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薄歡涼色 作者:十青 (已完成)

 
li60830 2019-1-3 17:20: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8 33639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9:05
一三〇

  我向來不喜白色,可現下無從選擇,只得將就。走出馬車時候,江欲晚就站在岸邊,望著奔流河水出神,我一怔,不知道他從何時開始站在那裡,許是聽見腳步聲,他轉過頭看我,清冷目色方才稍有轉溫。我面上微緊,不覺有些難堪:“那處幾十人圍著還嫌不夠,勞駕大將軍親自前往。”

  江欲晚輕佻眉梢,同樣一身白袍,風流俊雅,清風婉轉,撩起他衣袂,翻飛如流云:“你可是喜歡這種生活,依山傍水,遠離塵囂?”

  我撩眼看他,不知他說這些到底什麼意思。

  “剛看你一臉安詳容色,似乎暢然的很。”

  我聞言,乍惱:“你,居然……居然……”

  “偷看嗎?”江欲晚唇留諷笑,故意朝我靠的更近,一隻長臂順手撈住我腰身,輕語:“對你,我何需偷看,你是我的女人,我正大光明的看。”

  本想憎惡反駁,可轉念一想,還是做罷,精明狠絕如江欲晚者,怎會再一次栽在我這裡,也許除了死,我已經沒有任何選擇了。

  可我不能尋死,從長門宮出來那一瞬開始,我曾發誓,我必定會活下去,若是自我了結,又何苦熬了那麼許久,受盡苦難?連命都已認,還在乎一具傷痕纍纍的身體嗎?

  也只是剎那之間,眼裡再無激湧情緒,我斂目,無謂:“無妨,你要就拿去。”

  江欲晚沉聲:“我的東西,緣何不要。隨我回帳,還有事情相商。”

  帳內幾名將領已經到齊,見我也跟來,也都是恭敬彎腰行禮。我瞥眼,見案上放了張牛皮地圖,幾人正圍圖研究。

  江欲晚走至案前,輕瞥一眼,轉眸看向幾人,道:“烏落山脈眾多,前接烏江河,後面是五圩群山,此處應是離五圩不遠,一路上由領隊的副將簡略的畫下途經之處的具體地形,因著三路圍攻,所以這一處的地勢,我們比袁軍更熟悉。”

  我跟在他身後走近看了看地圖,不禁心中思忖,以四萬對抗十萬,顯然並不容易,我們現下能利用的,只有地域優勢而已。我探頭再仔細看了下地圖上紅線勾勒,心中便有了數。

  這圖繪的十分簡略,原本是一幅烏落地區的小圖,可因只是大致描繪山川河流,所以像是斷崖,收腰窄道之類的山中險要地勢,並沒有具體畫出。後又有些簡筆略勾,似乎是後來才填上去的,只做標記作用。

  “將軍,袁軍手中應是也有地圖,畢竟二公子與他當初也有計畫,遂一定密制路線過,所以……”曹潛看了看攤在桌面上的地圖,分析道。`

  “但他沒有我們詳細,不然袁鵬浩就不必一直等在那裡,動也不動了。”孔裔挪眼看向江欲晚。

  “可他似乎另有打算,以我們多次跟他交手,也瞭解他幾分,絕對不是個仔細周密的人。”

  江欲晚垂眸盯著地圖,輕聲道:“若是尋常之時,應是喊殺震天,不顧前後的迎頭痛擊我軍,而現下看他自信滿滿,紋絲不動的樣子,似乎也並不擔心他的身後會湧出更多人馬來。”

  “那是因為他堅信,今日天黑之後,就是殲滅我們全軍之時。”

  我言畢,幾人紛紛抬頭看我,我伸手,指了指地圖一處:“看這裡,袁鵬浩守住的山頭是烏落最高的山-鞍馬山,他為何要駐守在這個地方而非他處?只因著這裡地勢最高,站得高,方才望的遠。之前慌騙二公子苦守不得救援,他也是一直守在此處,目的就是要把你們如何殲滅那兩萬人,看的清清楚楚。

  而因傍晚之後,我們這一行人,必然會點火,埋鍋造飯,猶是在夜裡,不管樹冠有多茂密,火光總是可見,到那時,他便可看清,我們到底棲身何處,總比派出先行部隊,送羊入虎口要事半功倍的多。”

  江欲晚聞言淡笑:“原是不知,幾日不見,這匹夫長進不少。”

  “許是也有高人出招也說不定,你可想到應付的辦法?眼看已是到了下午,我們若是有所行動,恐怕也需要半日時間。”

  修長手指在粗糙黃紙上利落點過:“就在這三處分派三路人馬,傍晚之後,同時點火埋鍋,將士們隨身帶足一兩日的食糧,今日夜裡只需燒水引用便可。曹恚不日便會帶兵來援,應是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對,而秦先生的救兵也很快就會趕到,我們沒有必要跟他碰硬,多做損失,只需到時候來個活捉袁賊便可。”曹潛越說越興奮。

  我轉眸看向江欲晚:“舞涓離烏落不遠,你們派去的人已走了幾日?”

  “三日了。”江欲晚答我。

  “三日,時間也不短了。我亦不是懷疑秦染的忠誠,但有句話不得不說,不防一萬,但防萬一,總要兩手準備。”

  幾人面面相覷,甚覺隨便言語不敬,皆不做聲,倒是孔裔先開了口:“行軍最忌相互猜疑,分心不諧,雖說小姐這般周密籌劃也並無錯,可我還是相信秦染為人,認為還是等待援軍到來,裡應外合,痛快打一仗才是。”

  我撩眼,目光掃過在場幾人,輕聲道:“行軍也有兵不厭詐一說,不管對方是誰,嚴謹周密總是不錯。”

  “我贊成小姐的看法,秦先生雖然足智多謀,可也未必百算百成,防一手,倒也沒什麼大不了。”曹潛輕言,還不忘看了看江欲晚臉色。

  我淺笑:“罷了,沙場征戰本就是你們男人的事,我不過一介女流之輩的淺見,無需放在心上。你們先談,我且先出去。”說罷,我轉身掀帳而出,卻沒想到曹潛隨後便跟來。

  “小姐,您彆氣,我始終是站在您這一邊的,但看秦染那小人心裡本就是對小姐意見甚多,也知道他心裡詭計多端,誰知曉他到底會不會出賣我們,另尋高就。

  而出門之前,他就想方設法,一再阻止將軍遠征救小姐,就連無雙郡主的婚事也是他從中一再挑撥,這人真是讓人恨得咬牙切齒。”曹潛越說越氣,一張俊臉漲紅不已。

  我站在樹邊,抬頭朝天際望去,雲淡風輕道:“人有適度的認真和執著是件好事,可太過偏執難免變成不定時危險,秦染忠實,只怕前提是江欲晚順應他的期望,若是相反,便不好說了。”

  我雖擔心秦染忠誠,可卻是十分信任曹恚,即便秦染不派兵來援,至少曹恚手下五萬人馬,也足夠我們與袁鵬浩一決高下。而這一次便是最好契機,他不死,日後都不太平,所以烏落一戰,無論如何,也要讓袁鵬浩,有來無回。

  眼見天色愈發黯淡,帳子裡的幾人商討了許久,方才散了。孔裔出帳之後,見我站在外面,便徑直朝我走來,我示意曹潛先走,笑看孔裔肅穆神情:“你找我有事?”

  “小姐不該在將軍面前質疑秦染,畢竟小姐的話在將軍心裡還是很有份量的,如此一來,難免讓將軍多想,倒是分了心思。”

  我輕搖了搖頭,側身望向天邊霞光萬丈:“我走之後,江欲晚可曾找秦染談過?”'

  “有過。”

  “結果如何?”

  “秦染自是負荊請罪,但將軍小懲大誡,並沒有過多苛責。”孔裔如實道。

  “江欲晚追擊二公子之前,秦染又是如何表現?”

  “據理力爭,再三阻擾。”

  “那無雙郡主的婚事呢?”

  “自然也是樂見其成。”

  我噙笑,扭過臉看孔裔:“記得我走之前曾跟你所言?”

  孔裔不懂我意思,懵懂的點了點頭。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9:05
一三一

  “我要的答案已經再明顯不過,秦染雖不是將才,可卻善算用兵,江欲晚器重,他方才有升天可得,但你也該知曉,秦染並不甘心位於人下。在朝為官,方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雖跟得是個鐵馬熱血的將軍,可江欲晚也是在爭天下,難保他日不會問鼎九五。

  小懲大誡,已是點到為止的告誡,他若知分寸幾何,便也該就此收斂,謹言慎行。納諫,不過也只是諫而已,納不納,還要主子說了算。

  很顯然,秦染並不願罷休,而是太過張狂無忌。我也說過,他若是不吸取教訓,不懂進退,一樣會死在自己手裡。今日看來,他也辜負了我的一番苦心,既然如此,你又有何道理,提他爭辯?

  這秦染尋的不是主,而是權,認權不認人者,何來信任而言?”

  我這一番話,說得孔裔啞口無言,怔怔看著我半晌,沒有一句話。

  “若是你認為我計較秦染左次三番算計我,利用我,而公報私仇,你未免太小看我身份度量。我當初肯為了成全江欲晚獨走宛城,今日自然也是為著他著想,至於秦染這等角色,也不過是不願多糾纏罷了。

  我顧不得那麼多人,只是因為我本無心在無關人身上耗費太多精神。今日困在烏落,出山才是首當考慮,其他都得往後放。而你又曾幾何時見我跟他一般見識過?”

  孔裔頓了頓,低聲道:“的確不曾。”

  我輕嘆,轉身往帳子裡走,邊走邊道:“便是他捨命前來救我,無論如何,我也得讓他安然從這裡出去,這其中牽扯,你們又能懂得幾分呢?”

  暮雲四合,天色無光,後面的營地裡已經開始埋鍋燒水,渺渺青煙似水袖揚揚,我往山下望去,叢林森密,重重道道,卻也可見星點火光。

  而另一處,是距這營地幾里開外的山坡處,三處離得並不算近,袁鵬浩站在鞍馬山上也定會觀得一頭霧水,篤不定江欲晚的人馬到底紮營何處,定然也不敢貿然下山來襲。只要熬過這一晚,等到明日,曹恚就能到達,我心微安,定神收眼,轉身進了帳子。

  江欲晚帶副將巡營並不在內,我無事可做,便在案前仔細觀摩那份簡略地圖。如果曹恚順利到達,我便徹底心安,可若是曹恚未到之前,袁鵬浩突然下手,這變數怕就大了。

  我正看著,沉香與曹潛從外面端了東西進來,我一瞧,是一碗粥,兩個白面饅頭和一些鹹菜。

  “小姐,行軍打仗能帶的不多,你湊合些吃著,將軍讓人去林子裡采些野菜去,明早就會有素菜可吃了。”說著曹潛把熱乎的饅頭遞給我,沉香端過粥,推到我面前:“您得好生補著身子,可偏又只吃素,怎能補得好啊。”

  “就是,不然山裡野獸飛鳥總是有的,也比較方便,可是……”

  我笑笑:“無妨,有這些已經很好了,當初我和沉香在圖陽時候,當地的烤餅可不是一般人吃得來的。”我頓了頓,又問:“方愈通風報信之後,人在哪?”

  “走了。”曹潛漫不經心道:“我原本真想一刀劈了他這個叛徒,但將軍跟他談了半晌之後,竟然放他走,真是匪夷所思。”

  “也好,二公子已死,便再沒有人追著他兄妹下落不饒,這一局,一箭雙鵰,方愈也很是聰明。”

  “說的就是,救了小姐,做回恩公,又除掉後顧之憂,他可真是會做人的很。”沉香碎碎念,滿腹牢騷。

  “對了,你們吃的什麼?”

  曹潛看了看沉香,梗了半晌,道:“我們出征之前都帶好了窩頭,已經吃過了,小姐不用擔心。”

  我一怔,看了看手上咬了一半的饅頭:“那這是……?”

  “這是將軍的口糧,他吩咐蒸熱了給您送過來的。”

  我斂目,一口口吃下饅頭:“明日我就跟你們吃一樣的窩頭就好,不必特殊。而這些物資能省則省,明日粥不必再有,糧米先存著,以備不時之需。”

  曹潛未響,只是點了點頭。

  吃過飯,我提早先躺下休息,幾日趕路下來,加之路上奔波又被挾持,著實卷的很,帳篷裡沒有亮燈,外面星點火把,不足以照亮半邊天,只簡單用來照明。

  不知睡了多久,只感到身側似乎有人拂我臉頰,我意識還模糊,嚶嚀轉身,欲躲過惱人的撩撥,可有人不願罷休,輕輕扳過我身,我正懵懂之間,突地感到有冰涼清軟貼上唇畔,我猛地驚醒,下意識伸手去推。手落在江欲晚胸前,反被他輕而易舉扣住不動。

  “我來收回我的東西。”薄唇輕啟,貼近我耳側,呢喃輕響。

  我身形一梗,漸慢收了力道,黑暗中仍舊可見他雪亮精光的眼神,似乎暗夜裡洶湧的怒海,看一眼,便知浪高波狂:“拿走吧,這份不完全的東西也只是我唯一所有了,你若還不嫌棄,請自便。”

  我闔目,輕轉頸項,將連扭向一側,不再動彈。

  耳邊傳來哼笑,江欲晚突然支起身,居高臨下的看我:“重沄,激我,不一定每次都管用。”

  我諷笑:“同樣的把戲,我亦不屑再用。”

  “哦?”他哼聲,隨即跨腿覆上我身體,我感到有手在我領間遊走,很快,衣衫大敞,鎖骨處一片涼意。

  “很好,你若情願,那便再好不過,男女歡好,兩情相悅,何樂而不為?”說罷,他俯□,頭窩在我頸間處,薄唇遊走,從耳垂,細頸,一路往下。

  我僵直身體,猶如一隻了無聲息的偶人,突兀的睜開眼,直直望著帳頂發呆。人若是勢弱,就真的什麼都剩不下,愛,深愛,可卻不足以愛到心甘情願。就是如此這般,方才令我心寒如冷灰。

  “重沄……”江欲晚沉迷其中,輕喚如夢囈,我卻清醒無比,只覺周身發冷。

  “我能給的都給了,那我,還剩下了什麼?”

  “還剩下我……”他抬起頭,不再繼續,身體卻繃緊如弦,大肆喘息以求平息,稍有安穩,便翻身躺回我身側,我仍可感到他身體發出的輕顫。

  “你還有我……”他有一句重複,而後沉默不語。過了許久,久至我認為他已睡去,不料他突然轉身,側身面朝我,那雙眼已不再泠光如霜,倒似傾月而下的月輝,微涼淺暖,分明有情。

  他伸手攬過我入懷,順著扯了被子將我身體掩好,抱得愈發的緊:“信不信,隨你。”

  他懂嗎?或許吧,此時此刻,帳外清寒,帳內輕暖,我對所謂的未來仍舊迷茫,仍舊無奈。而我已乏與再去糾結,頭疼欲裂,窩在他懷裡,才稍覺安穩,我闔了眼,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醒時,江欲晚早已不在帳中,我擁被坐起,衣衫凌亂,發散如雲,簡單攏好頭髮,系好衣領,方才喚沉香進來。

  一夜平安無事,派出去偵察的士兵回來通報,說那袁鵬浩竟還據守鞍馬山頂。江欲晚為此還親自返回斷崖好生觀望了些許時辰,等回到山坳之處時,已過晌午。

  三處分散矇蔽袁軍視線的精兵輕騎也已回歸,拔營上馬,漸往山下而去,若是曹恚帶兵援救,也定是從身後包圍袁軍,江欲晚離的近些,方才好發動突擊,一鼓作氣。

  晌午總是炎熱,下到山下谷口,便不再往前,全軍原地休息。

  “將軍,若是不出意外,曹恚副將應是該到了。”孔裔輕聲,江欲晚低頭喝水,並沒做聲。

  “這一路山勢崎嶇,坡陡路窄的,副將手裡可有地圖?”許岩平請問。

  “自然有的。”另一邊不斷用衣擺撩風的中年漢子粗聲粗氣道:“跟將軍手裡那個一模一樣,走前都是秦先生親自繪好送來的,我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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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高昂,你還有臉說,雖說將軍讓你先頭跟進,可你究竟把沿路地圖標記成什麼模樣了,簡直面目全非。彎不是,勾不是,連全都畫不圓,好歹你也想想吃的窩頭,那不就是圓的。”許岩平身側那個矮子不高,卻眼睛很亮的年輕男子打趣道。

  “孫晉陽,你小子欠揍。”高昂一吼,林間野鳥驚飛無數。

  “瞧你,將軍讓小心再小心,切莫噪聲,你倒是好,一嗓子吼飛了這麼多鳥,不如你站在對面山崗上對袁鵬浩吼兩吼,看能不能把他們吼飛了,生得我們還得收拾他。”

  孫晉陽這一說,在場無人不笑,笑的那膀大腰圓的高昂紅了一張臉,嘴張了半天,愣是沒想出一句話來。

  歇了一個時辰,隊伍再次啟程,若是翻山而過,便距離袁軍僅有一山之隔,於是江欲晚命所有人下馬牽馬而行,方可減小聲響,暫不引起袁軍主意。

  可知道天光漸暗,前頭偵察士兵卻遲遲沒有帶信兒回來,很顯然,曹恚沒能及時趕來,而原本嬉笑怒罵的幾個將領愈發沉默起來,面色皆有猜忌尋思,只是不好說出口罷了。

  “不能再走了,我們只能等在北坡,翻了山,袁軍一定會發現。”江欲晚下令停進,只派百人先行幾里,觀察敵情。

  “曹恚怎的還不來?難道是年老體衰目不明了?”高昂嘟囔,立刻嗓門確實高的很。

  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曹潛面上一青一白,著實不是滋味,他扭頭看我,想說話,卻被我制止。

  “難不成是路上行進遭阻?”孔裔納罕,自言自語。

  “將軍,前面探路的人回來了。”

  江欲晚眉頭一展:“讓他過來。”

  一個小兵渾身塵土,急急忙忙從後面跑了過來,還沒到跟前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道:“回將軍,前方散兵走了幾里,已經繞過袁軍正在鞍馬山坡上尋著,可始終沒見後山有人過來的跡象,倒是那袁賊那軍,似乎已經有所行動了。”

  “什麼?還沒到?曹恚資格最老,經驗最多,豈能這般不堪一擊。才幾里地,走了這麼久到現在連個人影都看不見。”

  “高昂,你且說話小心。”曹潛被激怒,冷眼看著面前張狂的男子。

  “先前還懷疑秦先生忠誠,現下看來,誰知道到底怎麼回事。”高昂扯了扯嘴角,那張揚氣勢,卻也氣人。

  曹潛年輕氣盛,自然禁不住他這一激,急紅了雙眼,猛地撩擺跪下,鬥志昂揚道:“將軍,曹潛願先帶兵痛擊袁軍攻勢,以償家父未能及時趕到救援之失。”

  江欲晚挪眼看我,我抬眸迎回:“我相信曹恚為人,這其中究竟有什麼懸秘還不知曉,再等等看無妨,只是這一處不可久留了,袁鵬浩開始動手,不管過些時候曹恚會不會來,我們總得先做打算。”

  江欲晚點點頭:“莫急,先退守再議。”

  高昂不屑的瞥眼瞧我,低聲嘀咕:“一介女流,看倒是有什麼本事。”

  突

  從天光微黯到夜色如漆,等待就似一隻無形大手卡住喉嚨,並非大力將它勒斷,而是一分一毫,一絲一扣,緩緩如潺潺流水一般,悄無聲息的勒斷喉,卡斷骨,讓人感受著越發深入而徹底的絕望。

  曹恚終究還是沒能趕到,答案無外乎兩種,一是叛,二是死。而當下唯有曹潛處境最難,他抱頭倚著樹發呆,目無焦點,像是已經痴了。

  因退出鞍馬山北坡並不多遠,所以江欲晚下令就地休息,並一律不許點火,夜裡征戰總不是萬全之策,寧願挨到天亮再說。我把沉香口袋裡的窩頭拿出來分好,遞給曹潛:“多少吃點,若是明日開戰,總要有些體力。”

  曹潛側過頭看我,那眼神在月色之下顯得很很是無助:“小姐,你說父親他……”

  我看他,淺笑:“不管別人怎麼說,我必是相信曹恚,既然我都如此,何況是你。”

  “可會不會是……”餘下的話,卡在口中,誰都不敢輕易訴之於口,凡人對於死,從來都有種無法抵禦的恐懼。

  “不會。”我話說的堅定不移,可心裡卻並無底,說曹恚背叛江欲晚,我不信,可若是沒有判,那就真的只有死這一個結果。

  然曹潛畢竟是江欲晚手下得力先鋒,四萬人如何能抵得了十萬大軍,仍是個困擾所有人的難題,若是此時再有人心渙散,恐怕更是凶多吉少了。

  不管曹恚是死是活,現下該做的,只能是先安撫好曹潛。

  曹潛本是極其信我,他勉強扯了扯嘴角,接過我手中的窩頭,狠狠一口咬下,那眼中還有水光泠泠,我看得見。

  “小姐說不會便不會。”

  我拍拍他肩膀,站起身,往前面走去。夜裡風大,山中沒有遮擋之物,涼風穿過樹林,捲過衣裳,寒的人打顫。我站在石上往鞍馬山山頂望去,但見火光,連成密密一片,看來似乎駐紮了不少人數。

  可我心裡犯疑,傍晚時候,來人通報,說是袁鵬浩已經開始動手,現下看去,火光同前幾日比無任何差別,頓覺頗為可疑。

  “你也覺得奇怪?”

  我一驚,調過頭,看江欲晚站在我身後,手裡拎著白色斗篷,目光同我一樣望向山頂,走至我面前,伸手幫我披在肩上:“這老匹夫還是有點腦筋的,現下里學會聲東擊西的把戲。”

  “既然如此,此處不宜久留。”

  “無妨,西邊有人引他,他應還照應不到這裡來。”

  我轉眸,看向他側臉,淡淡月色若一張極薄的金箔,捎過他臉頰,留下一半明,一半暗。

  “江欲晚,你可信曹恚?”

  “我信。”他答得毫無猶豫:“重沄,曹恚不到,反而說明一個問題。”

  我輕笑:“亂世春秋,哪裡有所謂的風雨同舟,那本是極難的,不是嗎?”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9:05
一三三

  江欲晚突然轉過臉,細細瞧我表情,那一瞬仿若魔障了一般,直直問我:“我若信你,你可會再負了我?”

  我一愣,看他眼色如斯認真,似乎並不是再試探我,而是真心實意,想尋求個答案罷了。

  “你還敢信我嗎?”我淡語,舉頭望月:“你道,若是真被你我的假想一擊而中,這烏落山怕是要成了我們的就地荒冢了,你的千秋大業也就要就此落幕了。”

  “世間有什麼東西可改變人的一生?不過情愛,生死,許是沒有十幾年前的那場落魄,我也就真的與你想要的那般,殷實富足,閒雲野鶴,碌碌無為,可細細想來,卻也不錯。可惜世間沒有如果,不論如何,陰差陽錯都是命中注定的。”他說來無足輕重,語調淡的幾欲不可發覺,那些過往本是真真切切的發生在他的身上。可又是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沉澱,才能讓人再次與過往遭遇,卻不再喜形於色,而是雲淡風輕的,仿若與己無關?

  我無話可說,天理循環,因果往復,父親害了他,李哲害了我,而如今,他也要從李哲的身上討回他父輩所受恥辱苦痛,週而復始,我們似乎永遠都在陷在一種無頭無緒的往復中,消耗著時間,感情,直至將自己變成可談笑風生,爾虞我詐的行尸走肉。

  然,到了最後,我們得到的,遠不及曾經失去的,這一場場較量之中,沒有人是贏家。全球華人的自由討論天地

  晚風拂面,帶著絲絲涼意,掠過皮膚,卻是涼進了心裡,我笑笑:“江欲晚,我未曾承諾過你什麼,就似當初,也不過只是好話敷衍。既然我天機算盡,卻仍舊再回原點與你相遇,命,我認了,情,卻難還。”

  深深吸一口起,入胸口之中變成了久違的暢然之氣,我凝眼遠望,輕聲道:“今日心情甚好,承諾你也無妨,既然你為我而來,陷入此地,我必竭盡全力,讓你從這裡活著出去。”

  彎起嘴角,我轉眸看他略有驚詫的神色,開口:“你可記得,小時候南地人有句俗話,一世窮,一世富,一世安,江欲晚,你若真是喜歡我的緊,我便把窮的那一世許你,既是粗糠醃菜,草履布衣,正所謂患難見真情,方才知曉你究竟真心幾何。若是應了,你可要一心一意,好生待我。”

  我話說出口,笑看他神色,只見他彷彿傻了,痴了一般,怔怔望著我的臉,說不出話來。

  “其實,你我算是世仇,你的今日皆是拜蕭家所賜,我的前半生,亦是你心頭一根深嵌的芒刺,不管我當初知曉與否,事實就是事實,我改不了,也無法從你心裡抹掉。既然如此,又為何非要傷口對著傷口過活?”

  我苦笑:“這天下之間,誰人不貪?誰人不自私?除非真真死去活來的再走一遭,真真千帆過盡的徹底看透,許是心裡就再也不會計較了,可如今的你我,仍舊做不到。

  有情,卻不是深情,有愛,卻不是刻骨銘心,南轅北轍的期許,複雜糾結的關聯,江欲晚,我好累,便是困在長門宮苟活之時都未曾這般的累。我也曾暗恨,恨自己何不就從此死了一顆心,管他翻天蹈海,也可雷打不動,安之若素,許是就徹底解脫了,可結局卻還是事與願違。老天不欲成我,任我如何算,如何躲,又有何用?”

  江欲晚始終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的站在我身邊,目光仿若黏在我身上一般,一動不動,愈發陰鷙,半晌,聽他冷冷道:“誰稀罕你的成全,獨走宛城,這一帳我還沒與你清算,你若還敢擅作主張,九重天外,陰曹地府,我也要逮你回來,錙銖必較,銖兩悉稱,你切記牢了。”

  我望著他,他亦直看我,分明眼中有了溫色,那藏於那份泫然欲墜的流動,是可見可懂的暖。人孰能無情?擅於偽裝的我,自然也看得清楚,技高一籌的他。

  相視半晌,誰也沒有說話,仿若流淌在我和他之間的時間都已靜止,我想不管日後,我與他究竟走到何種處境,此情此景,我至死都不會忘卻。

  “我,其實都懂,只是,希望你知曉,我永不會負……”丰神如斯,目如漆點,那眸中瀲灩之色,可見情意含於其中,此時的江欲晚,不似從前任何一個時候。

  話未說完,卻被匆忙跑過來的士兵吵叫聲驟然打斷,我和江欲晚皆是一驚,深夜急報,怕是不會有好事。

  “將軍,將…….”那人只顧喘息,雙目赤紅,頓了頓,大聲道:“將軍,袁賊已經悄然下山,圍攻了駐在東面的一隊人馬,我寡敵眾,情勢不容樂觀。”

  江欲晚原本要說出口的話,頓時吞回口中,玉顏緊繃,扯了我手,跳下大石,急急往營地那面去,邊走邊問:“袁軍人數幾何?我軍傷亡幾層?”

  “看似要近千人,許是只是個先頭探路軍罷了,不過高副將讓我捎話回來,不必將軍擔憂,他可拿下。”

  我被江欲晚的手捏的生疼,腳步快極,險些跟不上。

  “高昂帶了也只有三百,以一敵三,勝數不大,需再遣兩百,以求全勝。”

  待江欲晚回到營地,命高昂手下一心腹再帥兩百人趕赴東面支援高昂,回頭便帶著其餘幾名副將挑燈商討,我被他鎖在身側,寸步不得離。從地圖上來看,

  不得不承認,這袁鵬浩精明不少,他敢連夜遣兵試探,亦是沒打算讓這千人有去有回,江欲晚手中到底握了多少人馬,怕是他也心有懸念,遂這次前來的,只是一千,而非一萬。

  “以硬碰硬,顯然我們並不佔便宜,袁鵬浩手裡十萬大軍,若是逼急了,真的來個玉石俱焚,怕是我們虧了。”

  江欲晚聞言,點點頭:“若是真拼,我倒也不懼他,只是跟著我前來這些弟兄跟了我多年,單一個袁鵬浩,還不值我拿這些人的性命孤注一擲。”

  “慘勝猶敗,不到最後一刻,自是不可拚個死活。”我話音剛落,身側許岩平側眼看我:“蕭小姐有何高見?”

  我笑,看了江欲晚一眼:“將軍行軍打仗多年,雖不至於精通觀天,卻也多少懂得風吹何向,雨來何時吧?”

  江欲晚抬眸,眼中精光一閃:“多說再等一個時辰。”

  孔裔皺眉:“下雨對我們也是不利,難道還是好事?”

  “誰說作戰一定非要冷箭寒槍,既然要以少勝多,不耍點手段絕對不成,所謂兵不厭詐,不就是這個意思?”我挑眉,瞥過江欲晚的臉,便知曉他猜到我所想,許是領兵多年,如他者也不屑使用我出的伎倆,可畢竟今非昔比,想剩,自然也要有勝的方法,沒有足兵,那邊只能多謀。

  “他們的人都在這兒,以五百抵一千,應是沒有太大變數,不過我們的時間也不多,要動作得快。”

  幾人還是一頭霧水,孫晉陽左右看看,實在是不懂:“將軍小姐倒是似乎一清二白,可說得我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啊。”

  “無妨,百人就可以了,只需鋪上幾丈長短既可,他們想回,必是要走上坡,雨大路滑,走起來,可就吃力太多了。”我伸手,在地圖上點紅一處指了指,輕聲道:“將軍趕緊遣人繞行後方。”我抬頭看了看月空:“時間不多了。”

  孫晉陽倒也聰明,聽聞我這麼一說,恍然大悟:“小姐這一招倒也事半功倍,下雨天最忌騎馬攀山,我們不用死命追擊,只等他馬匹陷入泥裡,到時候可就是手到擒來,高招,果然是高招。”

  “這本是不入流的伎倆,名將領軍,定是不屑於此,可對付心高氣傲的袁鵬浩來說,一激定會上當,他手裡人馬折的越多,我們勝算越大。積少成多,等到他覺得不耐,自然會從鞍馬山上下來,到時候再擒他,易如反掌。”

  江欲晚甚悅,吩咐身邊將領:“挑利落的點出百人,繞道東面袁軍身後,掘土鋪路,寬不少於三丈,至於厚度,至少半尺高。”

  “小姐,雨大難道不會把土全都衝下來?”曹潛納罕。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9:05
一三四

  “要看時機,雨大,從山上流下的雨水自然會把所有後鋪上去的泥土全部沖走,所以高昂要在短時間內,趕這些人往回退,一旦入了陣仗,下手必是狠准快,才能制勝。”江欲晚淡語,十分胸有成竹:“以高昂的衝勁來說,速度絕不是我擔心的,他只要挨到落雨便好。”

  我望瞭望遠處天際,似乎黑的更厚重低沉:“留馬不留人,高昂手裡可有箭手?”

  江欲晚微挑鳳眸,傲然形於容色,自信滿滿:“我手下的將士,自是樣樣出彩。”

  “那再好不過。”

  其實我並不懂觀天,只是曾經在長門宮裡落了一種毛病,當初因凍壞了關節,每逢陰雨來臨之前,雙腿關節都會痠疼不已,我便是根據這個,方才知曉不久將要落雨,遂才想到這個點子,成不成,我自是從未實踐過,可當下,總要想出點什麼辦法,不然,就只能坐以待斃了。

  江欲晚轉身對身邊幾人道:“下令,全軍紮營躲雨。孫晉陽,你帶五百人,分兩組,在東西兩側,隔出幾里之外巡查整個陣營,若是有異,速速來報。”

  孔裔孫晉陽各自領命下去,大家也都各行其責,營帳剛剛搭好,大雨如期而至。雨點大力敲打茂冠枝葉,也落在帳頂之上,發出密集而鏗鏘聲響,讓這秋夜的涼意更濃。

  我跟江欲晚坐在帳中仔細研究那張地圖,我心略有不安,只是擔心從未實踐過的方法是否只是紙上談兵,於實際百無一用,往外望瞭望,夜如稠,我輕嘆,再調眼細看地圖。

  江欲晚未曾抬頭,只是淡淡道:“放心,這雨來的最好,高昂勁頭很足,袁鵬浩這一千人定是回不去了。”

  我輕嘆:“大雨一來,沒有火把照亮,也是麻煩。”

  “隨軍的箭手若是連這點都辦不到,也就不用跟著我縱橫沙場了。”燈影搖晃,落雨如泣,男子就那般安詳如思棋局一般,微微垂眸,長指如蜻蜓點水般,輕劃地圖,似乎已經完全投入到無他冥想之中,已然無人可擾。

  “曹恚未到,非叛即死,而曹恚若是已死,我們可就危險了。”他一字一句道,卻也沒有半分焦急神色:“所以,你之前的擔心不無道理。”

  “曹恚帶兵多年,亦是久經沙場,即便是馬失前蹄,也不至於全軍覆沒,而等到此時,仍舊一個人都不曾出現,只能說,曹恚許是已死。”

  調轉視線,望著夜黑雨大,便油然生起一股淡淡的哀愁:“曹恚若死,曹潛自然會亂,不管如何,眼下也要瞞著。”

  言畢,江欲晚緩緩抬起頭,目色如水,並無波瀾起伏,神色平常如舊,只是那沉穩淡定背後,隱約透露著微微寒意:“這就是世道人心,利祿權勢,鳥懂擇樹而棲,人懂擇權而附,踩著他人的性命方才是最快最精準到達目的的方法。他如此,我不意外。”

  “若是曹恚的地圖有鬼,難道你手裡的這一張就對?”

  江欲晚挑眉凝眸,扯了扯嘴角:“我自然不會完全信任秦染,遂臨行前,地圖我讓人備了另一份,也曾核對過,並無差異,而高昂當初給曹恚的那一份明明同我手中的這份絲毫不差。曹恚出事,不會是因為地圖,至少不是因為秦染給高昂的那一份的問題。”

  江欲晚頓了頓,接道:“我收走了兩面兵符,一半在我手裡,另一半在曹恚手裡,給秦染只留了一面可調五萬兵士的兵令。他倒也聰明,猜得出半面兵符會在曹恚手裡,所以先對他下手,曹恚自然不是他對手。”

  我聞言暗忖,突然驚醒:“難道……”

  江欲晚朝我淡笑,雙目斂光:“是與不是,也要先探探他套路才知。”

  心口之間,一顆心躍然驚跳不止,若是我還未說出口的假想成真,這一次對陣,烏落山怕就真要的成了我跟江欲晚的掩屍荒冢,情勢不妙至極。全球華人的自由討論天地"

  “這樣不也很好,至少這個時候,你還願意跟我待在一處。”

  外面的雨一直下,淅淅瀝瀝的似乎不願停下,雖然看不見星雲,可這個光景應快到丑時末刻,這一戰足有兩個多時辰,該快結束了。熬過一分一刻,時間便似乎無限延長了一般,總是煎熬。

  “將軍,外面有消息。”帳門口突然傳來孔裔的聲音。

  “快傳。”江欲晚也等了許久,轉身坐好,就等帳外來人稟報。得了命令,帳簾被掀開,從外面疾步而入一人,渾身濕透,滿身泥漿,著實狼狽不堪:“將軍,戰事結束了,我軍損三百,袁賊那一千人,全歿。”

  “損三百?”江欲晚聲調稍高,眉頭微蹙,音色偏冷:“損了半數之多?高昂在哪?傳他進來。”

  我轉眸瞥江欲晚一眼,見他面色不善,也知是動了怒,若是那個計策萬全,也有作用,斷不可能折這麼多兵士性命。

  半晌,渾身淋透卻依舊神采奕奕的高昂跨刀而入,身上白色盔甲滿是血污,見了江欲晚單膝而跪:“將軍,您找我?”

  “前去傳信的人可是說的清楚,為何還折兵三百?難道是你有沒有照做?”

  高昂抬了頭,望我一眼,高聲道:“男子漢大丈夫,行軍打仗靠的可不是三教九流的伎倆,那可是真刀真槍,死去活來拼出來的。”

  “你可知袁鵬浩十萬大軍,損一千不足為怪,我們只剩四萬不足,損三百,就似折他三萬,豈能同日而語?”高昂見江欲晚冷聲,也知自己似乎茹莽過了頭,只是低頭默不作聲。

  跪了半晌,高昂見江欲晚默不作神,倒也豪邁,聲音亮得很:“高昂陣前領旨不尊,敢當受罰,將軍請下令責罰。”

  “罷了,現在倒也不是罰他的時候。”我話音剛落,高昂猛地抬頭,面色不屑,絲毫不領情,道:“小姐一番好意高昂謝過了,不過高昂自願如此,小姐不必替我說情。”

  我笑:“誰說我要為你求情,你這等恣意妄為之人,非但不饒,還要重罰。可罰你對整個軍隊來說,沒有絲毫好處,難道你有回天之術的仙功不成?”

  高昂面上一青一白,緊緊咬牙,腮上暴出青筋,應是心裡不但不服還有怨氣。

  “可與其罰你,不如讓你戴罪立功,當然,面前只有兩條路,你也可自行選擇,要麼意氣用事挨死,要麼萬眾一心求活。說來,副將也不是一般人物,我的話,副將可是聽懂了?”

  高昂隱忍:“懂了。”

  “我也本是敬重副將的,將軍更是器重,畢竟再好的計謀,都要有出色的將領配合,而後種種,便要仰仗副將多多幫扶指教才是,重沄這裡先謝過副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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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我起身,弓腰拱手一拜。這倒是驚了高昂,他料不及我如此,慌忙起身扶我手臂,雖是極不情願,卻也只得應承下來:“小姐言重了。”

  我抬頭,噙笑看他,用人識性,這般心高氣傲的人,斷不可只壓不抬,高昂倒也沒有什麼心機,給些顏色,自是讓他心裡多些顧忌,再抬他身份,架得他身不由己,不得不從。

  眼下狀況,曹恚遲遲不到,生死未卜,說是人心不亂,那是假,可所有人都在隱忍,繃緊神經,便更不好於此時此刻再出些額外的亂子來。

  高昂從帳子裡出去,江欲晚遲遲沒有聲響,我知他心思,便輕言:“光等也不是辦法,畢竟困我們在山裡,消耗會越來越大,他圍困我們,也想不勞而獲呢。”

  江欲晚點點頭,起身往帳外走:“明日我親自帶兵試他一試,馬上天就亮了,你先睡會兒。”

  我自是沒法入睡,睜眼望著外面漸亮的天空,一夜無眠,而江欲晚沒有再回來過。

  第二日一早,天正放晴,我早早從帳裡出來,還略有些熬夜過後的昏頭昏腦,江欲晚早已高馬亮甲,整裝待發。我仰頭,天光澈亮,泛出刺眼白光,逼得人無法直視。

  “他在暗,你在明,一個袁鵬浩固然不足為懼,可他身後若是有人,就需百倍小心了。”

  江欲晚鳳眸泠光,如破竹之勢,從他身上發出的勃然銳氣不可擋,似乎面前千軍萬馬也不曾放在眼裡,高馬踢踏低嘶,也彷彿迫不及待一般,身後跟隨百餘人亦是蠢蠢欲動,只願急急上陣,竭盡全力廝殺一番,方能解了心頭鬱結之氣。

  “等我回來。”江欲晚沒有他言,只是淡淡交待,再深看我一眼,便掄鞭策馬,從我身側飛奔向前,身後一行人緊隨其後,動作利落幹練,不消一會兒功夫,便不再見蹤影。

  我亦是心裡總有不安,不難想像,背叛江欲晚的秦染心思到究竟為何,李哲在陵安城,秦染亦在,同是一併與江欲晚謀事多年的人,已經瞭解而習慣,若是下起手來,自是百發百中。

  再說李哲,為了除江欲晚,似乎也沒有拒絕秦染的道理,李哲最懂杜漸防萌之策,尤其當這個對手是江欲晚的時候,他更是會不惜代價的去完成,現下江欲晚後院失火,更稱了他心思。

  而秦染也無需愁不得李哲器重,其中厲害糾葛,他最是清楚不過。而既然他已決定背叛江欲晚,必定是藉著這次烏落之戰,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再退一步而言,不管是李哲還是秦染,想要借刀殺人,身處烏落的袁鵬浩都是再好不過的聯盟者。越想心越寒,複雜而糾結的關聯密密交織,只怕是已經成了一張恢恢天網,正照在我和江欲晚當頭之上,便是生出三頭九臂,七魂九竅便能安然逃過?誰都沒有把握。

  眼前已經沒有那一行人的任何蹤跡,似乎人間蒸發了一般,溶在天光之中,化在盎然綠意之中。我心沉如墜石,惶惶不安,若是袁鵬浩身後勾結的人真是秦染,那這一仗,怕是太難了。

  曹潛來時,仍舊心不在焉,他便是那樣如陽光燦爛的性子,簡單而單純,喜怒哀樂都現在臉上,並不難猜,我心知多勸無意,只能一再讓他等,人有希望總是好的,因為期待,所以會全力以赴的好生活下去,一直等到最後,得到結局。

  晌午剛過,烈陽當頭,雖說已經到了秋日,但午時陽光仍舊濃烈,營地裡微有炊火,眼看糧食已經消耗半數,再不埋鍋造飯,怕是這幾萬人,遲早餓死。

  江欲晚一早開始吩咐蒸制窩頭做備糧,隨軍帶的玉米面並不多,混雜著山裡采來的野菜,團成圓形,放在鐵鍋裡蒸煮,因為時間緊迫,有些並未徹底煮熟,掰開一個,裡面仍有生粉疙瘩,可就是如此,一日一夜下來,也做不了多少。士兵們累的滿頭大汗,將剛出鍋的窩頭攤在草葉之上,等涼了便收到麻袋之中,隨軍帶著。

  曹潛隨我走了一圈,不時輕嘆:“出征之前太過倉促,很多東西都來不及準備,營裡有什麼就帶了什麼,現下一看,缺的太多,且不是糧米,就算是醫藥也少的可憐,本是打算讓父親來援之時多備一些,可是……”曹潛的話再說不下去,望著眼前的景象,只是嘆了又嘆。

  我自然心知,江欲晚未曾準備萬全便來烏落殲敵,原因只是不想我落入袁鵬浩之手,他曾說,我入了他手,凶多吉少,可若是單為了能擒我送李哲討歡心,也不至於做到這般地步,可我不願相信他來救我的目的,只有這般單純。是徹底看穿了他,還是完全看錯了他,我竟也不曾真真的想清楚過,很多事情用我本身的角度去想,全是死結,我猜不准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感情。

  定了定神,我轉身看向曹潛:“許是你父親已經落入秦染手裡……”

  曹潛聞言大驚失色:“秦染反叛?”

  “許是吧,所以這一仗很是難打,到底秦染有沒有勾結袁鵬浩,還不得而知,江欲晚此去就是想探探究竟,而後,我們再也不能挨著等著,必須主動出擊,不然,這幾萬人,遲早困死山中。”

  曹潛臉色全白,似乎還不敢相信我的一番話,喃喃道:“那父親……”

  “不會的,秦染不會殺曹恚,只會困著他,要挾江欲晚罷了。”有時候說謊只是為了不願傷害,當下之計,安撫是最重,眼下一場你死我活再所難免,再不可亂了軍心。

  “我是相信將軍的,我們一定會從這裡走出去的。”曹潛臉上覆了一層淡淡光輝,雖是有些勉強,卻還是嘴角有笑,他看我:“小姐,將軍是個穩重可托之人,他對小姐一直很關心,這些我們都是知道的。”

  我梗了梗:“我知道,我會……”

  曹潛不等我說完,戛然打斷:“小姐,有時候,自己付出很多,是心甘情願的,其實並不是要得到對方同等的感激和禮尚往來,想得到的不過只是她的回應,回應他的感情而已。就算是讓我為小姐去死,我也情願,可我無需小姐償還我什麼,我只是希望您能好好的,快樂的活著。

  將軍高高在上,卻也是個凡人心態,七情六慾,是人都有的。在懷縣城外,我放了小姐,隨後便前去建安向將軍負荊請罪,將軍未曾多說,只是小懲為戒,我想,他只是不想逼您,用他的方式體諒您,保全您的安危。而直從您離開舞涓,將軍的心情,也只有我們身邊的人才知曉。”

  我苦笑,再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我逃走,本是要成全江欲晚,離開這一切紛繁是非,可卻未曾想到,這一走,便又成了江欲晚落入如此境地的罪魁禍首,或許我跟他一樣,總用著自以為付出的姿態,卻做著陰差陽錯的付出,一如江蕭兩家兩世的恩怨,於攪在一處的那一日起,便再也分不開,算不情了。”

  話音剛落,身後突兀響起打鬥聲響,我正覺得奇怪,只聽曹潛大喊:“小姐,你看身後。”

  曹潛猛地推我,我趔趄,轉身一看,驚得說不出話來,身後不遠處,褐色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我們陣營後方,仿若鬼魅臨世一般,消無聲息且來勢洶洶。

  玄色與褐色的細密交織,雜亂而無章法,卻也可隱約見得刀起人栽,血濺三尺的驚心動魄,我恍然不可信,只覺得似乎一瞬之間,便銳刀懸於頭頂,十萬火急。

  “糟了,被算計了。”我驚叫:“曹潛趕緊派人讓孔裔整營,你去吩咐拔營,準備離開這裡,快。”

  “小姐,那您……”

  我大力推他:“不用擔心我,快去,快。”

  “小姐,小姐……”我提著袍子往帳營方向跑,沒跑多遠便聽見沉香聲嘶力竭的喊聲。

  “沉香,我在這裡。”

  沉香慌慌忙忙的跑過來,渾身抖個不停,上氣不接下去:“袁賊的埋伏兵突然不知怎麼的,從我們後面躥上來了,好多人,怎麼辦小姐,我們怎麼辦?”

  我扶住她身體:“別急,你可知誰在後面迎戰?”

  “不知道是誰,但孔裔已經帶著人馬先過去了。”

  孔裔被留在營裡,監管後方大小事宜,孔裔雖忠,智謀遠略卻是遠遠不及秦染本事,現下來了攻營的大軍,他本是坐鎮之人,豈能丟下所有一門心思跑去迎戰,豈不犯了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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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沉香,跟我來。”我不能多停留,只得邁步快跑,陣營裡已是兵荒馬亂之際,人影晃晃,疾走各處,剛剛蒸制好的窩頭被踢散一地,踩得稀爛。

  “快撿,沉香,我們得把這些全部都帶走,快。”彎腰撿起地上窩頭,兜在自己衣擺之中,有的已是不成形,便一把把抓起丟進衣擺裡,我正彎腰撿著,身後跑來一人,一把將我胳膊扯住,猛地扭過我身子,我被突如其來這一聳,驚了一跳,衣擺裡的窩頭悉數掉在地上,滾了老遠。

  “蕭小姐,這是孔副將給您的,您快跟我回主帳。”

  我定睛一看,認得此人,他時常跟在孔裔身後,算是心腹。手被強行扯過,遞來一塊冰涼令牌,我低頭一看,不由怔在當初,攤在手掌裡的,竟是江欲晚身上剩下的那半塊兵符。

  我抬頭,並不懂他意思,兵符本是江欲晚留給孔裔發號施令之用,孔裔現下把它給我,作何意思?

  “這是將軍臨走之前讓副將代為收藏的,若是無事便罷,若是出了事,需讓副將轉交小姐手裡,由您代替將軍坐鎮指揮,副將來不及跟小姐細說,交由屬下代為轉達。小姐快些,那些人已經快攻到這裡了,幾個副將都在等小姐前去。”

  我愣愣點頭,邊走邊道:“吩咐兩個小兵過來,把新蒸制的窩頭,麵粉,米糧全部整裝帶好,一個不能落。”

  “屬下知道。”

  “你叫什麼名字?”

  “屬下叫旺月鳴。”

  旺月鳴健步如飛,扯著我手,急急忙忙跟著他往主營返,我內心卻似乎雷落電閃一般,早已翻江倒海。我從未帶兵打仗,也不曾坐鎮指揮大局,從小看的一些兵書局譜也不過只是打發閒暇時間,皆是紙上談兵之策,如今讓我指揮萬人大軍,說不緊張是假,多少人的性命握在我手裡,稍有不慎,就不知多少人命喪黃泉。可面對江欲晚這般推心置腹的信任,我亦更是擔心不小。

  身後的兵器相接,戰馬嘶吼的聲音越發近,我被旺月鳴幾欲推搡一般送達主帳,裡面幾個焦頭爛額的副將如鍋上螞蟻,急的圍著案上地圖團團轉。

  “小姐來了。”

  幾人趕忙回頭,面上恭順之色仍在,卻也可見得並不服氣,先是孫晉陽上前發問:“小姐,陣後方現下已是成了刀影劍光的戰場,請您趕緊下令調動人馬前去支援。”

  “晉陽說的對,小姐,趕緊下令調兵。我等都願前去殲敵。”許岩平臉色嚴肅道。

  我低頭細看了地圖,心中暗念不好,猛抬頭:“後方來了多少人?”

  “粗略算來,五千有餘。”

  “孔裔帶了多少人去?現下損傷幾成?”

  “孔裔帶了一千餘人,損失不祥,估計兩成。”

  我點頭,手點地圖,幾人圍上前來,看個究竟:“我只調五百人去,往上不遠有高石,可挑一百箭術高超的人,居高臨下配合孔裔攻勢,也阻止敵軍來勢,可緩些時候。”

  手指從高石之上順勢往下朝收腰窄道點去:“這裡派三百步兵,一百長槍,一百大刀,對方有馬,倒也方便了我們,長槍打頭,大刀隨後,儘量留馬不留人。

  至於還剩下的一百皆是長槍,就前去孔裔那裡支援。那三百人由孫副將帶領,即刻出發。其餘的有旺月鳴負責安排,火速去辦。記得最後要把可用的刀箭全部集齊,帶回來。”

  孫晉陽旺月鳴領命,轉身出了主帳。

  許岩平面露不解:“那我呢?”

  “你和曹潛必須留在後方,營中不可無將。”

  我指尖輕點:“看我們這裡,一面靠崖,三面危機,現下只是從這一處上來人,其餘兩面都是軟肋,若是再一路大軍憑空而降,怕是我們便要應接不暇了,你跟曹潛就留在營中,各挑一千精兵,護著整個軍營前後即刻往南去。”

  “小姐……”曹潛掀了帳子進來,疾步而來:“都已準備好了,糧食,藥材,帳篷,全部整齊。”

  “好,事不宜遲,趕緊往南走。”

  折好地圖,塞在袖子裡,便急急跟隨曹潛許岩平一齊出了帳子。營裡還不算亂,大致就緒,曹潛開道,許岩平墊後,帶著餘下三萬多人迅速移往南坡。

  “小姐,此事蹊蹺。”曹潛扯了扯馬頭,朝我靠近,輕聲問道。

  “好個調虎離山之計,看來那人猜到我和江欲晚心中所想,所以才這般安排,至於我們軍中,必有奸細。”

  的確,秦染從來精明,曹恚不到,他也心知我們應是懷疑是他在背後動了手腳,既然這般,亦會想到袁鵬浩是否也跟他勾結,前去試探是一定的,而這人,必是江欲晚本人。於是後方虛空,幾個副將勇猛有餘,卻智謀不足,調他出山,再攻他後營,想來可剩下的無幾,再來剿殺江欲晚,便是輕而易舉。

  “可這人究竟是誰?”

  我展目,望向前方,這應是江欲晚前去之路,相信他所探必如所猜,便會馬不停蹄的往回趕,以防不測,許是走下去,就可迎見他。可是……

  “軍中幾名將領以及其他士兵無法自由行走,自然不會有機會。奸細應是在安排的偵察兵之中,而他也怕東窗事發,一一清算,所以現下應是一去不回了。”

  “這秦染,真是該死。”曹潛怒罵。

  越走越遠,馬蹄踏塵,步下生風,林中路窄樹茂,大軍一路往南,行色匆匆,好在身後並無人追上,看來那一招和孔裔的阻擋應是成功了。

  現下我又開始斟酌這一路走的是否安全,畢竟,袁鵬浩能無聲無息的派下五千人下山,難保這山裡不會潛伏其他人馬。而我需要算計的,遠不是袁鵬浩本人,而是他身後秦染的心思。

  我越想越不對,不禁脫口而出:“不對,不能再從這裡走下去,曹潛傳令下去,停下。”

  曹潛納罕:“這是為何緣故?”

  “既是知曉收腰窄道在何處,也知曉我們駐紮山坳,也必會猜到江欲晚此去路線,許是他人已經算到我們應是會一路迎向江欲晚,這條路前面怕是會有埋伏。”

  曹潛面上一緊,也是焦急十分:“那怎麼辦?眼下只有這條路好走,其他路太過泥濘,怕是會拖累了行軍速度。”

  “我們自知如此,他們也會這麼想,所以才能一舉算中,那我們更需要逆其道而行。”

  我攤開地圖,仔細看了看此處地勢,想了半刻,與曹潛道:“從這面上去,上面在山脊處之下有片空地,雖說路難走,可到了裡面便只有一路需守,好過現下。大家必須下馬牽馬而行,山間小路泥濘濕滑,步行兵先走為妙,旁邊都是繁葉樹杈,一路走,一路砍,帶到最後馬匹過去之時,路面已盡掩,並踩得十分結實,很好通過。”

  曹潛點頭,傳令下去,後面步兵列出隊伍,由副將帶領,調頭從山間密林小路一路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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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屠

  突變路線,本是想再防一招,前不接江欲晚,後不搭孔裔,這一隊人馬便徹底被隔絕起來,只因為我心裡仍舊對埋伏奸細的事情耿耿於懷。雖覺得那人已不在其中,可我不想冒險。於是讓許岩平挑出二十可信下屬,兵分兩路,一路沿剛剛那條路前去與江欲晚會合,通知我們的去處,另一路折回原路,尋孔裔而去,並在上山半途安排幾人留守,只為到時有人上山,再告知大部隊去向。這樣一來,三萬人馬,便完全消失在密林之中,暫獲安全。

  安排好將士,我便跟著曹潛繼續往上走了一段,山脊處並不算高,也足以看清山坳處的狀況,我不擔心孔裔是否能順利完成任務,我只擔心,從他後方會不斷湧出褐色盔甲的袁軍。可在我們觀望之際,兩軍交戰之處,似乎平穩了許多,不見太大動靜。

  “小姐,來報。”

  “快請。”

  山下跑來滿身泥濘的士兵,已是精疲力竭,喘息道:“稟報小姐,孔副將那處,已是勝利在望,只有少數敵軍尚未剿完,可山下但見有其他人隨後跟來的跡象,孔副將手下仍有六百餘人,現下……”

  “果然如此。”我冷眼看譽山坳後面的收腰窄道,那處本就地勢低窪,而樹冠茂盛,無論站在多高的位置,都很難發現穿梭其中的人馬,這也是我們當初選擇駐紮的原因之一。再看北坡,那是江欲晚往南的方向,儼然三點連成一圈,皆是選了最適合形成戰線,亦容易轉移供給的地點。這樣一來,若是我們直面應對,而眼前湧出的人馬總是源源不斷,便會更加疲勞作戰。而倘若反身逃走,但凡可走的路,皆是敵軍據點,要逃只能順著山路,艱難開路行進,如此一來,費時費力,更易被圍追堵截。若是三處人馬連成一片,怕就會將我們圍困其中,成了甕中捉鰲之勢。

  “孔裔不能久留,通知他即刻帶兵歸營。”

  士兵連滾帶爬從山頂下去,而此時此刻,我亦是提心吊膽,以少勝多本是需用兵如神,可相差懸殊,地勢又不利,便是神來一筆,也未必能有生天可逃。

  “現下只能躲得了一時,要麼徹底隱匿在林中東躲西藏,要麼翻山再尋活路,可如此的話,恐怕能走出這烏落山,也是難上加難。”

  曹潛也知情勢危急,便摩拳擦掌起來,“小姐,不如讓我帶兵下山痛擊袁賊,小姐帶著其他人先行離開,我也可拖住他們,多爭取些時間。”

  我緩緩搖頭,一顆心已經快沉到了底,“江欲晚將這些人交給我,不過是讓我暫時指揮,你們不能再出任何閃失,若是如此,我如何向他交代。”

  “可現下狀況,難道我們就坐以待斃?東躲西藏顯然不是辦法,存糧已盡,再拖下去,我們會先被拖死,若是如此,不如翻山而過吧。”曹潛斬釘截鐵,口氣堅硬。

  我望著群山連綿,除了冷感還有絕望,秋風颳過長袖寬擺,掀得嘩嘩作響。袁鵬浩顯然得到高人指點,不斷利用我們所在的劣勢一一擊破。

  “烏落山,到底要隕落多少英豪才算了結,而就算我們從此逃離,怕是一生都會背負無數血債英魂,不會得到原諒,亦不會得到平靜。”

  “小姐,下令吧,別再遲疑了。”曹潛央求。

  “小姐……”上山的是沉香,她急急忙忙地拎著衣擺往上趕,邊跑邊道,“小姐,將軍人馬到山下了,您快下來。”

  我和曹潛聞言,心中大喜,連忙往山下趕,回到營地時,江欲晚的人馬剛到。

  見他無恙歸來,原本懸在嗓子眼的一顆心方才歸回原位,可看到他的表情我亦知曉答案如何。高昂跟在他身後,一身狼狽,默不作聲。我大致看了一下跟隨而歸的士兵,皆疲憊不堪,還有些受傷的,連包紮都沒有,傷口裸露在外.觸目驚心。我粗略統計,比去時少了兩成左右。

  我扭頭看沉香,“去幫他們包紮一下,周先生那裡有藥,省著點兒用。”

  沉香點點頭,轉身去了。

  “我已經招孔裔速回,袁鵬浩這次使的是人海戰術,收腰窄道那裡根本防不住。”

  江欲晚面色如霜,一雙鳳眼似乎含了千年不化的玄冰,只是點點頭,解了披風遞給身側人,順手扯了我手腕,冷聲道:“跟我進來。”

  我被江欲晚帶進主帳,旁人不敢入,帳中只有我跟他兩人,他轉身,直直地看著我,目光方才軟了三分,帶了暖意道:“你可還好?有沒有受傷?”

  我搖搖頭,伸進懷裡把半面兵符掏出,交到他手中,“秦染知道袁鵬浩的性子,於是出了一記萬無一失的招數,要麼我們困死在山中,要麼阻擊三面不斷湧出的敵軍,從鞍馬山出去,必要跟袁鵬浩直面,他的辦法只是以更多的人命拖死我們。”

  江欲晚輕嘆,“秦染絕對是下了寧可誤殺不可遺漏的決心,我細細查過,山間可暢通無阻的路線皆已經被佔據,我們要走,只能開道,繞路避開。而他們每一隊人數都不算少,且相距不遠,就似機關一般,觸一處,便有他處前來支援,人是殺不盡的,可我們的將士卻很快便會體力不支。”

  “東躲西藏顯然也不可能,唯一一條路就是破陣而出,可這般,便是做你死我活的打算,能活下來的人,只能萬里出一。我……”話說不出口,我已經問不出他到底後悔與否,用這些曾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性命換我一條命,更不能說出我還可以清償他付出的代價,讓他無須顧忌我的安危,此時此刻,我已然詞窮,說再多都是矯情。

  “無論如何,我都要送你出去,護你安全。”江欲晚輕聲道,怔怔地看著我,嘴角彎了彎,成了一抹令人深信不疑的自信笑意,“我言出必行。”

  幾字出口,言簡意賅,沒有多餘的旁白,可我卻能感受得到他胸懷之中,躍然湧動的情感暗流,是澎湃,是激盪,也是隱忍。抬眼望去,灼灼目光彷彿可以射進人心最深處,讓所有隱藏的秘密都無所遁形,我略感窘迫地收回眼,轉身想走,“你先跟他們商討,我去幫沉香給士兵們包紮傷口。”

  我剛轉身,便被江欲晚利落地扶住肩膀,猛然轉過身,逼我與他相對,“你究竟想逃到何時?”

  我看向一邊,心跳如擂鼓,驟然不安起來,“我何須逃,不過是時間不多而已。”

  他緩緩傾身,微垂眼眸,臉貼得極近,近到氣息可聞,仍舊是那抹若有似無的馨香,久久縈繞在我周圍。他看我半晌,只是雙手仍舊沒有放鬆的意思,輕嘆道:“就是因為時間不多,我才要和你說個清楚。”

  “別說,等到有朝一日走出烏落,你再和我說不晚。”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9:06
一三八

  我固執地轉身,他卻執拗不依,“重沄,你親口告訴我,你心裡可有我?”

  我沉默不答,亦不願抬頭看他,歷經世事之後,再輕言情愛就似將那苦澀的前塵後世倒轉過來,重過一次,我已是深惡痛絕。

  面前人猝然一笑,似蒼涼過盡裡,乍然綻放的一抹驚豔,美極卻也淒涼無比,他往前一帶,攬我入懷,“你做的那些我都知道的,我只是不希望,那些付出都是企圖跟我劃清界限,兩兩相清的所為。我曾說過,我無法恨你,也答應過,絕不負你,你便該知曉我的心思。”

  “不負嗎?”我突兀地仰起頭,噙笑看向江欲晚認真的眼,如戲言般,呢喃,“言之易,行亦難,不到最後,誰又能說定?”

  江欲晚垂眼看著我,我離他如此近,卻似乎越發看不清他的面容,仿若隔著一層煙霧,瀰漫中融了淡淡的無邊愁,淺淺怨,仇恨與執著,深情與痛苦,全都藏在那樣一雙無底深眸之中,印在我心底,刻人我血肉,讓我無時無刻不受著煎熬。

  無法恨,是因為先有愛去化解,有那麼一瞬間,我竟覺得便是生離死別亦是讓人安慰,只因想得到的,在某個短暫的瞬間已然完整地得到,那麼死亡也帶不走那顆心,帶不走那些愛,就這麼自顧地亙古永恆。你生,我不離不棄,你死,我亦緊緊相隨,如此便真正圓滿了。可我終究還是沒有勇氣,抬起自己的手臂,環住他腰身。怯懦許是最後保護我不再受傷的唯一方法,我被江欲晚緊緊地擁住,心中的幸福如此短暫,甚至來不及回味。

  “將軍。”帳外傳來曹潛的喊聲,我掙脫他的懷抱,側身站在他身邊,輕喚,“曹潛進來吧。”

  曹潛掀簾而入,面上帶喜,“將軍,孔裔回來了。”

  我們出帳之時,孔裔正打頭,帶著剩餘的疲兵倦馬走來,他本人亦是滿身傷痕,一隻手臂流血不止,只是胡亂地用布條綁了綁,身上的盔甲也是被扯掉一大塊,露出米色袍子,已經被刀劃破,露出傷口來。再看身後那些人,亦好不到哪裡去,悉數掛綵。

  孔裔見江欲晚已經回了主帳,面色微變,幾步上前,跪倒在地,“將軍,此處應該也不安全,我收到小姐命令返回之時,仍可見收腰窄道那裡有幾千人正蜂擁而至,現下不知是否已經到了這周圍。”

  “不用擔心,三面皆已安排偵察兵,輪班更換,這一處已是隱蔽,足夠我們研究好去向。”

  江欲晚點點頭,將其餘幾人全部招進帳中,我則跟沉香一起到營中給傷病兵士治療。站在遍地傷病兵士中,我只感到那無助更深一分。如今四萬人,也已只餘三萬多,可這其中有干人受傷,雖說程度不一,卻無一不需要治療。然,問題擺在眼前,軍中的藥材已所剩無多。

  “怎麼辦小姐,周大夫那裡剩得不多了,現下就算全部拿出來用,也最多只夠醫治三分之一的人而已。”沉香攤手,周大夫側目,所有的難題又回到我這裡。藥不夠,又逢多事之秋,能用的,又事半功倍的,只能是救治輕傷病員,而放棄傷重者。可我不能這麼決定,若是如此,怕是難免一場風波再起。

  我轉眼道:“先生,這山林之中可有草藥可採?”

  周大夫搖搖頭,“難矣,就算有,也未必剛好對症,只怕要敷多次方才能起效果,恢復起來極慢。”

  “那些藥材先供輕傷病員使用,畢竟我們還需要更多的人上前線作戰,而至於傷重的,就勞煩先生辛苦了。我會跟將軍說起這事,調派過一些人手,幫您完成。”

  周大夫也是無計可施,想了想,點頭道:“眼下,也只能這麼辦了。”

  救治傷員著實耗時耗力,等我回到主帳時,時辰已晚,帳內燃燈,暗而微弱。傍晚過後,營地裡仍舊不敢埋鍋造飯,事實上,我們所帶的糧米也所剩無幾,幾日虛耗之下,基本耗盡,只敢在白日時用鍋蒸些半生不熟的食物,勉強填飽肚子。而士兵身上帶的窩頭,也基本吃完,如今情勢之下,只能忍受飢腸轆轆。

  回來的路上,曾見孫晉陽帶著為數不多的一行人趁著夜色正濃,潛入林中,很快便消失了蹤影,我雖犯疑惑,卻也沒有多想。待走進主帳,但見其他人已經離開,帳中只有江欲晚一人在,正盯著案上的地圖冥思。

  “已經決定了嗎?”我輕聲問。

  “已選定明日。”

  “明日?會不會太倉促,太冒險了?”

  江欲晚的目光從地圖上移向我的臉,“重沄,我們被圍著這裡,是注定走不出去的。現下糧草虧空,藥材斷盡,便是連傷病人員亦不斷增加,若是再拖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他淡然一笑,滿目光華流溢似乎頃刻間佈滿整個帳中,不似惆悵,倒有些解脫般的歡欣喜悅,“與其都死,不如讓一部分人活著出去。”

  “可……”我話未說完,他揚袖阻止,仍舊滿面笑意,“無妨,古來征戰幾人回,從策馬沙場的那一日起,我就想到也許終有一天,回不來的便是我自己,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既然選擇走上這條路,亦不怕馬革裹尸,便是身首異處,也無所謂。”他轉眸看我,笑意未減,卻容色清冷,是當真不計較那些後果,一意孤行的任性。

  “不可以……”我張大雙眼,看著雲淡風輕的江欲晚,慌亂脫口喊道。我不願他死,寧願分隔天涯老死不相往來,寧願眼睜睜地看著他迎娶無雙痛徹我心扉,我只願他好好活著。這一刻,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腦中空無一物,只是怔怔地反覆想著一句話,他若死了,那我怎麼辦?

  “重沄,言之易,行亦難,可你是否知曉,我承諾你的話,從來言出必行。而為了你,我也不曾後悔如今所做。”他轉過身,翩然走回案前,復又仔細地看著面前的地圖。半晌,他喃喃道:“為了你,我也情願。”

  我傻傻地站在原地,似乎被一隻無形大手勒住喉嚨,死死地鉗住,讓我呼吸不得,胸口不斷起伏,心中卻是又疼又惱。我疾步上前,一把扯過地圖,甩手扔在地上,“我無須你為我做這麼多,你不可以死在這裡,你要出去,外面還有萬里江山等著你.還有無雙等著你,還有錦繡前程,還有……”

  江欲晚就那般看著我,眼中劃過一絲苦澀,凝在眉梢眼角,掩不住地失落。

  “你若是真的懂我為你做過的一切,便活著從這裡走出去,去完成你的千秋大業,切莫為了我,毀了這一切。”千恨萬恨,卻在脫口的那一瞬,成了傷人的利劍,我已是心力交瘁,苦痛無邊,再開口,淚水模糊了雙眼,“如果你真是為我好,便活著帶我從這裡出去。”

  江欲晚站起身,走到我的面前,笑容漸淺,眼中盛滿憐惜。他緩緩伸手,掠過我眼角之下,音色溫潤至極,“重沄莫哭,我更喜歡看你笑,笑得天真無邪,笑得風姿綽約,那是讓人移不開眼的風采,你本應該被人好生珍惜著,一輩子都開心地笑。”

  “可惜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清淚滑下臉頰,我抬頭看他,“我跟你也回不去了,是不是?”

  他低頭,薄唇如鵝毛點水般落在我的眼上,點過眉心,滑過眼角,順著淚流的方向,掠過我臉頰,一直尋至唇間。輕吻細密,彷彿是點在心頭的熱,讓一顆心酸苦晦澀,隱隱作痛。以為熬到千帆過盡便是生天之處,卻不知,過盡的並非是那海浪滔天的苦難,而是人生裡最珍貴的情感和信任。我以為不可言愛,不可信人,便是解脫,可此時此刻,我情願相信江欲晚的每一句話,可他卻也要離我而去。

  “重沄,我一直在等你,你可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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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淚流不可抑制,奪眶決堤,他伸手捧住我的臉,低首相近,準確無誤地貼上我唇畔,輾轉,啃噬,眨眼間已成熊熊燎原烈火,幾欲將我吞沒。可他並不滿足,似乎攻城略地一般,步步逼入,熾烈的舌在口中肆虐,仿若要從中吸走我魂魄精氣,再將他的氣息,順著我的身體脈絡、四肢百骸埋進我身體各處,讓我永生永世都不得忘記,曾有一個人,融入我血肉,刻進我骨髓一般的深刻過。

  江欲晚伸手,抱著我,轉而走向床鋪,我睜眼望著他覆過來的身體,只覺得似乎沉到一面深而寂的靜潭之中,幽幽下墜著,卻不知究竟何時才能落底。情愛便是如此,疼過了,便更深一分,倘若愛,就可奮不顧身,他可為我陷入前途未卜,而我,也只有這樣一副身子可給得起,比起寶貴生命而言,著實輕了太多。我心甘情願,就在這一刻同他共醉,無論將來執手偕老,抑或分走海角天涯,我亦無怨無悔。

  “重沄,重沄……”他的喚聲輕淺細碎,唇炙熱燙人,從我唇畔,一路往下,灼疼我每一寸肌膚,讓我整個人似乎沐在火燒之中,情不由己,醉不由己,胸口間只餘滿溢的踏實感。多年征戰的人,有著最堅實精壯的身軀,衣衫褪盡,裸露光華,緊緊貼在一起,便是這世間最近的距離。我閉著眼,環臂抱緊他頸項,隨著他的急促喘息無所想,只是順從。

  待到感知有冰涼落在我胸口,我猛地睜眼,只見江欲晚頸項上掛的,正是當初獨走舞涓之前,留給沉香的那塊鳳玨,原來在他手裡,原來他一直有心。

  昏昏沉沉,搖搖墜墜,過了許久,已是精疲力竭,沉沉欲睡,江欲晚伸臂環住我腰身,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響。我卻不想閉眼,情慾似水,掠過身體,只徒留一時歡愉的回憶,而愛卻如刺青,已經將那個名字刻在心裡。他的氣息,他的汗水,他的挑眉淺笑,不管時間過去多久,都將永遠地留在我身體裡。從蒼彎如墨,到天光乍亮,時間總是短暫,纏綿亦如煙花綻放,最美之時便是完結一刻。感知身後的人動了動,覆過身,在我頸項之間,落下輕吻,隨後開始穿衣。

  直至江欲晚出了帳子,我方才起身,那一顆心懸在胸腔之中,搖搖欲墜,終不能掩。但願上天憐憫,留他一條活路,這便是我最後的念想。

  江欲晚剛走不多時,沉香抱著東西進了帳子,她見我正在著衣,抿嘴笑意濃濃,滿懷的東西被放在鋪上,沉香笑道:“小姐,這是將軍給您送來的軟甲,還有些吃的,來,我先幫您穿上。”

  我點點頭,讓沉香幫我穿上,沉香看來十分高興,幫我繫緊衣帶的時候,道:“小姐何以這般神色,有情人終成眷屬,您該開開心心才是,等我們走出烏落山,您就可以跟將軍雙宿雙飛了。”

  我微怔,轉眼看向沉香,“那鳳玨你是何時給江欲晚的?”

  沉香一怔,隨後娓娓道來,“是您走之後的事,您交代我若是將軍大怒苛責便把鳳玨交給他,告知您臨走前的那一番話,可將軍得知您已經跟秦染一起去了宛城並沒有任何反應,似乎石化了一般,怔了半晌,隨後方才衝了出去。回來之後,將軍找我,只問我您是否留下了什麼東西。我十分好奇不知道為什麼將軍會猜得到,可將軍苦笑,他說:‘連秦染這般,她都會留下理由讓我只可小懲,避免亂了軍心,何況是你和曹潛,她篤定我見了東西必然不會再苛責,所以一定會留下,而我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那塊鳳玨。’我見瞞不過,就把玉玨交給了將軍。”

  我失笑,緩緩搖頭,直直往門外走去,“這世間最懂我的人是他,可我寧願他不要將我放在心上。”

  清晨,陽光明媚,整個軍營中的人已經準備就緒,江欲晚馬上點兵,其餘幾個副將一一立在自己所帶隊伍前端,只待接到命令,便衝鋒陷陣,勇往直前。萬人在場,卻是靜得連風吹落葉的聲響都清晰可聞,一張張堅毅不屈的面孔,炯炯勇敢的眼神,無不是目不轉睛地盯著站在最前方的江欲晚,看得出眼神之中的信任、依賴和服從。他們面前那個威風凜凜、獨步天下的男人從來都是他們心目中的王者,是不可一世的,永世獨尊的。

  “孫晉陽,昨日是你前去看山脊上那道關卡,可是摸清楚了?”江欲晚輕聲問,目光移至一側。

  孫晉陽神采奕奕,一雙明亮剔透的眼,透露著一股子堅忍不拔的狠勁,“將軍放心,屬下已經摸得十分清楚,一定會殺得袁賊屁滾尿流,提著褲子到處喊娘。”

  孫晉陽的話音剛落,旁側傳來嗓門洪亮的聲音,“我說孫小子,你大話說得可別閃了舌頭,若是你完不成將軍的交代,就等哥哥回來抽得你提著褲子到處喊娘。”大家聞言,無不是掩口而笑。高昂這番話讓原本肅殺死沉的氣氛突兀地歡快起來,連一旁因受傷而臉色慘白的孔裔的表情都微微一變,無奈地搖了搖頭,再抬眼時,目光瞥過我,眼中神色複雜,似乎有話想說。

  我和沉香身上都備有一些防身的藥丸,是當初周大夫叫我們炮製的,昨日孔裔受傷,周大夫那裡藥材奇缺,孔裔堅持不肯耗用多餘的藥材,我則將自己身上的分給他一些,他仍不願要,執意推辭,我只淡淡交代他,“這藥是我用來救命的,現下給你,只是希望你早些康復,能保護他安然從這裡出去,你看著辦吧。”後來沉香說,孔裔終究還是服了藥丸,周大夫也一直關注他傷口,一晚下來,狀況好了不少。

  “許岩平,你帶五千騎兵,只負責支援高昂和孫晉陽左右兩冀人馬的空缺。”

  許岩平上前領旨,“屬下清楚。”

  “曹潛,你就跟在重沄身後,你帶三千人馬,只有一個重要任務,便是死也要做到我昨日交代你的。”

  曹潛點點頭,上前一步,單膝跪地,聲色朗朗,“曹潛願以生命為代價,誓死保護好小姐。”

  江欲晚點頭,又看向一邊的孔裔,“你隨在我身邊。”

  孔裔領命,“屬下清楚。”

  “很好,既然大家都清楚了,那我們今日便與那袁賊一分高低,寧可戰死,不可困斃,殺得那袁賊措手不及,繳械投降。孫晉陽、高昂你們打頭先走,切記不可戀戰,只為順利完成任務。”

  “屬下遵旨。”兩人各帶五千人,從兩條不同的路徑下山,他們一走,營中便少了一半。而那些傷病人員,不能上戰場,江欲晚已讓其他人將這些人轉送其他安全地方,從原路越山而出,此去遙遙,最終能活著走出去的人不知幾何,但有機會出去,總比留在這裡等死好。

  點兵過後,江欲晚方才轉身看我,“重沄……”

  我迎向他目光,墨玉般的瞳人亮如遠天星辰,清晰可見其中蕩漾的脈脈溫情,我斟酌半刻,方才開口,“江欲晚,你可否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光從天際渲亮,似乎萬丈光芒剎那間從雲後迸發而出,鋪天蓋地地灑遍大地,也落在他身上、臉上,眼前一晃,似乎又見那個水晶宮裡走出的翩翩兒郎,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你先答應我。”

  江欲晚噙笑,見我執拗,只好應了,“好,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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