小玩意兒準準抓住,攤開一看,敖熾送我的赤金文龍平安扣,靜靜躺在我手心,只是,雕在上頭的龍紋比以前淺淡了許多,快要隱去一般。

  我本以為,它會隨著被暮搶走的身體一道,歸於他人,著實沒想到它會回來。

  “這是什麼?”滄瞳凱他們盯著這個救了我們一命的東西,尤其張大蝦,恨不得把這平安扣燒香供起來。

  我沒回答,站起來,突然將大半個身子探出鐘樓去,對著依然無星無月的漆黑夜空大喊:“敖熾你給我滾出來!”

  是他,一定是他!

  手中的平安扣散發著體溫般的熱度,不是我的,是它自己的。

  二十年了,我從未像現在這般確定,這只與我不告而別的混蛋孽龍,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可是,沒有任何回應。

  真該死的凡人軀體,該死的感冒,該死的體力消耗,總之是,我很該死地暈了過去。直接栽出鐘樓,就像沒有生命的枯葉一樣往地上落,頭一次覺得自己的身體與靈魂都沒有了重量,隨便一陣小風都能將我刮得四分五裂。

  有人攬住了我的腰,也許只是我的幻覺,可我又嗅到了那麼熟悉的味道,想起了許多許多年前,當我面臨我生命第一次崩潰時,有個傢伙,也曾如此溫柔地抱住了不斷下沉的我。

  敖熾……我喃喃喊著這個名字。

  你死到哪裡去了……

  我一直在找你……

  一直在找你……

  06

  “對不起,如果不是那兩隻貓妖搗亂,今天的收穫不會這麼少。”暮站在他的面前,抱歉地看著手裡癟癟的布囊,“只提煉出這麼多。”

  “貓妖之王的後裔,的確比別人多些本事。”他淡淡一笑,繼續在高高的書架前翻閱著各種書本,柔和的燈光從裝飾著螺旋紋的屋頂上投射下來,把他修長的身體包圍起來,卻沒有在地上投下任何影子,不論他走到哪裡。

  他的書房無比寬,無比高,猶勝一座圖書館。全宇宙的知識,似乎都被他濃縮於這裡。

  “為什麼……你從來不看看我?”暮跟從著他優雅緩慢的步伐,追隨他的目光藏不住一種暗暗的失落,“我這樣,不好麼?”

  他的注意力全不在她的身上,只專注翻閱著手裡的《多粒子系統量子論》,邊看邊搖頭,放回去又取了本《時間簡史》,再看,依然搖頭,至於《論地球磁場的異變》、《宇宙生命的現在與未來》等等書籍,更是被他掃了兩眼就不屑地扔回原處,淡淡的說了聲:“垃圾。”

  “爍……”她走近一步,不死心地小聲呼喚他的名字。

  “叫我主人,或者阿努比斯神。”他的視線沒有任何偏移,冷冷合上手裡的書,“你現在是什麼樣子並不重要。那些只有愚蠢的人類才會問出口,俗氣的問題,我不希望再從你的口裡聽到。”

  暮眼中的光彩漸漸黯淡下去,將布囊放到地上,低低地說是,主人

  “出去吧。”他左手指一動,布囊便飛到他的手裡,掂了掂,又道,“繼續努力,我們還有一點點時間。”他走到放在書架旁的地球儀前,緩緩地轉動這藍色的大球,“三王一線……呵呵。”

  “主人放心。”暮退到房門前,轉身離開時,看著他奪人心魄的側影,那張於心中沉澱輾轉了千百年的臉龐,不禁黯然低喃,“我以為你會喜歡……”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18:18
九三

  07

  我昏迷了大半天,直到翌日半晚才醒來.滄瞳找了他家的廚師,給我帶來了美味之極的病號大餐,吃的我淚流滿面,大讚這隻貓有道德良心.

  他跟玄終歸相信了我,相信現在這個落魄的女人,就是曾經那俠肝義膽貌美如花,淡定中又有叛逆,冷漠下暗含熱情的樹妖老闆娘.

  滄瞳凱說,這輩子他很少記住誰的眼神,除了那隻比他還臭屁還傲氣的樹妖.雖然我現在面目全非,可是那說話的腔調,不屑的目光,還是能對號入座的.

  玄很憤怒,說一定要宰了暮那個妖孽,替我拿回一切.如今滄瞳凱已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他們正在想辦法,彙集所有可調動的力量,要與不停裡的妖孽決一死戰.

  對,我的"不停",在我幾乎不知情的形勢下,從一個無害並且有益的甜品店,變成了妖怪的墳墓.

  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包括我。我離他那麼近,甚至偶爾會遠遠看它一眼,可我竟沒有發覺任何明顯的異常。直到滄瞳凱告訴我,從十天前開始,每到深夜之後,一股奇怪的藍霧還有一群怪鳥,就會從猛個地方洶湧而出,大肆捕獵各種妖怪。就連他的同族們也都不得倖免,那些修為略低的貓妖,已經被抓走了好幾十隻。他跟玄一路追蹤,竟發現藍霧與那些骷髏鳥,竟是從我的不停裡“發源”出來的。

  這場不其而至的災難,然所有稍微具有靈力的妖怪們都感到即將到來的恐懼,連潛伏在我身邊的張大蝦都預感到危險,不敢出門。唯有我,毫無察覺。

  “不過這不怪你。你本身不是太聰明,何況現在還沒了法力。”滄瞳凱終於找到了“報仇”的機會。這死孩子。我無心與他計較,目前最關鍵的問題在於,在我的不停裡,暮那個瘋女人到底幹了什麼好事。如果昨夜經歷的那一場災難是他一手策劃,那她的目的在那裡?

  一直默不作聲的玄,蹲在桌上作深思狀,作為一隻有思想的貓,他忽然轉過頭來,對我講:“在一切行動之前,我們是不是應該先把真正的你拿回來?如今你連一隻骷髏鳥都不能應付,這非常麻煩。”

  滄瞳凱用力的撓了撓頭,問“你仔細想想,你認識的人裡,有誰能夠不經旁人任何提示,人出現在的你並且喊出你的名字?”

  “要有這個人,我早飛奔而去了。”我嘆息,或許九厥可以試試,可這居無定所的傢伙,等找到他回來,只怕暮的黑手已經荼毒萬千無辜了。不過就算是九厥,我也對他沒太大信心,能穿透一副陌生皮囊,看到真正的我的人——一個已經永遠消失,另一個不知所蹤。

  撫摸著手腕上失而復得,兩次救我於水火的赤金文龍平安扣,淺淺熱度仍在,敖熾那張總是高傲不屑,偶爾又遍及孩子氣的臉孔,總是對我呼呼喝喝吵吵鬧鬧的聲音,在腦中越發清晰。

  如果我的記憶沒有錯亂,在送給我這個平安扣之後的三天,敖熾就徹底消失在我的生活裡了。他消失的頭一天晚上,我們之間爆發了我們認識以來,最大的一次爭執。

  七

  我昏迷了大半天,直到翌日半晚才醒來。滄瞳找了他家的廚師,給我帶來了美味之極的病號專用大餐,吃的我淚流滿面,大讚這隻貓有道德有良心。

  他跟玄終歸是相信了我,相信現在這個落魄的凡俗女人,就是曾經那俠肝義膽貌美如花,淡定中又有叛逆,冷漠下暗含熱情的樹妖老闆娘。

  滄瞳凱說,這輩子他很少記住誰的眼神,除了那隻比他還臭屁還傲氣的樹妖。雖然我現在面目全非,可是那說話的腔調,不屑的目光,還是能對號入座的。

  玄很憤怒,說一定要宰了暮那個妖孽,替我拿回一切。如今滄瞳凱已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他們正在想辦法,彙集所有可調動的力量,要與不停裡的妖孽決一死戰。

  對,我的“不停”,在我幾乎不知情的形勢下,從一個無害並且有益的甜品店,變成了妖怪的墳墓。

  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包括我。我離他那麼近,甚至偶爾會遠遠看它一眼,可我竟沒有發覺任何明顯的異常。直到滄瞳凱告訴我,從十天前開始,每到深夜之後,一股奇怪的藍霧還有一群怪鳥,就會從某個地方洶湧而出,大肆捕獵各種妖怪。就連他的同族們都不得倖免,那些修為略低的貓妖,已經被抓走了好幾十隻。他跟玄一路追蹤,竟發現藍霧與那些骷髏鳥,竟是從我的不停裡“發源”出來的。

  這場不期而至的災難,讓所有稍微具靈力的妖怪們都感到了即將到來的恐懼,連潛伏在我身邊的張大蝦都預感到了危險,不敢出門。唯有我,毫無覺察。

  “不過這不怪你。你本身不是太聰明,何況現在還沒了法力。”滄瞳凱終於找到了“報仇”的機會。這死孩子。我無心與他計較,目前最關鍵的問題在於,在我的不停裡,暮那個瘋女人到底幹了什麼好事。如果昨夜經歷的那一場災難是她一手策劃,她的目的在哪裡?

  一直默不作聲的玄,蹲在桌上作深思狀,作為一隻有思想的貓,他忽然轉過頭,對我講:“在一切行動之前,我們是不是應該先把真正的你拿回來?如今你連一隻骷髏鳥都不能應付,這非常麻煩。”

  滄瞳凱用力撓了撓頭,問:“你仔細想想,你認識的人裡,有誰能夠不經旁人任何提示,認出現在的你並且喊出你的名字?”

  “要有這個人,我早飛奔而去了。”我嘆息,也許九厥可以試試,可這居無定所的傢伙,等找到他回來,只怕暮的黑手已經荼毒萬千無辜了。不過就算是九厥,我也對他沒太大信心,能穿透一副陌生皮囊,看到真正的我的人——一個已經永遠消失,另一個不知所蹤。

  撫摸著手腕上失而復得,兩次救我於水火的赤金紋龍平安扣,淺淺熱度仍在,敖熾那張總是高傲不屑,偶爾又遍及孩子氣的臉孔,總是對我呼呼喝喝吵吵鬧鬧的聲音,在腦海中越發清晰。

  如果我的記憶沒有錯亂,在送給我這個平安扣之後的第三天,敖熾就徹底消失在我的生活裡了。他消失的頭一天晚上,我們之間爆發了我們認識以來,最大的一次爭執。

  08

  其實,我與敖熾,本來就是在針鋒相對的火藥味中相識的人。

  初見彼此之時,他還是那條桀驁不馴,因談玩而為禍人間的孽龍,我還是那初得人形,跟在子淼身邊,懵懂任性的小樹要,我笑他醜,他罵我苯,我們一開始就是不可調和的敵對關係。那時,他可以毫不憐香惜玉地給我一計耳光,而我回敬他的耳光也毫不遜色,我們在空中碰撞的目光,幾乎擦得出火來。他說,我是第一個敢對他動手的女人,他要我用一輩子來償還這計耳光。

  世事玄妙,我未料到,真是應了他那句狠話,在之後那段漫長歲月裡,在那個曾讓我刻骨銘心的人消失之後,長留在我身邊的,真是只有熬熾了。他口裡說著厭棄我的話,卻一次次把我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用他自己的方式,替我修補破成了片的靈魂。他常常一邊罵我,一邊教我各種有用的法術與修煉的精髓。公平講,我能擁有如今的千年修為,敖熾居功至偉。他是我的老師,我的朋友,我的敵人,各種關係混雜,但我們就是無法跨越那最後的一條線。

  在任何人眼中,我們都應該是一對情侶。可在我的心中,我一直否認,一直抗拒。這種無法定義的關係,橫在我與他之間,越過了無數個世紀。

  不知從幾時起,敖熾每年都會照著人類的習慣,送我一個求婚的戒指,說總有一天我回老老實實戴上。那些放在籃子裡的各式戒指,越積越多,但我從未戴上其中任何一隻。

  可敖熾還是堅持著這個習慣。他的性格,好像從來沒有變過,永遠只聽從他自己的意願與執著,從不管我願意不願意,刻在他骨子裡的狂妄與驕傲,我想,應該得益於他天生尊貴的身份。

  是的,敖熾並非一條真正被視為妖物的“孽龍”,以“孽”形容,只怪他行事太出格,性格太倔強。他本是東海龍王的嫡親孫兒,王族血統,傲視天下。而這東海龍族,不僅善水善火,且能降妖伏魔。鎮守一方,身份尊容不輸佛神。敖熾本可以騰雲四海,逍遙天下,卻被我這只微不足道的樹妖拴住了腳步。

  有一千年了吧,我數不出來我們在一起有多久,當一些事情成為習慣時,連遺忘都成了習慣。這一千年裡,我們爭執無數,長期保持互不相讓的勢頭,可是,我有怎能否認,我們一直相依為命。

  我們討厭一個人,往往因為彼此太相似。

  我們喜歡一個人,也因為彼此太相似。

  可有些話,我始終都講不出口。他也是。

  還記得那個晚上,我整理衣櫃,發現少了一件衣裳——那件一直被我小心收藏在錦盒裡的綠紗衣。

  那是我第一次以人的姿態出現在這個世界時,子淼送我的第一件衣裳。

  哪怕過去了這麼長時間,衣裳裡頭的每一條絲線,還是纏繞著昨日的點滴,抹滅不掉的回憶,悲傷的,美好的。

  其實,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想留下一個與故人有關的紀念。子淼對於我而言,是我到死都不能忘卻的人,只是到了今時今日,我對他的懷念已與愛恨無關。如果沒有子淼,就不會有我。沒有子淼,裟欏還是那棵長在浮瓏山頂,與寂寞為伴的孤樹,連個名字都沒有。他是我最珍貴的回憶,我感激他。

  丟失了這件衣裳,如同丟失了過去,我的生命突然被切割得不圓滿了。那時的感覺就是這樣。

  我發瘋似的找,屋子幾乎被我拆了,可是找不到。直到敖熾回來,他輕描淡寫地說,他替我新買了一堆衣服,發現衣櫃空間不足,所以替我把那些舊衣服都扔了,包括那個錦盒。

  他總是如此自以為是,總是如此喜歡替我做決定。

  我強忍住心口那把快要從出來的怒火,冷著臉,讓他去給我找回來。

  他說,扔了就扔了吧,一件又破又舊的衣服,老擱在那兒也不嫌麻煩。還找什麼找!

  我又說了一次,你去給我找回來。說這句話時,我的眼神回到千年之前,我與他第一次正面衝突時。

  他愣了愣,乾脆一屁股坐到了沙發裡,無能為力地聳聳肩,無所謂地說,一件垃圾而已,我忘了扔哪裡了,樓下垃圾桶吧,不過剛剛有垃圾車來過,要不你自己跟去找找?

  垃圾!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18:18
九四

  他的言行,終於徹底激怒了我。

  我們開始爭吵,各種能一語戳中對方要害的言辭,從兩個從不知相讓的人口裡,爆發而出。

  他譏諷我舊情難忘,那男人都死了那麼久了,還把他的遺物當成寶,愚蠢之極。

  我罵他不過一介莽夫,見識淺薄,不懂感情不懂尊重,這麼多年了,毫無長進。

  從星座學上說,我是生於嚴冬的射手座,他是誕在盛夏的獅子座,同為脾氣暴烈的火相星座,一旦衝突,天雷地火。

  最後,他指著我的鼻子罵,你就是還忘不了那個男人!

  原來,他心裡,一直是這麼看我的。

  心突然就被凍住了。

  枉他在我身邊這麼多年,這些朝夕相伴的日子,真真是白過了。

  他竟從未真正瞭解過我。

  真正氣極時,我反而是最安靜的。

  短暫的沉默後,我正視他的眼睛,一如千年前我們第一次交鋒時的情景,用最平靜的聲音對他說——你讓我厭惡。

  顯然,他還記得從前的那一幕,記得當時,我不撒謊的,冷漠的眼神。

  “滾。”我轉身回到了臥房,關上房門前,我頭也不回地說,“我再不想看到你。永遠。”

  房門關上,我沒有聽到他有任何回應,也不想聽到。

  我憎恨被人自以為是地誤會,別人不懂我,我不介意,可是,你怎麼可以不明白我!

  這次衝突的結果,是我一場暗自的眼淚,與他二十年的杳無蹤跡。

  我很少哭,他也從未離開我超過四十八小時,因為這場在之後看起來幼稚之極的爭吵,我跟他走向了兩條無法再相交的平行線。

  對於妖怪來講,二十年的時間不過彈指一揮。可是,再丟失了敖熾的二十年裡,每一天,每一月,對我而言都是電影裡的慢鏡頭。

  平復下來的我,對於那天的行為,多少有些懊惱。畢竟,他對我的保護與陪伴,那些實在的關懷,的確不該被一件衣裳全盤否定。

  我用了許多方法找他,找不到。他就像蒸發了一樣。

  我真生氣啊,為什麼這次你又這麼聽我的話呢?我讓你滾就滾,還滾得這麼一望無際。

  敖熾留下的,除了滿衣櫃的衣裳,一籃子鑽戒之外,就只有這個赤金紋龍平安扣了。

  記得吵架那天,我曾氣得將著平安扣的繩子扯斷,扔到窗外。誰知翌日醒來,這東西又好好地系在我的左腕上。

  我再扔,它還是會回來。

  必定是敖熾的鬼把戲,不咋地他在這個平安扣上下來什麼法術。我無奈,只能任它叮叮噹噹響在我的腕上。

  現在,我才明白他給我這個東西的用意。

  他曾說過,他最怕我這個笨蛋,在他不在我身邊時,被別的妖怪吃掉,這實在太丟臉了!

  我以為,我已有千年修為,怎麼也算妖怪裡的高手,能威脅到我安全的物種幾乎沒有,他的擔心不會變成現實。卻不曾料到,時至今日,還是他敖熾,用另外一種方式,將我這個“笨蛋”救了回來。

  想得到這兒,我紅了眼眶。

  滄瞳凱與玄不解於我的失態,更加不知道我片刻的失神是為了誰。玄伸出他的貓爪在我眼前晃了晃,把我的魂招了回來。

  “我要去一趟不停。”我揉了揉眼睛,突然站起來。

  “你去能幹什麼?打探消息這種事,已經有人去做了。”滄瞳凱看了看窗外,“應該快回來了吧。”

  很快,一隻黑色的蝴蝶,搧動著一對生著暗藍花紋的美麗翅膀,翩翩然停在了我的肩上。

  “對不起,我也沒辦法替你解開咒語,如果不是他們告訴我,我根本認不出你。”蝴蝶很無奈地對我說,“你也真是衰,搞成這個樣子。”

  這蝴蝶,不是枯月,又是何人。

  “你來了……”我突然不知說什麼好了。

  “我早說過那婆娘在這屋子四周動了手腳,你看,所有打出去的電話都是不在服務區。”

  “難怪我給她的電話老打不通,去不停找她,她又總不在店裡。”

  “現在不停裡頭的那個不是她好吧!”

  “也不能完全說不是,起碼那個人形還是她的。”

  “應該扒掉那婆娘的皮!”

  “那豈不是變成你的同類了?”

  “骨妖裡沒有這樣使花招害人的貨色!少扯到我們!”

  一個身形高大,被帽子墨鏡口罩長風衣裹成木乃伊的大嗓門男人從門口走進來,隨之而入的,還有另外一個高挑挺拔的身影,以及一片亮眼的湖藍色頭髮。

  “咦,醒啦?”九厥走過來,坐到我身邊,無視我訝異的眼神,隨意摸了摸我的額頭,“嗯,不燒了。你這小樹妖,真是不能讓我省心哪。”

  簡單的動作,熟悉的語氣,他沒有半分疏離與不自在的眼神,讓心魂一直飄來蕩去沒有歸依的我,突然踏實了。

  “我說樹妖,你不用擔心,那個偷走你皮的婆娘,不會囂張太久的!”顧無名摘了墨鏡,一拍桌子,那兩個黑洞洞的骷髏眼裡,噴出的全是抱不平的怒火。他的脾氣還是這麼沖。

  “你們……”我竭力讓自己像從前一樣淡定,但一看到圍繞在我身邊的這些傢伙們,卻酸了鼻子。那股在心裡千回百轉的感動於安心,慢慢沸騰我的血液。

  我就知道,我不會一個人。

  “她居然要哭了……”滄瞳凱驚訝地看著我,小聲說,“她以前,臉上永遠只有讓人討厭的,狡猾的微笑。”

  “這樣子還蠻好看的……”玄歪著腦袋看我,“起碼比較像一個有喜怒哀樂的正常人。”

  另外幾個紛紛表示贊同。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18:19
九五

  “你們幾個……”我趕緊擦擦眼睛,順勢給了離我最近的九厥一拳,惱羞成怒道,“再嘲笑我,我就剁了你們!”

  “你現在也只能拿菜刀剁人了一點法力都沒有。丟人!”九厥從不怕在我面前毒舌,只是在我發飆之前,他話鋒一轉,對眾人道,“你們有沒有想過,被動認出裟欏的人越多,主動認出她的人就越少,她被解咒的可能性就低。”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問他們:“你們怎麼會不約而同地出現在我身邊?你們雖然都是不停的客人,可你們彼此間並不認識。而且你們說,暮聲被動過手腳,我的任何信息都無法傳遞出去。”我看向滄瞳凱與玄,問:“最先知道我身份的人是你們,我昏迷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滄瞳凱堅決地搖頭:“不是我們通知的。我們根本不認識你這些亂七八糟的同夥!”

  話沒說完,他就被顧無名揍了一拳,顧無名擰著他的耳朵道:“小貓妖,這裡個個都是你的長輩,說話小心點!”

  枯月扇了扇翅膀,從虛空中抖落出一個紅得喜慶的信封,說:“我們收到了這個。”

  九厥,顧無名,也掏出了同樣的玩意兒。

  我打開信封,裡頭,竟是喜帖。

  為什麼會是喜帖?我翻開那散發著甜甜香味的帖子,一行一行讀著刻在一片紅色裡的字句。

  別的我沒有看到,我看到的,只有——

  新郎: 敖熾/新娘: 裟欏 敬上

  多扎眼的幾個字呀!

  我要結婚了,居然我自己還不知道。

  當然,這個還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被結婚”的對象——敖熾!

  這個名字,此刻足以讓情感完勝理智。

  喜帖上註明的婚禮時間與地點,就在明晚,午夜零點,浮瓏山腳,東海別墅。

  最末處,還有一行小字——賓客請於婚禮前一天午時至XX市XX街179號“暮聲”**,接待人:滄瞳凱/玄

  “我發誓,對此我們都很鬱悶。”滄瞳凱道,“你是被結婚,我跟玄就莫名其妙成了接待人,一個大中午的,暮聲裡就來了這些傢伙,個個問東問西。然後一對口供才明白,我們不知被誰給耍了。”

  事態的發展越來越出乎意料,我不期然想起那天,我翻到的,惡魔牌。

  也許,那個一直不曾露面的惡魔,的確已在朝我們,不止我們,朝我們所處的整個世界,步步逼近。

  我看向窗外漸黑的天空,竟又看到了那幻覺般的一幕,那些灰黑的暗湧,比之前更顯濃厚,張牙舞爪地吞噬了殘留的光線,卻還不罷休,貪婪無邊。

  09

  我突然心悸得難受,手裡的喜帖被攥成了一團。

  “這天色看起來……真是說不出的詭異。”枯月停在窗邊,又飛回來,“我似乎有種明天看不到太陽升起來的奇怪預感。”不止他,別的人都有。連我這個臨時的“凡人”都感覺到了不妥,何況這幫修為不低的妖怪們。

  頓了頓,枯月又說:“我剛剛去了不停,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的地方。那些源於店裡的奇怪東西,在白天似是完全蟄伏的。我沒有看到那個女人,只有胖子跟瘦子在搶吃的。昨夜發生的那場屠戮,沒有在白天留下任何痕跡。”

  眾人面面相覷。

  “可不可以找個地方讓我躲一躲?貴圈實在……太亂了!”一直縮在角落裡,只敢聽不敢說的木偶張大蝦,小心地挪了過來,愁眉苦臉地問。

  對啊,我竟還沒有追問貴張大蝦的來歷。之前我為維持生計,抱著試試的態度去找一個會做棉花糖的幫工,我還當是運氣好,還沒走出兩條街就看到在街邊買棉花糖的張大蝦,那時候他還是個人類,起碼我以為他是。最讓我慶幸的是,他的腳邊居然還擺著一塊“求兼職”的牌子,我與他,一拍即合,關鍵是他要的工錢很少,我完全可以負擔。

  那時候,他的出現對於我這個剛剛落難的傢伙來講,簡直是雪中送炭的奇蹟,而臥只顧著高興,竟沒有想過張大蝦的出現,巧合得有些過分。

  我一把抓住張大蝦,厲聲問:“老實跟我講,你的出現,是巧合還是故意?說!不如我讓他們把你拆了當柴燒!”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挑眉,九厥更是噗嗤一笑,朝我豎起大拇指:“嘖嘖,這樣才像你嘛。”

  “我我我……我不知道呀……”張大蝦嚇得更結巴了,深褐色的木頭臉幾乎滲出汗來,“我在地裡睡覺……有人把我拖出來變成了人……要我裝成買棉花糖的小販等你來來來找6要我照應你的日常起居……”

  果然是一場預謀!

  “誰指使你來的!”我抓住張大蝦的肩膀使勁搖。

  “我真的不知道!”張大蝦帶著哭腔求饒,“您饒了我吧……我只知道他比我厲害好多……身上的靈力……好強……他隱身的……說我不照做就要拆了我當柴燒……”他伸出他僵硬的木頭手掌,在肚子上摁了摁,一個可以放東西的小暗格在他的肋骨處打開,接著他取出一個鴿子蛋大小的珠子,膽顫心驚地交給我說:“這是是是他給我的好處……我不敢要了……都給你們!求你們放我走吧……趁現在是白天……我怕!”

  九厥拿過那珠子以端詳,道:“這不是東海的千年蚌珠麼,價值連城呢。”

  東海?我一捶桌子,敖熾……這傢伙一定在附近!

  但是,九厥他們均表示,沒有感應到附近有任何與東海龍族這種強大物種有關的氣場。

  難道是我的直覺錯了?

  “你走吧。”我鬆開張大蝦,於是他連滾帶爬跑出暮聲。

  站起身,我把手裡皺成一團的喜帖朝桌子上一拍,抬頭道:“這麼重要的一場婚禮,我怎麼好意思缺席。”

  我知道,浮瓏山腳下,從來就沒有一座叫“東海”的別墅;我也知道,這場所謂的婚禮,更像一場鴻門宴;我還知道,這一去,我再無回頭路。

  但,我必須去參加“我的”婚禮。

  暮,還有你的主人,我們的對決是不是正要開始?

  還有你,敖熾,如果你真的回來,為什麼不肯來見我?

  “要去浮瓏山的話,咱們稍後就得啟程。那地方挺遠。”枯月提醒道。

  “好,就這麼辦,先吃點東西,然後出發去浮瓏山。”我深吸一口氣,神情頗有些視死如歸的悲壯。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18:19
九六

  10

  “如果以後你真要結婚,答應我,千萬別選在初冬的半夜舉行婚禮!”九厥站在浮瓏山頂,邊呵氣邊搓手,認真的說。

  現在還是清晨,物品讓九闕帶我來到了山頂。

  主力在這塊已熟悉的像我身體一部分的地方,吹著已有了刺骨之意的山風,看腳下的風景,遠處的雲海,我的思緒乾淨平和的像一片無波的湖水。

  我總是不停的跑來跑去,忘記了什麼叫歸屬感。直到再回到這裡。

  曾經與子淼住過的山洞,無色花仍在老地方,枝葉搖曳,未有改變。我的手指從洞外石壁上,那三十道劃痕上撫過。

  這是當年我親手刻在石壁上的,是我記錄時間的方式。

  從變成人形,來到這個世界,我最初的三十年,就在這裡度過。那時,這裡有和煦的陽光,變幻的四季,還有我開心的笑聲,子淼溫柔的身影。當然,還有敖熾不離不棄的陪伴。

  桃桃花仍在,人面全非。

  我作為一棵樹的寂寞,在這裡終結,而我作為娑欏的孤獨,又在這裡開始。

  這就是所謂的循環?

  “你的表情,不像是去參加婚禮,而是參加葬禮。”九厥在我背後輕笑,“我認識的你,不是個悲觀的人呢。難道模樣變了,性子也變了?”

  我居然沒有跟他鬥嘴,只說“就把我送到這裡吧,晚上不必跟我同行。”

  臨走前吃的那頓飯,被我間接動了手腳,九厥出手,在滄瞳凱他們一撥人的飯菜裡,下了些利於睡眠的東西。

  如果真的會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我希望,殃及的只是我一個。

  九厥不說話,轉身走到山頂最高的地方,伸了個懶腰,不同意也不反對,只看了看手錶,說:“都快十點了,怎麼天還像破曉前那麼暗?”

  “已經十點了?”我還以為現在很早。

  那些被我看了千百年的雲海,沒有了陽光的照耀,每一層都像夜色下的海面,翻滾著黑白纏繞的浪。四周寂寂的風聲與暗淡渾濁的光線,顯然會誤導每個人的時間觀念,將黑白顛倒。

  為什麼現在,還沒有天亮?

  日蝕?不可能這麼久。

  “大大的不妥。”九厥喃喃,扭頭對我一笑,“小樹妖,今晚你同不同意,我都得去喝你的喜酒。”

  風聲變得怪異了,嗚嗚的聲音,從山腳下盤旋而上,一陣大過一陣,起初像一個孩子在小聲哭泣,後來變成了一群人的嚎啕,聽者不寒而慄。

  我俯瞰著根本看不到底的山腳,突然對九厥道:“知道麼,當年這裡枉死過許多人。他們把我當做可以滿足他們願望的神樹,不顧一切的想爬上來膜拜我,希望我賜給他們幸福。孤獨到無聊的我,很樂意被他們當成神,享受被崇拜的感覺,同時看著無數男女,老老少少在攀爬時失足落下。”

  “我知道,子淼告訴過我。這也是他將你留在身邊修行的原因。不過,你也不必介懷。你救過的人,已經遠多於因你而亡的人。”九厥摸摸我的頭,如是說道。

  我們並肩坐在那塊大石少年上,我的頭靠在九厥肩上,兩人像欣賞世間最美的景色一般,看眼前堪比末世的場面。

  天空根本沒有放亮的意思,風月刮越猛,山頂上的砂石被吹得四處亂滾,紛紛嘩啦啦墜下山去,發出咔咔的脆響,像無數人被扭斷了脖子,骨頭碎成了一塊塊。

  離夜晚越近,死亡的味道越濃重。

  我從衣兜裡摸出那張死神牌,看看,又放回去。

  我會一直帶著它。

  11

  當九厥的手錶指晌午夜零點時,我與他站在這座三層高的巨大別墅前,看著大門上寫的“東海別墅”四個字,不禁相視一笑。

  我們早晨來的時候,這塊地方還是一片荒無人煙的凹地,短短十幾個小時,就高樓起平地了。

  白色的大理石覆蓋著整座建築,在這個白天與黑夜完全混淆的時刻,顯眼而突兀地立在這裡,想一大堆被累積起來的白骨,冰冷而堅硬。兩個貼在大門左右兩根石柱上的“囍”字豔麗有餘,喜慶不足,總讓人想到一個蒼白面目的女人,卻有一張豔紅得過分的唇

  門突然開了,朝兩邊緩慢滑動,門裡的人,似是知道外頭站了“客人”。

  幾個年輕姑娘,長得一摸一樣,也穿著一摸一樣的鮮紅旗袍,熱情地朝我與九厥笑著,臉聲音都一樣:“客人來了,這邊請!婚禮馬上開始了哦!”

  剛一進去,大門立即徐徐關上。兩道厚厚的石塊碰撞在一起的聲音,足以讓你我的心下沉幾寸。

  引路姑娘們的身姿,個個都輕盈無比,穿行在兩旁都是花朵的廊道里,邊走邊發出咯咯的笑聲。精美的壁燈每隔兩米就有一盞,水藍色的燈罩,雕刻著輪盤與羽毛,從燈下浸楚的光亮,不是燈泡,而是一支支白色的蠟燭。

  旗袍姑娘們不是在走,是在地面上滑行,或者說飄蕩,那些穿著紅色高跟鞋,纖細美麗的小腳,微微踮起,腳跟始終未曾著地。

  走了快五分鐘,他們停在一扇高高的,巴洛克風格的大門前。

  “貴賓來啦!”他們分成兩排,替我們推開了門,尖起嗓子喊。

  實在抱歉,我怎麼聽這句“貴賓來啦!”怎麼像弔唁時喊的“有客到!”

  九厥那烏鴉嘴說的倒也不錯,我完全不像來參加一場婚禮,而是葬禮。

  大門裡,燈火輝煌,白的的地上,所有家具都是紅色的,紅桌子紅椅子紅花瓶,連酒瓶酒杯都是半透明的紅色玻璃。大廳正對面那半月形的show台上,一支樂隊正在演奏,大提琴與中國笛,中西合璧,熱鬧非凡,樂者們無一例外穿著紅色的禮服,抱著紅色的樂器。

  我的視線,幾乎湮沒在一片血色裡。

  是,我的第一反應不是紅色,是血色。

  無數比我們早到的“貴賓”們,在大廳中央翩翩起舞,男男女女,年長年輕,個個盛裝打扮,光芒四射。

  所有人都很投入,很高興,每張臉上都笑容燦爛,舞步曼妙。沒有誰多看我跟九厥一眼,大家完全沉浸在幸福的海洋裡。

  大廳兩旁長長的餐檯上,擺滿了五光十色,豐盛到奢侈的食物與酒水,長著一模一樣臉孔的年輕侍者們,穿著紅色小西背,繫著紅色領結,熟練而慇勤地往客人們的碗裡添加食物。

  每扇窗戶上都貼著“囍”字,每一筆,都跟這個不中不西,不新不古,不人不妖的鬼地方格格不入。靠西的牆壁上,又一個幾乎與牆面一樣大的屏幕,裡頭是大廳裡全部景象的現場直播。那些飛揚的裙角,飄蕩的樂曲與笑聲,在鏡頭的不斷轉換中交織成奇怪的組合體。

  我的目光落到屏幕左下方,卻是暗暗一驚。

  與show台緊鄰的地方,立著一個足有兩人高的轉輪,一半金色,一半黑色,中心是一柄箭狀的指針。轉輪的中心,一塊類似水晶質地的斑斕晶體,流動著奇妙的彩光,一環一環地閃耀出來,往整個大廳擴散。轉輪正下方,擺著一座做工精緻的天秤,秤盤與秤座上,刻著奇特的象形文字。以我對金子天生的敏感度判斷,這天秤絕對是用足金打造的,而且從它的構造與裝飾來看,這天秤歷史悠久,不是剛做出來的擺設。

  “好濃的妖氣……”九厥看著轉輪裡的發光體,不太舒服地咳嗽幾聲,低聲一笑,“這是我見識過的,最不像婚禮的婚禮。”

  “妖氣……”我自然是聞不到的,只朝那些賓客們努努嘴,“他們應該都不是人類吧。”

  九厥搖頭:“他們恰恰都是人類。”他又看看那些侍者,還有是不是從大廳裡穿過的旗袍姑娘們,道:“這些才不是呢,笨樹妖。”

  “我當然知道這些不是。沒有人類會腳跟不著地地飄著走路。”我白他一眼,旋即我為自己說的話愣了愣——非人類,且腳跟不著地……我突然想起了一個傳聞。再看那高聳著的轉輪與天秤,它們完全沒有身為“裝飾物”的美感,只透著一種嚴苛到殘酷的公平與巨大的壓力,站在它們面前,不自覺便會將自己推上等待一場裁決的,無形的審判台。

  多麼明顯又奇怪的感覺。

  在這個大廳裡,縱使華麗陳設處處可見,耀人眼目,有許多都比這兩件東西的外表瑰麗十倍,可稍微有些眼裡的人,應該看出,這裡,誰才是真正的主角。

  轉輪,天秤……腳跟不著地的姑娘……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18:19
九七

  我突然想到了一個人。但是,可能麼?他不是一直作為“另一個世界”的人而存在的麼?

  我下意識攥緊了九厥的手臂,正要對他開口時,卻冷不丁在人群中發現了兩個熟的不能再熟的身影——胖子跟瘦子,端著一大盤絕對超載的食物,邊吃邊笑,當又美女從身邊走過,瘦子的眼神還是像萬能膠一樣粘過去。

  兩個死鬼在這裡幹什麼?不知道這是龍潭虎穴麼!

  哦對,今天是“裟欏”的婚禮,他們倆的老闆娘結婚,他們的出現理所當然。

  他倆好像也發現了我,屁顛屁顛迎上來,歡樂地說:“老闆娘也邀請暮小姐來了呀?太好了!可算見著個熟人了!”

  對於他們兩個,但凡是美女,都是熟人,這個我很瞭解。只是,你們真是死到臨頭還不知道!

  瘦子看了看我身邊的九厥,又奇怪的問:“你是九厥大叔吧?為什麼不進去找老闆娘呢?莫非你怕冷落了新歡……”他指著我,曖昧地笑。

  我一把打落瘦子猥瑣的爪子,憤憤道:“你為什麼不馬上滾回你的不停?!”

  “哇,幹嘛突然這麼悍婦,你以前不是個很斯文的小妞麼……”瘦子委屈地揉著被打紅的爪子。

  這時,婚禮進行曲突然奏響,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幾大束玫瑰色的燈光,齊齊打向一直缺少著主角的Show台。

  燈光晃花了我的眼睛,掌聲揪起了我的心,我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那扇從Show台左側緩緩打開的大門上。

  此刻我才意識到,婚紗的確是女人這輩子最漂亮的衣裳。

  我呆呆地站在這裡,看著另一個“我”,被那個曾在我身邊停留了千百年的男人,溫柔地牽了手,款款而出。

  白色的婚紗,沒有任何繁複的修飾,簡單別緻,唯一奢侈的,只有腰間那細細的一束鑲鑽腰鏈,恰恰好地襯出奪目又不囂張的貴氣。婚紗下那個婀娜的身體,嬌羞地挨近身邊的男人,比他略略落後小半步,一種完全聽從他帶引的姿態。她的表現,讓人從心裡認定,哪怕前頭是懸崖萬丈,只要是這個男人牽了她的手,她也會義無反顧地跳下去。

  因為信任,因為依賴。

  這種心思,裝不出來。

  可,那女人是暮啊,難道她已經高深到可以“內外兼修”,連情緒都可以以假亂真?

  還是……她與敖熾真的發生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對於這一點,我狐疑,又有些針扎般的疼。

  他的身軀,依然挺拔健碩,寬闊的肩膀總讓人想到一座最堅固的山脈,還是習慣略略仰著頭,眼神永遠都看在比別人更高的地方。強勢與傲氣,他從不掩飾。那張一直讓我懷疑是鬼斧神工才能雕成的臉龐,俊逸未改,與時間隔絕,看不到風霜,更沒有滄桑。

  唯一改變的,是熱度。

  站在離他那麼遠的地方,我依舊感同身受地發覺,他沒有了當年的熱度。

  是,我記憶中的那條孽龍,是我世界裡的第二個太陽,這個比喻雖然不夠優美,但我覺得最恰當。他的身上,真的具備了天際那一輪驕陽所擁有的全部元素,熾熱,光明,乃至暴烈。

  熱度,是敖熾獨有的標記。

  在我們朝夕相伴的歲月裡,我甚至不需要張開眼睛,就能從那一片撲面而來,而實際上除了我之外別人都沒有發覺的“熱浪”裡,知道他正在朝我靠近。

  從前我不明白,只當自己太過討厭這個傢伙,所以身體有了“過敏”反應。

  後來,我才懂得,原來這就叫默契。

  我丟失了二十年的人,現在就在我的面前,牽著另一個女人的手。

  他們比肩而立,他們深情對視,他們朝彼此綻放笑容。

  他向來賓們致詞,歡迎所有人的到來,見證他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刻,高調大氣,又斯文禮貌,情緒熟練老到,像事前排練過無數次,只等著天衣無縫的亮相人前。

  我不肯承認那個男人是他,我這麼害怕他對別人山盟海誓。

  千年樹妖,自命不凡,以為千帆過盡,可以笑看紅塵,愛恨喜樂,不過是彈指便消的塵煙,俗人們無聊的消遣。

  可是,看到敖熾牽起了別人的手,我才明白,構築了那麼多年的“自信”,不過是自欺欺人的伎倆。

  我終究還是個被感情羈絆了理智的,跟任何人都沒有不同的,“俗氣”的女人。

  亮閃閃的戒指,握在了他修長的指間。

  “我等你戴這枚戒指,已經等了無數個世紀。”

  我聽到他略帶暗啞的聲音,我看到暮,那個假扮成我的女人,羞怯的伸出了手指。

  難道你真的分辨不出面前這個根本不是你要的那個裟欏麼!

  賓客們的掌聲更熱烈了,歡呼聲掩蓋了一切,連胖子跟瘦子都衝到台前去瞎起鬨了。

  鐺!

  敖熾手中,即將戴上“新娘”手指的鑽戒,被一把銀光閃閃的湯匙擊落在地,咕嚕嚕地滾下了台,失去了蹤跡

  全場頓寂,繼而嘩然,眾人紛紛回頭,看是誰如此煞風景,居然以湯匙為暗器,破壞一場正在進行的美事。

  有一段時間我很熱衷玩飛鏢,還興起去參加過世界大獎賽,進了三甲。不過成績與法力無關。我尊重體育精神,務必公平真實。雖然很久不玩,水準有所下降,但用一把湯匙打落一枚戒指,不難。

  我不打算再跟誰玩“看誰更沉得住氣”之類的遊戲了,事態早已暗流激湧,所有謎題一觸即發。如果一定要有一方先下戰書,好吧,我來。

  面對這一系列的遭遇與變故,我的忍耐已然到了極限。

  明晃晃的餐刀,在我手裡熟練地轉動,我抬起頭,迎向眾人搜索,繼而疑惑的目光,笑眯眯  地說:“對,我幹的。”

  他們開始嗡嗡議論,與多人眼裡有顯然的怒意。

  “這個瘋女人是誰?”

  “破壞別人的婚禮,好奇怪的傢伙!”

  “真討厭,明明一切都好好的!”

  我不慌不忙地朝show台走去,人們像避一場瘟疫似的,自動朝兩邊退開。

  “你是誰?”敖熾將他的新娘拉到了身後,皺眉問我。

  我以為他會說一句“你找死麼”,然後跳下來痛毆我,這才像他。

  “為什麼不先把我打個半死,再來拷問。這可不像你呀。”我揚起下巴,笑著問他,“難道結婚真能讓人成熟起來?連你敖熾都不能倖免?”

  “你是誰?”他朝前跨一步,居高臨下地看我。

  “小心點……”那個“裟欏”,體貼地抓住了他的手臂,看看我,“這女人來歷不明,我的賓客名單裡沒有她。”

  敖熾拍拍她的手,然後轉頭對我說:“今天是我的婚禮,我不想對誰動手,在我發怒前,你最好離開。來人,送客!”

  旗袍姑娘,侍者,兩男兩女旋即飄到了我面前,四個人,將我圍在中間,帶著一臉僵硬的笑容,朝我伸出手。

  “等等!”他突然叫住了他們。

  我心裡一驚。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18:19
九八

  他從台上走下,來到我面前,出人意料地握住了我的左手,目光裡卻只有陌生和厭惡。

  我沒有等到我期待的驚喜。

  “為什麼你會戴著這個?”他粗魯地從我腕子上,撤下了赤金紋龍平安扣,我瞬間成為了他眼中卑鄙的小偷。他一把甩開我的手,走回他新娘的身邊,嗔怪:“你就是這麼丟三落四,我說過這個東西很重要!”

  他親自為她把平安扣繫上。

  可是,剛剛繫上,平安扣便從她的手上脫落下來,扣結並沒有任何鬆動,整個平安扣就像無形的空氣,穿過她的手腕,毫不留戀。

  他以為是自己沒有系好,再來,再掉,如是數次,這平安扣,他的新娘就是戴不了。

  我很久沒有掉過眼淚,我沒有辦法解釋為什麼看到這一幕時,心中的悲哀無法抑制,化成了熱熱的液體,在眼眶中微顫。

  敖熾啊敖熾,你怎麼就連這平安扣都不如?連它都知曉,誰才是真正的主人,你卻任由我被人戲耍。

  “赤金龍紋平安扣,她戴不上的。”我把眼淚逼回去,不在敵人面前掉落是我的宗旨,“因為她根本就……”

  “住口!必是你這個瘋女人在平安扣上動了手腳!”他粗暴的打斷我,對他的手下道,“把她丟出去!”

  旗袍女與侍者們一擁而上,其中兩隻指甲尖尖的手甚至直接朝我的臉抓來。雖然這不是我的身體,可這樣的冒犯,不可容忍。

  嚓嚓幾聲,所有妄圖擒住我的人,全部手掌落地。

  憤怒絕對能大幅度提高能量指數,我手裡的餐刀,做了最好的證明。它以風捲殘雲之勢,切斷了所有衝我而來的魔爪。

  別說我衝動殘忍,隨隨便便就斬斷別人的手。我斬的,不是人。那些落地的殘肢,眨眼就化成了黑色的沙粒,在白色的地板上混亂散開,然後統統滲漏到地板間的縫隙裡,如同趕著逃命的敗兵。四個傢伙,看看自己光禿禿的手腕,很快又朝我撲來。

  一拳擊在那侍者的胸口,又反身一腳踢在旗袍女的頭上,於是,個人的心口露出個大洞,另一個的頭飛出數米遠,剩下的軀體,朝下一坍,黑沙一堆。另兩個傢伙的下場也一樣,被看了半天熱鬧的九厥拆成了零件。

  敖熾似乎沒有意識到我會動手,他的新娘低低叫了一聲,剎那的驚慌。

  贋品就是贋品,哪怕你有了我的身體,我的修為,可是,你永遠學不會我的大氣,我生在骨子裡的勇敢。

  第一回合,我贏了。

  賓客們發出恐懼的尖叫,有的人甚至大喊著:“怪物!有怪物!”

  但,他們的手指並不是指向那些身體變成沙的傢伙,而是我跟九厥。

  桌椅被四下退開的人卻擠倒,餐檯也被掀翻,酒水食物一地都是,婚禮完全被我的出現搞砸了。

  敖熾一臉盛怒,吼道:“把這兩個傢伙抓起來!”

  一大群旗袍女跟侍者男鬼魅一樣出現,我甚至都看不清這麼多的傢伙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當然,九厥動作更快,一把將我扯到背後,雙手捏訣,咒語暗誦,輕輕鬆鬆喝了聲:“散!”

  強風,含著一種獨有的醇酒之香,從他手掌中貫出,龍吟虎嘯般朝敵人而去。敖熾的下屬,無一倖免。整個大廳,一時間黑沙遍地,污濁不堪。

  九厥吁了口氣,朝我眨眨眼:“批量刪除這種事,現在只能交給我了。”

  “Good!”我難得地朝他豎起大拇指,卻意外地在他臉上看到了些微異樣的神色,低聲問,“怎麼了?”

  “沒什麼。”他搖頭,“可能剛才有點出手過度,現在有點頭暈。你知道的,我很久不打群架了。”

  “那個……”我突然問,“他真是敖熾麼?”

  我不能只從直覺去判斷,我需要事實的確認。

  “從他身上散發出的,的確是東海龍族獨有的‘王氣’。”九厥微微皺眉,“只不過,這‘王氣’似乎是……‘死’的。”

  “放肆!”

  震懾人心的怒吼,敖熾縱身一躍,剛猛的拳頭從半空中砸下,對準的是九厥的天靈蓋。

  我沒想到過,敖熾跟九厥會有拳腳相向的一天。兩個男人糾鬥在一起,兩種靈力驅策而出的招式在虛空中激烈對撞,地上,牆上,因為他們的戰鬥,無辜出現一個又一個大洞,一條有一條裂縫。

  可我看得出,九厥攻擊少,防守多,而敖熾,招招都要九厥的命。

  “哎呦喂,我說暮大美女,沒事兒您來添個什麼亂呀!”瘦子胖子見勢不妙,上來將我拉到一邊,一臉驚慌,“看看,好好一場婚禮,搞成什麼模樣了?那好歹是我們的老闆娘,您給點面子,等人家嫁完了再算賬行不行?”

  實在受不了這兩個笨蛋!我一拳打在喋喋不休的瘦子臉上,罵道:“你們懂個屁!這婚她休想結!”

  “是不是長得漂亮的人脾氣都這麼壞啊?”胖子被我的氣焰嚇住,訥訥地縮到瘦子背後。

  九厥漸漸落了下風,動作越來越慢,每一招都應付得越來越吃力,閃避不及下,竟然被敖熾一拳擊中了左肋,整個人撞向身後的雕花大理石柱上,生生將這粗壯的石頭撞出了一大塊缺口,碎石四濺,搖搖欲墜。

  九厥面色蒼白,一陣猛咳,竟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這是我見過的,他人生中絕無僅有的狼狽。

  但,這不對。九厥的修為,在我之上,就算對手是東海龍族,也未見得輸人一籌,不可能這麼快就敗下陣來。

  九厥倒地,敖熾眼中殺機四起,瞬間移動到他面前,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寒光森森的匕首,直插九厥的咽喉。

  關鍵時刻,九厥將身子朝旁一移,匕首插進了地裡,幾乎沒入了一大半。

  “住手!”

  我在敖熾拔出匕首之前,像頭兇猛的小獸,硬是用這個纖瘦的身軀,將他撞了個趔趄,摔倒在地。

  “你瘋了麼?他是九厥!”我在他爬起前衝上去,不顧一切壓到他身上,用手肘抵住他的脖子,咬牙道,“你張開你的眼睛看清楚!敖熾,你到底中了什麼邪術?”

  “我數三聲,你閃開。我不對女人出手。”他冷冷看我,“但如果你繼續亂來,我要你灰飛煙滅。”

  “你們太過分了!”show台上,一直不見任何動靜的新娘,終於開口了,以一副受害者的模樣。

  我從“我”的臉上,看到了扭曲的神情,不是憤怒,不是擔心,是醞釀已久的,“大業”將成的滿足。

  她孤身站在台上,小心而優雅的整理自己微亂的裙襬,婚紗上那片雪白的顏色,在搖晃的燈光裡勾勒出與世隔絕的孤傲與憧憬。她的腳下,不再是撒滿花瓣的地板,而是那片在我記憶中的,浮瓏山腳下那塊粗糙又溫熱的土地。她還是像從前一樣,獨自站在中間,不管身邊圍繞了多少人,她依然還是那棵孤獨的,渴望變成別人的小槐樹。

  如果她真的是新娘,她不夠光彩照人,不管她笑得多幸福。

  “你們太過分了!”

  一直龜縮在旁邊的賓客們,突然紛紛重複起她的話,不斷重複,不斷重複,用各種各樣的腔調,高低粗細,在我耳邊形成了一曲極其難聽的合唱曲,這曲子只有一個調,只有一句歌詞,也只有一種清晰——我是怪物,應該除之後快!

  賓客們朝我逼近,有的人順手拿起地上的刀叉,有的端起了摔掉了腳的酒杯,任由那破碎的邊緣深深扎進手裡,滴出了血也不在意。

  人群移動的速度相當快,好像他們已經不是人,而是一群在海水中集體覓食的食人鯊。

  我大感不妙。

  分神的瞬間,敖熾一把將我掀起,一腳踩在我的背脊上,力道大得要斷了我的骨頭。

  “不准傷她!”九厥掙紮著站起,還沒到我身邊,就被敖熾的掌力擊中,沙袋般朝後飛開,幸而胖子適時出現,當了他的人肉墊子。

  瘦子像只鼴鼠似的從人群中哧溜一下鑽到敖熾身邊,抱著他的腿道:“敖熾大人啊,還是放了他們吧,雖然破壞婚禮非常可惡,但也不必這麼大手筆對付他們吧!”

  “是啊是啊,敖熾大人,你就快是老闆娘的老公了,這個傢伙是老闆娘的好朋友呢,你給點面子饒了他吧。可能他今天太高興喝多了,才做出這些出格的事!”胖子扶著力氣全失的九厥,連聲朝敖熾求情,說著他又扭頭對那個“裟欏”大聲道:“老闆娘,你說說話呀,你跟九厥大叔的關係不是一直很好麼?”

  “如果真是我的朋友,不會破壞我的婚禮。”她只說了這一句。

  這一剎那,對於以前總扣胖子跟瘦子薪水的行為,我內疚了。關鍵時候,難得這兩個膽小鬼還敢站出來講話。

  “幾時輪到你們說話!”

  殺紅了眼的敖熾被她們倆的“不怕死”更激怒三分,朝胖子與瘦子抬起手掌。

  “不要……不要動他們!”我在他腳下拚命掙扎,全連身都翻不了。

  一道白光,裹著密密的血斑狀物體,從他手中刺進了胖子跟瘦子的心臟。

  兩人悶哼一聲,身體頓時縮小,變成了兩條在地上倉皇張望的蚯蚓,一肥一瘦。

  是,胖子跟瘦子,是兩隻最普通,修為也不怎麼樣,除了會做甜品以及看美女之外,一無是處的蚯蚓怪。

  敖熾冷睨了我一眼,突然拿開了他的腿,像踢一隻死狗一樣踢在我身上,巨大的力量讓我唰一下從地板上滑了出去,撞倒了好幾個走在最前頭,朝我們步步逼來的賓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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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我及時翻滾身子,避開差點扎進眼裡的刀叉,可是,小腿處還是傳來一陣劇痛——

  一個大個子男人緊緊拖住了我的左腿,手裡拿把餐刀深深沒入我的血肉。

  “你們太過分了!”他握著刀柄,仍說這句話。

  這身體不屬於我,但這絕對不妨礙疼痛感的傳播。

  我一腳踢在男人的臉上,被痛感刺激出的力氣,一下斷了他的鼻樑骨,他捂著鼻子,滿臉鮮血地仰倒在地上。

  “你們太過分了!”這一陣高過一陣的呼聲在我頭頂彙集,似要把可供我呼吸的空氣都隔斷。

  敖熾這一腳,完美地將我送進了那堆已經完全瘋了的人群裡,我被逼上來的他們團團圍住。那邊,九厥的情況不比我好多少,圍攻上去的人群徹底湮沒了他,不時有人倒下,頭上或胸口上插著刀叉或玻璃。一個肥胖的中年女性被甩到半空中,隨之出現的,是一隻高高躍起的,一尾巴扇在她頭上的大蚯蚓——是胖子。

  雙拳難敵四手,何況是不止四百隻手,九厥那反常的虛弱越來越明顯,即便有胖子幫忙,也不過是螳臂當車,他們拚命搏殺,試圖朝我這邊靠近,可收效甚微。

  我在這些混亂的人褪下穿梭閃避,他們手中的武器雨點般朝我刺來,我打,我踢,我擋,我使出我所有本事,身上還是落得傷痕纍纍。我的衣裳,快變得跟牆上的囍字一樣紅了。如果不是瘦子替我解決了一半的攻擊,我現在只怕已經成了一隻死刺蝟了。

  台上那對男女,看戲般望著在生死線上掙扎的我們。

  能用的武器,幾乎都被那些人用上了,我跟瘦子就像在夾縫裡奔命的螻蟻,他們每一次攻擊對我們都可能是致命的。在又擊退了離我們最近的十幾個傢伙時,瘦子一口咬住我的衣領,哧溜一聲從戰圈暫時的缺口中滑了出去,暫時將那一群瘋子扔在了身後。

  那邊,胖子也拖著九厥突圍而出,兩個傢伙早已傷痕纍纍。

  我們朝大門狂奔,身後,追兵漸近。

  緊閉的白色大門,已近在咫尺,只是,一個小小的身影擋在了它的前頭——

  一個頭紮蝴蝶結的小女孩,四五歲的年紀,雙手緊緊攥成了拳頭,蜷縮著身子,嗚嗚直哭,嘴裡喊著:“媽媽我怕我怕!”

  “人類……”九厥一皺眉,說,“大門已經被結界封住,快把她抱開,我來弄開大門。”

  這小女孩是我在這裡,唯一見到的不說“你們太過分了”的人了。我快速上前將她抱起來,退到九厥身後。

  “再退後一些。”九厥回頭,蒼白地笑笑,“如果我拼上所有還是打不開這扇門,你就砸碎我的原身,裡頭有一顆內丹,雖然對你幫助也不會太大,但起碼能讓你比現在有力氣十倍。謹記!”

  “滾!胡說八道什麼!”我心下一沉,大聲道,“你給我專心開門!”

  九厥笑笑,轉過身,深深吸了口氣。

  我懷中的小女孩,緊緊抱著我,還在瑟瑟發抖,哭著叫媽媽。

  “不哭了,你媽媽等下就來找你!”我笨拙地拍著她的背。

  “騙人!”孩子突然不哭了,抬起頭,在我耳邊用童稚的聲音慢慢說,“你們太過分了!”

  我一個激靈,一鬆手將這孩子放了下來。

  他仰起小臉,朝我咯咯笑著,跑開了去,站在離我遠遠的地方,晃了晃攥著的拳頭,然後用力朝下一拽。

  一道不易察覺的光線,從她手裡閃過,我這才看到,小女孩手裡攥著的,是一根比頭髮粗不了多少的銀線。

  我的頭頂,傳來一陣金屬碎裂坍塌的動靜,然後是嘩嘩的水聲。

  猛一抬頭,繫住那盞巨大玫瑰色碗裝吊燈的三根金屬鏈,居然斷掉了兩根,以致這個“大碗”瞬間倒翻過來,一大股透著黑氣的琥珀色液體從裡頭傾瀉而下,速度之快,眨眼便已到了我的頭頂之上。

  如飛瀑的液體裡,有各種駭異的人臉互相擠壓,翻滾,從嘴裡伸出的舌頭,蛇一樣吐著芯。

  我會被融化。這是唯一的念頭。而我的腳,向被粘在地上,難挪分毫,也是那小女孩搞的鬼。

  千鈞一髮,兩條如蛇又如龍的影子,散著淡到不起眼的光芒,從我的身側光速飛來,在頂上交叉成一個飛快旋轉的碩大“十”字,所有落下的液體在呼呼聲中被吸入了十字的中心,一滴都沒有落下地,更加沒有沾到我的身體。

  不到五秒時間,頂上沒有了任何動靜,我抱著頭蹲在地上,只看到兩隻被腐蝕成深紅色,從裡到外沒有一塊好肉的大蚯蚓,重重跌在我面前,黑黑的煙,從兩具完全沒有生命跡象的軀體裡冒出來。

  老闆娘,我要求加薪水!

  老闆娘,不是我偷吃的!

  老闆娘,你真像個母夜叉!

  老闆娘……老闆娘……

  瘦子跟胖子的臉,還有那總是讓我感到無比厭煩的聲音,突然全部撞向我的腦海。

  胖子跟瘦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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