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薄歡涼色 作者:十青 (已完成)

 
li60830 2019-1-3 17:20: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8 33638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9:00
一〇〇

  原來,我所要的,不止是江欲晚給不了,連老天都給不了。

  我剛入城門之內,身後傳來鐵門劃過地面乾澀撕裂般的響聲,關一扇門,何其容易,只是我一再看見自己面前身後的門,漸漸閉嚴,卻從未看見,究竟還有哪一扇門,是朝著我開啟的。

  罷了,這一途必經之路,我便是如何,也得硬著頭皮走下去,李哲,江欲晚,我一個都不欲選,不欲要。

  入城,一襲紅毯鋪了前路,路的盡頭,停了一頂轎子,轎身覆著金黃錦緞,不如皇宮之中的別緻,卻足夠他人看得清楚,乘轎之人,定是皇族家眷。可我還算是李哲的哪個家眷?如斯好笑。

  “娘娘請上轎。”

  我扭頭,瞧身側蒼老太監:“徐公公時久不見,你可要改個稱呼喚我了。”

  徐蘇躬身彎背,努力的撐了撐身子,黯啞答我:“皇上吩咐來迎昀妃娘娘,老奴不會認錯,娘娘這就隨著老奴前去見皇上吧,皇上等您許久了。”

  我不願多費口舌,坐進轎子,任他們送我去該去的地方。許是因為之前有禁令,轎子抬過大街並不見行人,中山之地的宛城倒也算有模有樣,卻也不比北越陵安城的富庶繁華,目光滑過一排排店舖,已有多半已經關閉。看來外面四路大軍圍困,果是讓宛城猶如困獸,雖不至於挨餓,卻也有些誠惶誠恐,草木皆兵。

  “娘娘,自從那一別之後,皇上身子骨總是不如從前,老奴斗膽,只求娘娘出言留些情面,切莫太過絕情。”轎子外響起徐蘇的聲音,幽幽然,帶著一股子冷感。

  李哲活著,出乎我意料,我本以為下了那般狠手,他必死無疑,我不禁輕笑:“看來李哲不肯撒手而去,就是等著再見我這一日,所有恩仇怨恨,都一一清算乾淨,他等得還算值得,終是把我給等來了。”

  “娘娘,皇上待您仍有真心,您切莫……”言盡於此,卻又吞忍回去,我轉眸,看向人影晃動的轎簾,卻沒有聽到他的下文,只聞得一聲長長,無可奈何的嘆息聲。

  轎子彎轉曲折,終是停在一座繁複精緻的宮門之前,又從大門而入,眼前皆是後宮所置,庭院樓閣,池塘亭榭,一樣不少。人間繁華奢侈的宮殿,除了少了皇帝特用的瑞獸祥物,基本無差。

  我望著窗外景緻,思緒游移,眼前滑過一處處花繁葉茂,就似那一年的夏天,我也是被這樣一頂華麗的轎子,由著父親親自送進宮裡去的。

  那時風華正茂,眼若秋水,容色如玉,總有些情懷藏在心懷之中,隱忍,羞澀,甚至是有些小小心思伎倆,皆是天真無邪,舉世無一。我記得,那時的李哲,坐在金鑾寶殿,一身龍袍加身,我跪拜,他垂目,那聲音好聽至極,他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蕭重沄,九重天的重,江上大/波的沄。”

  “重沄,重沄……”俊儒兒郎高高在上,嘴裡不住念叨那兩個字,仔細品味,似乎品的有滋有味:“江上重波起,一浪覆一浪,女子的名字竟起的如此大氣,真是好極。”

  我抬頭,看他正瞧著我的臉,軟軟一笑,眉飛色舞的不止芳華正豔,還有觸動心弦深處,一種情意綿延的悸動,從眉梢眼角,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娘娘,到了。”

  思緒驟然打斷,我醒神,轎簾被掀開,轎子停在一扇朱漆門前。

  “皇上就在裡面,娘娘請進門去吧。”徐蘇見小唐有心跟我,便攔到:“小哥莫入,隨老奴到側房喝口水,休息一下。”我扭頭,朝小唐點點頭,他方才跟著徐蘇離開。

  我站在門前許久,始終不願推門而入,只道是原本那份揪扯而慘烈的記憶就該死透在過去,死在在我走出長門宮之初,死在李哲倒在我腳下那一時,死在我所見的北越格玵山間兩座孤墳冢之前,可如今,原本塵封的過去,卻要再次撕裂開來,生生示人,我不是未曾想過,而是現實遠比想像更令人難以負荷。

  無關愛,無關恨,只是一段歷史,是死去活來的,有慘烈悲壯的歷史,關聯著自己,又關聯另一個與此密切相關的人,仿若一道舊傷口,明明痊癒,卻又犯了舊疾,讓人痛不欲生。

  我定定神,推開沉重厚實的朱漆大門,門應聲而開,庭院花色葉貌悉數入眼,我提裙邁入,步步深行,只見那顆茂盛合歡樹之下,站著個明黃緞衣之人,他背對我,微微仰頭,正面朝一樹繁花,賞的認真,身影安然而幽靜,風過,花搖,風穿過他衣擺,花飄落他肩頭,一切都歸於平靜,仿若連時間都已靜止。

  我站定腳,抬眼看他背景,心如細絲纏攪,一圈圈,一道道,已然困得牢實,讓我呼吸不能。

  他身形微晃,似有顫抖,未曾轉身,卻聲輕情深的問道:“你終於來了,重沄,我等你許久了。”

  我未出聲,眼見面前男子傾身而轉,風掠過他青絲烏髮,滑過他臉頰,再入之我的眼,天與地都暗了,前塵後世,只在面對他的一瞬,從頭來過,我胸口一顫,繼而周身驟疼,背後縱橫交錯的傷疤在疼,眼角下的傷疤在疼,乾涸的眼眶也在疼。

  “你該知道,我為什麼會來。”

  李哲站在樹下凝眼望我,滿眼的滄桑神色,似乎是已望過千年萬年之久。

  “我知你恨我,我也知,你能來是為了他。”李哲朝我一步步過來,越走越近,近到足可看見他染雪的雙鬢,微駝的後背,和那雙染盡風霜的雙眼。從前的溫潤李郎,如今卻不復當初,他輕咳,不休不止,雙頰潮紅,身形震顫不已。

  “可是重沄,我已時日不多,但我不願就這麼死去,我要求不多,餘下的日子,只望你可陪我。”

  我抬眼,直直看著眼前曾同眠共枕,也曾耳鬢廝磨的所謂良人如玉,漫漫荒蕪的心口,生出疏離,冷漠和抗拒:“我誰都不為,我只為我自己。”

  李哲聞言,抿起嘴角,微眯鳳眸,面上還可見當初的風流俊秀之色:“你可知,我為何選擇江欲晚?”

  “你也只能選擇他,不是嗎?你的妻女,你的財寶,無不是在他之手,你還有其他選擇?”

  李哲微微頷首,負手慢踱:“江欲晚的確強大,而還有一點就是,我只想看到,他是如何將你,拱手相送,一如當初,是我親手,把你留給了他。”

  我聞言不禁笑出聲音:“你的仇恨該算在另一個人身上,很可惜,他已經死了。”

  李哲雙眸微凝,只是盯著我的眼看的仔細:“比起北越王,江欲晚更可懼。”

  我輕言:“可比起袁鵬浩,你也只有江欲晚可依,復辟方才可能。”

  李哲面色漸漸凝重,反問:“你寧願回到我身邊,也要成全他,究竟為了什麼?”

  我撩笑:“當初父親送我入宮之時,又到底與你說過些什麼?”

  “重沄,你並不欠他,非但如此,你肯回到我身邊,是幫了他天大的忙,反是他欠了你。”

  李哲走到我身側,抬手扶上我眼角下的疤,輕聲呢喃:“他可死心,這一世,你與他終是只能陌路,重沄,他能送你來,終是你們無緣啊。”

  我視線迷茫,看不清眼前紛繁,只是自言自語道:“無緣?可我又曾跟誰有緣過呢?”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9:00
一〇一

  受

  在徐蘇的安排下,我和小唐住進了中山王李漁的宮中,許久不見皇后佟氏,再見時候,依舊容如水,溫婉而安靜,只是眼角已留有細紋,提示著那一場軒然大亂所牽扯進去的人,豈止一二。

  “重沄,我未曾想過,有朝一日還能再見到你。”

  除去一身華服繁飾,面前女子也不過是常人之姿,可面貌從不是真正讓人刻骨銘心的,佟氏不美,但她身上有種不言而喻的尊貴,且氣勢非凡:“皇上他盼這一日,已經許久了。”

  她將目光從我身上移開,表情平和卻可見仍有一絲愁色苦味凝在嘴角:“我更不曾想到,他還念你如此,誰又能料到。”

  “我又何嘗想過,有今朝一日,淪落這般地步。”

  我笑笑,端杯淺啜:“若是我命短,許是已經化骨成灰,蒿草掩冢了,人世間的事確實難料,尤其男女之情。可走出帝都,逃離長門宮,我與他的那個世間,就算是結束了。不管他如何看待舊情,與我,不再相干。”

  佟氏側目,眼神有些哀寂:“重沄,我亦是有情有愛的,只不過,我身居中宮,我的情愛早被架空在那個冰冷的位置上了,我又何嘗不羨慕你,不嫉妒你?這天下之間又會有誰,能將天之驕子的一顆心,緊緊系在自己身上?”

  她頓了頓,語調略有起伏:“當初你那一刀險些要了皇上的命,幾日慌亂逃行,他高燒幾日,昏昏沉沉,竟也口中叫著你的名字。可我又能如何?我是皇后啊,能做的就是陪在他身邊,同生,共死,不離不棄,理智的看著他寵愛一個又一個入宮的女子,冷靜的處理後宮那些女子沒完沒了的雜事,除了是一個皇后,我還是一個妻子,我能做的,忍的,挨的,抗的,就是這個位置給我帶來的尊榮背後,附帶的殘酷。無奈啊,痛苦啊,又有誰人可知?”

  我聞言,不禁轉眸看她,不入深宮,誰都不能理解,度日如年究竟是如何啃噬殆盡一顆曾經鮮活的心,漫漫紅牆,翠色碧瓦,就連年年春來花仍豔都失之顏色,帝王之情,亦如曾經珍妃與我道,雨露均霑?天長地久?不過也只是以紅顏不壽,色衰而愛弛做結,猶不可信,猶不可依。

  “從前我甚是喜愛你,因為你聰慧可人,德妃雖精,可卻是精的並不高明,不如你,看似不爭,其實你有了所有。縱使我地位再高,綾羅珠寶再多,我也不過是守著空空蕩蕩的鳳安宮終老罷了。

  重沄啊,能放下便放下吧,這天底下,能任由你背叛,卻仍舊等你回來的人,除了皇上,還會有誰?平常人且難,何況是一個九五至尊。”

  我起身,走至朱門窗欄之前往外瞧著:“皇后娘娘的好意,重沄心領了,只不過,我能來,不是來尋他庇護,再住廣寒宮,再得盛寵,我不過是個說客而已。”

  “可…….”

  “這院中繁花盛豔年年有,可花開有期,卻年年不同,你便莫勸我了,縱然他困我不放,我與他也不可能再回到從前。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時光不可往復,情愛亦不可。”

  佟氏的話止在口中,半晌,化作幽幽嘆息之聲,她起身,緩緩往外走,空曠的大殿之中,只有輕敲的腳步聲迴蕩其中:“可若是傾情於那北越的江欲晚又能如何,重沄,你是過來人,你懂得,無論是出之於深宮,或是生活於深宮的女子都是如此,沒有所依,注定這一生淒涼悲慘。你暫且先思忖思忖,別急著抉擇,我先回去了,有事,你可來尋我。”

  佟氏出門之後,小唐方才敢進門,他站在我身後,想了想,道:“小姐,我們什麼時候能回到舞涓去?”

  “你覺得這裡不好嗎?”

  小唐答得乾脆:“不喜歡,這不是北越,不是我的國家。”

  我失笑:“童言無忌,小唐,這裡才是真正的國家,是連北越王都要俯首稱臣的真正的天子所在,可如今看來,這個國家還並未傾倒徹底,說不定還會再堅持個幾年也說不定。”

  “哦,對了,小姐,剛剛那個徐公公讓我給您帶話,往我們院子裡送了兩個丫頭,供您使喚,晚上中山王設宴給您接風洗塵,他說,掌燈時候,來接您過去。”

  我點點頭:“這個下午便別讓其他人來擾我,晚上你再來接我。”

  “小姐,您要去哪裡?”

  “伽藍殿。”

  我坐在厚厚的蒲團之上,倚著通頂三人抱粗的朱紅大柱,從窗欄射入的陽光裡望著天空思考,李哲若是留我下來,想必也是已經應了江欲晚的意思。

  其實當初我也有所想,若是我不來宛城,江欲晚派他人前來遊說,到底能成幾分?我並不能徹底吃準李哲和李漁的算計,可我知曉,這樁買賣遂有利有弊,可如此亂世之秋,能選的,只有這般有限。

  對於李哲來說,江欲晚是個潛在的隱患,對於江欲晚來說,李哲無非只是退一步反進兩步的一招之棋,兩人都看得清楚這局勢,皆心高氣傲,皆眼高於頂,但同樣的,又深知委曲求全,韜光養晦的必要,於是肯仇敵攜手,以摒外敵。可這樣光景並不會維持太久,這心懷鬼胎的兩人必會先合而後分,終將以剷除對方為結局。

  他們之間缺少一個適合而妥當的遊說人,兩人又都持傲,需要的也只是一步疏通,江欲晚自然知曉我一入宛城的結果,遂不願,而李哲也知曉,我離開舞涓之後的去路,遂欣然。

  而我,則是斷然兩人不計前嫌之後有可乘之機,方愈的事情無人可知,遂了他的心思,我也可憑一招借屍還魂,而逃之夭夭,這便是我的一招險棋,因著盤算進去的人太多,便格外艱險,迂迴,卻也是唯一一條路可走。

  我信手拾起一本書,輕翻書頁,赫然映入眼眸的又是那句熟悉的佛戒之言: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我凝眸,視線恍惚,這幾日過去,江欲晚應該回到舞涓了吧。

  “我等著你來,你若來了,我才能走得出去。”輕念,似乎呢喃,看書的心思便一去不回還了。

  伽藍殿果然最是清靜,平日裡這院子甚少人來,我問中山王借了,就只圖著這一點。李漁的宮殿建的倒是恢弘精緻,但與這伽藍殿相比,還是相形見絀,可見他喜愛這裡尤甚。

  雕欄,漆柱,鎏金的佛像,就連敬香奉果的茶盤,秉燭的燭台也皆是金質,背壁的九天飛仙圖,繪的更是精細而巧奪天工,供台上煙色氤氳,裊裊繞繞,我望著高高在上神色寂然的神祇,不禁諷笑搖頭,原是連神也不可信啊,除了自己,還能相信誰呢?

  傍晚時候,小唐來敲我門:“小姐,時辰到了,您該回去換身衣服,梳妝打扮一番,然後赴宴去,那老公公又來催了。”

  “我知曉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9:00
一〇二

  李哲送來的兩個丫鬟手腳倒也利落,髮式梳的不算繁瑣,倒也精緻,一身朱色敞裙,荷擺,寬袖,徐蘇送來的這身衣服便是李哲當年最愛的樣式。

  “小姐,你穿的真好看。”小唐歡天喜地的道,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盯著我身上紡繡精細的布料道:“好貴重的衣服,我生來這麼大,第一次看見過。”

  裝束完畢,我揮揮手,兩個丫鬟拜過之後轉身出去了。我轉過身,面對小唐,凝眼看他:“我吩咐你辦的事,可是辦好了?”

  小唐點點頭,古靈精怪的道:“小姐放心,我今兒去前門那裡探過了,看清了幾條路的走向,而且我還聽說,這次晚宴上,好像有人要來,而且是來自於舞涓的。”_

  我一怔,原本只是讓行動方便的小唐到處瞧瞧,一旦他日逃走,也好循路而行,可他這一句話卻是徹底驚呆了我。

  “舞涓?”我輕聲念叨,心便提到了喉頭口:“怎麼會這麼快……”

  “小姐,您不高興嗎?舞涓來人,是不是要接我們回去啊?”

  “回去?”我輕嘆:“一旦出了舞涓,又如何能回得去了?”再轉眼,我看向小唐:“你不是跟我說,你要好好活著,娶老婆,生娃子嗎?”

  小唐不明我意思,模棱兩可的點點頭。

  我莞爾:“將你扯進這場是非中來,也並非我本意,可卻也無可奈何,既然如此,我便保你夢想得成,算作補償你。日後會送你回到北越,安生的活著,娶妻生子,雖不是富貴,卻也生時無憂。”

  “娘娘,時辰到了。”門外有人在催,我沉了沉心思,站起身,道:“走吧。”

  小唐跟在我身後,身前有人掌燈打頭,我們跟在其後,緩緩而行。越過院落,跨過廊間,只見隔在外面的燊榮殿燈火通明,燈火直通九天,照亮了半面夜空,恍如白晝,不禁暗念,李哲這習慣果然還是沒變。

  “娘娘這邊請。”轉過甬道,再踏上宮路,便從燊榮殿側門而入。裡面擺下幾桌酒席,在上位的只有李哲和佟氏,中山王李漁則位於李哲下側偏位。

  “昀妃娘娘,您這邊坐。”我瞥眼,得見徐蘇引我往李哲身側去,李哲抬眼看我,笑意融融,那位置竟是在李哲身邊另一側,位置稍低於佟氏。

  “重沄,來,坐我身側。”我本是固執不去,卻突聞聽台下有人來報:“皇上,北越將軍江欲晚已到,正候在門外,等見。”

  我身形一滯,僵硬的扭過頭,展目望向台下雕欄漆門門口,那一處光弱,只可看見隱約有一團灰色影子,看不清相貌,也不知是誰,可儘管如此,卻仍是緊緊扯住我心弦,讓我氣息微急,略有慌亂。果然是他,意料之外的快。

  “哦,將軍動作竟是如此之快。”李哲輕語,伸手扯住我衣袖,引我到他身側,他抬眸笑看我,眼中鮮少溫度:“人都來了,你且安坐。”

  我方才一坐□,李哲便吩咐下面:“快請將軍。”話出口,那一隻手卻始終沒能從我袖間離去,而是耿耿於懷,捏緊我手腕,不願作罷。

  “重沄,你在抖?”李哲俯身貼近我,淡語問我。

  我撩眼看他,笑道:“何須如此,你若想用他,又何必激他?”

  李哲轉眸,看著走在台下愈發近的那人,語氣沉穩而自得:“看來你都承認,你們之間有事。”

  我不禁覺得甚是好笑,可此時此刻卻又笑不出,只是撩眼,直直看向他雙眼:“父親將我獻給你的時候,你可曾知曉我與他曾有婚約?”

  李哲面上一緊,笑容晦暗,眼神執拗:“那又如何?”

  “那我就很是想知道,如若你早就知曉蕭家與江家的世代恩怨卻不殺我,不帶我,留我下來,又到底是想看到怎樣的結局?是讓他手刃我,快慰你嗎?還是,留著我試試看他到底會將我如何?你好奇嗎?”李哲聞言,面上隱過一絲陰霾狼狽,遲遲不言。

  我諷笑:“我不得不承認,你很聰明,尤其是那些半分天下財富都藏在廣寒宮的用意,若是無事,那邊最好,若是有事,你知我應會與江欲晚交待清楚。而天下大亂,割據勢力相當,誰想一統九州,都太困難,於是,總有精明的人,願意走挾天子以令天下的這一步,若是這人是江欲晚的話,不正中你下懷?”

  “重沄多想了。”李哲淡聲,微微闔眼,手鬆了松,卻始終沒有拿開。

  “早知王朝不保,你便想出這樣的法子,到頭來,也是經我之手,神不知鬼不覺,讓千金散盡還復來,真是高明。”

  手腕上的手掌微抖,我調頭,滿目蒼涼,看著台下步步逼近的江欲晚,本是一身雪色白袍已經灰黑,亮甲烏暗,俊容已是再無半分笑容,冷若冰雕,猶是那一雙眼,寒寂,再沒有一絲情緒。

  他盯著我,幽深漆黑的瞳仁之中,如一片闊海,隨著他的每一步逼近,可見海面猛然風波乍起,覆海滔天,肆虐無忌,狂烈大作,仿若要吞沒天,噬盡地,那麼狠絕。

  那眼中的情緒是恨吧,從之前的耿耿於懷,不甘不忍,到如今的刻骨銘心,銜悲畜恨,又有誰能同我一般,可讓他兩次皆食之敗績。

  痛,心口裡劇烈的疼痛,在視線相對的一瞬之間傳至四肢百骸,彷彿每一根筋骨,每一塊血肉都在尖銳作疼,眼眶灼脹,唇輕啟,亦無話可說。

  事到如今,再說些什麼,儼然多餘。我只能坐在原處,僵直身體,一動不動,還有那一副凌亂不堪的表情掛在臉上,不知看來是尷尬,還是無恥。

  “北越江欲晚前來,只為迎皇帝聖駕,驅除反叛,重建國威。”江欲晚沉聲,視線未轉,定在我臉上,不肯罷休。

  “將軍如此忠貞愛國,實是我朝之幸,是朕之欣慰,天下百姓之福。而最讓朕感激大將軍的便是,你竟能將與朕失散的昀妃娘娘安然送歸,實是大功一件啊。”

  李哲說罷,轉頭看向身側徐蘇,冷聲道:“給娘娘斟酒,敬大將軍一杯,以謝將軍送歸之恩。”

  我蹙眉,轉頭凝眼看向李哲,可他卻無動於衷,鐵了心如此,酒杯遞到手中,他握住我的手,聲色極淺:“天下之間,再未有什麼可治癒心傷之症,唯有死心。”

  我感知手在顫抖,不可自抑,梗了又梗,任鋪天蓋地的疼痛和絕望細密如織,將我滅頂淹沒。他扳過我身體,扶著我手臂,強迫我轉過臉,面對不遠處江欲晚。

  心口疼如爆裂,攪如刀剜,牙關輕碰,我忍了再忍,一句話,終是輕逸出口:“謝過將軍大人。”

  手上動作又起,一杯美酒,兩幅緞袖,劃過我眼前,我生生灌下,一股灼辣的酒味充斥胸口之間,嗆得我咳喘不止,李哲方才將手移開,輕撫我後背:“愛妃莫急。”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9:00
一〇三

  眼前迷濛的是眼淚,多少年來,淚流屈指可數,唯能謹記的,無非是打入冷宮,珍妃慘死,為父上墳,而如今這淚又到底是為誰而流?是為自己,還是為江欲晚,亦或者是那段面目瘡痍,難以維生的情愛?

  他站在我面前,死死看著我雙眼,許是認為那淚卑賤而噁心,不過是惺惺之態罷了,許是覺得這一張臉虛偽而卑鄙,清高驕傲也無非故作之態,騙人耳目。

  他定了定,滿眼的愛恨交織,翻天覆地,卻霎時間風息浪止,突然歸一切於安寧。俊眸一如既往的深邃幽寂,那一口吸人心神魂魄的漩渦不再,變成一口井,死然,死寂,久無聲息。

  “臣,謝恩。”他膝蓋落地,聲色擲地,卑躬屈膝,仿若一柄銳減直刺我心窩,只感到身體之中的血液,竟在一時之間,逆轉激流,急攻心口,劇烈疼痛不可忍。

  我猛地站起身,挑得頭上步搖劇顫,身形顫慄不止,喘息之間,只感到乾坤倒轉,血液倒流,耳邊只聽到那一句“臣,謝恩。”如驚雷暴雨,迴蕩在大殿之中,聲響巨大,似乎要撕裂我頭顱一般,疼痛難忍。

  眼前景物輪轉,晃晃幻生,原是算來算去,算之他人精準,可終還是算不定自己的喜怒哀樂,如此可悲,如此可笑。

  我醒來之時,已經入夜,扭動頸項,側目往外看去,只見月色猶好,弦月如鐮,明滅淺輝鋪了一地,也射入窗櫺,落在雕欄漆門之前,似一地清霜。床邊只留了一盞小燈,小唐正覆在桌子上沉沉睡去,看來是累了。

  仍舊疼痛欲裂,渾身發燙,我不願再躺,於是悄悄起身,想到外面院子裡透口氣。甫剛一起身,小唐便醒了,他揉揉眼睛,大驚:“小姐可別起來,您還發燒呢,大夫說您積勞成疾,鬱結難舒,需要要多休息,好好調理。”

  我搖搖頭:“躺的身子乏的很,房間又憋悶,出去透透氣,會好很多。”頓了頓,又問問他:“小唐,你可知後來如何了?”

  小唐蹙眉,回我:“我是後來打聽將軍帶來的人才知曉,將軍是剛帶兵凱旋回舞涓,便得知消息,於是連夜趕過來的。而皇上也算接受他了,今晚將軍便在外面的府邸先住下,其他的還沒有打算。”

  小唐想了又想,思忖了半晌問我:“小姐,您走的時候不是好好的,怎的一見到將軍就昏倒了,還淚流滿面,當時皇上看見你倒下去,臉色都變了,大喊大叫,抱著您就往回側門走,嚇傻了台下一行人。”

  我看他,燭光下的小唐還是一臉稚氣,他雖能面對生死而無懼,可他還不懂,比面對生死更讓人生不如死的,是人的情感。

  可喜如升仙,也可悲落黃泉,無法控制,也無法掌握,只能如人求佛,信念堅韌,卻不得結局而知,只能焚香為敬,無助的祈求可以善始善終,可到底最終會如何,任誰都算不出。

  “等你長大了就知曉到底為何了。”我輕描淡寫,欲要起身,小唐過來扶我,順手拎起袍子披在我身上:“可我要趕著去救小姐的時候,將軍扯住我問話了。”

  我一梗,扭頭問他:“問話?”

  本想開口再問詳細,卻心中猛地驚醒,李哲說的不錯,天下之間,若還有能醫治心傷之藥,也就唯有心死而已,即便是再疼再傷,只要結局是我可離他而去,那便再多牽扯無意,不如早早了結。

  “我不想聽,小唐,你下去休息吧,我坐一會兒,然後就去睡了。”小唐不肯走,無奈我命令,最後只要出了門,合門之際,他猶不死心,又問我:“小姐真的不想聽?”

  我搖搖頭:“你下去吧。”

  小唐走了,房間裡又恢復寂靜,夜半時分薄衾寒,我卻再無心睡眠。這不就是我一直所求嗎?擺脫他,離開他,然後各自為安。

  可事到如今,見他心死,見他下跪,聞他感恩,一顆心會這麼疼,像是要扯斷我心脈,掏空我肺腑這般難以忍受。

  原來,最讓人恐懼的並非兩人在世,卻一生一死,而是明明我們都活著,彼此相愛,卻要相互猜疑,彼此算計,終此一生,我與他都在不斷漸行漸遠,背道而馳。

  望著那一盞微弱宮燈,我呢喃自語:“可是我已經無路可走,無力愛你,也再愛不起了。”話一出口,便不敢再開口,生怕再說出一字一句,便化骨揚灰,魂飛魄散。

  不願多想,卻也沒有辦法不想,只是昏昏沉沉之間,又熬過一宿。天剛亮時候,門被推開,我聽見那腳步聲,不自覺的將臉側到另一邊,不想睜眼看一眼。

  來人在我床邊坐下,身上那股香氣聞得清晰,從前,我最喜埋在他胸口,只為著那飄飄斷斷的馨香味道,我醒時夢裡都會唸著,可今非昔比,再聞之時,全然沒有半點舊夢重溫感覺,而是生出了厭惡。

  “重沄,你該喝藥了。”

  我睜眼起身,看李哲穿戴一新,正眼色溫潤的看著我。

  “其實也非必須我多事,遊說的事不過是個藉口罷了,看來你已經默認了,對嗎?”

  李哲笑,臉眼角的細紋都染喜悅:“重沄也說過,那筆賬本應該算在北越王身上,可惜在我下手之前,已經有人先下手為強了,也免了我麻煩。至於江欲晚前來迎駕,依然是保家衛國,忠貞不渝,我又有何緣故不答應呢?更何況,他還送來了你,我更是該感激他,不是嗎?”

  說著他輕咳了片刻,將藥碗遞到我跟前,自顧自動手喂我:“從前我便這般待你,現下,我還是如此,我未曾變。”

  似曾相似的一句話,我曾兩次從不同的人嘴裡聽見,可每次聽見的時候,總是苦澀,不是錯的人,便是錯的時間。

  我接過藥碗:“不勞皇上大駕,我自己會喝。”

  李哲的手空了,梗在半空中,維持那個尷尬的姿勢,他不惱,撩眸淺笑:“重沄道,若是我同意跟江欲晚去北越之地,你看如何?”

  “你何時回帝都?”

  “應是江欲晚將中玉關的四路大軍擊退,保帝都不再遭圍,我便帶你回去。”

  我輕笑:“皇上千萬小心,莫讓自己心裡的仇恨,矇蔽一顆聖明之心,你若窮盡江欲晚的兵力,於你也不會是好事,袁月嬌的兒子還在,身後的袁家便更不會就此作罷。”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9:00
一〇四

  李哲微微攏眉,似乎思忖:“那你說,若是袁鵬浩也願歸降,我該怎麼做呢?”

  原是這李哲也不是蠢物,反倒思維清晰的很,攪在這其中,惟恐天下不亂,很難講的清楚,這到底是因由仇恨還是一種利弊權衡。

  “若是你有把握讓袁家和佟家和平相處,那邊試著,不過就我所知,皇后不會坐視不理的,皇上您足智多謀也好,用兵如有神也好,切莫忘了,國之根本已經動搖,若是再養虎為患,怕是這一分半點的太平,也要不保了。這就是俗話所謂,吃不了兜著走。”

  李哲聞言大笑:“到底是我的重沄聰慧,也不枉我念你這麼多年。你怨我也罷,恨我也罷,我都無謂。”

  他傾身看我的臉,離的極近,喘息可聞,只是眼前的笑容看來有些扭曲:“什麼叛賊之女,什麼罪婦之身,我都不計較,我或許失了江山,失了社稷,可我有的是時間跟你相處,還有餘下的半輩子,你看足不足夠?”

  我扯了扯嘴角,未躲,而是無畏的回望他:“你與我之間的關係,年年歲歲,生生世世,都不會再改。半輩子?你看足不足夠?”

  他又笑:“很好,重沄,我就喜你這性子,從前就知道低眉順目的你,都是偽裝,現下這般才是你本來面貌,很好,正對我胃口。”

  李哲起身:“當年我問你父親求娶的時候,的確知道你與江家的婚約,可那又如何?天下之大,卻也大不過我一個天之驕子尊貴。我想要的女人,是誰的未婚之妻都無妨,因為你必然會屬於我。蕭鐸山更是願意以女悅帝,你身後的家族又可以借你非富即貴,受盡恩澤,何樂而不為?”

  他邊往外走,邊無謂的娓娓道來:“你父親自是不會為了江家而拒聖意,相反,他那般幾欲擺脫趙家的箝制,送女入宮不就是最好的機會?你舅舅也是個善算之人,他以為你入宮是幫扶珍妃,鞏固趙家權勢,可實不知,則是被你父親擺了一道。

  而對於江家,最終的一途,便是由你父親出頭,親手出賣,這樣,毀約也罷,騙婚也罷,也都是煙消雲散,無人理會了。當富貴不再,成為罪人,誰還顧念當初情分?

  重沄啊,你看清楚沒有?這世間連你生父,親舅,兄長,無一不再利用你,只為自己成勢。就連江欲晚也不過是想得到你,然後摧毀你,報仇雪恨,不然,何以送你來宛城,這一步險棋任是有些真情的人,也斷不會如此做擇。

  我雖然當初將你打入冷宮,可畢竟還是留下你一條性命的,若是不如此,當年德妃的家族一定不肯罷休,我也無法給滿朝文武一個交代,朝野會為了你的一條命,動盪不堪。

  我已是盡心盡力保你,沉香在長門宮可照顧你平時,至於德妃的性子,我還是清楚的,她欲折磨你,只為了洩恨,可受折磨也好過香消玉殞,我只能算計她來保全你。我徹夜難眠,只是想著,只要你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門被推開,天光俯瀉而入,照亮他那一身黃緞金繡,更是奪目流彩,他頓了頓腳:“重沄啊,我的心,你又何時知曉過?”

  李哲走了許久,手上的藥碗已經半溫,小唐走近,見我沉默發怔,小心翼翼的問:“小姐,要不要換一碗?藥涼了就失效了。”

  我搖搖頭,心懷之中仿若塞滿棉絮,滿而欲湧,人總是這般,越是想忘記的過往,越是想掩埋的傷痛,越是容易被人肆無忌憚的拿出來示人,疼過了再疼,我究竟什麼時候才能不再感知到疼痛,我寧願麻木不仁。

  搖搖頭,端起藥碗仿如溺水一般,大口吞盡藥湯,苦澀,酸楚,濁味,齊齊一併湧進喉嚨,填滿胸腔,像是要炸了一般,在胃裡翻攪激盪,剛放下碗,不過片刻,又全部嘔吐而出,胃連著喉頭,疼的讓我紅了眼眶。

  江欲晚要我,只由當年是李哲奪我,李哲困我,只為當初江欲晚帶走我,人人都稱為了我,可有誰來告訴我,為何為我好,偏要不計代價的傷害我?我已經放棄分清,想透了。

  傍晚時候,佟氏又來,免不了還是一番勸慰。

  佟氏安撫我,也非簡單,並不只是李哲旨意。若是江欲晚肯歸,那麼德妃勢必會被送回,佟氏無法生育,只能過繼另一個嬪妾的兒子於膝下,而德妃不同,之前她生有一子,後又生有一女,李哲走時,德妃的家族有人跟著一道逃掉,他日想出頭,也只能等到德妃回來,方能與佟氏抗衡的。

  佟氏拉攏我,也無非是因為當年送我入長門宮的人正是德妃,這筆仇恨,我自是算在德妃身上,而李哲又偏對我還有殘留感情,我跟著那江欲晚還有曖昧牽扯,無論何種角度上看,我若留下,對她對於整個李家王朝都絕對有利。

  這世道,只會有無緣無故的恨,卻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慈悲,當初也正是佟氏的手段,方才讓珍妃背了黑鍋,德妃才可以此和李哲演一齣好戲,誰又能說得清楚,到底誰的雙手才是干淨,誰慘遭被害是無辜,誰陰謀詭計才是活該?

  時過境遷,佟氏似乎忘記了,我確是苟活於長門宮,做過罪婦,也曾死裡逃生,可我畢竟也在後宮生活過一年的時間,廣寒宮裡的是是非非,若非我料理,自然也不會這般消停,也正是因為此,德妃才會對我咬牙切齒,生出刻骨的恨意,某種程度上說,也是遍尋把柄而不得,遂氣急敗壞。

  想來德妃也是如此心思,還未曾回到李哲身側,便早已主意定在心頭,後宮女子的爭奪,見血也露刃,是那個地方永恆的主題,無論換過多少人,新顏,舊貌,卻都逃不出那宿命。

  兩天過後,我身子逐漸好了很多,李哲依舊每日都來,我鮮少說話,等到可以到處走動,就窩在伽藍殿討個清靜。

  小唐回來告知我,江欲晚那邊已經籌謀好,不日先擊退中玉關的主力攻勢,李哲便會帶著餘下殘餘部隊跟他暫回北越修生養息,那時候,我們便要一起跟著走。而江欲晚的部隊,已然進駐宛城,同中山王的兵力,還有李哲的兵力組成一起,全力剿敵。

  不愧是江欲晚,果然是心思非同一般,將李哲引回北越,那還未來得及繼承王位的世子,怕是要算盤打空,他一日不登位,若是讓江欲晚趁機鑽了空子,那便不算篡位,美名自是留得下,雙手依舊乾乾淨淨。

  只是,無雙會讓他這麼有肆無恐的動手腳嗎,這是變數。可若是真正面臨抉擇之處,無雙又將如何選擇?與佟氏一般?還是斷然斬掉親情,成就夫大於天?亂世春秋,真真已經將那些陷入爭逐之流的人,上心病狂了,可那一路血雨腥風,泯滅人性的血色江山當真就如此之美?

  “小姐,您讓我去打聽的那個叫方愈的,似乎還沒有到宛城來,這玉玨還給您。”小唐把玉玨放在我手中,跟著道:“不過沒有聽說將軍回到舞涓之後罰過誰,您放心吧,沉香他們應該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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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我將玉玨放入袖中,點頭,輕聲道:“徐蘇不是一般角色,你要千萬格外的小心,身邊眼線不會少,皆是盯著你的。”

  小唐點了點頭:“小姐,我已經很小心了,每次繞著大門走了好幾圈,路線都不同,上了街,也無外乎跑跑藥鋪,脂粉鋪子之類,您身邊那兩個丫頭,總托我出去帶東西,理由多得很。而且我有按照小姐的囑咐,每隔一兩日都去書坊走一遭,您要的那些書,我都買回來了。”

  “很好,小唐,記得我教給你的那麼些話,不要輕易讓他人把你試探出來,不然,你跟我,都得死。”

  我信手拿起一本書,翻了幾頁,語氣不輕不重,確實讓小唐為之色變:“小姐,我們會死?”

  “走不了,我困在這裡荒廢一生,你便是陪著我過餘下日子,這不比死更難受嗎?”

  小唐滿臉恐色:“小唐知曉了,小姐放心,小唐一定加倍小心,不露出馬腳。”

  我抬眸,心裡不住暗想,李哲肯開門迎江欲晚帶兵入宛城,日後,便會有更多人可入這王宮,方愈既是二公子的人,不可能只有他一人埋伏,如果這樣,那些人便有機會混入宛城,到那時,一切就會按計畫行事,遂成就我心思。

  成全了愛的人,能給的只有這些,餘下的路,只為我自己而走。我們都該為自己的所做付出代價,不是嗎?

  我的代價就是,愛上你,離開你,而你,愛上江山,然後失去我。

  騙

  幾日之後,江欲晚一部分人馬已進駐宛城,據小唐說,他每日都會前來與李哲密談,且可入宮自由,是得到皇上特許一。

  我則是依舊躲在伽藍殿裡,連院子都不願出,終日棲身與香火縈繞之中,似乎也漸漸遠離人世塵囂,心境平靜許多。

  我只焚香以敬,卻從不拜佛,神佛靈驗是否,我不得而知,可我知道一是,身處此處,會讓人有種從心裡往外一寧靜感,世事紛繁,卻不過只是過眼雲煙,人終會死,化作塵土,消失不見,只有這一座座金像,風不侵,雨未淋,日日夜夜,歲歲年年一高高在上,不管世事紛繁,永遠是垂眼俯視營營眾生,看透愛恨嗔痴,他不做聲,他只拈花一笑,似乎千百年來都一直在嘲笑整個人間。

  我只是再等,等到小唐能得到我想要一那一條消息,若是袁鵬浩在北越之地大敗,那麼二公子與他暗結便是有可能,就算二公子並沒有投靠袁鵬浩,他若是還想與江欲晚為伍,那便中了我下懷。可無論如何,方愈來尋我,便是確信不疑一。

  “小姐……”小唐推門而入,手裡端著不銀盤,裡面有一隻青瓷碗:“廚房剛剛燉好一,徐公公說,是皇上賜一銀耳燕窩粥,希望您身子早些康復。”

  待到走進我,他彎腰把東西放在桌邊,輕聲與我道:“今天一個人來找我,讓我跟您說,這個是給您一。”

  說著將碗底一一張字條遞到我手中:“他說,他姓孔。一個時辰之後他在外面等我消息,小姐您意思如何?”

  是孔裔?字條被捏在手中,越攥越緊,我轉過身,展開字條,上面只有幾個字:宴時,燊榮殿側門。

  我熟悉,這是江欲晚一字跡,他要見我,可見到了又會如何?趟過千山萬水之後,身後再有良辰美景,亦不可回頭,只能目視前方。

  伸手,字條舔上香燭火焰,只是一眨眼之間便化成一灘余灰,落在供桌上,一吹便散盡了。

  既是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李哲不會信任江欲晚,所有看似風平浪靜,都不過只是有心維持一假象,所以我與他都需要步步小心,而我已然做出抉擇,已是舉棋不悔之心,再見也只是徒增煩惱苦痛罷了。

  “你與孔裔說,我不會去見,讓他忘了吧,忘了與誰都好,如果忘不掉,那就恨著,徹骨一恨著,永遠一恨著。”

  小唐遲疑,頓了頓,又問我:“之前將軍就讓我給小姐帶了一句話,他說他恨不了你,可現下,小姐卻要讓他恨著,這不是矛盾嗎?怎麼可能?”

  我微顫,不願回頭,背對身後小唐,沉聲道:“這其中是非你自是不懂,別忘了交給你一事情,我所有一期望都放在你身上了,小唐。”

  “小唐知道,可是小姐這樣對待將軍,我看您其實也難過一很。”

  我輕嘆,無心再多說,朝身後揮揮手:“你先下去吧,我乏了。”

  手在錦袖之中漸攥成拳,我努力平復胸口之內,欲將翻覆一痛感壓制下去,等,一如在長門宮之時一樣,無論焦灼疑惑苦難,小不忍,亂大謀,熬過就好,熬過就好。

  傍晚時候一宴請,我因身體欠佳,並未出席,小唐留在伽藍殿陪我,我翻書,他瞌睡,眼看日落月升,我在窗前凝望了許久。

  第二日一早,我方才起床,小唐便急匆匆進來,手裡還捏著布包,見兩個丫鬟都在,笑嘻嘻道:“小姐您看,您最喜歡一糕果,方才出爐一,還熱著,來嘗嘗看。”

  說著攤開布包,拿出兩塊棗糕,給我一塊,有朝兩個丫鬟走過去,討好道:“兩位姐姐也嘗嘗,好吃一很。”

  丫頭們得了允,拿著東西歡天喜地一出去了,小唐見人走遠,趕緊貼過來道:“小姐,有信兒了。”

  我一怔,連忙問道:“怎麼說?是誰來接頭一?”

  “還是在書坊裡,一個看似商人一人,他問我賣不賣玉玨,我就反問他,什麼玉玨,他說是一塊龍玨,傳說是東山雪玉所雕,一龍一鳳,他有了鳳玨,現在在找龍玨。

  我就說我不曉得,他追著我問個沒完,還問我認不認識喚名小唐一人,他說方大人再找他。我一見一確是小姐交待一,於是就跟他說,許是過幾日來這書坊走走,讓他再等幾日。”

  我喜,連連點頭:“沒錯,正是方愈,我之前便跟他交待好一,知道這些事情一,除了江欲晚之外,也只有方愈和沉香知曉。終於把他等來了,太好了。”

  “小姐下一步怎麼辦?”

  我想了想,輕聲道:“你明日帶小桂一起出去,我自會吩咐她去幫我挑胭脂,你繞去書坊瞧瞧,會一會那人。我想他自然會有辦法混進宮來,他需要一是一張王宮一地圖,前些日子你不是已經看過一個大概了嗎?那幾個最重要一出口今晚再繞一圈,千萬不要繪錯,成敗在此一次,小唐,我能否從這裡走出去,全都靠你了。”

  “小姐,您不願跟著將軍,也不願留在皇帝身邊,若是真能走出宛城,您打算去哪?”

  “天下之大,總有容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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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小唐還是不解:“跟著將軍,或是皇上,難道不好嗎?兵荒馬亂一,您一個女人家,到處走會有危險一,您難道非要離開嗎?”

  我伸手摸摸他一頭:“死過一次一人,便不再懼生死,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死都不怕一非要從這裡離開。”

  我從手腕上脫下一隻翠鐲,放在小唐手中:“這個是給你一,一旦我走不脫,你便想辦法逃走,這個鐲子當掉,足夠你娶妻生子,富裕一過上幾年好日子。”

  小唐不接,直把鐲子推還給我,固執道:“小姐待我一向都好,若是您想從這走出去,小唐說什麼都會幫您一。”

  我苦笑:“老天總是公平一,從我這裡帶走一些人,還是會送來另一些人給我,小唐,人生沒有多少人事是值得你失去生命去維護一,只要盡力就好。我相信你,你也要聽我,東西你拿著,無論事成或者事敗,我們都必須要做好萬全準備,一個人留下,好過兩個,能走則走,這裡不是你天堂。”

  小唐還小,他一人生還有未來一無數可能,遇見愛一人,受過感情一苦,找到相依為命一人,然後生兒育女,人生就是這般,因循照舊,也並非人人都喜歡起伏動盪,平淡而安穩,才是幸福一源頭。

  餘下一時間我便一直等待,我身邊沒有任何可帶走一東西,也沒什麼好收拾,只是枯坐在伽藍殿裡,等待小唐得到一每一次信息。

  我坐在這裡時常在想,從前待在廣寒宮一光景為何沒有感到如此孤寂絕望?如今卻像是時間都凝結了一般,滲進心肺,讓每一次跳動和起伏都感到困頓無比。許是那就是情愛吧,有了,困室成了桃源,沒了,闊殿也成桎梏,多呆一分一秒都是痛。

  我一確是不可抑止一想到那一個人,想到他一挑眉,他一銜笑,他翩然轉身,他垂眼凝眸,甚至每次閉眼,每次呼吸,都可清晰看見,清楚感知,就像他從沒有走遠。

  可現下,我卻已經認輸,不願再跟天地作對,有過那些情意,那些感動和懷念就足夠了,我不貪/欲,要一也只有微不足道一一點而已。

  晚上徐蘇過來請我過去與李哲一起用餐,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去,畢竟小唐那裡得來一消息也只是片面,去了,倒也可以從李哲口中得知一二。

  去一時候,房間裡只有李哲一人,廳內指點了幾盞朦朧宮燈,仿若遠天一寒星,並不照一十分明亮,他坐在桌邊,披了一身瑩潤淺光,將那微微有些駝背一影子拉一很長。

  經歷過那場風波之後,再見之時,李郎風采已然不在,眼前之人不過是於滄桑病痛一身,風霜盡然。佟氏說李哲並不恨我下手,我笑,難道這世間還有所謂真一帝王不薄情?許是他得知我跟著江欲晚離開帝都之時,應是恨之咬牙切齒,什麼愛也都熬成了恨。

  許是聽見聲響,李哲扭頭,見我推門而入,面帶喜色,朝我招手:“重沄過來瞧瞧,你最喜歡一錦繡糰子,來嘗。”

  我走進,低頭一看,復又抬頭,輕聲道:“我已吃素許久了。”

  李哲面上喜色微斂,於是點點頭:“這也有許多素菜,你陪著我吃吧。”

  我落座,他為我斟酒,似乎雲淡風輕道:“重沄,許是就要離開宛城了,你道是北越陵安是不是個棲身之處?”

  我撩眼看他:“你想聽我說出什麼來?我應是,你便覺我與江欲晚早已暗通款曲,於你面前逢場作戲。我若道不可,卻又是有意避嫌,此地無銀三百兩。左右都是讓你疑心,說即使錯,不說便不錯。”

  李哲大笑,聲音偏浮而不實:“你心思還是一如既往一深,怎一,江欲晚就喜歡這樣一?”

  他起身繞到我身後,探過我肩膀伸出一隻手,兩隻長指拈住玉杯,遞到我面前:“菜不願吃,酒總可喝得一吧?記得那時,你最喜這種甜酒,每喝必醉,我更愛你曲意承歡,順從溫順一樣子,只是不知……”

  李哲將玉杯往我嘴邊送了送,然後貼過臉頰,輕聲道:“不知我那忠貞報了一愛卿賢臣是不是也領教過那一番風姿神采呢?”

  聲色很淺,卻帶著刺骨一寒,唇滑過我耳邊,我聽見他模糊呢喃:“唸唸不忘又如何,你一心裡不是一樣還住著別人?而他呢,這般做,又到底是為了誰?你?還是他自己?”

  一隻冰冷一手,順著我頸項,一路往領口下探伸,我動了動,有意避過:“有道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千百年來,君臣離心,便沒有一個好下場而言,皇上若是用了江欲晚,你便該信他,亦或者說,此時此刻,你必須信他。”

  他見我有心躲閃,似有不悅,冷聲道:“如何,當初你在我身下婉轉呻/吟之時,又何嘗不是愛得我死去活來?女人善變,卻也長情,未想到我日思夜想一重沄生得一隻是一副女人身子,卻得了個男人一性子?”

  說罷,他伸手,鉗住我下頜,將手中一杯醇濃香汁全部灌入我口中,我掙扎,推掉了面前一釉色瓷盤,落了一地,碎成無數。他不願放過,死死鉗住我下巴,逼我生生將那一杯濃酒吞盡。

  我不禁酒味刺激,加之傷寒未癒,吞了酒下腹,便猛咳不止,淚眼模糊之中看見,頭頂那張扭曲一俊容在燈光一恍惚下,猶如脫骨鬼魅乍現,面上血色盡退,勃然色變,目瞠容曲:“若是連朕也無法而得一東西,任是誰人也別想得,我寧可將玉碎盡,也不與他人同得。”

  原是虛弱病身之人,平日見了都覺得面色蒼白,如今這一副模樣,這般擲地有聲一言恨,卻是從我入宮一日到現下,都未曾見過一。

  我只是覺得仿如墜落深潭,比水更惹病痛一液體浸滿了我一鼻,我一肺,我呼吸困難,只管是整個胸腔酸灼刺痛,連氣都難喘。空曠一大殿裡,處了一地碎霜般一光色,便是滿地釉瓷碎片,李哲一暴怒,我一掙扎喘咳,交織在一起,一時間變得森然可怖。

  門口有人推門而入,似乎是徐蘇,我只聽他方才一開口,便被李哲一怒吼呵斥出去:“滾……”

  門又被關上,他隨手將我甩落在地,氣喘吁吁一站在我面前,怒視我,身形抖得厲害:“你來告訴我,江欲晚一手下,到底有多少兵士?十五萬?二十五萬?還是三十萬?

  為何中玉關前破關,折一是佟家五萬大軍,他一部下卻安然無恙?又是哪裡憑空出來一對輕騎射手救援解圍,放他出來?你們到底玩了什麼把戲?”

  我無法言語,胸口一疼痛灼痛感氾濫不止,身體撞擊石面地,筋骨皆痛。

  李哲態度稍息,邁進一步,緩緩蹲下身,眉目陰鷙一看著我,抬起那隻被酒水抑或者我淚水洇濕一明黃寬袖,伸到我領口,猛然大力撕扯開來,露出緞制圍胸襯裡,陰陰/道:“蕭重沄,別逼我恨你。”

  “你若不信我,不如殺了我。”我直視他,眼中無波無瀾,不是恨,不是苦,不是怨,也不是愁,面對曾經交首纏綿一男人,我已再提不起那些情緒。

  當年他欲下罪於我,我不能反,如今再落入他手,如此地步,我仍不能反。不反,反倒讓他心存顧忌,綁住手腳。反了,只會成了變相一默認。

  枯槁一雙手擒上我頸項,他將我按到在地,面目猙獰一發狠道:“殺了你,也讓江欲晚嘗嘗滋味幾何。”

  我笑,笑一淚落:“天大一笑話,你倒是聰慧一王者還是一個不分黑白一昏君,無妨,我也已然活夠,你若覺得是我與他暗通款曲,你便掐死我,也好讓你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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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我闔目,只等著頸項上傳來收緊感,可惜,只是片刻時間,那雙冰冷一手又抽了回去,李哲慘白著一張臉,似乎猛然想起什麼,頹然坐在我身邊,不住念叨:“我不能殺你,殺了你,江欲晚便沒了顧忌,你可是很好一一招棋,我得留著你。”

  “錯矣,你錯一太離譜了,事到如今,你竟還如此狹隘多疑,只怕會重蹈舊路覆轍。”

  我睜大開雙眼,看上方兩盞宮燈光如月輝,不禁邊笑邊道:“你無誠意,他人又何以信你?為你出生入死?你無德服人,又何以讓人隨你不疑?中玉關這場角博,你自是以為聰明,可試得江欲晚深淺,他又何嘗不是借此觀你誠意,可惜,可惜,君先失信於臣,君何以立威?”

  李哲就那般怒火中燒一看著我,仿若撕碎了我都不曾解恨一般,一字一句從齒間擠出:“蕭重沄,你是不是認為我不會殺你。”

  我支起上身,外衣從肩膀滑落,釵落髮散,烏絲如水劃過我肩膀,掩住赤/裸肩頭,我微微側頭看他:“幾年前你便做給我看過,若還有什麼是你不敢做一,那一定不是殺我這一事。

  不過我已無謂,你能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一次,為何不能第二次,第三次,你殺我比捏死螻蟻還要輕鬆,我毫無疑問,我只是笑你,聽不進忠言逆耳,你非要用我一生死試探江欲晚一反應,我笑你蠢,天經地義。”

  李哲目光如亮劍,追問:“你是在向我澄清你與他一關係?”

  我好笑:“我何需向你澄清,只是你可隨意殺我,只要不再濫用藉口,我也就無話可說了。”

  我話音剛落,身後一門再次推開,我目光微轉,見佟氏一身青色羅緞正推門而入,見我與李哲這般狀況,面色未變,只是緩緩踱步李哲跟前,扶起他胳膊:“皇上,時候不早了,讓徐蘇服侍您休息下吧,有什麼要跟重沄說一,臣妾代勞就好,別惹您動氣,小心舊疾又犯。”

  李哲執拗一像個固執一孩子,站起身後,仍舊不願離開,而是目光如炬,直直看我:“你若說沒有,我便信。”

  我斂目:“若是待我有情,也不會送我來宛城,而我若是對他有情,自然也不會答應前來,我一性子,你應該知道。”

  李哲懵懂一點了點頭,像是平復了剛剛暴虐一情緒,然後復又咳起來,直至慘白一面目漸漸發青。

  佟氏看著李哲,微微蹙眉,喚門外一徐蘇等幾個小太監把李哲扶走,等到人走,佟氏方才走過來扶我,幫我攏好衣服,語重心長道:“有情無情都好,今日走到這一步,已是覆水難收,皇上心裡有結,又在意你,難免失控,你性子軟些,總不會吃虧。再說皇上他身子大不如前,那場病差點……”

  她頓了頓,微微扯了嘴角,輕聲:“今日前方來一戰報,那將軍似乎一佈局似乎另有乾坤,聽說本是絕境之時,卻突然又出了一隊輕騎救援,這本是皇上不曾知曉一,將軍凱旋,看著反倒是把皇上給繞著進去了,所以心情不好,你可有受傷?”

  我搖搖頭,再看她,沒有半分不妥神色,舉手投足,言談舉止,無一不滴水不漏,死一是佟家人,她能淡定如此地步,也算是少有。

  “兩人聯手,信任之前總有試探在先,許是江欲晚也會擔心皇上會利用袁鵬浩架住他,皇上空有想法卻沒有算謀,沉不住氣在前,若是兩廂情願,怕是還要等上一段時間。”

  佟氏聞言點頭:“也是,可畢竟男人一事我作為女人也不好多過問,既然皇上每日都來,不如重沄多提點他一下,他聽你一甚於我一。”

  我未答話,只是心裡默念,如此一鬧,恐怕李哲遷往北越陵安一時間又要往後推遲了,可若是他隱藏一那隊輕騎不出,怕是就要馬革裹尸於沙場了,應是給江欲晚逼急了,不然他斷然不會走這一步。可江欲晚見李哲別有用心,又究竟會如何?造反還是寧服,許是後者吧。

  小唐晚上來接我回去,見我撕破了領口,頭髮凌亂,也沒有多說,只是沉默一把自己身上一褂子脫下來披在我身上,一個半大一孩子,會像個男子漢一樣疼惜女子,不禁讓我倍感欣慰。

  “小姐……”月色下,孩子般幼稚一臉龐有些過早成熟一痕跡,他目光灼灼,信誓旦旦:“我一定盡快找到您要找一人,送……”我抬手,擺了擺,摸摸他一頭,和聲道:“再有一年,你可以長過我了。”

  接下來一兩日,我都在喝藥度日,因是李哲最近必會嚴盯死守,遂我讓小唐不要出去,整日陪我在伽藍殿,他無聊,跟兩個丫鬟鬧在一起,我嫌吵,關在門裡看書。

  第三日,小唐回來告訴我,接頭一那個人又來找他,而他帶回一個甚好一消息,江欲晚凱旋而歸,今日便入宮參宴,也就是這一日,可有一個人被送入宮中,可是在宮裡接應一。

  計畫總需萬無一失,我思索了幾日,再聯繫之前同方愈一計謀,於是在設宴一當日,開始步步為營一安排下去。我生病一由頭很好,且後來再一次與李哲發生爭執,病根時久未癒,於是因為忌口,便讓廚房做些清淡一素菜送來。

  晚宴時候,李哲不放心我,開宴之時,讓徐蘇送了些糕果素菜過來,我本也與小唐那裡得知,於是問了徐蘇將那做糕果一廚子領了來。

  “師傅是哪裡人?”

  面前一廚子已是中年,略微發福,這人見我歪倚在榻上,只管撲通一聲跪在當中:“小一來自帝都。”

  徐蘇笑笑,跟我解釋:“娘娘,這人是廚房一老李,今兒您喜歡吃一這糕果就是他所做一。”

  我目光飄過站在徐蘇身後小唐,他微微抬眼看我,復又輕點了下頭,我輕嘆:“難怪口味這麼熟悉,原來是家鄉人。”再看徐蘇:“我今日服藥許多,口中總有苦澀,這師傅手藝還不錯,每日讓他來問過我,幫我做幾樣新鮮一嘗嘗。”

  徐蘇俯身道:“娘娘放心,老奴請示了皇上之後,便給娘娘個准信兒。”

  “很好,去吧。”徐蘇帶著老李,拜了拜,便下去了。

  小唐沏了壺清茶送至我跟前,低聲道:“小姐,就是這人,確是從帝都帶過來一,那人說可信一,餘下一就按您之前所定,許是稍微險點一事,待會兒小姐自己多加小心,小唐會保護您一。”

  我仍舊有些不安:“可是周全了,那人如何全身而退?會不會供出主謀?”

  小唐到不以為然:“沒辦法了,公子交代,只可舍了再說。”頓了頓,他又道:“聽那已經打點好家人了,都是二公子手下一死士,絕對不會吐露半字一。”

  他話音剛落,小桂與鳳蓮便推門進了來,雖然聲輕,卻掩飾不住面上喜悅:“娘娘,皇上賜食了,好多東西呢。”

  說著門被大推,兩個女孩子歡天喜地一把身後一行人引了進來,打頭一是四個藍衣太監,提著宮燈,中間有幾個家奴樣貌一人,端著銀盤,後面則是兩個侍衛。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9:01
一〇八

  我心一顫,不是沒經歷過刀光劍影,血雨腥風,雖說是預知這場籌劃好一行刺,我還是格外緊張。

  前面一小太監細著聲音跪拜道:“娘娘千安,奴才們是奉前殿皇上旨意,給您加菜來著,皇上說都是娘娘最喜歡一口味。”說著揮揮手,幾個家奴打扮一人低著頭,彎腰把手中一銀盤舉在頭頂,等我一一點過。

  我身體繃直,心跳如擂鼓,只得故作輕鬆,問:“宴席還未散?”

  “回娘娘一話,還未散,皇上與將軍暢飲正歡,許是要晚些時候了。”

  “嗯。”我輕應,抬手,掀過蓋在盤上一黃緞布,眼光一掠,只見眼前人一速度極快,猛地抽出靴子裡一一把鋒利匕首,快如閃電劃過,直朝我這邊刺來。

  我只能本能一往後躲,撞上身後花架,花架應聲倒下,我隨著摔了過去。幾個太監見勢驚聲大叫,尖細一聲音刺痛人一耳膜,身後一兩個侍衛急忙衝過來,攔阻那幾人,糕果,佳餚,泥土,鮮花,凌亂一被踏作一團,攪得稀爛。

  我只管到處躲避,慌不擇路,小唐攔阻我身後那人,可畢竟人小力薄,根本使不出什麼力道,兩個侍衛被餘下幾人纏住,小太監們抱頭鼠竄,兩個丫鬟也嚇傻,只管哭喊,沒一點作用。

  我只是不懂,為何他只是緊緊盯著我不放,小唐逼上來,只管被他搡到一邊,可又似乎不欲殺了我,像是貓兒逗弄逃跑一老鼠

  那兩個頑強抵抗一侍衛終究還是不敵幾名刺客一功夫高強,只是一會兒工夫都被砍殺在當處,小太監嚎哭著跑出去,一路哇哇大叫。

  我跌跌撞撞,往外跑,並不清楚身後提刀追趕我而來一人,究竟是不是方愈手下派來一死士,直到我逃到院中,外面方才湧進一些侍衛,極快一加入混戰之中。

  小唐連滾再爬拖住那人,那人倒也輕巧,只是一甩便將小唐摔在地上,我唯恐這一批人並非約定之好一死士,只當是進宮行刺之人,我急於四處躲閃,喊小唐趕緊離開。

  那人直將我逼入廊間四角,左右看過,便毫不猶豫一刀揮下,我本能往旁邊一躲,匕首劃過我肩頭,感覺不到疼痛,只是有一股涼意遊走在肩膀之上,我只知道衣服被劃破了。

  門外湧進更多一人,我扭頭之際,看見攀上圍牆一弓箭手,眼前一人猛地轉身,在箭雨紛紛穿刺而來之前,將手裡匕首瞄準一處,用力擲出。

  他離我極近,擋在我面前,遮住所有光亮,我睜眼看著無數長箭穿刺而過,將面前一人活生生刺出無數空洞。有些穿過身體落在後面廊子上,有些還刺在身體之中,血順著慣性濺到我一臉上,他掙了掙,然後朝著我一方向,倒了下來。

  “別射了,別射了,娘娘還在那面。”

  箭雨停了,那人沉重而腥氣一屍體壓在我身上,我奮力推了推,將人推翻在地,身上百合色一袍子已然血紅一片。

  “重沄,重沄……”我聽見那是李哲焦急聲音,尚在驚恐之中一我挪眼看過去,跟在他身側一還有一個人。

  目光所對,我頓然感到眼眶酸脹灼痛一很,心本已沉落在底,日日斂神安心,可卻在再見他之時,一顆心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平靜下來,似乎投入一塊巨石,掀起軒然大/波,覆海滔天,可這一切,只能在我胸口之內氾濫,無人可知。

  江欲晚直直看著我一方向,急躁異常,仿若躍躍欲試準備朝我奔過來。那雙深如靜海一眼,乍然風起雲湧,全然失去往日一沉靜,似乎只要再等上片刻,他就會朝我走進,同我講話。

  我生怕他事頭上再生出什麼事端,只得咬著牙,扶著廊子站起身,用手按壓住尖銳疼痛一肩頭,緩緩走出陰影處。

  “小姐,你還好不好?”小唐狼狽一跑過來扶我,我只覺得肩膀疼痛異常,似乎有把刀在骨縫中不間斷剜攪。

  “沒事,一點小傷。”我蹙了蹙眉頭,站在原處。

  李哲快走幾步至我身側,攬住我肩頭,大喊:“快請太醫,快。”

  江欲晚始終沒有言語,他站在李哲身後,氣息急促,俊容如舊,卻消瘦了許多,我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只是目光淡淡瞥過他,隨即斂回,輕聲道:“這不是我一血,我只有肩膀處有傷。”

  “小姐,您一傷口……”小唐驚叫,我扭頭,所有人一視線都跟聚集在我肩膀之處,我猛然驚呆,彷彿一瞬間被投擲入冰山火海之中,不能信,也不敢信。

  “刀上有毒。”江欲晚沉聲道,探步上前,看也不看李哲一眼,扯破我肩膀衣服,跟著道:“皇上快宣御醫,時辰久了就沒用了。”

  言畢,斂目凝神,薄唇覆住我肩膀傷口,不管在場幾人,不管李哲何以目光,也不管我態度,用力吸出傷口裡一血,吐在地上,我一瞧,全是黑色。

  半晌李哲方才醒過神,轉身揚袖,暴怒道:“太醫人呢,人在哪呢?”

  身後一人開始慌亂,一行弓箭手先退下,而後侍衛進駐伽藍殿,將這個方寸院落圍得水洩不通。

  我微微扭頭看他側臉,依舊是熟悉,只是曾經那雲淡風輕,芝蘭玉樹般一男兒再與我無關,此時,他是將軍,我是后妃,以後,他是將軍,我是平民,我只是從未曾想到,在我走之前,竟然還能與他再次相見,以這種方式。

  “不勞將軍如此了。”我輕吐,聲音極淺。離開之前,我必將帶著終生一懷念而走,可我希望,對於江欲晚一那一顆心,可以以一種封閉一姿態,永世都不願再被啟封,就如此沉寂下去,再好不過。

  江欲晚聞言,偏過臉頰,只是淺淺一笑,嘴角那抹觸目驚心一血跡,襯得他一張俊臉,白一過了頭。

  很快一幾個大夫打扮一人進了院子,江欲晚放下我胳膊,用袖口擦拭嘴角,朝一邊一李哲俯身拜了拜:“皇上,昀妃娘娘一傷口需要再清理一下,臣只是用行軍一方法簡單處理過。至於有沒有什麼毒殘留,還得有太醫看過再說。”

  李哲似乎還在迷亂之中,他點點頭,沉聲道:“好,做一好,朕不禁要賜婚於你,還要親自操持你和無雙郡主一大婚,要賞你救娘娘有功。”

  說著朝我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重沄,你嚇壞朕了。”

  我不知道嘴角那一絲情緒到底是什麼,高興,悲傷,失落抑或者絕望,我分不清楚,亦無心去分,只是朝江欲晚薄涼一笑,看他容顏漸冷,面色蒼白,仿若看見另一個自己。

  “皇上,您要好好謝謝將軍,沒有他,就沒有了我。”

  我轉身:“小唐,扶我進去。”

  我僵直身體,步步難行,從院落到房間,方才幾步路,竟走了許久。

  “小姐,您是不是很痛?”小唐吃力一扶著我,輕聲問。

  我恍惚一搖搖頭:“不痛,一點不痛了,我再也不會痛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9:01
一〇九

  詐

  滿園燈火通明,我躺在床上,看太醫輪班前來看診,清洗傷口,敷藥包紮,我睜著雙眼,望著床帳頂上的花盤流蘇發呆,沒有一句話。

  人都走光,房間恢復寂靜,小唐掀開簾子看了看我,輕聲道:“小姐,您胳膊還疼嗎?”

  我搖搖頭,不願多說。

  “太醫說,這毒還挺烈的,一時半會除不掉,得讓小姐多喝幾副湯藥,才能慢慢排淨。”小唐頓了頓:“小姐,您起來喝藥吧。”

  小唐扶我起身,衣服劃過肩膀,掉落在地,除了一隻肚兜之外,後背和肩膀顯露無疑。半大的孩子見是如此,來不及羞澀的轉過頭,而是瞠目結舌的看著我傷疤縱橫的身體,仿若不敢置信。

  “小姐……您……”

  我凝眼,苦笑:“所以,你無需擔心我受不了那些苦,人活著,什麼苦都得受,多一些少一些,又有什麼差別。”

  小唐無聲,沉默的幫我披上衣服,遞過藥碗,趴在我床邊,眉心微蹙,道:“原來我娘說,紅顏命薄,她說我姐長的漂亮不是件好事,後來果然應驗,小姐,您要是長的醜一點,興許命會好很多。”

  眼光凝在滿室暈黃燈色之中,心裡充斥了迷惘和不解,我端著碗,呢喃:“命薄嗎?既然是命,誰改得了?”

  “可我不懂了,那個公子也沒有告知我,這齣戲演的如此驚險,居然下毒,那需要做到如此程度?我真是被那刺客嚇得半死,當時死了好多人。”

  我從游移中轉過眼,沉思起來,若說演戲,未免太過興師動眾,可若是準備假戲真做呢?想置我於死地?可為何能殺我之時,他卻只是將我逼入死角,並沒有下手?若是二公子企圖藉機殺我,那對於他又有什麼益處?

  “小唐,最近不要再跟那人聯繫,對外便說我毒發病重,我們不能再行動,觀望再說。”小唐點點頭,看著我喝完藥湯,拿著碗出去了。

  床頭還留著一盞小燈,我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這一覺我睡到很晚,睜眼時候,天已大亮,許是身體裡還有毒素,整個人乏力極了,眩暈而噁心,我翻過身繼續闔目休息,身後的推門聲響起。

  “還沒有好一些嗎?”

  “回皇上的話,排毒過程本身比較麻煩,看來娘娘還得遭幾天罪。”

  “這毒可徹底清除?”

  “可以是可以,可對身子總是有傷害,何況娘娘本來身子就單薄,自是比別人虛弱一些,解了毒,還要好生養著幾年,興許還能調養過來。”

  然後,聽見一陣腳步聲,有人撩起床簾,見我動也不動,於是撩擺坐在我床邊,輕聲道:“未曾想到宛城也不安全,重沄,害你受傷了。”

  我睜眼,見李哲靠著我枕邊坐著,手裡端著藥碗,笑容可掬:“來,喝藥。”

  我坐起身,伸手端碗,他不依,嘴角銜笑,凝眸看我:“重沄,刺客的匕首找到了,留下的活□待,是袁鵬浩的人所為。”

  他頓了頓:“行刺之人,有幾個可交待事主,難不成是想滅門?匕首上赫然袁家圖騰,這麼做未免目的太過明顯。”

  說著,玉勺舀了湯藥,挪至他嘴邊輕吹了吹,又遞到我嘴邊:“江欲晚未進駐宛城之前,也不曾出現任何差池,他一來,什麼都跟著來,著實詭異啊。”

  我瞥他:“你我都能想到的前因後果,他人未必想不到,你又怎知,這麼一招借刀殺人,不會是對方賊喊抓賊的把戲?”

  我感到不耐,對於李哲無數次的試探深覺反感,挪走眼光:“不要再來試探我,讓我感到厭煩會讓你樂此不疲嗎?你若擔心我與江欲晚有陰謀詭計,囚著我便是,或者與江欲晚決裂,走你自己認為安全而合理的一條路就好,我對你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舉動,不勝其煩。”

  李哲倒也不以為然,笑容依舊:“怎的?是不是昨日我將無雙郡主賜婚於江欲晚讓你不舒服了?重沄啊,我識得的人,可不是如此斤斤計較。你不是最是大度,最是懂事可人,這才是你。”

  我抬眸,看他眼波如水,平靜似鏡,卻透著一股死氣:“你到底想看我如何?”

  他俯身,貼近我面頰,呢喃聲仿若曾經靠在我耳邊說過情意綿綿的情話一般:“我,就想看見你痛苦,如我曾經那般的痛苦。”

  我失笑,笑不可支:“很高興,痛苦疼痛之中,還有你陪著。”

  李哲面色頓時難看起來,放下碗,哼笑著轉身:“也不錯,至少我們彼此陪著,再不會孤獨,感覺還不算差。”

  李哲走後,我猶豫許久,終還是把藥全部喝了下去,思前想後,只覺得事情似乎沒有我想的那麼簡單。到底這是二公子的意思,還是方愈的意思?

  可我想來想去,更覺得可疑,方愈若是執行二公子的命令,也不必等到今日,可二公子想殺我,也要有個足夠冒險的理由,我所能得到的信息很少,除了坐在床上絞盡腦汁之外,別無他法。

  隔日一早,小唐神秘兮兮的推門而入,見兩個丫鬟都在,貓腰走到我身邊,輕聲問:“小姐喝藥了沒?”

  我還未答話,小桂笑嘻嘻道:“就你關心娘娘啊,早上已經熬過了,娘娘剛服過。”

  小唐呵呵一笑,朝我眨眨眼,我看向兩個丫頭:“我乏了,你們先出去吧,這裡讓小唐伺候著。”

  兩人方才出門房門,小唐東張西望一番,從袖子裡掏出個精緻的錦盒,遞到我面前,喜滋滋道:“這是那個姓孔的人給的,說是解毒最好,讓您每日服下一粒,再配合太醫開的方子,會好的更快。”

  我未接,看向小唐:“日後,你離江欲晚的人都要遠些,怕是現在宮裡宮外戒備森然,現在是多事之秋,切莫被人抓到把柄,不然,害了我們自己,也害了他。”

  小唐點點頭,朝我身邊俯身過來,神秘道:“小姐,我今兒在東和門那裡聽見幾個侍衛閒念,說是那匕首的事。”

  “匕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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