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〇
我向來不喜白色,可現下無從選擇,只得將就。走出馬車時候,江欲晚就站在岸邊,望著奔流河水出神,我一怔,不知道他從何時開始站在那裡,許是聽見腳步聲,他轉過頭看我,清冷目色方才稍有轉溫。我面上微緊,不覺有些難堪:“那處幾十人圍著還嫌不夠,勞駕大將軍親自前往。”
江欲晚輕佻眉梢,同樣一身白袍,風流俊雅,清風婉轉,撩起他衣袂,翻飛如流云:“你可是喜歡這種生活,依山傍水,遠離塵囂?”
我撩眼看他,不知他說這些到底什麼意思。
“剛看你一臉安詳容色,似乎暢然的很。”
我聞言,乍惱:“你,居然……居然……”
“偷看嗎?”江欲晚唇留諷笑,故意朝我靠的更近,一隻長臂順手撈住我腰身,輕語:“對你,我何需偷看,你是我的女人,我正大光明的看。”
本想憎惡反駁,可轉念一想,還是做罷,精明狠絕如江欲晚者,怎會再一次栽在我這裡,也許除了死,我已經沒有任何選擇了。
可我不能尋死,從長門宮出來那一瞬開始,我曾發誓,我必定會活下去,若是自我了結,又何苦熬了那麼許久,受盡苦難?連命都已認,還在乎一具傷痕纍纍的身體嗎?
也只是剎那之間,眼裡再無激湧情緒,我斂目,無謂:“無妨,你要就拿去。”
江欲晚沉聲:“我的東西,緣何不要。隨我回帳,還有事情相商。”
帳內幾名將領已經到齊,見我也跟來,也都是恭敬彎腰行禮。我瞥眼,見案上放了張牛皮地圖,幾人正圍圖研究。
江欲晚走至案前,輕瞥一眼,轉眸看向幾人,道:“烏落山脈眾多,前接烏江河,後面是五圩群山,此處應是離五圩不遠,一路上由領隊的副將簡略的畫下途經之處的具體地形,因著三路圍攻,所以這一處的地勢,我們比袁軍更熟悉。”
我跟在他身後走近看了看地圖,不禁心中思忖,以四萬對抗十萬,顯然並不容易,我們現下能利用的,只有地域優勢而已。我探頭再仔細看了下地圖上紅線勾勒,心中便有了數。
這圖繪的十分簡略,原本是一幅烏落地區的小圖,可因只是大致描繪山川河流,所以像是斷崖,收腰窄道之類的山中險要地勢,並沒有具體畫出。後又有些簡筆略勾,似乎是後來才填上去的,只做標記作用。
“將軍,袁軍手中應是也有地圖,畢竟二公子與他當初也有計畫,遂一定密制路線過,所以……”曹潛看了看攤在桌面上的地圖,分析道。`
“但他沒有我們詳細,不然袁鵬浩就不必一直等在那裡,動也不動了。”孔裔挪眼看向江欲晚。
“可他似乎另有打算,以我們多次跟他交手,也瞭解他幾分,絕對不是個仔細周密的人。”
江欲晚垂眸盯著地圖,輕聲道:“若是尋常之時,應是喊殺震天,不顧前後的迎頭痛擊我軍,而現下看他自信滿滿,紋絲不動的樣子,似乎也並不擔心他的身後會湧出更多人馬來。”
“那是因為他堅信,今日天黑之後,就是殲滅我們全軍之時。”
我言畢,幾人紛紛抬頭看我,我伸手,指了指地圖一處:“看這裡,袁鵬浩守住的山頭是烏落最高的山-鞍馬山,他為何要駐守在這個地方而非他處?只因著這裡地勢最高,站得高,方才望的遠。之前慌騙二公子苦守不得救援,他也是一直守在此處,目的就是要把你們如何殲滅那兩萬人,看的清清楚楚。
而因傍晚之後,我們這一行人,必然會點火,埋鍋造飯,猶是在夜裡,不管樹冠有多茂密,火光總是可見,到那時,他便可看清,我們到底棲身何處,總比派出先行部隊,送羊入虎口要事半功倍的多。”
江欲晚聞言淡笑:“原是不知,幾日不見,這匹夫長進不少。”
“許是也有高人出招也說不定,你可想到應付的辦法?眼看已是到了下午,我們若是有所行動,恐怕也需要半日時間。”
修長手指在粗糙黃紙上利落點過:“就在這三處分派三路人馬,傍晚之後,同時點火埋鍋,將士們隨身帶足一兩日的食糧,今日夜裡只需燒水引用便可。曹恚不日便會帶兵來援,應是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對,而秦先生的救兵也很快就會趕到,我們沒有必要跟他碰硬,多做損失,只需到時候來個活捉袁賊便可。”曹潛越說越興奮。
我轉眸看向江欲晚:“舞涓離烏落不遠,你們派去的人已走了幾日?”
“三日了。”江欲晚答我。
“三日,時間也不短了。我亦不是懷疑秦染的忠誠,但有句話不得不說,不防一萬,但防萬一,總要兩手準備。”
幾人面面相覷,甚覺隨便言語不敬,皆不做聲,倒是孔裔先開了口:“行軍最忌相互猜疑,分心不諧,雖說小姐這般周密籌劃也並無錯,可我還是相信秦染為人,認為還是等待援軍到來,裡應外合,痛快打一仗才是。”
我撩眼,目光掃過在場幾人,輕聲道:“行軍也有兵不厭詐一說,不管對方是誰,嚴謹周密總是不錯。”
“我贊成小姐的看法,秦先生雖然足智多謀,可也未必百算百成,防一手,倒也沒什麼大不了。”曹潛輕言,還不忘看了看江欲晚臉色。
我淺笑:“罷了,沙場征戰本就是你們男人的事,我不過一介女流之輩的淺見,無需放在心上。你們先談,我且先出去。”說罷,我轉身掀帳而出,卻沒想到曹潛隨後便跟來。
“小姐,您彆氣,我始終是站在您這一邊的,但看秦染那小人心裡本就是對小姐意見甚多,也知道他心裡詭計多端,誰知曉他到底會不會出賣我們,另尋高就。
而出門之前,他就想方設法,一再阻止將軍遠征救小姐,就連無雙郡主的婚事也是他從中一再挑撥,這人真是讓人恨得咬牙切齒。”曹潛越說越氣,一張俊臉漲紅不已。
我站在樹邊,抬頭朝天際望去,雲淡風輕道:“人有適度的認真和執著是件好事,可太過偏執難免變成不定時危險,秦染忠實,只怕前提是江欲晚順應他的期望,若是相反,便不好說了。”
我雖擔心秦染忠誠,可卻是十分信任曹恚,即便秦染不派兵來援,至少曹恚手下五萬人馬,也足夠我們與袁鵬浩一決高下。而這一次便是最好契機,他不死,日後都不太平,所以烏落一戰,無論如何,也要讓袁鵬浩,有來無回。
眼見天色愈發黯淡,帳子裡的幾人商討了許久,方才散了。孔裔出帳之後,見我站在外面,便徑直朝我走來,我示意曹潛先走,笑看孔裔肅穆神情:“你找我有事?”
“小姐不該在將軍面前質疑秦染,畢竟小姐的話在將軍心裡還是很有份量的,如此一來,難免讓將軍多想,倒是分了心思。”
我輕搖了搖頭,側身望向天邊霞光萬丈:“我走之後,江欲晚可曾找秦染談過?”'
“有過。”
“結果如何?”
“秦染自是負荊請罪,但將軍小懲大誡,並沒有過多苛責。”孔裔如實道。
“江欲晚追擊二公子之前,秦染又是如何表現?”
“據理力爭,再三阻擾。”
“那無雙郡主的婚事呢?”
“自然也是樂見其成。”
我噙笑,扭過臉看孔裔:“記得我走之前曾跟你所言?”
孔裔不懂我意思,懵懂的點了點頭。
|